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粹

  广丧朋友议        崔祐甫
  殿中待御史安定皇甫政字公理故尚书左丞之子文行兼茂不忝前烈雅度精诚其俦盖寡祐甫昔年尝为左丞使介而公理又余之族甥故狎焉大厯七年余寓滁而公理寓楚适有来讯示余以所着丧朋友议余美其重礼义有古之遗范瞻望徳门轨躅无替亦感恩者之所慰幸也公理又谂余曰政自従事于文舅氏未尝以一言见诲岂所望哉盍示今议之利病猗欤公理年未四十班在赤墀簮笔持简为王近臣顷又佐防问董淮海之部名遂矣权厚矣固当缓步濶视光车美服为贵为达而已矣乃不遗我謏狭不略我衰惫念噬肤之戚收门吏之旧周爰谘询以师道见待吾亦何有但美子之求益不倦虽一勺而进可以浸天壤一拳之多可以镇方域况其渺弥既广崭崒已峻増之廓之于成名乎必矣皇甫氏有子哉因览斯议忽忆永泰中于穆鄂州宁会客席与故湖南观察韦大夫之晋同宴适值有发逺书者知郑郴州炅之庞歙州濬或以疾而殁或遇戕于盗韦氏出涕沲若而言曰二刺史之晋之交友也于是敛匕箸离筵席因归于所次而哭三日人来吊之者韦则尽哀长号不徒慼容而已又间嵗祐甫佐江南西道连帅魏尚书时属幕中之防佐有加官者聚合乐饵卜日为宴宴前行人至知团练副使考功邢郎中宇捐馆于荆南邢与魏乡国接近且邢郎中则诸魏之出于尚书为内外昆弟适受朝命为尚书倅仆感杜蒉规平公之事将入言于府主请罢宴若不可则请彻乐卒事而同列之士恶我者嗤鄙之词充牣于听谓我樵夫农叟之智也好我者频慼而相诲曰慎无以方枘施圆凿自取咎焉谆谆然如不能仆懦夫也因是而自悔及其宴也太庖具酒醴倾郑卫之女列于宾席之末俳优侏儒设于公堂之下昼日不足继之以烛使夫膳夫歘来酌曰旷饮斯必当见舆曵之无筭又焉得终其词哉使我不言适其宜也今者追想韦湖南犹孔门之训其他则吾不知因縦言之以报公理示之议当矣又何以规议既成客或谓祐甫曰韦湖南魏江西二观察颇尝知其风味公直简谅则魏先之饰情强仁韦之志也今吾子之论无乃剥魏而附韦乎且子魏之上介也论议不隠恐非春秋内鲁故宋之义盍辩焉祐甫应之曰噫宁以他规我是论也吾复之熟之有日矣韦湖南之晋饰情强仁诚如来议礼不云乎先王制礼贤者俯而就之不肖者企而及之子张曰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韦氏之丧朋友縦不由衷亦与夫二者之义合矣吾虽欲不与其可得哉至于故府公魏尚书公直简谅清身敬职郡人戴于下朝听满于上狼藉甚盛岂造次之所尽哉但于邢副使之丧若忍悲而就宴可谓哀乐失其节乃左氏传乐祁告人曰君与叔孙其皆死乎及子招乐忧谓也若情不至焉率而为宴则礼经所谓直情而径行者戎狄之道也吾虽欲勿议又不可得也且吾之所论者因皇甫公理所着丧朋友议故縦言及之非敢定二观察之褒贬湖南吾取节焉而已矣来议又以吾尝为魏公使介今兹著论异于春秋隠鲁故宋者兹又近而非中也仆才虽不腆中台之剧曺郎且兼柱下史有名于着定矣受命为尚书介弥缝润色之职事安可见责以敬故君之祀呜呼晋悼公魏绛之君也绛戮悼公之弟韩厥赵宣之所任也厥仆宣子之仆及其终也悼公谢魏绛曰无重寡人之过宣子曰可贺我矣而绛厥无罪焉岂当不慎重公平之世论议之与刑罚当岂异哉子何见过深也呜呼天下有至公有至当知贤而举用之至公也临事而平处之至当也各守其分复何尤哉自汉徐孺子于故举主之丧徒步千里而行一祭厚则厚矣其于传继非可也歴代莫之非也近日张荆州九龄又刻石而美之于是后来之受举为防佐者报恩之分往往过当或挠我王宪舍其亲戚之罪负举其不令子孙以窃名位背公死党兹或近之时论従而与之通人又不救遂往而不返徐生徐生得非失中之履霜也常积愤懑因而书之







  唐文粹巻四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文粹巻四十三
  宋 姚铉 编
  古文甲【摠一十五首】
  五原
  原道
  原性
  原毁
  原鬼
  原人【已上并韩愈】
  三原
  原化【皮日休】
  原亲
  原仁【牛僧孺】
  五规
  出规
  处规
  戏规
  心规
  时规【已上并元结】
  二恶
  恶圆
  恶曲【并元结】
  原道          韩 愈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徳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徳为虚位故道有君子有小人而徳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徳徳其所徳非吾所谓徳也凡吾所谓道徳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徳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徳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徳之説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説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唯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徳之説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未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壹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勌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丝麻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能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丝麻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浄寂灭者呜呼其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得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帝之与王其号虽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渇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徳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丝麻其居宫室其食粟米蔬菓鱼肉其为道易明而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已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孟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説长然则如之何其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原性
