文心雕龙义证

      《疏证》:「所谓『三正』者,谓夏以建寅之月为正,商以建丑之月为正,周以建子之月为正也。《史记历书》曰:『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正。』马融注《尚书》,亦云:『建子、建丑、建寅,三正也。』汉儒如贾谊、董仲舒皆为一代帝王之兴,必改正朔,易服色。夏以寅月为正,商以丑月为正,故周以子月为正。凡姬周一代制度,说者皆以为周公所创。周改正朔,定为建子,以树三正之法,当亦为周公所创。紬三正以颁历,属周公创法之一也。」
〔五〕 梅注:「《春秋》无事,四时必书首月,如春王正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是也。」
      黄注:「杜预《春秋序》:『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笔以为所记之名。」《斟诠》:「谓贯串春夏秋冬四时之统序,以联叙世事也。」《疏证》:「所谓『贯四时以联事』者,杜序所释綦详。例如《春秋》隐公二年,经云:『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经于『公及戎盟于唐』六字之上,系以『庚辰』,是为『以事系日』。又于『庚辰』二字之上,系以『八月』,是为『以日系月』。又于『八月』二字之上系以『秋』字,是为『以月系时』。至是秋为隐公二年之秋,可以一览而知,是为『以时系年』。案此书法,为周室所颁成式之一。……故周代定例,史官书事,必年、时、月、日四者兼具。刘勰立论,盖用杜义。故以月日上贯四时之法,亦属之周公也。」
〔六〕 《校注》「按《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申鉴时事》篇:『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君举必记,臧否成败,无不存焉。』」
      《疏证》:「《后汉书班彪传》载彪《略论》云:『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书,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又杜预《春秋序》:『诸侯亦各有国史,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刘勰谓『诸侯建邦,各有国史』,盖本班论杜序之言。」
      《斟诠》:「杜预序:『周礼有史官,掌邦国四方之事,达四方之志,诸侯亦各有国史。《孟子》曰: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而鲁谓之《春秋》,其实一也。』」
〔七〕 《校注》:「按《书》伪《毕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枚传:『明其为善,病其为恶,立其善风,扬其善声。』」
      《疏证》:「《左传》成公十四年谓:『《春秋》之称有五。』其五曰:『惩恶而劝善。』……故刘勰以诸侯各有国史,为『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而作也。」
      《史通曲笔》篇:「史之为用,记功司过,章善瘅恶。」又《直书》篇:「史之为务,申以劝戒,树之风声。」
〔八〕 郑玄《王城谱》云:「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
      《疏证》:「文、武、成、康,为周之盛世。昭、穆之世,王政已替。幽厉之世,周道遂衰。宣王中兴,劣能自振。当此之时,中朝臣僚所撰之诗,皆谓之雅,以言王政废兴,亦可谓之『政能及雅』也。洎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政令仅行于境内,不复遍及于诸侯。是时輶轩使者在王境所采之诗,谓之曰《王风》,而不复名之为雅。以其仅言王境之事,已下侪于列国,不复能及天下之事,非王政废兴所由系也。故刘勰云:『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又案:『及雅』义同『复雅』。……范宁《谷梁传序》云:『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所以明其不能复雅,政化不足以被群后也。』此……云『政不及雅』者,即政不复雅也。」
〔九〕 《校注》:「按《书洪范》:『彝伦攸斁。』孔传:『斁,败也。』」《疏证》:「杜预《春秋序》云:『周德既衰,官失其守。上之人不能使《春秋》昭明,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案此即『宪章散紊』之证也。《孟子滕文公》篇曰:『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注家谓《孟子》此语,指周室东迁而言。此即『彝伦攸斁』之证也。凡『宪章散紊,彝伦攸斁』二者之失,皆由平王东迁,王室微弱所致。故刘勰举此,以为『政不及雅』之证。又范宁《谷梁传序》有:『昔周道衰陵,干纲绝纽,礼坏乐崩,彝伦攸斁。』亦为刘勰因袭所自。」
      《尚书洪范》蔡传:「彝、常,伦、理也,所谓秉彝人伦也。……此彝伦之所以败也。」「攸」,语词。
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一〕,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二〕,临衢而泣麟〔三〕,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四〕,举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标劝戒〔五〕;褒见一字,贵踰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六〕。
〔一〕 黄校:「『昔者』二字从《御览》增。」《疏证》:「本文『昔者』二字,潮阳郑氏据《御览》增入,今通行本无之。愚意应从通行本,文义乃顺。」又:「『王道衰』一语,已见《毛诗序》。篇中曰『王道缺』。缺,即衰也。又《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盖孔子作《春秋》,由于王者之迹熄。王迹,即王道也。刘勰谓『夫子闵王道之缺』,义出于此。」
      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幽王以暴虐见祸,平王以微弱东迁,征伐不由天子之命,号令出自权臣之门,……天下荡荡,王道尽矣。」
〔二〕 《疏证》:「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至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预何?』注家谓斯文为礼乐制度之类。玩其语意,即『伤斯文之将坠』也。孔子又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论语子罕》)此所谓『静居以叹凤』也。」
      范宁《谷梁传序》:「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言文王之道丧,兴之者在己。」
〔三〕 梅注:「《孔丛子》曰:叔孙氏之车子鉏商,樵于野而获麟焉。众亦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往观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歌云: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按此见《记问》篇,黄注同。
      《疏证》:「《孔丛子》为后人伪作,刘勰之说,别有所本。《春秋左传》哀公十四年云:『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同年《公羊传》云:『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又曰:『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案《史记孔子世家》即取《左》《公》二传以成文,然无『弃之五父之衢』之语。盖伪撰《孔丛子》者别有所本。文曰:『临衢而泣麟。』盖用《孔丛子》,不知其为伪作也。」
