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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逮及晋世,则有傅玄、张华之徒,晓畅音律,故其所作,多有可观。然荀勖改杜夔之调,声节哀急,见讥阮咸,不足多也。」
张华《上寿食举歌诗表》序:「太始五年,尚书奏使太仆傅玄、中书监荀勖、黄门侍郎张华,各造《正旦行礼》及《王公上寿酒》、《食举乐歌》诗。华上表。勖以魏氏歌诗二三四五言与古诗不类,以问司律中郎将陈颀,颀曰:彼之金石,未必皆当。故勖造晋歌,皆为四言。唯《王公上寿酒》一篇为三言五言,此则华、勖所明异旨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两汉、魏、晋时期乐府的发展史。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一〕,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二〕。「好乐无荒」〔三〕,晋风所以称远〔四〕;「伊其相谑」〔五〕,郑国所以云亡〔六〕。故知季札观乐〔七〕,不直听声而已〔八〕。
〔一〕 《文章流别论》:「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声成为节。」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之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范注:「《毛诗大序》正义曰:『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又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但乐曲既定,规矩先成,后人作诗,模摩旧法,此声成文谓之音。若据乐初之时,则人能成文,始入于乐。若据制乐之后,则人之作诗,先须成乐之文,乃成为音。声能写情,情皆可见,听音而知治乱,观乐而晓盛衰,故神瞽有以知其趣也。』」
《斟诠》:「《礼记乐记》:『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彦和所谓『声为乐体』与『声为乐象』义同。孔疏:『声者乐之象也者,乐本无体,由声而见,是声为乐之形象也。』」
〔二〕 《校注》:「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
曹学佺批:「先心后器,先诗后声。此极得论乐府之体。」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呜呼,乐歌之难甚矣。工于词者调未必协,谙于律者辞未必嘉。善乎刘勰之论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安得律辞兼得者而使之作乐哉!」《日知录乐章》:「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专属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三〕 黄注:「《诗唐风蟋蟀》篇。」「荒」,荒废,此句意谓喜好娱乐,不要荒废正业。
〔四〕 「远」,唐写本作「美」。
黄注:「《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注:『晋本唐国。』」按此见襄公二十九年。此句意谓季札称之为有远见。
〔五〕 黄注:「《诗郑风溱洧》篇。」按原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伊」,乃。「谑」,调笑。
〔六〕 范注:「《左传》季札见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集注》:「『云』,『先』之误字。」按「云亡」与「称远」对文,「云」字不误。
〔七〕 《校证》:「『观乐』原作『观辞』,今依《左》襄二十九年《传》改。『观乐』与下文『听声』相属,且本赞亦作『观乐』。」
〔八〕 《校注》:「《礼记乐记》:『君子之听声,非听其铿锵而已。』」此句意谓不仅听其声调,也注意歌辞。
若夫艳歌婉娈〔一〕,怨志詄绝〔二〕,淫辞在曲,正响焉生〔三〕!
〔一〕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艳者,辞中哀急婉娈之音。又慧地(刘勰出家后名)所谓『宫商大和』,『翻回取均』(
见《声律篇》)者也。……所以郁然荆艳,取重汉代,循其音节,俗听飞驰。故刘氏释艳,专属之楚歌矣。……夫乐心在辞,务在正文;乐体在声,要归调器。汉诗辞艳,即乖雅歌,至延年协律以曼声,复亡正响。古人所谓『诗声俱郑』(《乐府》篇),以故仲舒增叹,而何武罢官者也。」
《集注》:「《诗齐风猗嗟》:『猗嗟娈兮,清扬婉兮。』《曹风候人》:『婉兮娈兮。』毛传:『婉,少貌。娈,好貌。』」
《斟诠》:「艳歌,本《相和曲》中之《瑟调曲》,如《艳歌何尝行》:『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辞情缠绵悱恻,殆即彦和所谓『婉娈』者耶?《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传:『婉娈,少好貌。』《后汉书杨震传》:『绝婉娈之私。』《朱佑传赞》:『婉娈龙姿。』注:『婉娈,犹亲爱也。』」
〔二〕 唐写本作「宛诗诀绝」。赵万里《校记》:「按唐本近是。疑此文当作『怨诗诀绝』,与上句相对。」范注:「古辞《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艳歌何尝行》:『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殆即彦和所指者耶?」《校注》:「唐写本、元本、两京本、胡本正作『诀』,未误。当据改。」
《集注》:「《礼记礼运》:『丘之未逮也,而有志焉。』郑康成曰:『志,谓识古文。』《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辨志,盖亦谓识古文。《说文》:『诗,志也。』然则诗者,盖与史同体,故曰诗,志也。《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诗大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性情以讽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曰诗志也。」
《斟诠》:「《怨诗》,本《相和曲》中之《楚调曲》,如《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语意幽怨凄凉,殆彦和所谓『诀绝』者耶?」
《注订》:「『艳歌』,艳体之歌也。非如范注专指古辞《艳歌行》也。婉娈,本《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郑注:『婉娈,少女貌。』『怨志詄绝』,范注校本从唐写本作『宛诗诀绝』,非是。《论语》:『诗……可以怨。』此怨志所本。『詄绝』,《前汉书礼乐志》:『天门开詄荡。』詄,逸出也。绝,《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注:『绝,落也。』」《
