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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小说斥奸书
高皇百战有遐方,代有明君衍庆长。
却笑奸雄妄图度,止嬴身死与家亡。
大抵我朝二祖身亲行阵,几滨危殆,才得有天下,岂可从容在肘腋夺之。且天挺圣神,正四海仰见中兴之治,亦非忠贤所得动摇。只是这六年间植党设谋,祗成磔身罪状。这正是:
枉作千年计,难辞一日诛。
毕竟众朝臣如何拥翊圣君,忠贤此后作何勾当,且听下回分解。
不轨之事,形迹未露,尝为之称诬。不知魏良卿朝审时,有云居摄一事,实呈秀所
阻,不则不至有今日矣!则居摄实魏家所愿行,但呈秀果阻,则良心犹有不死之地。宜
乎多延其嗣,而报之以不覆宗也。
第三十二回 侯魏攘窃大内宝 臣僚拥立圣明君
东鲁游麟,中原仪凤,漳河宝玺凝光。还河清如练,九曲澄黃。时际中兴,都教天
地尽呈祥。分明预兆,时和岁稔,物阜民康。 宝扇双开雉尾,云联闾阖,风引御炉香。
璃陛衣冠济济,鸳鹭跄跄俯首。济瞻天日,抒精诚上翊新皇。同祝颂少年天子,永固苞
桑。
--右调《庆清朝幔》
天开圣明,预以祯祥兆之,故当忠贤播虐之时,虔蜀土酋作乱,青齐莲妖弄兵,生民荼炭,朝廷之上渐不成朝廷。却又祯祥疊见,山东麒麟生,河南凤凰见,宝玺出于漳河岸中。万历末年,黄河清了三日,人都不晓天心何故,不知宝为今日圣明做了先兆。
话说忠贤当日自恃布置已定,这些心腹小人又奉承他。到那几日,哄他说做皇帝日子近了,称他做千岁、九千岁,也便寻常。又有的称道九千九百九十九岁,这都是小人的可笑处,他却就认这皇帝在眉毛上了。不期一个居摄做不成,在那大行皇帝丧次,看这些妃嫔哭哭叫叫,倒也过了。一静坐便觉垂首丧气。这些,李永贞一干,也自来开解道:“爷且莫忙,事体还在。如今吴淳夫见管工部,田吉见管刑部,李夔龙见协理院事,霍维华去了,便叫会推了崔呈秀,还有几个也都听爷。穿鼻的是六卿,端只在爷门下,其余各镇守仍旧只有新爷从龙的旧臣,是徐应元,爷可下气与他结交。一结交他,也料不敢与爷相对,这爷的声势,端只与当日一般。”魏忠贤只是好生不快。只是那边侯巴巴来问消息,忠贤道:“已定,信爷即位了。”那边侯巴巴听得,也便焦燥起来。道:“原先说魏爷居摄,咱娘儿们还有好处。如今是信爷,信爷须不用我乳了,连这宫里料也不是我安身处所了,待他赶出去时,自家积趱的也带不得,不如趁这乱,把宫中的宝贝也带他些出去,也不失做个财主婆。”便去通知侯国兴来搬运。那侯国兴却也会算计的,道:“如今天启爷崩,那个不知道咱娘儿们没了靠山,料不怕咱,进去搬运被人拿了,怎么样处?不若勾引着魏良卿去,若做出来,须有他伯伯支撑。”就去见魏良卿道:“方才我母亲着人来说,宫中宝贝多得紧,因圣上驾崩,忙忙的都没人管,叫咱去拿些。我想宫中宝贝既多得紧,料我一个也拿不尽,不若我两个打伙去拿些。钱财是容易有的,宝是难得的。”果然财利动人,魏良卿便也欣然同去。一个央及母亲相厚的内官传递。一个叫伯伯名下内官搬移,不一日把里边宝贝搬去十分六七。那些管库的管宫的,看着侯国兴也待拿他,只见这里有个魏良卿在,又道不要惹他,揽这空头祸。后边若做出来时,天理人心,料累不得咱们,任他搬移,不敢做声。正是:
不能窃位称天子,却效攘金敌国家。
不说这两个盗了宫中宝藏,欢欢喜喜自去做守钱虏了。只是这边施相公先期着礼部把即位与哭临的仪注送入禁中,着管理禁军、叉刀围子手官,督领所管士卒,俱自皇城内直摆到皇城外,以备不虞。仍叫礼部具贺即位表文,明日文武大小官躬进。只见到了第二日,百官早已齐至。只见:
