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衡


  雷说上

  有夫耕于野震以死或曰畏哉是获罪于天天戮之矣刘子曰噫诬哉何观天之局也一夫有罪天将自戮之乎天生民而立之牧付之以生杀之权而又自震以讨焉恶用是司牧者为也曰天鉴于民有隠匿焉人罚弗能及也而震以威之微显阐幽神道也曰恶是何言也古帝制刑以为天下均故执刑如执权因罪之轻重而前郄之又不敢専而听于天曰天讨也夫是之谓赞天地之化育今曰天又自以震戮人罪吾不知天之所自戮者以何等罪乎谓其积之极人不能胜而戮之邪则天下之为人子而不孝为人臣而不忠为人长而不慈为人幼而不逊为人友而不义为人妻而不顺贼义戕仁纵私而灭公倚势而行奸乗约而肆淫人言而兽心阴惨而阳和磨牙吮血朘膏刮骨擅威作福残害正直而逭于司冦之诛者不为不多矣岂司雷者有所畏乎乃不一有戮而庸夫乎戮焉使彼有以觇天之意而谓天之所怒在彼而所容在此也则恃以不忌是天以震劝逆而济祸也岂天道哉必不然矣曰然则雷何物也曰雷者天气之鬰而激而发也阳气团于阴必迫迫极而迸迸而声为雷光为电犹火之礟也而物之当之者柔必穿刚必碎非天之主以此物击人而人之死者适逢之也不然雷所震者大率多于木石岂木石亦有罪而震以威之邪

  雷说下

  或曰雷有神焉有诸曰人曰有之曰然则雷神所为而非气矣曰否雷与神皆气之所为也气也者无所不能为也忽而形倐而声为雷为神或有或无不可测知人见其忽而形也而谓之神夫神也者妙万物而无形形则物矣是故有形而有质者有形而无质者有暂者有久者莫非气所为也气形而神寓焉形灭而神复于气人物鬼神或常或变其归一也曰既为神也而曰不能戮人罪何邪曰神形而暂者也彼且不能久其形恶能求罪人而戮之

  鑚燧说  宋濂

  宋子闲居见家人夏季改火不用桑柘取赤檆二尺中析之一剜成小空空侧开以小隙一劀圆大与空齐稍鋭其两端上端截竹三寸冒之下端寘空内以细绹纒其腰别藉卉毛于隙下左手执竹右手引绹急旋转之二檆相轧摩空木成尘烟辄起尘自隟流毛上候其烟蓊葧以虚掌覆空鬰之则火焰焰生矣宋子叹曰火在木中不鑚则火不见万善具于人性不学则善不明人何可不学哉

  猿说

  武平产猿猿毛若金丝闪闪可观猿子尤奇性可驯然不离母母黠不可致猎人以毒傅矢伺母间射之母度不能生洒乳于林饮子洒已气絶猎人取母皮向子鞭之子即悲鸣而下敛手就制每夕必寝皮乃安甚者辄抱皮跳掷而毙嗟夫猿且知有母不爱其死况人也邪

  杂说二首  王祎

  蜈蚣与鸡不相类也而其雠最甚鸡见蜈蚣必殄而噬之人被蜈蚣螫者涂以鸡涎痛随愈然鸡死蜈蚣辄入其腹啮之不置蚊与鳖不同羣也而其怨尤深鳖被蚊嘬无不毙而人欲辟蚊者粉鳖甲骨爇之蚊闻其臭率皆避去即不避无能生存者夫蠢蠢之物有知而无识者也蜈蚣见殄于鸡鸡虽死矣必复其雠于既死鳖见毙于蚊蚊固生也犹报其怨使不能生物性之烈有如此呜呼人有识矣操害人之心而不顾人之雠怨于已亦何其不善自恕也哉
  猬之为物毛善刺人能跳入虎耳虎或噬之猬皮顽不能死则穴虎腹以出而其性恶鹊见鹊便自仰腹受啄乌贼之为物无有皮介每暴于氷上状若已死人取之易甚而其性好乌乌有下啄则巻而食之呜呼猬与乌贼其形相万也其好恶不相侔也猬狞然而可畏乌贼块然而可狎狞然可畏者宜能害鹊而反受害于鹊块然可狎者宜不可害乌而卒致害于乌此其理诚有不可解者然则人固有狞然而恶人者其可畏块然而好人者其可狎邪

