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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醇
原编者评:朱子云余年二十许时便喜读南丰先生之文而窃慕效之竟以才力浅短不能遂其所愿又云熹未冠而读南丰先生之文爱其词严而理正居常以为人之为言必当如此乃为非苟作者朱子之景企如是是以朱子之文绝类之此篇更为水乳篇中发明古者学校教人之法格物致知之要真切不差实为程朱开先可尚也夫
筠州学记
周衰先王之迹熄至汉六艺出於秦火之余士学於百家之后言道德者矜高远而遗世用语政理者务卑近而非师古刑名兵家之术则狃於暴诈惟知经者为善矣又争为章句训诂之学以其私见妄穿凿为说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学者靡然溺於所习当是时能明先王之道者扬雄而已而雄之书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其时者皆勇於自立无苟简之心其取予进退去就必度於礼义及其已衰而搢绅之徒抗志於强暴之间至於废锢杀戮而其操愈厉者相望於先后故虽有不轨之臣犹低徊没世不敢遂其篡夺自此至於魏晋以来其风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千载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后之学者世虽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习其说者论道德之旨而知应务之非近议从政之体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乱於百家不蔽於传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汉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而守之者则未必众也故乐易惇朴之俗微而诡欺薄恶之习胜其於贫富贵贱之地则养廉远耻之意少而偷合苟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汉也夫所闻或浅而其义甚高与所知有余而其守不足者其故何哉由汉之士察举於乡闾故不能不笃於自修至於渐磨之久则果於义者非强而能也今之士选用於文章故不得不笃於所学至於循习之深则得於心者亦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观之则上所好下必有甚者焉岂非信欤令汉与今有教化开导之方有庠序养成之法则士於学行岂有彼此之偏先后之过乎夫大学之道将欲诚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国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其知则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难至也以今之士於人所难至者既几矣则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时顾所以导之如何尔筠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绝当庆历之初诏天下立学而筠独不能应诏州之士以为病至治平三年盖二十有三年矣始告於知州事尚书都官郎中董君仪董君乃与通判州事国子博士郑君茜相州之东南得亢爽之地筑宫於其上斋祭之室诵讲之堂休宿之庐至於庖湢库厩各以序为经始於其春而落成於八月之望既而来学者常数十百人二君乃以书走京师请记於予予谓二君之於政可谓知所务矣使筠之士相与升降乎其中讲先王之遗文以致其知其贤者超然自信而独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教化则是宫之作非独使夫来者玩思於空言以干世取禄而已故为之著予之所闻者以为记而使归刻焉
原编者评:朱子曰:南丰作宜黄筠州二学记好说得古人教学意出
抚州颜鲁公祠堂记
赠司徒鲁郡颜公讳真卿事唐为太子太师与其从父兄杲卿皆有大节以死至今虽小夫妇人皆知公之为烈也初公以忤杨国忠斥为平原太守策安禄山必反为之备禄山既举兵与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后贼之不能直窥潼关以公与杲卿挠其势也在肃宗时数正言宰相不悦斥去之又为御史唐旻所构连辄斥李辅国迁太上皇居西宫公首率百官请问起居又辄斥代宗时与元载争论是非载欲有所壅蔽公极论之又辄斥杨炎卢杞既相德宗益恶公所为连斥之犹不满意李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惭其言后卒缢公以死是时公年七十有七矣天宝之际久不见兵禄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动公独以区区平原遂折其锋四方闻之争奋而起唐卒以振者公为之倡也当公之开土门同日归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余万繇此观之苟顺且诚天下从之矣自此至公殁垂三十年小人继续任政天下日入於弊大盗继起天子辄出避之唐之在朝臣多畏怯观望能居其间一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寡矣至於再三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盖未有也若至