辘辘动春雷,三市走趋朝车骑。辉辉飞紫电,六街集待漏灯光。旌旗拂露,云生五
色拱金鸾。戈戟横空,霜满一街连玉砌。恬象舞舜阶百兽,铜螭开闾阖千门。朱裳贝带
鵕(義鸟)冠,跄济走两班鹓鹭。宝剑金盔(犭唐)猊铠,狰狞拥万队貔貅,直是趋赴,
尽万国冠裳人物,极一时俊乂。
先是阁臣宗伯至今上邸中,躬引法驾至柩前受了遗诏。诏上无非是受命继统之事。大意云:“大行皇帝以东事焦劳,不获躬享三殿于落成。今上文武圣神,遵兄终弟及之制宜,缵承正统。天下官民以日易日月之制,不禁民间旨乐嫁娶。藩府抚按等官差人进香,不得擅离职守。”读完了遗诏,簇拥今上受了遗以冕服,拜了天地,拜了祖宗,然后御极。只见:
管弦嘹亮,乐声间漏声俱来,篆缕氤氲,炉烟共晓烟并起。双垂紫袖,几多红粉绕
金舆。高卷珠帘,一片祥光凝宝座。龙衮新一时气象,虎伏罄百职欢呼,共祝有道之长,
齐瞻天日之表。
各官拜贺俱毕,今上入丧,次行哭临礼。以后阁臣率大小百官朝夕入哭。差官赍诏各王府告哀,又差官赍遗诏颁告各省两直,辅臣拟即位赦款。凡一应文武职官,因诖误斥谪的、为民的,准与冠带闲住;闲住的,准与致仕。当时为触恼魏忠贤削夺的,也还有不得在恩例哩。凡一应钱粮,久经比追,家产尽绝的,也查勘减免。当时为触恼魏忠贤悬坐的,也还有不得与恩赦哩。凡一应真正强盗人命,谋反大逆,子杀父、孙谋杀祖父母、妻杀夫,俱不得混赦。其余杂犯,死罪俱得减释。当日以触恼魏忠贤坐罪的,如耿副使、胡副使、李主事、方御史、惠给事、李都督,俱不得稍从末减,有例当开俸。有司不肯为他题本,开俸如抚宁侯朱国弼样子。正是:
至治在无为,明皇事恭默。
齿冷笑大奸,思将大明蚀。
那魏忠贤又听了李永贞,果然去交结徐应元。当时目中那里有个徐应元?如今便把来班辈相似,也便称他做徐爷,把自己收人的奇巧、珍玩、尺头也便将来转送他,时常也设盛席请他,也便做出些假小心跼蹐态度奉承他。道:“咱老迈了,做不得事,管不的事了,不久也就将司礼监印、厂印让与爷。爷是今第一个宠臣。若上位问起咱时,道咱这几年来赤心报国,费了许多心力,如今已老了,没帐了。若有人道及咱不是处,要爷遮盖一遮盖。”这徐应元,当日在今上身边时,见忠贤这等横行,也是恼的。及到这时,见他把昂昂气在他人前使,不敢在他前使,这等屈身礼貌,他却也动一个可怜之意。太监生性,被他一笼络,便也为他起来。道:“魏爷,咱不过是上位爷旧臣,上位爷念咱平日的殷勤,略看这一眼儿,其实还是个没名目官儿,一个蛮内相,全仗爷抬举,全仗爷指点,怎敢有欺心?”两下便已拴成一路了。他后边在赏从龙恩典内,把他一个侄儿荫了锦衣卫指挥,一个侄儿荫了锦衣卫千户。其外,还荫别人几个,他都掠来做恩。又上一个老病不堪的本,辞厂印,他知的圣上决不准辞。就准辞,必竟与徐应元。他又好说道:“是我让与你。”那徐应元还感激他。果然,圣上不准辞,止着徐应元协理厂事。圣上也道:“因他辞本,分了他权,不知两个端则是一个。”他既调停一个徐太监,留他在圣上前面做耳目、传消息,就是去了一个侯巴巴,又来了一个侯巴巴。他已放心,不怕人在圣上前讲他是非。依先嚣张起来了。正是:
已看成六翮,便欲志摩天。
先时忠贤志图居摄,事做不来,那崔尚书便也怕祸,不敢亲密。这时候见他又有光景了,却又捱身入来。假来安慰道:“当初之事,极可成,可耐那阁臣作梗。孩儿急要进来计议,又被这些官员冷言热语把孩儿来涂搭,不容进来,真挫了一个好机会。如今当日作梗的阁臣,祖爷自见了,其余嘲笑孩儿的,就是不附殿爷的,孩儿也都访得,都要区处他。只是门户这两个,却已厌听了,所喜明春大计,在这些科道部属。有自外转来的,他前任还要考察。这权柄全在吏部都察院考功郎中河南道御史只要停妥这几个人,驱除这些人不难了。”忠贤听了这篇话,道:“二哥见识果是出人。”两个依先父子如初。忠贤就不由会推,竟把崔尚书转到兵部。那崔尚书有个兄弟叫做崔凝秀,要升总兵,崔尚书怕自己到了部升他,事涉嫌疑,便为他嘱托,崔尚书未到任先已推他出去,升了浙江总兵。一个本兵在里,一个握兵在外,真是个王衍三窟了。他又一到兵部,是跌在银子窝里,这招权纳赂应是了不得。只是他在叫不进去时,已便丟了魏监个离身球。若不再丕一脚进去,如何得这兵部尚书。这还是:
全凭顽脸一张,骗得尚书八座。
毕竟呈秀做了兵部如何作威福,如何得久远,仔细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结交徐应元抵作客氏,便已布置如旧矣!孰知不测之事,正在筹算密时变出,故常笑心机都是枉用。
第三十三回 谋荐腹心司大计 纠锄逆子出京华
仕路暂如邮,君恩那可留。
豕奴新拜相,爪叟旧封侯。
搏击羞鹰犬,驱驰笑马牛。
一官难自恋,何事苦仇讐。
官是朝廷官,做是大家做,何须苦忌人,何必尽在我。若必竟要是我一起的做官,与我立异的便逐去,不如我要害他,他也要害我,一失机会,连我自身也立脚不住。回思当日要下毒手时,岂不没要紧,岂不白揽祸。
话说崔呈秀从复亲近了魏忠贤,得了一个兵部尚书,又与吴司空都加了宫保,好不快意。他有个大儿子,叫做崔铎,也是个膏梁子弟,也曾读书,做了秀才。此时正在北京科举。到了八月廿六,正值揭晓,却也侥幸中了一名举人。这时节便哄动了满城举子,有的说:“他止做得三篇文字,倒中式了,也是奇事。”有的道:“已经二场贴出了,如何又得取中?有的道:“是至公堂,常是魏家送折子往来,内帘官员常是受魏家送人参,这里面岂不是关节?”有的说:“他老子钱过北斗,一定买来的。”有的道:“是廿四拆卷,廿六才揭榜,停了这两日,都为着他。”诽诽扬扬,外面便也有要动本的,也有要出揭的。这崔家里却也只是不怕,任这些趋承的牵羊担酒、簪花、捧锦厚礼来庆贺。常例旗匾之外,原籍京师,处处另制锦帐旗匾,照曜异常,他便大开筵席,接待亲朋,这话不题。又因他新做了兵部尚书,便有人来钻求他,便与人讲价钱:总兵多少,参将多少,大天平兑银子便了。一日,正与萧灵群在房中打双陆,喝五叫六,这好笑:
烽火迢迢照帝京,单于夜寇白狼城。
枢臣庙算真奇绝,日向闺中课女兵。
只见外边说道:“萧舅爷见。”崔尚书便叫请进来,那萧惟中便摆将过去。却见崔尚书与灵群在卧房前三间小厅里边耍,抬头一看,真个是胜如画乐仙宫:
文梓雕梁,花梨裁槛。绿窗绮密,沉沉又障珠帘,素璧泥封,重重更糊白紵。云母
屏晶光夺目,大理几皎洁宜人。紫檀架上,列许多经史子集,果然十万牙签。湘竹案头,
摆几件钟鼎瓶彝,尽是千年珍异。古琴纹断,偏作清声,石研无情,却饶媚眼。玉注落
清泉。春雪般茶烹蟹眼。金炉飞小篆,淡烟般香散龙涎。纤尘不到,祇余清况亲人。半
枕黑酣,更有红妆作伴。
萧惟中见了崔尚书与姐姐的礼,崔尚书便道:“坐下。”惟中坐了,崔尚书便问道:“外边有甚事么?”惟中道:“外有一个副总兵,他要升广东总兵,应承一万两银子。若老爷肯了,作兴我擢这几百。”崔尚书道:“广东好缺,少也得二万。”惟中道:“正是,我还讨他三万。他说没处借,情愿到任再送五千。”崔尚书道:“谁与他讨赊帐。”惟中道:“这老爷胆小,他是总兵,你是兵部尚书,死生升降都在你手里,敢少你银子?也罢,再叫他送三千两银子的珠子与姐姐罢。”灵群笑道:“那要这许多?”惟中道:“穿个珍珠衫儿。”崔尚书道:“你为他讲,便賒一万,现一万,就选你到那边做个钦依,去与我讨债。”惟中道:“这不去,少不入广,贩上一身广货倒好。若是老爷肯抬举我,把我去密云做个中军。”崔尚书道:“怎么偏要密云?