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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义证
以上所举五种解说,主要分歧在对「体」字的理解:一种认为指思想感情的主体,一种认为指体制。可以并存。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凡制于文,先布其位,犹夫行阵之有次,阶梯之有依也。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若作碑、志、颂、论、赋、檄等,体法大;启、表、铭、赞等,体法小也);又看所为之事,理或多少。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弘,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须以此义,用意准之,随所作文,量为定限。谓各准其文体事理,量定其篇句多少也。既已定限,次乃分位,位之所据,义别为科(虽主一事为文,皆须次第陈叙,就理分配,义别成科。其若夫、至如、于是、所以等皆是科之际会也),众义相因,厥功乃就(
科别所陈之义,各相准望,连接以成一文也)。故须以心揆事,以事配辞(谓人以心揆所为之事,又以此事分配于将作之辞),总取一篇之理,析成众科之义(谓以所为作篇之大理,分为科别小义)。」
〔六〕 《易系辞下》:「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次,取用正确的合适的材料,就要斟酌用典。
《事类》篇:「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酌事以取类」是斟酌选择事例来说明问题的时候,要选取类似的和内容贴切的典故。
祖保泉《事类谈屑》:「『事』指的是文章中所写的事物。所谓『酌事』,即提炼题材,所谓『取类』,即……取其与文情相类,或取其能体现文情。」(油印本)
〔七〕 两句说:归到余下的事,就是要用精炼的言辞来突出要点。「撮」,摄取。「举要」就是拟出要点或者列出内容提纲。
《札记》:「『草创鸿笔』以下八语,亦设言命意谋篇之事,有此经营。总之意定而后敷辞,体具而后取势,则其文自有条理。舍人本意,非立一术以为定程,谓凡文必须循此所谓始、中、终之步骤也,不可执词以害意。舍人妙达文理,岂有自制一法,使古今之文必出于其道者哉!近世有人论文章命意谋篇之法,大旨谓:『一篇之内端绪不宜繁多。譬如万山旁薄,必有主峰,龙衮九章,但挈一领,否则首尾冲决,陈义芜杂。』(按此见曾国藩《复陈右铭太守书》)其言本于舍人,而私据以为戒律。蔽者不察,则谓文章格局皆宜有定,譬如案谱着棋,依物写貌,戕贼自然以为美,而举世莫敢非之,斯未可假借舍人以自壮也。章实斋《古文十弊》有一节论文无定格,其论闳通,足以药拘挛之病,与刘论相补苴。兹录于左:
「『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无定之中有一定焉。知其意者旦暮遇之;不知其意,袭其形貌,神弗肖也。往余撰《和州志故给事成性传》,性以建言著称,故采录其奏议。然性少遭乱离,全家被害,追悼先世,每见文辞,而《猛省》之篇,尤沈痛可以教孝,故于终篇全录其文。其乡有知名士赏余文曰:「前载如许奏章,若无《猛省》之篇,譬如行船,鹢首重而柁楼轻矣,今此婪尾,可谓善谋篇也。」余戏诘云:「设成君本无此篇,此船终不行耶?」盖塾师讲授《四书》文义,谓之时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序;而法度难以空言,则往往取譬以示蒙学;拟于房屋,则有所谓间架结构;拟于身体,则有所谓眉目筋节;拟于绘画,则有所谓点睛添毫;拟于行家,则有所谓来龙结穴;随时取譬,然为初学示法,亦自不得不然,无庸责也。惟时文结习,深锢肠腑,进窥一切古书古文,皆此时文见解,动操塾师启蒙议论,则如用象棋枰布围棋子,必不合矣。』」
以上为第二段,标举「三准」阐明在构思阶段如何进行镕意。
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一〕。绳墨以外,美材既斲〔二〕,故能首尾圆合〔三〕,条贯统序〔四〕。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五〕,异端丛至,骈赘必多〔六〕。
〔一〕 「舒」,舒展。「华」,指辞藻。「布」,铺陈。「实」,指思想内容。
《校证》:「『替』,原作『赞』,徐云:『「赞」当作「替」,后有「献替」之句。』梅本、王惟俭本作『替』。黄注云:『疑作「质」。』」按《附会》篇云:「献可替否,以裁厥中。」作「替」字是。《注订》:「献者进也,替者废也。」