  染说  苏伯衡

  凡染象天象地象东方象南方象西方象北方象草木象翟象雀以为色取蜃取栀取蓝取茅搜取槖卢取豕首取象斗取丹秫取涗水取栏之灰以为材炽之沤之暴之宿之淫之沃之涂之挥之渍之以为法一入再入三入五入七入以为候天下染工一也于此有布帛焉众染工染之其材之分齐同其法之节制同其候之多寡同其色之浅深明暗枯泽美恶则不同其深而明泽其美者必其工之善者也其浅而暗枯而恶者必其工之不善者也盖天下之技莫不有妙焉染之妙得之心而后色之妙应于手染至于妙则色不可胜用矣夫安得不使人接于目而爱玩之乎此惟善工能之非不善工可能也夫工于染者之所染与不工于染者之所染其色固有间矣然虽工者所染之布帛与天地四方草木翟雀其色则又有间矣无他天地四方草木翟雀之色二气之精华天之所生也天下之至色也布帛之色假乎物采人之所为也非天下之至色也学士大夫之于文亦然经之以杼轴纬之以情思发之以议论鼓之以气势和之以节奏人人之所同也出于口而书于纸而巧拙见焉巧者有见于中而能使了然于口与手犹善工之工于染也拙者中虽有见而词则不能达犹不善工之不工于染也天下之技莫不有妙焉而况于文乎不得其妙未有能入其室者也是故三代以来为文者至多尚论臻其妙者春秋则左丘明战国则荀况庄周韩非秦则李斯汉则司马迁贾谊董仲舒班固刘向扬雄唐则韩愈栁宗元李翱宋则欧阳修王安石曽巩及吾祖老泉东坡颍濵上下数千百年间不过二十人尔岂非其妙难臻故其人难得欤虽然之二十人者之于文也诚至于妙矣其视六经岂不有径庭也哉六经者圣人道徳之所著非有意于为文天下之至文也犹天地四方草木翟雀之为色也左丘明之徒道徳不至而其意皆存于为文非天下之至文也犹布帛之为色也学者知词气非六经不足以言文玄非天黄非地青非东方赤非南方白非西方黒非北方夏非翟緅非雀红緑非草木不足以言色可不汲汲于道徳而惟文辞之孜孜乎天台方希直从太史宋公学为文章其年甚少而其文甚工不惟同门之士未有及之者自朝之缙绅以至四方之老成凡与宋公友者无不推许之以为不可及余每过宋公退即希直读其所为文未尝不击节而叹其有得于文之妙也今希直将归其乡大肆其力于文故因以此勉焉余自蚤岁徒尽心于文章垂五十而迄无闻不知自勉乃欲勉希直宁不知愧然希直得余说而及时以道徳自任则又何至若余哉此余之所以致爱助于希直也