那边现有人在那里做官。”灵群笑道:“是你淘了那徐指挥、刘指挥的气,思量去报复他了。”惟中道:“这看姐姐分上,断不报复,只是向来在那边落魄,如今去阔一阔,风骚一风骚,做个衣锦荣归。”崔尚书道:“好个衣锦荣归。”哈哈的笑将起来。只见倒把个灵群的脸羞得通红。崔尚书见了,怕灵群没意思,不快活,便道:“这小事不难,待我分付武选司,选他别处去,出缺与你便是。”只见丫鬟捧过十来个犀盘,内中盛着些晕素菜儿,一把玉壶、三个红、黄、白三色的玛瑙杯,三个人吃了几杯。惟中怕在那边碍他两人兴致,便起身作别。临行道:“那广东总兵事何如?”崔尚书道:“他要官,不怕不加五六,借银子来,不赊,不赊。”惟中道:“便胡乱应他,等我撰这几两银子,做到任盘缠罢。”崔尚书道:“你要到任盘缠,再寻别事来,这却难依。”别后崔尚书自嘱托武选司,生擦擦把一个杨如鞭升去,将惟中补缺。后来惟中一到任便诈钱生事,被人赶回,又挂弹章,奉旨拿问,至于自缢,此是后话。
这边崔尚书自为大计事,想得倪御史是先与崔尚书相得,后引入魏忠贤门下,他便待他差满,着他备礼引见忠贤,竟转了河南道御史,希图总揽大计。若是忠贤不死,邪党俱存,戊辰考察,不知弄到怎么样哩。那呈秀一味只是要钱脸起,一单推了十三个武官。其时在朝诸官渐渐有看他不得的了。先是一位吏科都给事杨所修,他道:“这厮三纲绝了。背君上,向阉奴。不守母丧,却贪富贵,况且前时不去,借口大工,如今还不去,难道又托言军旅?我发他赃私,他凭着冰山的势,还来强辨,我只赶他回去终制。这是天理、人情说不去的。光上了一个本,他也顽着脸不采。”到了十月里,又有一位御史杨维垣道:“这厮罪恶贯盈,岂可逗留京堂!不若尽发他奸票,与他做一场,除得他去。不唯仕路肃清,却也魏忠贤折了一翼。”便题一个本道:“朝野望治方殷,权臣欺擅久著,谨据实直纠,以赞圣明更始之政事。内参呈秀立志卑污、居身秽浊。上言大臣德政,律有明条,况在内臣。呈秀首逢之,而辇金钻之者不止。一志充而嫁祸于李思诚。河南掌道旧规以素有品望,资俸深者补之,呈秀必欲越十余人用其腹心倪文焕,必侯文焕在役报满,然后具题。又未几推,其弟凝秀浙江总兵。曾有兄本兵于内,而弟握兵于外者乎?盖厂臣倍呈秀,呈秀即借厂臣以行私,朝廷之官爵徒为呈秀充囊植党之具。皇上之臣子,皆为呈秀所宠幸威制之人,天下事真有不忍言者。乞亟正两观之诛,或薄示三褫之典,即不然,听之回里守制,庶不失桑榆之收。疏奏。”呈秀便也着人进去求救于忠贤。此时圣上新政,亦欲优容以全大臣之体。批道:“奏内诸臣,俱经先帝简擢,维垣敢妄自轻诋。”随即有一位工部主事陆澄源,也上疏劾他:“已晋司马,仍兼左都,既窃兵柄,复涉纪纲,夺情为安,忍于无亲。”又有一位御史贾继春上疏劾他:“狐媚为生,狠贪成性。躐升司空,复兼总宪。晋阶宫保以说事卖官,家累百万,聚多娼而宣淫秽,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纲废驰,人禽不辨。”连魏忠贤也劾在内了。此时忠贤自顾不暇还管得他来。圣上披览奏章,见他罪恶多端,准令回籍守制。这边礼科参对朱墨卷子,又自参了崔铎,要行革退举人,严勘情弊,还要连累了许多内外帘的官员。圣旨准令覆试,似辨真伪。此时呈秀心绪慌忙,也不暇辞魏忠贤与李永贞。这边相厚的,也只勉意思送些赆礼。他自先顾下几辆骡车,先把细软与银两载回,后边见攻击得紧,恐怕留住京师听勘,忙忙的要问,便把带不尽的银子尽行埋藏在土内,金银酒器缎疋衣服四五十箱俱都锁了,佥上封皮,着十余个的当家人看守。自己挈了夫人与这一班侍妾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