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文评
- 文心雕龙义证
文心雕龙义证
〔二〕 梅注:「《史记》:司马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其辞曰云云。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西京杂记》:相如将献赋,未知所为,梦一黄衣翁谓之曰:可为《大人赋》。遂作《大人赋》,言神仙之事以献之,赐锦四疋。」
「凌」,升也。
扬雄曾批评《大人赋》云:「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缈有凌云之志,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汉书扬雄传》)
王运熙:「《大人赋》述游仙之事,汉武读后飘飘有凌云之气。刘勰认为这种强大的艺术感染力,来自作品具有飞动的风骨,因为作品骨气端翔,所以读后使人气概凌云。」
〔三〕 《补注》:「《汉书叙传》述司马相如『蔚为辞宗,赋颂之首』。」颜师古注:「蔚,文采盛也。」
〔四〕 裴子野《雕虫论》:「曹刘伟其风力。」王运熙:「《大人赋》文赋接近《楚辞》,较为简练,风貌较为清明爽朗,有飞动之致,故刘勰举以为作品有风力之范例。」「风力遒」,谓有巨大的感染力。
〔五〕 《文论选》注:「『斯要』和『兹术』为互文,都是指风骨在文章中的作用。上两句说:掌握了这个要领,就可用以驾驭文辞;下两句说,违反了这个方法,那也无须追求华采了。」
范注:「风骨并善,固是高文;若不能兼,宁使骨劲,慎勿肌丰;瘠义肥辞,所不取也。」
「定文」,谓写定文章。
马茂元《说风骨》:「刘勰并不反对藻采,文中把『风骨乏采』比作『鸷集翰林』,认为也是个缺点。不过采只能是风骨的补充,附丽于风骨而为风骨服务。离开了风骨,也就谈不上采,所以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和《情采》篇所说,是相一致的。」
以上为第一段,指出风骨的含义、特点,并从正反两面说明锻炼风骨的要领。
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一〕。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二〕;论徐干,则云「时有齐气」,〔三〕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四〕。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五〕。」并重气之旨也〔六〕。
〔一〕 「气」是作家内在的东西,发之于外始成为「风」。
炳宸《曹丕的文学理论──释「体」与「气」》:「体」与「气」的含义,陈锺凡、罗根泽、朱东润、郭绍虞的意见就很有出入,但归纳起来,关于气的解释,不外才气、个性、声调语气三说,「体」则只有风格一说。
按《抱朴子尚博》篇:「清浊参差,所禀有主,朗昧不同科,强弱各殊气。」似乎气之清浊有清朗、浊昧之不同,也有强弱之不同,仍属于生理的范畴。「体」应指体质。《论衡无形》篇:「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
「强」是勉强。王运熙:「曹丕认为气有偏清偏浊之分,各有定体,出于禀赋,非后天之力所能勉强。」
〔二〕 《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
「体气」,由体质所形成的气质。《三国吴志王蕃传》:「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旨。」王运熙:「体气,兼指作者的气质和作品的气貌。《章表》篇云:『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说明孔融意气昂扬,文采飞动。」
〔三〕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李善注:「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干亦有斯累。」《文选学》引黄侃说:「文帝《论文》主于遒健,故以齐气为嫌。」《文论选》注:「《论衡率性》篇:『楚越之人处庄岳(齐街里名)之间,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此齐气为舒缓之铁证。逸气是赞美之辞,齐气乃是不足之称,所以本文于『时有齐气』一句之后,又来一转笔,说『然粲之匹也』。」元刻本、弘治本「
齐」作「济」,误。
王运熙:「徐干,北海剧县(今山东昌乐县西)人,故有齐气。」
〔四〕 《训故》:「《魏志》:刘桢字公干。文帝《与吴质书》曰:『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
《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各种明刻本,俱作「时有逸气」。黄注本删去「时」字。《校注》:「以魏文《与吴质书》譣之,当以无『时』字为是。诸本盖涉上『时有齐气』句而衍。」
《颜氏家训文章》篇:「凡为文章,犹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放意填坑岸也。」《才略》篇:「刘桢情高以会采。」
「逸气」,奔放之气。
《文选》刘桢《杂诗》下半:「释此出西城,登高且游观。方塘含白水,中有凫与雁。安得肃肃羽,从尔浮波澜。」何焯云:「所谓『公干有逸气』,于此见之。」(见《评注昭明文选》)《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汉魏有曹植、刘桢,皆气高出于天纵,不傍经史,卓然为文。」
《颜氏家训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
《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诗品上》评刘桢诗:「仗气爰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十:「公干尝有《赠从弟》诗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其寄意如此。」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公干才偏,气过词;仲宣才弱,肉胜骨。」
〔五〕 范注:「刘桢论孔融文佚。观其语意,推重融文甚至。」《
文论选》:「所谓异气,即曹丕《典论论文》所说『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章表》篇:「文举之荐弥衡,气扬采飞。」
「卓卓」,高超。「笔墨」二句,《斟诠》直解为「用笔布墨所表现之才性,绝非常人所可争胜」。
《诗品中》评宋征虏将军王僧达云:「征虏卓卓,殆欲度骅骝前。」
郭预衡《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当刘勰以气代言风骨的时候,这『气』就成了一个特殊的概念。它这时已经不是可清可浊,可刚可柔的『气』,而是专指一种刚健之气了。《风骨篇》说『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云云,就是指的这一种气说的。刘勰当时以这样的『气』来论文,实际上也是……提倡一种刚健的文风。」(《北京师大学报》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六〕 《颜氏家训文章》篇:「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
