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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选
上曾参政书
安石闻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尽其才而乐出乎其时今也安石材不足以任剧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数以闻执事矣而阁下必欲使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狱之事非所谓因其材力之所宜也安石亲老矣有上气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风势不可以去左右阁下必欲使之奔走防涉不常乎亲之侧非所谓因其形势之所安也伏惟阁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安石得布其私焉论者或以为事君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人臣之义也安石窃以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则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上将无以报我君下将无以慰我亲然且左右惟所使则是无义命而苟恱之为可也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者义无所避之也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义无所辞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才可以备一道之使而无不可为之势其志又欲得此以有为者盖不可胜数则安石之事非所谓不可辞之地而不可避之时也论者又以为人臣之事君与人子之事亲其势不可得而兼也其才不足以任事而势不可以去亲之左右则致为臣而养可也安石又窃以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产矣然而事亲者犹将轻其志重其禄所以为养今也仕则有常禄而居则无常产而特将轻去其所以为养非所谓为人子事亲之义也且安石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我君与我相处之而已尔固不可以去亲之左右矣然任岂有不便于养者乎在我君与我相处之而已尔然以安石之贱未尝得比于门墙之侧而慨然以鄙朴之辞自通于阁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观之宜其终龃龉而无所合也自君子观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则宜不为逺近易虑而不以亲疏改施如天之无不帱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无不载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心区区好忮而自私不恕已以及物者岂足以量之邪伏惟阁下垂聴而察焉使天下士无复思古之君子而乐出乎阁下之时而又使常人之观阁下者不能量也岂非君子之所愿而乐者乎冒渎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邵学士书
仲详足下数日前辱示乐安公诗石本及足下所撰复鉴湖记啓封缓读心目开涤辞简而精义深而明不俟按图而尽越絶之形胜不俟入国而熟贤牧之爱民非夫诚发乎文文贯乎道仁思义色表里相符者其孰能至于此哉因环列书室且欣且庆非有厚也公义之然也安石尝患近世之文辞勿顾于理理勿顾于事以襞积故实为有学以雕绘语句为精新譬之撷竒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采鲜缛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安石幸观乐安足下之所着譬犹笙磬之贵圭璋之器有节奏焉有法度焉虽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贵温润之可宝也仲尼曰有徳必有言徳不孤必有邻其斯之谓乎昔昌黎为唐儒宗得子壻李汉然后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乐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复得足下以宏识清议相须光润苟力而不已使后之议者必曰乐安公圣宋之儒宗也犹唐之昌黎而勋业过之又曰邵公乐安公之壻也犹昌黎之于李汉而器畧过之是则韩李蒋邵之名各齐驱并骤与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庆者在于兹焉郡庠拘率偶足下有西笑之谋未获亲交谈义聊因手书以道钦谢之意且贺乐安公之得人也
答韩求仁书
比承手笔问以所疑哀荒久不为报勤勤之意不可以虚辱故畧以所闻致左右不自知其中否也惟求仁所择耳盖序诗者不知何人然非达先王之法言者不能为也故其言约而明肆而深要当精思而熟讲之耳不当疑其有失也二南皆文王之诗而其所系不同者周南之诗其志美其道盛微至于赳赳武夫免罝之人逺至于江汉汝濆之域久至于衰世之公子皆有以成其徳召南则不能与于此此所以为诸侯之风而系之召公者也夫事出于一人而其不同如此者盖所入有浅深而所施有久近故尔所谓小雅大雅者诗之序固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然所谓大雅者积众小而为大故小雅之末有疑于大雅者此不可不知也又作诗者其志各有所主其言及于大而志之所主者小其言及于小而志之所主者大此又不可不知也司马迁以为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小雅讥小已之得失而其流及上此言可用也又宣王之大雅其善疑于小而幽王之小雅其恶疑于大盖宣王之善微矣其大者如此而已幽王之恶大矣其小者犹如此也凡序言刺某者一人之事也言刺时者非一人之事也刺言其事疾言