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文醇

原编者评:东南泽国土宜粳禾余故水利最要文叙鉴湖兴废颠末与历代修复之议官民利弊之隐而断以己意岂非牧斯土者所宜深考者乎惜文存而图亡矣抑尝论之官之为民兴利也非有勤恤民隐之主又有慈惠忠干之臣不能作作亦不能成也而既成之后世远年湮则民之坏之者万端既坏之后欲复其故则民之挠之者万端牧斯土者思秩满迁官而已谁其意在民者有一於此又不胜众说之纷纭而形势之隔阂往往太息而罢为民兴利何其难哉盖天下各私其利之在己而不知利人乃为已利之大故弊至此也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大道之衰也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夫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合之则天下亦无不亲其亲子其子矣而圣人犹以为道衰谓之小康何哉以为有己之见者存则末流将靡所不至也习俗浇薄人心顽人人唯知有己人人欲天下之利尽在己利之所在至於亲不亲子不子矣即不必利之所在而彼其意之所之若将有利焉则已亲不亲子不子矣卒至有万害而无一利吁可哀也谁能知利己之大莫利人若者乎圣人无己靡所不己岂作而致其情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皆人也有其利之谓利在人而不在己可乎然则行道之人亦民吾同胞也有其利之谓利在人而不在己可乎若离人而立於独则所为己者块然血气之躯所需者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耳呜呼平生能著几两屐而奚必取盈焉安得人同此心而使天下利尽兴而害尽革也

叙盗

  盗三十人凡十五发繇孙仙而下盗吴庆船者杀人皆应斩盗朱缟船者赃重皆应绞凡应死者十有八人繇汤庆而下或赃轻或窃盗或常自言凡应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图之所见者其名氏税等械器与其发之日月所盗之家所取之财至於人各别其凡若干发皆旁行以见之人各别其凡若干发者又别之以朱欲览者之易晓也吴庆之船赃分为三与吴庆吴道之属有亲疏居有异同至於孙仙汤庆之族属以及十二人之所以得不死者皆别见於图之上下而狱之轻重详矣其创作兵仗合众以转劫数百里之间至於贼杀良民此情状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时水之害甚矣田畴既以荡溺矣屋庐既以漂流矣城郭之内粜官粟以赈民而犹有不得食者穷乡僻壤大川长谷之间自中家以上日暮持钱无告籴之所况於蹑短素困之人乎方且结草苇以托於坏堤毁土旱之上有饥饿之迫无乐生之情其屡发而为盗亦情状之有可哀者也康诰曰:杀越人於货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谓不待教而诛者也是则杀人之盗不待教而诛此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此谓养之既足导之既明则为盗者知耻而自新则非杀人之盗有待教而诛者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教而诛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教而诛者俟之之道既尽矣然后可以责之备也苟为养之既有不足导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尽矣故凶年人食不足而有起为盗贼者天子尝密下宽大之令许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杀人与赃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诰之意也余当阅是狱故具列其本末情状以览观焉以明余之於是尽心矣
  原编者评:有怛忠爱之意可为为士师者法

卷五十六

  南丰曾巩文三论记

  唐论

  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日入於乱以至於秦尽除前圣数千载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归於汉汉之为汉更二十四君东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己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闻虽美矣而当世之法度亦不能放於三代汉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晋与隋虽能合天下於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为不足议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於太宗之为君也诎己从谏仁心爱人可谓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卫任兵以职事任官以材能任职以兴义任俗以尊本任众赋役有定制兵农有定业官无虚名职无废事人习於善行离於末作使之操於上者要而不烦取於下者寡而易供民有农之实而兵之备存有兵之名而农之利在事之分有归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遗而治之体相承其廉耻日以笃其田野日以辟以其法修则安且治废则危且乱可谓有天下之材行之数岁粟米之贱斗至数钱居者有余蓄行者有余资人人自厚几致刑措可谓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与先王并者法度之行拟之先王未备也礼乐之具田畴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备也躬亲行阵之间战必胜攻必克天下莫不以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万里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从天下莫不以为盛而非先王之所务也太宗之为政於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余年而有汤之治由汤之治五百余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余年而始有太宗之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备也不得与先王并而称极治之时是则人生於文武之前者率五百余年而一遇治世生於文武之后者千有余年而未遇极治之世也非独民之生於是时者之不幸也士之生於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於唐八元八凯之於舜伊尹之於汤太公之於文武率五百余年而一遇生於文武之后千有余年虽孔子之圣孟子之贤而不遇虽太宗之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於其时也是亦士民之生於是时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独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鉴矣
原编者评:巩此论上下千古非止较唐太宗之得失也故太宗以后无一语及之而目其篇曰:唐论明非为太宗发也终之曰: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鉴矣盖招隐之文欤子路曰: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君臣父子五伦中实惟两大尧舜之君旷世而难遇也非尧舜则不可委质而为臣然则又安得尧舜其人者而为之臣乎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要亦为门弟子言之耳使如鲁公子者又将安隐非特是也门弟子中如南宫说孟孙何忌者又岂得弃其世祀而隐乎言固各有当也如此文者教人以难进之义洵善矣以为通论则非也若其缠绵悱恻夭矫变化则固文之雄矣而茅坤转谓其体弱何哉

