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文醇

原编者评:其论韩欧李陆文字不爽铢两交必如洵之与修乃可面誉而不为谄自述所得而不为夸茅坤曰:此书凡三段一段历叙诸君子之离合见己慕望之切二段称欧阳公之文见己知公之深三段自叙平生经历欲欧阳公之知之也而情事婉曲周折何等意气何等风神

上欧阳内翰第四书

  洵启夏热伏惟提举内翰尊候万福向为京兆尹天下谓公当由此得政其后闻有此授或以为拂世戾俗过在于不肯卤莽然此岂足为公损益哉洵久不奉书非敢有懈以为用公之奏而得召恐有私谢之嫌今者洵既不行而朝廷又欲必致之恐听者不察以为匹夫而要君命苟以为高而求名亦且得罪于门下是故略陈其一二以晓左右闻之孟轲曰: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洵之所为欲仕者为贫乎实未至于饥寒而不择以为行道乎道固不在我且朝廷将何以待之今人之所谓富贵高显而近于君可以行道者莫若两制然犹以为不得为宰相有所牵制于其上而不得行其志为宰相者又以为时不可为而我将有所待若洵又可以行道责之耶始公进其文自丙申之秋至戊戌之冬凡七百余日而得召朝廷之事其节目期限如此之繁且久也使洵今日治行数月而至京师旅食于都市以待命而数月间得试于所谓舍人院者然后使诸公专考其文亦一二年幸而以为不谬可以及等而奏之从中下相府相与拟议又须年载间而后可以庶几有望于一官如此洵固以老而不能为矣人皆曰求仕将以行道若此者果足以行道乎既不足以行道而又不至于为贫是二者皆无名焉是故其来迟迟而未甚乐也王命且再下洵若固辞必将以为沽名而有所希望今岁之秋轼辙已服阕亦不可不与之俱东恐内翰怪其久而不来是以略陈其意拜见尚远惟千万为国自重
原编者评:宋政迂缓废弛观此可见君相之责惟在用人今召试一布衣而可五六年犹不得决亦异乎为天下得人之义矣

上韩舍人书

  舍人执事方今天下虽号无事而政化未清狱讼未衰息赋敛日重府车空竭而大者又有二国之不臣天子震怒大臣忧恐自两制以上宜皆苦心焦思日夜思念求所以解吾君之忧者洵自惟闲人於国家无丝毫之责得以优游终岁咏歌先王之道以自乐时或作为文章亦不求人知以为天下方事事而王公大人岂暇见我哉是以逾年在京师而其平生所愿见如君侯者未尝一至其门有来告洵以所欲见之之意洵不敢不见然不知君侯见之而何也天子求治如此之急君侯为两制大臣岂欲见一闲布衣与之论闲事邪此洵所以不敢遽见也自闲居十年人事荒废渐不喜承迎将逢拜伏拳跽王公大人苟能无以此求之使得从容坐隅时出其所学或亦有足观者今君侯辱先求之此其必有所异乎世俗者矣孟子曰: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呜呼吾岂斯人之徒欤欲见我而见之不欲见而徐去之何伤况如君侯平生所愿见者又何辞焉不宣洵再拜
原编者评:洵虽有战国说士习气然较之韩愈应科目时与人书代张籍与李淅东书等篇顾有别矣此文固亦士习卑靡之药石也

苏氏族谱

  苏氏之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自高阳而蔓延於天下唐神龙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於官一子留於眉眉之有苏氏自是始而谱不及焉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及吾之高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高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见乎亲亲见於服服始於衰而至於缌麻而至於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涂人也吾之所以相视如涂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於涂人此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而至於涂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已幸其未至於涂人也使之无至於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诗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亲如足於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原编者评: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直上是天地旁推之则民也物也直上是祖妣旁推之则宗也族也直上是父母旁推之则兄也弟也由父母等而上之以至天地由天地顺而下之以至父母皆一气之分而一理之合也竖穷三际不得谓此身非父母非祖宗非天地之身则少明於理之人与之言无不诺者及其横亘十方谓此身即兄弟即宗族即民物之身则不特私意为之障并理见亦为之障矣由此一障则始於兄弟之不相能而终之及於民物又始於民物之不相关而极之至於兄弟故兄弟相犹而父母心伤矣宗族相背而祖宗之心伤矣民物相害而天地之心伤矣父母祖宗天地之心俱於我不相似则我之身虽块然血气乎生理绝矣由有血气而有此身此血气者父母祖宗天地之心之所汇而成者也而既有血气即有血气之我出焉据是血气而私之是故有弟而兄啼与爱亲敬长之良知良能同发於孩提而不可解以贼夫性命苟不廓彻无余合民物为一大身而谓能孝於亲者未之有也苟不能孝於亲而谓能仁民能爱物者亦未之有也读洵族谱文而有得焉可与读张子西铭读张子西铭而有得焉可与言性与天道