於起且仆以至於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则天下一人而已若公是也公之学问文章往往杂於神仙浮屠之说不皆合於理及其奋然自立能至於此者盖天性然也故公之能处其死不足以观公之大何则及至於势穷义有不得不死虽中人可勉焉况公之自信也欤维历忤大奸颠跌撼顿至於七八而终始不以死生祸福为秋毫顾虑非笃於道者不能如此此足以观公之大也夫世之治乱不同而士之去就亦异若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时彼各有义夫既自比於古之任者矣乃欲眷顾回隐以市於世其可乎故孔子恶鄙夫不可以事君而多杀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谓仁者欤今天子至和三年尚书都官郎中知抚州聂君厚载尚书屯田员外郎通判抚州林君慥相与慕公之烈以公之尝为比邦也遂为堂而祠之既成二君过予之家而告之曰:愿有述夫公之赫赫不可尽者固不系於祠之有无盖人之响往之不足者非祠则无以致其至也闻其烈足以感人况拜其祠而亲炙之者欤今州县之政非法令所及者世不复议二君独能追公之节尊而祠之以风示当世为法令之所不及是可谓有志者也
原编者评:世谓柳宗元记段秀实曾巩记颜真卿皆不以一死重其平生以为具眼定论然两作自是不同秀实武人宗元恐后世以其奋笏击朱氵此为出於一时激烈所为没其平日慈惠忠清可以当大事之学识故特著其逸事以传后世若颜真卿之大节卓卓震耀耳目其不仅以一死重者夫人知之不待巩言非若秀实之传於今实宗元表章之力也且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其生平事迹真所谓屑檀寸寸皆香者又何从较其轻重哉自濂洛关闽昌明道学而后人知修身之有方治国平天下之有具如昏夜有求於幽室之中而与之以烛其功固在万世乃学者不践其实徒附其名不力诸躬行但腾其口说不同人於出门转起戈於席上一句一字与程朱不相似则引绳批根曰:此异端也吾师之说不如是曰:此禅学也其极至於无父无君虽陆九渊之高明王守仁之忠干而群为讼如攻寇贼焉夷考攻者之行则与流俗无丝毫异也箪食豆羹见於色曷问死生大节乎若颜真卿之学其所慕效者羽士也其所略涉藩篱者浮图也不能为格物慎独之辨不能为敬义夹持知行并进之说而自壮至於老死其忠贞义勇贯金石而动鬼神赫赫如是不谓之圣人之徒而可乎学者当何从违而用人者当何所取舍也夫学之必待讲也欲明入圣之途辙使中材之士皆有所遵循以淑其身而为天下国家用也今举上智之士有一不似圣人之謦亥欠者即摈之不得为吾徒而中材以下皆可以口说得之则学问之道将沦胥以亡较学不讲之时其晦蒙否塞更甚也岂程朱讲学之心哉读巩所云真卿学问文章杂於神仙浮图不皆合於理其奋然自立盖天性不禁重有感焉徐孺子祠堂记汉元兴以后政出宦者小人挟其威福相煽为恶中材顾望不知所为汉既失其操柄纪纲大坏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杰特起之士相与发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於不容而纤罗钩党之狱起其执弥坚而其行弥励志虽不就而忠有余故及其既殁而汉亦以亡当是之时天下闻其风慕其义者人人感慨奋激至於解印绶弃家族骨肉相勉趋死而不避百余年间擅强大觊非望者相属皆逡巡而不敢发汉能以亡为存盖其力也孺子於时豫章太守陈蕃太尉黄琼辟皆不就举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车备礼召皆不至盖忘己以为人与独善於隐约其操虽殊其志於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节於乱世不以死生动其心异於怀禄之臣远矣然而不屑去者义在於济物故也孺子尝谓郭林宗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皇宁处此其意亦非自足於丘壑遗世而不顾者也孔子称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亦称孔子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乃所愿则学孔子而易於君子小人消长进退择所宜处未尝不惟其时则见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孺子姓徐名稚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图记章水北经南昌城西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历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熙於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於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於碑旁立思贤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予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处结茅为堂图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宾属拜焉汉至今且千岁富贵堙灭者不可胜数孺子不出闾巷独称思至今则世之欲以智力取胜者非惑欤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示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出处之意为记焉