  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于性视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分与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歧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叟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人之性善恶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遗其二者也曰然则性之上下者终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学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则孔子谓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曰今之言性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者奚言而不异
  原毁
  古之君子其责已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蚤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材多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蚤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己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今之君子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亷详故人难于为善亷故自取也少已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是不亦待于己者已亷乎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常试之矣常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疎逺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常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疎逺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悦于言懦者必悦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徳髙而毁来呜呼士之处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徳之行难矣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説而存之其国家可几于理也
  原鬼
  有啸于梁从而烛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有立于堂从而视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形有触吾躬从而执之无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与形安有气曰鬼无声也无形也无气也果无鬼乎曰有形而无声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声而无形者物有之矣风霆是也有声与形者物有之矣人兽是也无声与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则有怪而与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説漠然无形与声者鬼之常也民有忤于天有违于民有爽于物逆于伦而感于气于是乎鬼有托于形有凭于声以应之而下殃祸焉皆民之为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谓物曰成于形与声者土石风霆人兽是也反乎无声与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与声不能无形与声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于民也无恒故有动于民而为福亦有动于民而为祸亦有动于民而莫之为祸福适丁民之有是时也作原鬼
  原人
  形于上者谓之天形于下者谓之地命于其两间者谓之人形于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于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于其两间夷狄禽兽皆人也曰然则吾谓禽兽曰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兽皆举之矣指山之一草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则不可故天道乱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乱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乱而夷狄禽兽不得其性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逺
  原化          皮日休
  或曰圣人之化出于三皇成于五帝定于周孔其质也道徳仁义其文也诗书礼乐此万代王者未有易是而能治者也至于东汉西域之教始流中国其民也举族生敬尽产施济子去其父夫亡其妇蚩蚩嚚嚚慕其风蹈其阃者若百川荡滉不可止者何哉所谓圣人之化者不曰化民乎民今知化者惟西域氏而已矣有言圣人之化者则比戸以为嗤岂圣人之化不及西域氏之化邪何其戻也如是曰天未厌乱不世世生圣人其道者存乎言其教者在乎文有违其言悖其教者即戾矣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故有周孔必有杨墨要在有孟子而已矣今西域之教岳其基溟其源乱于杨墨也甚矣如是为士则孰有孟子哉千载之后独有一昌黎先生露臂瞠视诟之于千百人内其言虽行其道不胜苟轩裳之士世世有昌黎先生则吾以为孟子矣譬如天下之民皆桀民也苟有一尧民处之一尧民之善岂能化天下桀民之恶哉则有心于道乃尧民矣呜呼今之士率邪以御众握乱以治天下其贤尚尔求不肖者反化之不曰难哉不曰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