春秋论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绝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僭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己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於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则是道者位之贼也曰:夫子岂诚赏罚之邪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某为恶吾罚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然则何足以为夫子何足以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曰:此鲁之书也鲁作之也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於天下天子之权也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而成王幼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而平王昏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无赏罚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者何也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强其国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而后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略外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沐浴而请讨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氏之书也欤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后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天下无君则天子之权吾不知其谁与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僭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呜呼后之春秋乱邪僭邪散邪
  原编者评:洵为六经论谓圣人制礼所以强人弃逸而即劳以尊其君父兄皆圣人之微权也恐告语之有所不及乃为乐以阴驱而潜率之又恐其久而易废也乃为易以尊其道使天下探之茫茫索之冥冥视圣人如鬼神之幽而不可测又恐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於生而愤憾怨怒有不顾其死者而礼之权穷乃为诗以通人情谓好色而不淫怨其君父而不怒则亦圣人之所许所以全天下之中人也其於诗易礼乐所见如此噫亦浅矣彼其视圣人之经无往不用其权者然则非六经乃六权也邪其论书也谓圣人因风俗之变而用其权圣人之权用於当世而风俗之变益甚武王周公遂变而不复反益为谬论惟此论春秋篇特不诡於道故录之吕祖谦曰:此篇须看首尾相应枝叶相生如引绳贯珠大抵一节未尽又生一节别人意多则杂惟此篇意多而不杂谢枋得曰:此文有法度有气力有精神有光焰谨岩而华藻者也精熟孟子方有此文章

卷三十六

  眉山苏洵文三论记

  洪范论叙

洪范其不可行欤何说者之多而行者之寡也曰:诸儒使然也譬诸律令其始作者非不欲人之难犯而易避矣及吏胥舞之则千机百穽吁可畏也夫洪范亦犹是耳吾病其然因作三论大抵斥末而归本援经而击传剗磨瑕垢以见圣秘复列二图一以指其谬一以形吾意噫人吾知乎不吾知其谓吾求异夫先儒而以为新奇也

洪范上

洪范之原出於天而畀之禹禹传之箕子箕子死后世有孔安国为之注刘向父子为之传孔颖达为之疏是一圣五贤之心未始不欲人君审其法从其道矣禹与箕子之言经也幽微宏深不可以俄而晓者经之常也然而所审当得其统所从当得其端是故宜责孔刘辈今求之於所谓注与传与疏者而不获故明其统举其端而欲人君审从之易也夫致至治总乎大法树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资乎五事正五事赖乎皇极五行含罗九畴者也五事检御五行者也皇极裁节五事者也傥综於身验於气则终始常道之次靡有不顺焉然则含罗者其统也裁节者其端也执其端而御其统古之圣人正如是耳今夫皇极之建也貌必恭恭作肃言必从从作视必明明作哲听必聪聪作谋思必睿睿作圣如此则五行得其性雨旸燠寒风皆时而五福应矣若夫皇极之不建也貌不恭厥咎狂言不从厥咎僭视不明厥咎豫听不聪厥咎急思不睿厥咎蒙如此则五行失其性雨旸燠寒风皆常而六极应矣噫曰得曰时曰福人君孰不欲趋之曰失曰常曰极人君熟不欲逃之然而罕能者诸儒之过也夫禹之畴分之则几五十矣诸儒不求所谓统与端者顾为之传则向之五十又将百焉人之心一、固不能兼百难之而不行也欲行之莫若归之易百归之五十五十归之九九归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极也而又以皇极裁节五事五事得而五行从是三卒归之一也然则所守不亦约而易乎所守约而易则人君孰欲弃得取失弃时取常弃福取极哉以一治三以三治九以九治五十以五十治百天意也禹意也箕子意也