原编者评:东汉之末士以志节相高小人亦比而诛之使善类无遗种此郭泰有殄瘁之伤也人之云亡於是董卓曹操无所顾忌不特汉祚以移而大乱者二三百年中国分裂视弑君篡国为故事矣识者谓小人狼虎何所不至而君子自洁其身不为后世虑者亦有遗议焉此诸贤所以为陨霜之芝兰而徐孺子辈为岁寒之松柏也
越州赵公救灾记
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灾所被者几乡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於官者几人沟防构筑可僦民使治之者几所库钱仓粟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栗者几家僧道士食之羡粟书於籍者其几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州县吏录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万一千九百余人以告故事岁廪穷人当给粟三千石而止公敛富人所输及僧道士食之羡者得粟四万八千余石佐其费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忧其众相躁也使受粟者男女异日而人受二日之食忧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为给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给计官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职而寓於境者给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为之告富人无得闭粜又为之出官粟得五万二千余石平其价予民为粜之所凡十有八使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为工三万八千计其佣与钱又与粟再倍之民取息钱者告富人纵予之而待熟官为责其偿弃男女者使人得收养之明年春大疫为病坊处疾病之无归者募僧二人属以视医药饮食令无失所时凡死者使在处随收瘗之法廪穷人尽三月当止是岁尽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属有上请者或便宜多辄行公於此时蚤夜惫心力不少懈事细巨必躬亲给病者药食多出私钱民不幸罹旱疫得免於转死虽死得无失敛埋皆公力也是时旱疫被吴越民饥馑疾疠死者殆半灾未有巨於此也天子东向忧劳州县推布上恩人人尽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为得其依归所以经营绥辑先后终始之际委曲纤悉无不备者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於一时其法足以传后世盖灾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民病而后图之与夫先事而为计者则有间矣不习而有为与夫素得之者则有间矣予故采於越得公所推行乐为之识其详岂独以慰越人之思将使吏之有志於民者不幸而遇岁之灾推公之所已试其科条可不待顷而具则公之泽岂小且近乎公元丰二年以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於衢其直道正行在於朝廷岂弟之实在於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师者以为越州赵公救灾记云
原编者评:赵扌卞救灾之法尽善尽美而巩所记又复详尽明晰司牧之臣案间必备之书
卷五十七
南丰曾巩文四疏议墓志铭
熙宁转对疏
准御史台告报臣寮朝辞日具转对臣愚浅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窃观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群臣与图天下之事而能绌封伦用魏郑公之说所以成贞观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群臣使陈当世之务而能知王朴之可用故显德之政亦独能变五代之因循夫当众说之驰骋而以独见之言陈未形之得失此听者之所难也然二君能辨之於群众之中而用之以收一时之效此后世之士所以常感知言之少而颂二君之明也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诏群臣使以次对然且将岁余未闻取一人得一言岂当世固乏人不足以当陛下之意与抑所以延问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实与臣愚窃计殆进言者未有以当陛下之意也陛下明智大略固将比迹於唐虞三代之盛如太宗世宗之所至恐不足以望陛下故臣之所言亦不敢效二臣之卑近伏惟陛下超然独观於世俗之表详思臣言而择其中则二君之明岂足道於后世而士之怀抱忠义者岂复感知言之少乎臣所言如左臣伏以陛下恭俭慈仁有能承祖宗之德聪明睿知有能任天下之材即位以来早朝晏罢广问兼听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此非群臣之所能及也然而所遇之时在天则有日食星变之异在地则有震动陷裂水泉涌溢之灾在人则有饥馑流亡讹言相惊之患三者皆非常之变也及从而察今之天下则风俗日以薄恶纪纲日以弛坏百司庶务一切文具而已内外之任则不足於人材公私之计则不足於食货近则不能不以盗贼为虑