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文纪

  制曰葢闻虞舜之时游于岩廊之上垂拱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于日昃不暇食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岂不同条共贯与何逸劳之殊也葢俭者不造黄旌旗之饰及至周室设两观乗大路朱干玊戚八佾陈于庭而颂声兴夫帝王之道岂异指哉或曰良玊不瑑又云非文亡以辅徳二端异焉殷人执五刑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成康不式四十余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虚秦国用之死者甚众刑者相望耗矣哀哉呜虖朕夙寤晨兴惟前帝王之宪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业皆在力本任贤今朕亲耕籍田以为农先劝孝弟崇有徳使者冠葢相望问勤劳恤孤独尽思极神功烈休徳未始云获也今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济亷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故详延特起之士意庶防乎今子大夫待诏百有余人或道世务而未济稽诸上古而不同考之于今而难行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与将所繇异术所闻殊方与各悉对着于篇毋讳有司明其指畧切磋究之以称朕意
  对曰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忧而未以位为乐也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得舜禹稷卨咎繇众圣辅徳贤能佐职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谊各得其宜动作应礼従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此之谓也尧在位七十载乃逊于位以禅虞舜尧崩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为相因尧之辅佐继其綂业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此之谓也至于殷纣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伯夷太公皆当世贤者隠处而不为臣守职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天下耗乱万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従周文王顺天理物师用贤圣是以闳夭太颠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爱施兆民天下归之故太公起海濵而即三公也当此之时纣尚在上尊卑昏乱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由此观之帝王之条贯同然而劳逸异者所遇之时异也孔子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此之谓也臣闻制度文采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异贵贱而劝有徳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然则宫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俭非圣人之中制也臣闻良玉不瑑资质润美不待刻琢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然则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徳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徳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効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説憎帝王之道以贪狠为俗非有文徳以教训于天下也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酷之吏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従耕织之业羣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此之谓也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聴极羣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徳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説徳归谊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髙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陛下亲耕籍田以为农先夙寤晨兴忧劳万民思惟往古而务以求贤此亦尧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获者士素不厉也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闗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絶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徳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寃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隂阳错缪氛气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所谓积日絫久也故小材虽絫日不离于小官贤才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亷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嵗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罸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徧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録徳而定位则亷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陛下加惠寛臣之罪令勿牵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尽愚
  制曰葢闻善言天者必有徴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虖天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桀纣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虚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然而文采未极岂惑虖当世之务哉条贯靡竟綂纪未终意朕之不明与聴若与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今子大夫既已着大道之极陈治乱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复之诗不云虖嗟尔君子母常安息神之聴之介尔景福朕将亲览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对曰臣闻论语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留聴于承学之臣复下明册以切其意而究尽圣徳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对条贯靡竟綂纪不终辞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浅陋之罪也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臣闻天者羣物之祖也故徧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徳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徳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由此言之天人之徴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脩教训之官务以惪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世废而不脩亡以化民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嵗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变古则讥之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异于羣生入有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谊防聚相遇则有耆老长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爱此人之所以贵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养之服牛乗马圈豹槛虎是其得天之灵贵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乐循理然后谓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此之谓也册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纣寖防寖灭寖明寖昌之道虚心以改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钜故圣人莫不以晻致明以防致显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乎深山非一日而显也葢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已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防者着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尧兢兢日行其道而舜业业日致其孝善积而名显徳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夫善恶之相従如景乡之应形声也故桀纣暴谩谗贼并进贤知隠伏恶日显国日乱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终陵夷而大坏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渐至故桀纣虽亡道然犹享国十余年此其寖微寖灭之道也册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臣闻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道者万世亡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捄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虖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质周上文者所继之捄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之政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由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陛下有明悳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举贤良方正之士论谊考问将欲兴仁谊之休徳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间诵所学道师之言厪能勿失尔若乃论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辅佐之职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窃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大治上下和睦习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盗贼囹圄空虚徳润草木泽被四海鳯皇来集麒麟来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逺也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试迹之古返之于天傥可得见乎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身宠而载髙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乗富贵之资力以与百姓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畜其积委务此而亡已以迫蹵民民日削月脧寖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穷急愁苦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相鲁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女利乎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髙其行而従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于利亡推譲之风而有争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尔好谊则民乡仁而俗善尔好利则民好邪而俗败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逺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乗致冦至乗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亡可为者矣春秋大一綂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絶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説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従矣
  论种麦【时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而民去本舒説上】
  春秋它谷不书至于麦禾不成则书之以此见圣人于五谷最重麦与禾也今闗中俗不好种麦是嵗失春秋之所重而损生民之具也愿陛下幸诏大司农使闗中民益种宿麦令毋后时
  又言限民田
  古者税民不过什一其求易共使民不过三日其力易足民财内足以养老尽孝外足以事上共税下足以畜妻子极爱故民説従上至秦则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又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髙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嵗屯戍一嵗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十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嵗以千万数汉兴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婢除専杀之威薄赋敛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后可善治也
  髙庙园灾对【辽东髙庙长陵髙园殿灾仲舒为中大夫居家推説其意屮藁未上主父偃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春秋之道举往以明来是故天下有物视春秋所举与同比者精防眇以存其意通伦类以贯其理天地之变国家之事粲然皆见亡所疑矣按春秋鲁定公哀公时季氏之恶已孰而孔子之圣方盛夫以盛圣而易孰恶季孙虽重鲁君虽轻其埶可成也故定公二年五月两观灾两观僭礼之物天灾之者若曰僭礼之臣可以去已见辠徴而后告可去此天意也定公不知省至哀公三年五月桓宫厘宫灾二者同事所为一也若曰燔贵而去不义云尔哀公未能见故四年六月亳社灾两观桓厘庙亳社四者皆不当立天皆燔其不当立者以示鲁欲其去乱臣而用圣人也季氏亡道久矣前是天下不见灾者鲁未有贤圣臣虽欲去季孙其力不能昭公是也至定哀乃见之其时可也不时不见天之道也今髙庙不当居辽东髙园殿不当居陵旁于礼亦不当立与鲁所灾同其不当立久矣至于陛下时天乃灾之者殆亦其时可也昔秦受亡周之而亡以化之汉受亡秦之又亡以化之夫继二之后承其下流兼受其猥难治甚矣又多兄弟亲戚骨肉之连骄扬奢侈恣睢者众所谓重难之时者也陛下正当大敝之后又遭重难之时甚可忧也故天灾若语陛下当今之世虽敝而重难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也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吾燔辽东髙庙乃可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如吾燔髙园殿乃可云耳在外而不正者虽贵如髙庙犹灾燔之况诸侯乎在内不正者虽贵如髙园殿犹燔灾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辠在外者天灾外辠在内者天灾内燔甚辠当重燔简辠当轻承天意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