〔四〕 范注:「《论语八佾》篇:『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子罕篇》:『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疏证》:「合此两文,所谓就太师以正雅颂也。杜预谓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以正其典礼,此所谓因鲁史以修《春秋》也。刘勰此文,悉本范宁《谷梁传序》。序曰:『于是就大师而正雅颂,因鲁史而修《春秋》。……举得失以彰黜陟,明成败以着劝诫。……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疏云:『云就大师而正雅颂者,大师,乐官也。诗者,乐章也。以大师掌诗乐,故仲尼自卫反鲁,就而正之。』」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魏文帝黄初二年以孔羡为宗圣侯《置吏修庙诏》:『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
〔五〕 《疏证》:「范序疏又云:『云举得失以彰黜陟者,谓若仪父能结信于鲁,书字以明其陟。杞虽二王之后,而后代微弱,书子以明其黜。云明成败以着劝戒者,成败黜陟,事亦相类。谓若葵丘书日,以表齐桓之功。戎伐凡伯,言戎以明卫侯之恶。又定、哀之时,为无贤伯,不屈夷狄,不申中国,皆是书其成败,以着劝善惩恶。』又案:范序『成败』二字,刘勰易为『存亡』者,功成则存,事败则亡,二者之义一也。」
〔六〕 《疏证》:「范序疏又云:『言仲尼之修《春秋》,文致褒贬。若蒙仲尼一字之褒,得名传竹帛,则宠逾华衮之赠。若定十四年,石尚欲著名于《春秋》是也。若被片言之贬,则辱过市朝之挞。若宣八年,仲遂为弒君不称公子是也。言华衮则上比王公,称市朝则下方士庶。』……范序『辱过市朝之挞』一语,刘勰易为『诛深斧钺』,不过变文以明片言之贬,可畏之甚,而语义又加重。」《征圣》篇:「《春秋》一字以褒贬,此简言以达旨也。」
然睿旨幽隐〔一〕,《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二〕;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三〕。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四〕。
〔一〕 《校证》:「『睿旨』下原有『存亡』二字,徐云:『《御览》作「睿旨幽秘,经文婉约」,无「存亡」二字,为是。』梅云:『二字衍。』黄丕烈云:『案冯本(指冯舒校本)「存亡」校云:「各本衍此二字,功甫本无。」此亦误衍,《御览》亦无。』案《史略》亦无此二字,今据删。」「睿旨」,深远的意旨。
〔二〕 范注:「《汉志》云:『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
〔三〕 范注:「杜预《春秋左氏传序》:『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必广记而备言之。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正义》云:『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则圣人之趣虽远,其赜可得而见。』)」
      《疏证》:「《汉志》所谓仲尼『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退而异言』,此即『睿旨幽隐,经文婉约』之注脚也。」
      「《左传》成公十四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杜氏之释『微而显』曰:『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释『志而晦』曰:『约言示制,推以知例。』释『婉而成章』曰:『曲从义训,以示大顺。』案曰微、曰晦,其为幽隐可知。曰约言,曰曲从,其为婉约可知。是其所谓幽隐婉约,又为《春秋》之义例矣。」
      《易系辞下》:「《易》之为书也,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正义:「原穷其事之初始,……又要会其事之终末。」杜预《左传序》:「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
〔四〕 范注:「《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以为信也。』(《广雅释言》云:『传,转也。』)《史通六家》篇:『《左传》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着《春秋》,而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或曰:传者,传也,所以传示来世。案孔安国注《尚书》,亦谓之传,斯则传者亦训释之义乎?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疏证》:「盖传对经而言。经为高文典册,其长在二尺以上。传之本字为专。《说文》:『专,六寸簿也。』其尺寸小于经,专为释经而作。左氏为《春秋经》作传,以论其本事,传盖附经以行者也。」
      「羽翮」,翅膀,指辅助。
及至纵横之世,史职犹存〔一〕,秦并七王〔二〕,而战国有《策》〔三〕。盖录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四〕。
〔一〕 《疏证》:「战国之世,史籍流传绝少。然刘勰犹谓『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何也?考战国时代,史籍仅有《竹书纪年》,出自汲冢。今所传者,虽为后人伪造,然其文多有依据。……杜预《春秋传后序》论及《纪年》曰:『《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惟特记晋国。晋国灭,独记魏事,下至魏哀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据预所言,《纪年》真本,后半独记魏事,其为魏国史官所记,已属无疑。……《战国策》所记,为『继春秋之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其为何人所著,虽不可知;然班彪《略论》已云:『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此为刘勰『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所本。盖其书为秦统一六国时所采辑,其所据者必出于各国之史籍。合以上述纪事,皆为『从横之世,史职犹存』之证。」
      周注:「战国尚有史官。如《史记蔺相如传》:『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当时秦赵御史皆主记事,即为史官。」
〔二〕 周注:「秦灭六国是六王,秦王改称皇帝,去掉王号,所以称七王。」
〔三〕 黄注:「《战国策》刘向序:《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臣向以为战国时游士辅所用之国,为之策谋,宜为《战国策》。其事继春秋以后,迄楚汉之起,二百四十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得三十三篇。」《校注》:「《汉书司马迁传赞》:『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兼诸侯,有《战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