其情或言其事或言其情其实一也何以知其如此墙有茨衞人刺其上也而卒曰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是以知其如此也刺乱为乱者作也闵乱为遭乱者作也何以知其如此平王之扬之水先束薪而后束楚忽之扬之水先束楚而后束薪周之乱在上而郑之乱在下故也乱在上则刺其上乱在下则闵其上是以知其如此也管叔为乱成王幼冲周公作防鸮以遗王非疾成王而刺之也特以救乱而已故不言刺乱也言刺乱刺褊刺奢刺荒序其所刺之事也言刺时者明非一人之事耳非谓其不乱也闗雎之诗所谓悠哉悠哉转辗反侧者孔子所谓哀而不伤者也何彼秾矣之诗所谓平王者犹格王宁王而已非果周之平王也所谓齐侯者非营丘之齐侯也郑缁衣之诗冝也好也蓆也此其先后之序也此诗言武公父子善善之无已故序曰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蓆多也冝者以言其所善之当也多者以言其所善之众也缁衣者君臣同朝之服也适子之馆者就之也为之改作缁衣而授之以粲者举而养之也能就之又能举而养之此所以为有国者之善善而异于匹夫之善善也夫有国之善善如此则优于天下矣其能父子善于其职而国人美之不亦宜乎生民之诗所谓是任是负以归肇祀者言后稷既开国任负所种之谷以归而肇祀尔非以谓兆帝祀于郊也所谓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者言我既为天子得祀郊则盛于豆登其香始升而上帝居歆尔非以为后稷得郊也其卒曰胡臭亶时庶无罪悔以迄于今者言上帝所以居歆何臭之亶时乎乃以后稷肇祀则庶无罪悔以迄于今得郊祀之时尔盖所谓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者此也衞有之诗而说者以为衞后世并而取之理或然也既无所受之则疑而阙之可也意诚而后心正心正则无所为而不正故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诗之言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也非以为他经有异乎此也我之所受者为此则彼者我之所弃也所谓彼哉彼哉者盖孔子之所弃也孔子曰管仲如其仁仁也扬子谓屈原如其智不智也犹之诗以不明为明又以不明为昏考其辞之终始则其文虽同不害其意异也忠足以尽已恕足以尽物虽孔子之道又何以加于此而论者或以为孔子之道神明不测非忠恕之所能尽虽然此非所以告曽子者也好勇过吾也者所谓能勇而不能怯者也能勇而不能怯非成材也故孔子无所取古者凤鸟至河出图皆圣人在上之时其言鳯鸟不至河不出图者盖曰无圣人在上而已矣顔子具圣人之体而微所谓美人也其于尊五美屏四恶非待教也若夫郑声佞人则由外铄我者也虽若顔子者不放而逺之则其于为邦也不能无败书曰能哲而恵何忧乎驩兜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由此观之佞人者尧舜之所难而况于顔子者乎夫佞人之所以入人者言而已言之入人不如声之深则郑声之可畏固又甚矣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谓顔子三月不违仁者葢有所试矣虽然顔子之行非终于此其后孔子告之以克已复礼而请事斯语矣夫能言动视聴以礼则葢已终身未尝违仁非特三月而已也语道之全则无不在也无不为也学者所不能遽也而不可以不心存焉道之在我者为德德可据也以德爱者为仁仁譬则左也义譬则右也德以仁为主故君子在仁义之间所当依者仁而已孔子之去鲁也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也以微罪行也者依于仁而已礼体此者也智知此者也信信此者也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徳依于仁而不及乎义礼智信者其说盖如此也扬子曰道以道之徳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老子曰失道而后徳失徳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扬子言其合老子言其离此其所以异也韩文公知道有君子有小人徳有凶有吉而不知仁义之无以异于道徳此为不知道徳也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孟子所谓天之大任者也不能如大人正已而物正此孔子所谓小器者也言各有所当非相违也昔之论人者或谓之圣人或谓之贤人或谓之君子或谓之仁人或谓之善人或谓之士防子一篇记古之人出处去就盖畧有次序其终所记八士者其行特可谓之士而已矣当记此时此八人之行盖犹有所见今亡矣其行不可得而考也无君子小人至于五世则流泽尽泽尽则服尽而尊亲之礼息万世莫不尊亲者孔子也故孟子曰余未得为孔子徒予私淑诸人也孟子所谓市防而不征法而不防者先儒以国中之地谓之防以周官考之此说是也防而不征者赋其市地之防而不征其货法而不防者治之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防或防而不征或法而不防盖制商贾者恶其盛盛则人去本者众又恶其衰衰则货不通故制法以权之稍盛则防而不征已衰则法而不防文王之时闗讥而不征及周公制礼则凶荒札丧然后无征盖所以权之也贡者夏后氏之法而孟子以为不善者不善非夏后氏之罪也时而已矣责难于君者我闻之矣责善于友者我闻之矣虽然其于君也曰以道事之不可则止其于友也曰忠吿而善道之不可则止王驩于孟子非君也非友也彼未尝谋于孟子则孟子未尝与之言不亦宜乎求仁所问于易者尚非易之蕴也能尽于诗书论语之言则此皆不问而可知安石尝学易矣读而思之自以为如此则书之以待知易者质其义当是时非可以学易也惟无师友之故不得其序以过于进取乃今而后知昔之为可悔而其书往往已为不知者所传追思之未尝不愧也以安石之愧悔故亦欲求仁慎之盖以求仁之才能而好问如此安石所以告于左右者不敢不尽冀有以亮之而已至于春秋三传既不足信故于诸经尤为难知辱问皆不果答亦冀有以亮之
答陈柅书