洪范中

或曰:古人言洪范莫深於歆向之传吾尝学而得之矣今观子之论子其未之学耶何遽反之也子之论曰:皇极裁节五事其建不建为五事之得失传则拟五事而言之其咎其罚其极与五事比非所以裁节五事也子又曰:皇极建则五福应皇极不建则六极应传则条福极而配之貌与言与视与听与思与皇极又非皇极兼获福极也然则刘之传子之论孰得乎曰:尔以箕子之知洪范与歆向之知孰愈必曰:箕子之知愈也则吾从之彼歆向拂箕子意矣吾复何取哉虽然彼岂不知求从箕子乎求之过深而惑之愈甚矣歆向之惑始於福极分应五事遂强为之说故其失寖广而有五焉今其传以极之恶福之攸好德归诸貌极之忧福之康宁归诸言极之疾福之寿归诸视极之贫福之富归诸听极之凶短折福之考终命归诸思所谓福止此而已所谓极则未尽其弱焉遂曲引皇极以足之皇极非五事匹其不建之咎止一极之弱哉其失一也且逆而极顺而福传之例也至皇之不极则其极既弱矣吾不识皇之极则天将以何福应之哉若曰:五福皆应则皇之不极恶忧疾贫凶短折曷不偕应哉此乃自废其例其失二也箕子谓咎曰狂僭豫急蒙而已罚曰雨旸燠寒风而已今传又增咎以眊增罚以阴此其揠圣人之言以就固谬况眊与蒙无异而雨可兼阴而别名之得乎其失三也经之首五行而次五事者徒以五行天而五事人人不可以先天耳然五行之逆顺必视五事之得失使吾为传必以五事先五行借如传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厥咎狂则木不曲直厥罚常雨其余亦如之察刘之心非不欲尔盖五行尽於思无以周皇极苟如庶验增之则虽春心亦怪骇矣故离五行五事而为解以蔽其衅其失四也传之於木其说以为貌矣及火土金水则思言视听殊不及焉自相驳乱其失五也夫九畴之於五行可以条而入者惟二箕子陈之盖有深旨矣五事一也庶验二也验之肃哲谋圣一出於五事事之貌言视听思一出於五行此理之自然可不条而入之乎其他八政五纪三德稽疑福极其大归虽无越於五行五事非可条而入之者也条而入之非理之自然故其传必钩牵扳援文致而强附之然后可以仅知此福此极之所以应此事者立言如此其亦劳矣且传於福极既尔则於八政五纪三德稽疑亦当尔而今又不尔何也经曰: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此言皇极建而五福备使经云皇极之不建则必以六极易五福矣焉在其条而入之乎且皇极九畴之尤贵者故圣人位之於中以贯上下譬若庶验然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时於雨旸燠寒风各冠其上耳又可列之以为一验乎若是则刘之传惑且强明矣噫传之法二刘倡之班固志之后之史志五行者孰不师而效之世之读者又孰不从而然之是以胶为一论莫有考正吾得无言哉一图指传之谬田猎不宿饮食不享出入不节夺民农时及有奸谋木不曲直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厥咎狂厥罚常雨厥极恶说曰顺之其福攸好德弃法律逐功臣杀太子以妾为妻火不炎上言之不从是谓不厥咎僭厥罚常暘厥极忧说曰顺之其福康宁治宫室饰台榭内淫乱犯亲戚侮父兄稼穑不成视之不明是谓不哲厥咎豫厥罚常燠厥极疾说曰顺之其福寿好战功轻百姓饰城郭侵边境金不从革听之不聪是谓不谋厥咎急厥罚常寒厥极贫说曰顺之其福富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水不润下思之不睿是谓不圣厥咎蒙厥罚常风厥极凶短折说曰顺之其福考终命皇之不极厥咎目毛厥罚常阴厥极弱一图形今之意皇极之建貌恭肃言从视明哲听聪谋思睿圣木曲直金从革火炎上水润下土稼穑时雨时旸时燠时寒时风五福皇极不建貌不恭狂言不从僭视不明豫听不聪急思不睿蒙木不曲直金不从革火不炎上水不润下土不稼穑常雨常旸常燠常寒常风六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