「节」,指节奏音韵;「文」,指文采。「节文」即音韵文采。《定势》:「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又「节」亦可解作调节。《考异》:「献替有兴废取舍之义,故曰节文。」
寇效信:「所谓『舒华布实,献替节文』,就是具体的写定工作。『舒华布实』就是在文章中具体舒写辞采,铺排内容,把头脑中的构思变成文章。『献替』,即取舍,『节文』指文章的语言辞采。『献替节文』就是选择或运用语言来表现思想内容,也就是『
讨字句』。」
〔二〕 「美材」,好的木材,比喻文章所用的好材料。「斲」,砍削。大意是:美材之在绳墨以外的,也去掉了。
《文心雕龙讲疏》:「以三准之术,经营篇章,则辞在绳外,虽美必斲。意有条贯,虽繁不乱。」
寇效信:「只有以『三准』为内容的工作做好了,『绳墨之外』的多余的骈赘去掉了,『美材』经过斲削,写成的文章就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
范注:「『然后舒华布实』至『美材既斲』,谓既形之于文,仍须随时加以修饰之功。」
〔三〕 「首尾圆合」,前后圆满吻合。
〔四〕 「统」,元明各本皆作「始」,黄本改「统」。「条贯」,有条理。「统序」,有次序,有层次。
〔五〕 《注订》:「三准不施,率尔操觚,即术不素定也。」
〔六〕 「异端」,指绳墨以外的东西。
《文镜秘府论定位》篇:「其为用也,有四术焉:一者,分理务周(谓分配其理,科别须相准望,皆使周足得所,不得令或有偏多偏少者也);二者,叙事以次(谓叙事理须依次第,不得应在前而入后,应入后而出前,及以理不相干,而言有杂乱者);三者,义须相接(谓科别相连,其上科末义,必须与下科首义相接也);四者,势必相依(谓上科末与下科末,句字多少及声势高下,读之使快,即是相依也。……)。理失周,则繁约互舛(多则义繁,少则义约,不得分理均等,是故云舛也);事非次,则先后成乱(理相参错,故失先后之次也);义不相接,则文体中绝(两科际会,义不相接,故寻之若文体中断绝也);势不相依,则讽读为阻(两科声势,自相乖舛,故读之以致阻难也)。若斯并文章所尤忌也。」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一〕。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二〕。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三〕;游心窜句,极繁之体。〔四〕谓繁与略,随分所好〔五〕。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六〕;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七〕。
〔一〕 「字」,元明各本均作「定」,黄本改。
〔二〕 《史通叙事》篇:「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春秋经》曰:『
陨石于宋五。』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公羊》(当作《谷梁》)称]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齐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加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词学》:「刘氏此议非也。夫齐人类逆,事本滑稽,故传文特作烦言,以增兴趣,若如刘氏所改,文词虽省,韵味索然矣。魏伯子《论文》:『如刘说,简则简矣,于神情特不生动。』是也。」
〔三〕 《书记》篇:「随事之体,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春觉斋论文用笔八则》「用省笔」条:「刘彦和曰:『精论要语,极略之体。』试问不精不要,又何能略?学者为文欲求略,当先求精。惟蓄理足者,始有眼光;有眼光,始知弃取;知弃取,则尽我所为,全局在握,省于此则留详于彼,伏于前必待应于后。要之,详处非难,省处难也。」
〔四〕 「游心」,游荡心思。「窜句」,窜改文句。《庄子骈拇》:「骈于辩者,垒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释文》引司马彪云:「窜句,谓邪说微隐,穿凿文句也。」王先谦《庄子集解》:「案窜易文句游荡心思于坚白同异之间也。」
《校注》:「按此谓文之繁略,各有其体。『极略之体』,则『精论要语』不见其少;『极繁之体』,则『游心窜句』未嫌其多。」
