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宗经》篇云:「《易》惟谈天,入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四〕 《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诸子》篇:「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

      《镕裁》篇:「精论要语,极略之体。」《丽辞》篇:「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斟诠》:「彦和言精约,即唐宋文家所谓『洗炼』。洗炼者,即荡涤邪秽,清融渣滓,有去芜存菁,披沙拣金之义。」

      《校注》:「《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札记》:「断义务明,练辞务简,皆入此类。若陆机《文赋》、范晔《后汉书》诸论之流是也。」

〔五〕 《小尔雅广诂》:「附,近也。」孔安国《尚书序》:「
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文镜秘府论论体》篇中列出六种风格,其中的「切至」是和「显附」类似的。

      「厌」,足也。《汉书王莽传》:「克厌上帝之心」。注:「厌,满也。」「厌心」,同餍心,心里满足。意谓用明白的文词,畅所欲言地表达思想,切合于客观事理,使读者内心得到满足。

      《斟诠》:「所谓显附之体,即措辞恳直,陈义条畅,切合事理,满足人心之作品。」《札记》:「语贵丁宁,义求周洽,皆入此类,若诸葛亮《出师表》、曹冏《六代论》之流是也。」

〔六〕 《校证》:「『醲』原作『酿』。」《校释》:「按『酿』疑『醲』误。醲,酒厚也,与博义相应。《时序》篇有『澹思醲采』句,是其证。」「炜烨枝派」谓分枝布派色泽绚烂。

      《议对》篇:「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定势》篇:「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札记》:「辞采纷披,意义稠复,皆入此类,若枚乘《七发》、刘峻《辨命论》之类是也。」

〔七〕 《斟诠》:「所谓『壮丽』之体,议论高超,规模宏肆,光辉卓绝,采藻瑰异之作也。」

      《杂文》篇:「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此外它还包括了《诗品》中所说的「劲健」、「豪放」、「悲慨」,又包括了《词品》(郭祥伯)中所说的「雄放」。建安诗歌,特别是曹操之作,其慷慨之气,昂壮之辞,如《龟虽寿》中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种不能遏止的「壮心」,向往「千里」驰驱的英雄气概,形成壮丽风格。

      《校注》:「『卓』疑『焯』之误。《文选》扬雄《羽猎赋》:『隋珠和氏,焯烁其陂。』李注:『焯,古灼字。』(《汉书扬雄传上》颜注:「焯烁,光貌。」)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注:「灼烁,艳色也。」)嵇康《琴赋》:『华容灼烁,发采扬明。』《古文苑》宋玉《舞赋》:『珠翠灼烁而照曜兮。』(章注:「灼烁,鲜明貌。」)……并其证。」《札记》:「陈义俊伟,措辞雄瑰,皆入此类。若扬雄《河东赋》、班固《典引》之类是也。」

〔八〕 「摈古竞今」谓厌旧喜新。「危侧」谓险僻;「趣诡」,谓情趣诡奇。

      《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澹,何则?竞今疏古,风昧气衰也。」《风骨》篇:「
若夫……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札记》:「词必研新,意必矜创,皆入此类,若潘岳《射雉赋》、颜延之《曲水诗序》之流是也。」李笠翁《闲情偶寄》云:「琢字练句,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安,奇而确,妥而实,总不越一『理』字。」

〔九〕 《明诗》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

      《左传》襄公三十年:「陈,亡国也,……其君弱植。」正义:「《周礼》谓草木皆植物。植为树立,君志弱不树立也。」此处谓文章没有骨力,不能树立。

      《札记》:「辞须蒨秀,意取柔靡,皆入此类。若江淹《恨赋》、孔稚圭《北山移文》之流是也。」《才略》篇:「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赋体,缥缈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缥缈」,谓内容不切实。「附俗」,谓随附世俗。这类作品是轻浮而没有根基的,专注重形式而忽略内容,既阿好世俗,又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

      《文镜秘府论论体》篇:「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门,人心不同,文体各异。较而言之:有博雅焉,有清典焉,有绮艳焉,有宏壮焉,有要约焉,有切至焉。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详哉有闲,博雅之裁也。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为正,清典之致也。体其淑姿,因其壮观,文章交映,光彩傍发,绮艳之则也。魁张奇伟,阐耀威灵,纵气凌人,扬声骇物,宏壮之道也。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儆而能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义焉。苟非其宜,失之远矣。博雅之失也缓,清典之失也轻,绮艳之失也淫,宏壮之失也诞,要约之失也阑(铃木虎雄云:当作「
阙」),切至之失也直。体大义疏,辞引声滞,缓之致焉。(文体既大,而义不周密,故云疏;辞虽引长,而声不通利,故云滞也。)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体貌违方,逞欲过度,淫以兴焉。(文虽绮艳,犹须准其事类相当,比拟叙述,不得体物之貌而违于道,逞己之心而过于制也。)制伤迂阔,辞多诡异,诞则成焉。(宏壮者亦须准量事类,可得施言,不可漫为迂阔,虚陈诡异也。)情不申明,事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体尚专直,文好指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故词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体,随而用心,(谓上所陈文章六种,是其本体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等是所宜,缓、轻、淫、诞、直等是所失。)故能辞成炼核,动合规矩。」郭绍虞《
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版:「《文镜秘府论论体》篇有博雅、清典、绮艳、宏壮、要约、切至六目,就是本《文心雕龙》所举八体,稍加改易而去了新奇、轻靡二体。皎然以十九字括诗之体,司空图有二十四诗品,虽名目较多,然而没有《文心雕龙》所说的扼要。」