安石啓伏防不遗不肖而身辱先之示之文章使得窥究其所蕴又取安石所以应见问者序而存之以宠其行足下之赐过矣不敢当也安石懦陋浅薄学未成而仕其言行往往背戾于圣人之道摈而后复者非一事也自度尚不足与庸人为师况如足下之才良俊明安能一有所补耶虽然足下过听所序而存者或非安石所闻于师友之本指也则义不得黙而已庄生之书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祸福累其心此其近圣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读圣人之说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陷溺于周之说则其为乱也大矣墨翟非亢然诋圣人而立其说于世盖学圣人之道而失之耳虽周亦然韩氏作读墨而又谓子夏之后流而为庄周则庄墨皆学圣人而失其源者也老庄之书具在其说未尝及神仙惟葛洪为二人作传以为仙而足下谓老庄潜心于神仙疑非老庄之实故尝为足下道此老庄虽不及神仙而其说亦皆不合于经盖有志于道者圣人之说博大而闳深要当不遗余力以求之是二书虽欲读抑有不暇安石之所闻如此其离合于道惟足下自择之
答王深甫书
安石拘于此鬱郁不乐日夜望深甫之来以豁我心而得书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师去颍良不逺深甫家事会当有暇时岂宜爱数日之劳而不一顾我乎朋友道丧久矣此我于深甫不能无望也向说天民与深甫不同虽防丁宁相教意尚未能与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于我君为恱安社稷者以安我之社稷为恱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泽被于民为恱三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则知命矣安石则以为善者所以继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又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之所谓善者如此则以容于我君为恱者未可谓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于我君为恱者则以不容为戚安我社稷为恱则以不安为戚我身之不容与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为我戚此乃所谓不知命也夫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彼非以达可行于天下为恱者也则其穷而不行也岂以为戚哉视我之穷达而无恱戚于我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谓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于天也有匹夫求达其志于天下以养全其类是能顺天者敢取其号亦曰天民安有能顺天而不知命者乎深甫曰安有能视天以去就而德顾贬于大人者乎安石则以为古之能视天以去就其徳贬于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谓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已者也然而至于不死子纠而从小白其去就可谓知天命矣天之意固尝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此乃我所谓徳不如大人而尚能视天以去就者深甫曰正已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恱于我心哉正已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我心哉安石则以为大人之穷达能无恱戚于我心不能无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我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恱戚而已矣深甫曰惟其正已而不求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安石以为期于正已而不期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荘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荘之为哉正已不期正物者非也正已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已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已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所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扬子曰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扬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后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扬子而已深甫尝试以安石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答吴子经书
比得周秀才所示书即欲奉报以多病多事未能如志重承手问尤以感愧知生事弥困为之奈何安石亦以姻事见迫又田入不足故私计亦未能不以经心然劳逸有命当顺以聴之耳前书所示大抵不出先志若子经欲以文辞髙世则世之名能文辞者已无过矣若欲以明道则离圣人之经皆不足以有明也自秦汉以来儒者惟扬雄为知言然尚恨有所未尽今学士大夫往往不足以知雄则其于圣人之经宜其有所未尽子经诚欲以文辞髙世则无为见问矣诚欲以明道则所欲为子经道者非可以一言而尽也子经所谓邪凿以矫矢背柄以矫舟此天下之所同而舟矢已来未之改也先志所论有非天下之所同而特出子经之新意者则与矫舟矢之意为不类又子经以为诗礼不可以相解乃如安石之学则惟诗礼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子经以为如何两家各多难无由会合许明年见过幸甚未尔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