考异》:「盖詄绝状其起落不定之势,与婉娈乃对文也。」按此说不足据。
户田浩晓:「艳歌与怨诗相对而成文,『诗』字似是。」见《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补》。「诀」,分别。
〔三〕 范注:「《宋志》皆列在大曲,故云淫辞在曲。纪评曰:『
此乃折出本旨,其意为当时宫体竞尚轻艳发也。观《玉台新咏》,乃知彦和识高一代。』……宫体起在梁代,彦和此书成于齐世,不得云为当时宫体发也。彦和所指,当即《南齐书文学传》所称鲍照体。」
《注订》:「纪评所指,以为乐府之作,晋宋以后,渐趋靡艳,宫体形成渐着,已不限于出自宫中者,范注以为称宫体云云,非是。且彦和所指系泛论,非指鲍照之作也。」
《斟诠》:「案当时新乐府,即宫体之先声。……此种宫体诗歌,宋齐时代作者已多女性情态颜色之艳诗,如汤惠休之《白纻歌》,颜延之即诋为『委巷中歌谣』。」
刘勰所以对于乐府诗很少肯定,更不提民间乐府,是因为他受了儒家正统诗乐观的严重影响,所以才慨叹「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一〕,职竞新异〔二〕,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三〕;奇辞切至〔四〕,则拊髀雀跃〔五〕,诗声俱郑〔六〕,自此阶矣〔七〕。
〔一〕 《注订》:「俗听飞驰,犹近世之所谓流行歌曲也。」
〔二〕 《注订》:「职犹事也,从事竞为新异,以就世俗之所好也,与《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同旨。」
《校注》:「按《诗小雅十月》:『职竞由人。』毛传:『职,主也。』」
〔三〕 《校注》:「按《仪礼士相见礼》:『君子欠伸。』郑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颜氏家训勉学》
篇:「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
纪评:「『鱼睨』似是瞠视之貌,鱼目不瞬故也。」「
温恭」有「和」意,和为雅的重要条件之一。
《集注》:「《文选洞箫赋》:『迁延徙迤,鱼瞰鸡睨。』李注:『鱼目不瞑,鸡好斜视,故取喻焉。睨,斜视也。』」《斟诠》:「『鱼睨』,乃『鱼瞰鸡睨』之省词,藐视不满之貌。」
《注订》:「倦乏则欠伸起,味乏则鱼睨行。鱼目不瞬而能睨。此本《汉书礼乐志》:『魏文侯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
〔四〕 《斟诠》:「《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按《祝盟》篇要求立盟时要「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奏启》篇提到汉代有名的奏文「理既切至,辞亦通畅」。《文镜秘府论论体》:「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王金凌:「温雅之作易于引起含蓄婉约的情感,奇巧之文则易于引起飞扬奔迸的情感。奔迸的情感须要较大的刺激,所以创作时……须标新立异,曲入人心,以兴发惊奇之感。」「切至」,疑指恳切周到而言。
〔五〕 《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斟诠》:「拊髀,一作拍髀,以手拍股,兴奋之状。」
〔六〕 范注:「诗声俱郑,犹言诗声俱淫。」《注订》:「『诗』指文辞。」
〔七〕 「阶」,唐写本作「偕」。
《集注》:「《毛诗小雅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笺云:『为乱作阶,言乱由之来也。』又《大雅瞻卬》:『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笺云:『阶,所由上下也。』」此处指通向浮靡的阶梯。
曹学佺批:「此非声之罪也,辞之罪也。」
黄叔琳批:「声诗虽别,亦必无诗淫而声雅者,固知郑声既淫,则诗不待言矣。」
从「秦燔《乐经》」到「自此阶矣」,评述中国古乐的蜕变。
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一〕,声来被辞〔二〕,辞繁难节〔三〕;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四〕,明贵约也。
〔一〕 《校证》:「『咏声』原作『诗声』,据唐写本改。……《
玉海》五九及一○六两引俱作『诗声』,则宋本已误也。」
《校注》:「『诗声』,唐写本作『咏声』。按唐写本是。《汉书艺文志》:『诵其言谓之诗,咏(咏之正字)其声谓之歌。』舍人语似本此。《礼记乐记》:『歌,咏其声也。』《国语鲁语下》:『歌,所以咏诗也。』并其旁证。今本盖涉上『诗』字而误。」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辞者,文言也;言成文而为诗。慧地(刘勰出家后名)云:『乐辞曰诗』是也。」
《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诗大序》正义:「然则在心为志,出口为言,诵言为诗,咏声为歌,播于八音谓之乐,皆始末之异名耳。」
〔二〕 《晋书乐志》:「凡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也。……凡此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又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
〔三〕 声律配合辞句时,如果辞句过于繁杂,便难于调节。两「辞」字唐写本均作「词」。
〔四〕 《校证》:「『左』原作『李』,唐写本作『左』。……此盖浅人习闻李延年,少闻左延年致误耳。今据改。」《札记》:「按李延年当作左延年。左延年,魏时之擅郑声者,见《魏志杜夔传》。《晋书乐志》,增损古辞者,取古辞以入乐,增损以就句度也。……
陈思王植《七哀》诗原文(《文选》)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踰十年,贱妾当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晋乐府所奏楚调怨诗《明月篇》东阿王词七解: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裴回;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一解)借问叹者谁?自云客子妻;夫行踰十载,贱妾常独栖。(二解)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为高山柏,妾为浊水泥。(三解)北风行萧萧,烈烈入我耳;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四解)沈浮各异路,会何当何谐?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五解)君怀常不开,贱妾当何依?恩情中道绝,流止任东西。(六解)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