杨明照《刘勰论创作过程中的炼意和炼辞》:「『精论要语,……极繁之体。』『极』之云者,谓能尽其能事的意思。这几句是说:繁略各有所尚,贵于能得体。极尽略之能事的作品,则『精论要语』未见其少;极尽繁之能事的作品,则『游心窜句』不嫌其多。如《水经江水注》所描绘的三峡,与李白的《下江陵》,一繁一略,但都各尽其妙。……这说明『极略之体』与『极繁之体』在创作上都需要,未可偏废。」(《四川文学》一九六二年十月号)
《斟诠》:「舍人所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即锺嵘《诗品序》所谓『意游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是也。」
范注:「《文选》载干宝《晋纪总论》与《晋书元帝纪》所载详略不同,亦可以观翦裁之法则。」
〔五〕 《注订》:「所谓繁略随分所好者,随分际之所当施,应繁则繁,应略则略也。」
「随」,元本、弘治本以下各本皆作「适」。《校证》:「王惟俭本、黄本作『随』,今据改。」
《校注》:「按『适』字是。《明诗》篇『随性适分』,《养气》篇『适分胸臆』,并以『适分』为言,可证。」按「适分」、「随性」义同。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如太史公写蔺相如『完璧归赵』、『渑池之会』,一言一动,一笔不漏,咸足示相如之性格与胆识,故专用重笔。写廉颇三伐齐、二伐魏、一伐燕,功劳莫大,而太史公仅以三四十字表出,以为此乃兵家常事,军人本分,是良将所共有,不必辞费也。至廉颇为何嫉忌蔺相如,为何负荆谢罪,与失势得势时之对待宾客,与晚年亡命,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下马,示尚可用等情节,则又刻划精细,使读者知廉颇之为人。短处是度量褊狭,长处是重义气,识大体,此太史公之笔法也,是知『适分所好』亦言繁略并可,随作者性之所好,固不必拘执也。」
《论衡自纪》篇:「充书文重。或曰:『文贵约而指通,言尚省而趋明。辩士之言要而达,文人之辞寡而章。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篇非一,则传者不能领。被躁人之名,以多为不善。语约易言,文重难得。玉少石多,多者不为珍;龙少鱼众,少者固为神。』答曰,『有是言也。盖寡言无多,而华文无寡。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如皆为用,则多者为上,少者为下。累积千金,比于一百,孰为富者?盖文多胜寡,财寡愈贫。世无一卷,吾有百篇;人无一字,吾有万言。孰者为贤?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领,斯盖吾书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户口众,簿籍不得少。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指实定宜,辩争之言,安得约径?韩非之书,一条无异,篇以十第,文以万数。夫形大衣不得褊,事众文不得褊。事众文饶,水大鱼多。帝都谷多,王市肩摩,书虽文重,所论百种。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传作书篇百有余,吾书亦纔出百,而云泰多,盖谓所以出者微,观读之者不能不谴呵也。河水沛沛,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虫茧重厚,称其出丝,孰为多者?」
元王构《修辞鉴衡》卷二「繁简」条:「文有以繁为贵者,若《檀弓》『石祁子沐浴佩玉』,《庄子》之『大块噫气』用『
者』字;韩子《送孟东野序》用『鸣』字,《上宰相书》『至今称周公之德』,其下又有『不衰』二字。凡此类则以繁为贵也。文有以简为贵者,若《舜典》『至于南岳如岱礼,西岳如初』;《孟子》『献子之友五人,其三人则予忘之』;《史记》:事在某人传。凡此类则又以简为贵也。但繁而不厌其多,简而不遗其意,乃为善矣。」(据《丛书集成》翻《指海》本)
〔六〕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
史绳祖《学斋呫哔》:「《前赤壁赋》末尾一节,自『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至『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却只是用李白『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