  黙斋说

  天下之道有小者近者费者而又有大者逺者隠者其小者近者费者我可以言传也人亦可以言求也其大者逺者隠者不可以言求诸我也犹不可以言传诸人也言不可得而传也故夫子罕言命不可以言而求之也故子贡得闻夫子之文章而不得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夫言传不可也岂不可心授乎夫言求不可也岂不可心领乎焉有心授心领而不黙焉而契若针之于石者乎此非茍黙而已矣诚以为道至微妙非言语所能形容也茍阐道而事乎言语之末非惟不足以尽之且将开是非之端而好奇立异者不胜夫纷纭也孰若黙示以行而使之黙悟之为愈哉是故善学者欲求父子之道惟潜心于其所以亲欲求君臣之道惟潜心于其所以义欲求夫妇长幼朋友之道惟潜心于其所以别所以序所以信而于天下之物莫不皆然未得则黙而思也既得则黙而行也扣之而不答也难之而不辨也诘之而不告也咻之而不顾也吾方深思力行之不暇而暇答暇辨暇告暇顾乎哉如是则其于道也察之精矣见之审矣得之深矣执之固矣昌言不得而排之髙谈不得而动之新说不得而惑之飞语不得而沮之夫安往而不黙乎故其黙也岂三缄其口哉黙契于无言之域也非欲不黙其能不黙乎彼嚣嚣者皆于道无得者也不惟无得亦未尝见焉卒然而问而莫知夫问之为是为非泛然而应而莫知其应之为非为是而遽然是其所非非其所是是非未脱口而左右前后之毁誉已盈耳则又哗然而与之争虽欲黙其能黙乎而况为学之务先治其心心之在人也未应接欲静将应接欲明既接应欲一而主黙焉黙则无虑黙则无欲黙则无为无为则一无欲则明无虑则静静则足以制动明则足以烛奥一则足以御烦黙也者心法也故善学者务之游于夫子之门三千人而秀出其间者独颜回从事心斋而终日黙如愚而夫子亦独称之曰好学甚矣黙之难也是故颜回慎黙也慎黙而后恭黙恭黙而后渊黙虽尧舜之治天下亦岂外渊黙哉都俞吁咈是不得已而然也要其极致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盖其精神心术常与造物游于无声无臭之表其黙其天是以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不必若后世之君臣日夜劳于论议而天地自位万物自育中国自治四裔自服也至哉黙乎为学之先务为治之要道乎礼部侍郎括苍吴君景玄尝以黙名其斋而征说于余谓景玄昔处山林而事学也既以颜回之所以治心者治心今处朝廷而事上也当以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治天下则其为是斋也非徒与共学者黙契于无言之域而已因为着余之所闻者以为说且将观厥成焉

  鼠说  胡俨

  胡子夜卧有鼠啮于案其声磔磔然胡子惧鼠之伤其书也乃暗投一杖杖不能中鼠鼠暂止而复作遂命童子起而逐之鼠稍窜去及童子就枕鼠复啮不已时狸奴乳别室胡子度鼠之不能去也于是命童子取狸奴置卧内由是向之磔磔者寂不闻矣噫人非不灵于鼠制鼠不能于人而能于狸奴狸奴非灵于人鼠畏狸奴而不畏人然则彼各有职也君子居其职者亦尽其职而已矣作鼠说

  泣麟图说

  圣人之情性备中和之极发之宜无不中节窃怪颜渊死夫子哭之过哀而不自知谓其亲之之至也则天伦之亲莫如父子未闻其哭鲤如此之过也盖道在天地而任之在圣人仲尼后文武周公五百有余岁而生又不得位以行其道思欲明其道传之以诏后世而髙第弟子未逹一间者又先我而死如之何其弗恸也其曰天丧予天丧予非以伤回也伤其道之无传也厥后鲁人西狩而至仁之灵物忽踣于叔孙氏之车焉方是时也上无明王下无方伯乱臣贼子接迹当世彼是物者胡为乎来哉若以其为吾夫子而出以毙于鉏商之手不犹吾夫子之几不免于匡宋乎是尤可悲也举世无识之者独吾夫子识之反袂拭面泣涕沾襟哀其出不逢时所以叹吾道之穷耳于是乎假鲁史以修经拨乱世反之正以明百王之大法而絶笔于获麟之一语左氏所谓因所感而起故所以为终者是矣而后世之论咸谓麟出为圣经之应比之马出河龟出洛而图书显箫韶奏而凤凰仪是盖欲以神道设敎尔若果以为瑞应则当去网罟絶陷穽从容在囿游泳在郊使吾夫子见之将欣欣然有喜色又何以泣为由是观之则知吾夫子之泣麟盖与恸颜渊同一哀痛之机也是皆发乎性情之正而岂有过哉会稽管君雍仲为兖州府推官尝得是图于阙里好事者以示余因为着其说

  物形说  李贤

  万物之形不出方圆二者然草木鸟兽之类由天生者其形圆惟器用室宇之类由人为者方圆兼之大抵出于自然者未有不圆而方者反是盖圆之出于自然者以有理为之主也理即太极假使有形无不圆者故周子为图以示人亦必圆其形焉或谓天圆而地方地岂不出于自然乎曰以地为方者据其平言之也殊不知天包乎地地如卵黄盖亦未尝不随天而圆其形焉且纸牕之隙初无圆者日来射之其影必圆盖亦随日之形耳水波之静虽曰平焉以物投之其纹必圆盖天一生水水亦随天之形耳以类而推之莫不皆然于以见造化之知矣