远则不能不以夷狄为忧海内智谋之士常恐天下之势不得以久安也以陛下之明而所遇之时如此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亦在正其本而已矣易曰:正其本万事理臣以谓正其本者在陛下得之於心而已臣观洪范所以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而要其所以为始者思也大学所以诚意正心修身治其国家天下而要其所以为始者致其知也故臣以谓正其本者在得之於心而已得之於心者其术非他学焉而已矣此致其知所以为大学之道也古之圣人舜禹成汤文武未有不由学而成而傅说周公之辅其君未尝不勉之以学故孟子以谓学焉而后有为则汤以王齐桓公以霸皆不劳而能也盖学所以成人主之功德如此诚能磨砻长养至於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无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於我者无以蔽其外夫然则循理而已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从善而已矣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积其小者必至於大积其微者必至於显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於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学而积之至於从心之不逾矩岂他道哉由是而已矣故曰:念终始典於学又曰:学然后知不足孔子亦曰:吾学不厌盖如此者孔子之所不能已也人能使事物之接於我者不能累其内所以治内也言语之接於我者不能蔽其外所以应外也有以治内此所以成德化也有以应外此所以成法度也德化法度既成所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也自周衰以来道术不明为人君者莫知学先王之道以明其心为人臣者莫知引其君以及先王之道也一切苟简溺於流俗末世之卑浅以先王之道为迂远而难遵人主虽有聪明敏达之质而无磨砻长养之具至於不能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有所不能尽也不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足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於我者足以蔽其外夫然故欲循理而邪情足以害之欲从善而邪说足以乱之如是而用之以持久则愈甚无补行之以不息则不能见效其弊则至於邪情胜而正理灭邪说长而正论消天下之所以不治而有至於乱者以是而已矣此周衰以来人主之所以可传於后世者少也可传於后世者若汉之文帝宣帝唐之太宗皆可谓有美质矣由其学不能远而所知者陋故足以贤於近世之庸主矣若夫议唐虞三代之盛德则彼乌足以云乎由其如此故自周衰以来千有余年天下之言理者亦皆卑近浅陋以趋世主之所便而言先王之道者皆绌而不省故以孔子之圣孟子之贤而犹不遇也今去孔孟之时又远矣臣之所言乃周衰以来千有余年所谓迂远而难遵者也然臣敢献之於陛下者臣观先王之所已试其言最近而非远其用最要而非迂故不敢不以告者此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伏惟陛下有自然之圣质而渐渍於道义之日又不为不久然臣以为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在得之於心得之於心则在学焉而已者臣愚以为陛下宜观洪范大学之所陈知治道之所本不在於他观傅说周公之所戒知学者非明主之所宜已也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当恳诚恻怛以讲明旧学而推广之务当於道德之体要不取乎口耳之小知不急乎朝夕之近效复之熟之使圣心之所存从容於自得之地则万事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万事之理则内不累於天下之物外不累於天下之言然后明先王之道而行之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合天下之正论而用之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虽细必巨虽微必显以陛下之聪明而充之以至於不可知之神以陛下之睿知而积之以至於从心所欲之不逾矩夫岂远哉顾勉强如何耳夫然故内成德化外成法度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甚易也若夫移风俗之薄恶振纲纪之弛坏变百司庶务之文具厉天下之士使称其位理天下之财使赡其用近者使之亲附远者使之服从海内之势使之常安则惟陛下之所欲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乎未有若是而福应不臻而变异不消者也如圣心之所存未及於此内未能无秋毫之累外未能无纤芥之蔽则臣恐欲法先王之政而智虑有所未审欲用天下之智谋材讠胥之士而议论有所未一、於国家天下愈甚无补而风俗纲纪愈以衰坏也非独如此自古所以安危治乱之几未尝不出於此臣幸蒙降问言天下之细务而无益於得失之数者非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辄不自知其固陋而敢言国家之大体惟陛下审察而择其宜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