墨池记

  临川之城东有地隐然而高以临於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义之之墨池者荀伯子临川记云也义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方义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於山水之间岂其徜徉肆恣而又尝自休於此邪义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彰也书晋王右军墨池六字於楹间以揭之又告於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於来世者何如哉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原编者评:寂寥短章而使人味之隽永此曾王之所长也

南轩记

  得邻之茀地燔草树竹木灌蔬於其间结茅以自休嚣然而乐世固有处廊庙之贵抗万乘之富吾不愿易也人之性不同於是知伏闲隐隩吾性所最宜驱之就烦非其器所长况使之争於势力爱恶毁誉之间邪然吾亲之养无以修吾之昆弟饭菽藿羹之无以继吾之役於物或田於食或野於宿不得常此处也其能无焰然於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於物者有以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识其皆受之於天而顺之则吾亦无处而非其乐独何必休於是邪顾吾之所好者远无与处於是也然而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笺疏之书与夫论美刺非感微托远山镵冢刻浮夸诡异之文章下至兵权历法星官乐工山农野圃方言地记佛老所传吾悉得於此皆伏义以来下更秦汉至今圣人贤者魁杰之材殚岁月惫精思日夜各推所长分辨万事之说其於天地万物小大之际修身理人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之致无不毕载处与吾俱可当所谓益者之友非邪吾窥圣人旨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贤人智者所称事引类始终之概以自广养吾心以忠约守而恕行之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於内者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於义或爱而誉之者过也吾之足於义或恶而毁之者亦过也彼何与於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书之南轩之壁间蚤夜览观焉以自进也南丰曾巩记
原编者评:韩愈而下至於曾巩类皆天资英妙绝伦离群而於圣道之要学而有得唯李翱与巩翱又未及巩之粹也其言养我心以忠约守而恕行之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其言有本末矣不学者求一言之几於道而不可得能如是言之有本末乎果若其言设诚而致行之其於孔氏不难升堂入室岂徒文之雄哉

思政堂记

  尚书祠部员外郎集贤校理太原王君为池州之明年治其后堂北向而命之曰思政之堂谓其出政於南向之堂而思之於此也其冬予客过池而属予记之初君之治此堂得公之余钱以易其旧腐坏断既完以固不窘寒暑辟而即之则旧圃之胜凉台清池游息之亭微步之径皆在其前平畦浅槛佳花美木竹林香草之植皆在其左右君於是退处其中并心一意用其日夜之思者不敢忘其政则君之治民之意勤矣乎夫接於人无穷而使人善惑者事也推移无常而不可以拘者时也其应无方而不可以易者理也知时之变而因之见必然之理而循之则事者虽无穷而易应也虽善惑而易治也故所与由之必人之所安也所与违之必人之所厌也如此者未有不始於思然后得於己得於己故谓之德正己而治人故谓之政政者岂止於治文书督赋敛断狱讼而已乎然及其已得矣则无思也已化矣则亦岂止於政哉古君子之治未尝有易此者也今君之学於书无所不读而尤深於春秋其挺然独见破去前惑人有所不及也来为是邦施用素学以修其政既得以休其暇日乃自以为不足而思之於此虽今之吏不得以尽行其志然迹君之勤如此则池之人其有不蒙其泽者乎故予为之书嘉祐三年冬至日南丰曾巩记
原编者评: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堂以思政名岂本此欤子产此语为政者所当诵法矣而巩谓因时之变求必然之理以应无穷之事者实千载而下为子产语下注脚足使人得慎思之方也夫人於一身一家之事不知命之有定分之有限深思熟虑再而未已至三三而未已至八九卒乃仓黄眩惑神驰於无何有之乡而不知其所止者多矣至於朝廷之事民生国计之所关则无所用其思夫岂不思思上意如何耳知上之意无所主则思同官之有力者其意旨如何又无可用其思则但问例如何耳呜呼古之为政何其难今之为政何其易也夫以子产之贤而其於政犹必日夜思之而后敢行今之人视子产何如而所行之政往往皆属不思而得然则民生何由而厚国计何由而是读巩文能不蒿目於斯世哉

宜黄县学记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於长未尝去於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其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於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於其心则用之於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而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而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於损益废置先后始终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於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於教也其动於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内其谨於初者必使其要於终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夫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盗贼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宋兴几百年矣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於是天下之学乃得立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群聚讲习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於令则常以庙祀孔氏庙废不复理皇祐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於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室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如恐不及则夫言人之情不乐於学者其果然也欤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欤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故记之十二月某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