  明文衡巻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明文衡巻十三

  (明)程敏政 编

  ○解(释附)

  儒解  王祎

  有用之谓儒世之论者顾皆谓儒为无用何也曰非论者之过也彼所谓无用诚无用者也而吾所谓有用者则非彼之所谓无用矣夫周公孔子儒者也周公之道尝用于天下矣孔子虽不得其位而其道即周公之道天下之所用也其为道也自格物致知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内外无二致也自本诸身以至于征诸庻民建诸三王本末皆一贯也小之则云为于日用事物之间大之则可以位天地育万物也斯道也周公孔子之所为儒者也周公孔子逺矣其遗言固载于六经凡帝王经世之畧圣贤传心之要粲然具在后世儒者之所取法也不法周公孔子不足谓为儒儒而法周公孔子矣其不可谓为有用乎噫斯吾之所谓儒也其果世之所谓无用者乎且世之所谓无用者我知之矣逢掖其衣髙视而阔步其为业也占毕训诂而已耳缀缉辞章而已耳问之天下国家之务则曰我儒者非所习也使之涉事而遇变则曰我儒者非所能也嗟乎儒者之道其果尽于训诂辞章而已乎此其为儒也其为世所诋訾而蒙迂阔之讥也固宜谓之为无用固诚无用矣而又何怪焉姑孰潘君章甫儒之有用者也自为右史即以嘉言谠论上简主知歴佥湖广淛东宪所至赫赫有政誉用是入中书为叅议遂拜江西按察使夫陪钧轴总宪度国家之任莫重焉而君则迭任之此其为有用夫人之所知也抑余之所知固有大于是者周公孔子之道吾将望之儒者之效庶几頼以暴白于天下宁如今日所见而已乎虽然有用之用难矣而无用之用亦不易也若余者盖业于无用之用流于迂阔不能以自返者也君盍有以敎我乎哉余尝执笔继君后知之也深故于其行解儒以为赠

  豢龙解  朱右

  龙非可豢也可豢非龙也夫龙渊潜而天飞能小大致云雷泽下土神变莫测豢养何加焉豢养得加之则非龙矣畨舟入贡由南海入广有物蜿蜒长七尺鱼身牛首茧角鳞甲爪牙须鬛具如龙舟人以木穽窊其中置海水以豢养之将献京师且曰初为渔网得之若鼋鼍鱼鳖然吾固知其为非龙也天下大兽五鳞之长为龙而龙有神不神不足以长物也臝之长为人而人有圣不圣不足以长人也或以人为人非也圣斯全人矣以龙为龙非也神斯全龙矣人将不以声利惑则龙不可以豢养得故曰人无欲犹龙然作豢龙解

  中星解 贝琼

  中星见于作厯之法尚矣天有定星星无定位各于四时考之南方而尧典言象言次言星之不同何也永嘉郑氏本于孔注互见之说诸家无以易之盖南言朱鸟则知东为苍龙西为白虎北为玄武矣东言大火则知南为鹑火西为大梁北为玄枵矣西言虚北言昴则知南为星东为房矣余求之经而参之考亭所论岂特以互见为文哉天道至幽至逺而圣人察之至精至宻春言星鸟以二十八宿各复于四方而星鸟适见于昏中故举而言之至于仲夏则朱鸟转而西苍龙转而南而大火适见于昏中不可以象言亦不可以星言矣秋之中星则玄武七宿之虚宿冬之中星则白虎七宿之昴宿故于此独举一宿焉大抵天以星为体而有广狭逺近明暗早晚惟中者则载之故月令仲春昏弧中旦建星中余月皆举二十八宿而此独非者以弧近井建星近斗井斗不可的指故举弧建以定昏旦之中则知尧典所载岂非以其中之所见而言乎圣人考中星以正作讹成易之事析因夷隩之宜所谓术不违天政不失时者如此然尧时冬至日在虚昏中昴至朱子之时则日在斗昏中壁此见岁差之由而岁差之由恒于中星知之茍以为互见其法无乃甚疎邪吁差之毫厘缪以千里而学者不之详也故表而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