黄海章《谈风骨》:孔融秉性刚强,意气骏爽,故其文章的表现为体气高妙;徐干为人恬淡优柔,性近舒缓,故其文章的表现,具有高逸之气。然而总括建安文学的特点是『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明诗》),也就是所谓『建安风骨』。」
以上这一小段说明气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意义。
夫翚翟备色〔一〕,而翾翥百步〔二〕,肌丰而力沉也〔三〕。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四〕,骨劲而气猛也〔五〕。文章才力,有似于此。
〔一〕 《校注》:「按《尔雅释鸟》:『伊洛而南,素质,五采皆备,成章,曰翚。』」《说文》:「雉五采皆备曰翚。」
〔二〕 翾,梅注:「音谖。」又:「翟,山雉,尾长。」《说文》:「翾,小飞也。」《九歌东君》:「翾飞兮翠曾。」《说文》:「翥,飞举也。」
《庄子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
《文心雕龙杂记》:「雉飞无过百步。《周礼考工记》匠人:『王宫门阿之制五雉。』注:『雉长三丈,高一丈。』郑君虽未明言雉飞止三丈,其意可得而说也。此云翾翥百步,亦言其飞不远,下云采乏风骨可证。」
〔三〕 「力沉」,力弱。雉有华丽的羽毛,但不能高飞,与下文的鹰隼恰恰相反,用以比喻文章有文采而乏风骨或有风骨而乏文采的两种现象。
〔四〕 《校注》:「按《诗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毛传:『翰,高;戾,至也。』」
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隼,鹞属也。」
〔五〕 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三十:「劲气贯中,则风骨自显。」
唐徐浩《论书》(《法书要录》卷三):「近古萧(萧子云)永(智永)欧(欧阳询)虞(虞世南),颇传笔势;褚(褚遂良)薛(薛稷)已降,自郐不讥矣。然人谓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欧得其骨,当矣。夫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翚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欧虞为鹰隼,褚薛为翚翟焉。……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
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一〕。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章之鸣凤也〔二〕。
〔一〕 范注:「纪评曰:『风骨乏采是陪笔,开合以尽意耳。』案纪说非是。夏侯湛《昆弟诰》、苏绰《大诰》之属,不得谓为无风骨,而藻采不足,故喻以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齐梁文章通病也。」
「鸷」,猛禽,即指上文的「鹰隼」。《文选》扬雄《
长杨赋》李善注:「韦昭曰:翰,笔也。善曰: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文赋》:「郁云起乎翰林。」「翰林」,翰墨之林,犹言文章的领域,与下面的「文囿」为互文。
〔二〕 范注:「王应麟《辞学指南》引此文作:『若藻耀而高翔,固文章鸣凤也。』」斯波六郎:「《诗大雅卷阿》:『凤皇鸣矣,于彼高冈。』」郑笺:「凤皇鸣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视下,观可集止,喻贤者待礼乃行,翔而后集。」
《校证》:「『章』原作『笔』,《御览》、《玉海》、《记纂渊海》、《文通》二一,作『章』。案『文章』承上『文章才力』而言,作『文章』是。今据改。」《校注》:「按《章句》篇『文笔之同致也』,亦以『文笔』为言,则此『笔』字似不误。《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故能翔岐阳之鸣凤。』」
梅注:「杨批:此论发自刘子,前无古人。徐季海移以评书,张彦远移以评画,同此理也。」
清尤侗《西堂杂俎》三集卷三《曹德峿诗序》:「诗云至者,在乎道性情,性情所至,风格立焉,华采见焉,声调出焉。无性情而矜风格,是鸷集翰苑也;无性情而炫华采,是雉窜文囿也;无性情而夸声调,亦鸦噪词坛而已。」
《校释》:「盖自魏文倡文气之论,至于齐梁,澌灭已尽,文体日衰,而藻采独盛,故舍人以『风清骨峻』矫之。观其设喻一节,以风骨与采对言,而反复明其相关之切:既以『翚翟备色』而『肌丰力沉』,『鹰隼乏采』而『骨劲气猛』,以明风骨与采不可偏废,又以『鸷集翰林』,斥风骨之乏采,『雉窜文囿』,嗤采之乏风骨,而以『藻耀而高翔』者,许为『文章之鸣凤』,以见其相成相济之用,可谓深切着明,辞周理备矣。」
《诗品序》说:「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就是说风骨与藻彩并重才是诗之极至。《诗品上》评曹植诗说:「骨气奇高,词采华茂。……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曹植诗之所以成为「
鳞羽」中之「龙凤」,就是因为「藻耀(词彩华茂)而高翔(有风力)」的缘故。《诗品上》评刘桢诗说:「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很少。」就是说刘桢诗的风骨高而文采不足。
以上为第二大段,指出气与风骨的关系,并主张风骨必须有文采相配合。
若夫镕铸经典之范〔一〕,翔集子史之术〔二〕,洞晓情变,曲昭文体〔三〕,然后能莩甲新意〔四〕,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五〕。
〔一〕 《校证》:「『铸』,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作『冶』,《玉海》同。」按元刻本亦作「冶」。《校注》:「
『铸』、『冶』于此均通。」
王运熙:「这一小段讲锻炼风骨之法,内容与《通变》篇息息相通。……刘勰认为从上古到晋宋,文学发展愈来愈趋向绮丽新奇,因而缺乏风骨。他认为要扭转这种文风,必须重视学习古代儒家经典质朴刚健的优点。故《通变》云:『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檃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此处『熔铸经典之范』也是这个意思。」
屠隆《文论》:「《易》之冲玄,《诗》之和婉,《书》之庄雅,《春秋》之简严,……无后世文人学士纤秾乖巧之态,而风骨格力高视千古。若《礼檀弓》、《周礼考工记》等篇,则又峰峦峭拔,波涛层起,而姿态横生,信文章之大观。」(《由拳集》卷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