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一〕,壮与轻乖〔二〕,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三〕。

〔一〕 《定势》篇:「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

〔二〕 范注:「案彦和于新奇、轻靡二体,稍有贬意,大抵指当时文风而言。次节列举十二人,每体以二人作证。独不为末二体举证者,意轻之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二版:「刘氏所说的八体,可以归纳为四类:雅与奇为一组,奥与显为一组,繁与约为一组,壮与轻为一组。这四组就是所由构成风格原因的四类。雅与奇指体式言,体式所以会形成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就视其所习,所以说『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奥与显指事义言,事义所以会形成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又视其所学,所以说『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繁与约指辞理言,构成之因视其才,所以说『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壮与轻由风趣言,构成之因视其气,所以说『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在这里雅奇、奥显、繁约、壮轻是两种相等的不同的风格,雅郑、浅深、庸俊、刚柔又是两种相对的表示优劣的评语,两相配合,固然不能尽当,但是雅奇与习,奥显与学,繁约和才,壮轻和气,却是很有关系的,所以我们还可以这样比附。在此四类之中,再可以综为二纲,这即是他所说的『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情性出于先天,所以才和气可以合为一组,所谓『才有天资』。陶染出于后天,所以学和习又可合为一组,所谓『学慎始习』。」

〔三〕 对于八体的解释,有的是从思想内容方面来说明的,有的是从表现方法方面来说明的。例如对于「典雅」、「远奥」的解释,就包括思想和表现方式。就是对于「壮丽」的解释「高论宏裁」,对于「新奇」的解释「摈古竞今」,都不仅是形式问题,而且也有思想问题在内。「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两句是说内容和形式都包括在这八体之中,因为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是根本,而辞采则是表现于外的东西,可以用叶来比喻。

      以上为第二段,将风格分为八种基本类型,并把这八种类型列为四对。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一〕。才力居中,肇自血气〔二〕。气以实志,志以定言〔三〕,吐纳英华〔四〕,莫非情性〔五〕。

〔一〕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衡量一位作家,不是某种单一的风格类型所能概括得了的。「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是说:一个作家的风格并不是永远固定不变的。这种风格上的变化是由于学习的结果。

      陆游《示子遹》诗云:「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稍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这说明他早年和中年不同的作风,并且自述他还有矜「奇」喜「怪」的过程。末了云:「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这里指出学诗者不能只在书本中讨生活。「八体屡迁,功以学成」,包涵两方面意义:一是通过后天的学习,作家的文章风格,可以逐渐变化,繁缛的可以变为精约,新奇的可以变为雅正。一是同在一个作家中,通过思想的修养,艺术的锻炼,风格可以多样化。例如庾信的作品,早岁工为淫艳,晚岁即悲凉慷慨,杜甫《戏为六绝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主要是生活历程起了很大变化所造成,然而也可以说受了北人刚健风格的影响。

      《校释》:「舍人此篇虽标八体,非谓能此者必不能彼也。今任举其书评文之语如下,以见其变之繁:

      『相如《封禅》,丽而不典。』(《封禅》)『扬雄《
剧秦》,典而不实。』(同上)……『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诠赋》)『枚乘《兔园》,举要以会新。』(同上)『子云《
甘泉》,构深伟之风。』(同上)『《桂华》杂曲,丽而不经。』(
《乐府》)『《赤雁》群篇,靡而非典。』(同上)『张衡《应间》,密而兼雅。』(《杂文》)『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同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诠赋》)『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同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杂文》)『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诠赋》)」

〔二〕 《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风格变化的出发点是人的才力和气质。而各人才力的不同,又源于不同的气质。「血气」,即先天的气质。「居中」是说居于内心。《朱子全书性理》中解释道:「气一也,主于心者,则为志气;主于形体者,则为血气。」

〔三〕 《校注》:「按《左传》昭公九年:『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杜注:『气和,则志充;在心为志,发口为言。』」《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主也。夫志至焉,气次焉。」一个人的气质或文章的气势,都是一个人的思想情感的具体反映,而一个人的言语表达方式,也是由他的思想情感所决定的。

      唐顺之《稗编李方叔论文》:「李方叔云:文章之不可无者有四:一曰体,二曰志,三曰气,四曰韵。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其义之所宜,卑高巨细,包括并载而无所遗,左右上下,各在有职,而不乱者,体也。体立于此,折衷其是非,去取其可否,不徇于流俗,不谬于圣人,抑扬损益,以称其事,弥缝贯穿,以足其言,行吾学问之力,从吾制作之用者,志也。充其体于立意之始,从其志于造语之际,生之于心,应之于言,心在和平,则温厚典雅;心在安敬,则矜庄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奋,鼓舞万物,小焉可使如脉络之行,出入无间者,气也。」(《图书集成文学典》第十一卷引)(李方叔,李廌字,与黄庭坚等共为苏(轼)门六君子,有《师友谈记》)

〔四〕 《校注》:「《礼记乐记》:『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神思》篇:「吐纳珠玉之声。」此处「吐纳」,仅有吐意。

〔五〕 意谓吐露华美辞采的文学创作,无非是作者的思想情感和个性特征的综合表现。有什么样的个性,就会有什么样的作品风格。

      李贽《读律肤说》(《焚书》卷三):「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