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艳史

不旬月,宫帐车马及各色器物,俱打点齐整。炀帝一面择吉发驾,萧后一面排宴送行。时当八月初旬,天气凉爽,炀帝别了萧后,留一半文武同杨素守国,带领了一半文武官员望榆林进发。一时海内富庶,百物丰美,宫帐器皿,皆极其奢侈。随行军士,计五十余万;军中车马,计十万余匹。辎重粮草,陆续于道,千里不绝。一路上龙旗蔽日,凤盖遮天,宸车似水,御马如蛟。真个天子的威仪,比众不同。
但见:
帝座临黄道,天皇出紫微。
半空雷击鼓,千里电翻旗。
草木横生色,山川灿有辉。
殿移双风度,辇过六龙飞。
万乘趋前后,三台听指挥。
貂围禁侍,锦绣簇宫妃。
雄震天威远,骄嘶御马肥。
云屯迷日月,尘起洒珠玑。
云梦九重出,瑶池八骏归。
辰迎天子跸,斗压侍臣衣。
圣主百灵助,将军八面威。
天兵潮水涌,玉食泰山围。
令出神毕奉,师行天不违。
阵云横太极,碧月照宸帏。
汉武何须慕,秦皇不足希。
富强巡狩者,屈指古今希
炀帝见车从炫赫,金鼓喧阗,连营有数百里远近。晚间灯火接联,登高一望,就像天上列星一般。炀帝十分得志,到一处,便召群臣览山川之胜,饮酒赋诗取乐。一日行不上二三十里。若遇山川有形之处,便几日不行,郡县贡献的方物饮食,堆山塞海而来。一日,车驾将至金河,忽大风陡作,沙尘扑面。炀帝忙避入行殿中,令众妃妾围绕他在中间饮酒。无奈北风甚大,沙灰颇多,穿帘入幕,满殿飞来。不多时,将众妃妾的青丝绿鬓上,都一层层堆起黄云。炀帝看了,甚是不喜。忙唤群臣商议。只见内史侍郎虞世基奏道:“宇文恺既可为行殿,独不能造行城乎?陛下何不仍令宇文恺监造一座行城。周围要一千步,其高十丈。中开四门,以布衣板木为骨,外面饰以锦绣,下面亦用车轮,令军士御之,可行可止。不但能避风沙,外国望之,实足以壮天朝之威武也。”炀帝大喜道:“卿真有权变之才。”随命宇文恺连夜监督有司制造。真个是国家有倒山之力,不数日,早已造成一座行城。那行城的华丽,真个古今所无。但见:白玉聊为石砌,黄金散作砖封。紫光赤气一重重,横锁四条。行过泰山摇撼,平临瑞霭倥偬。不知高处几千弓,但见:北斗向城低控。
行城外面,都令御林军杂引牛马驾御而行;城里边尽叫太监守宿。旌旗密布,弓弩全施,四门上有四座城楼皆设鼓角。城门随时启闭,就如皇城一般。文武百官,非奉召旨不许擅入。炀帝登城四望,喜不自胜。因召虞世基、宇文恺、封德彝登楼赐宴。宴毕,各赐黄金彩缎,尽欢而罢。炀帝自有此城,又搭起一架幔天帐,任外边风沙满目,而城中纤尘不入。炀帝满心畅快。不旬月,早出了榆林北境,东达于蓟州地方。此外皆外国出没之乡,各国朝贡之所。炀帝驾到,早有裴矩带领了各边守将前来朝贺不题。
且说这西域外直北上有一国,叫做突利可汗染于。开皇年间,曾来纳贡求婚,文帝喜他忠诚,遂将宗女义安公主嫁他。后突利可汗与雍闾有隙争战,失了巢穴,兵败来归。文帝就改封他做突厥启民可汗。又于朔方筑一座大利城与他居住,后雍虞闾死了,启民依旧夺取其地,十分强盛。今闻得炀帝驾幸榆林,他因感文帝之恩,遂同义安公主带了许多奇珍异宝前来朝见。炀帝闻知此信,遂暗暗传旨,令众将官俱要弓上弦、刀出鞘,盔甲鲜明,旗幡招展,明日引启民朝见。众将领旨。遂将五十万甲士,按二十八宿,分列作二十八座营盘,周围环绕,中间现出一座行城,就如紫微垣一般。军容整肃,号令严明。
真个是:
勒燕千载烈,款塞一时功。
试以军威较,无如此日雄。
次日炀帝设朝行殿,令大开各营。着通夷郎将带领突厥启民朝见。启民同公主、各部落头目到了营前,望见中国兵威赫赫,中间又拥出一座城池,四门大开,楼橹悉备,尽皆大惊失色,吐舌相视,说道:“此非兵将,乃天神也!何以强盛若此!”慌马下马,步入行城。到了行殿,皆匍伏而进,拜于阶下。炀帝传旨平身。便问道:“先帝尚主之义,筑城之恩,犹能记忆否?”启民奏道:“臣虽外国,不敢悖德。承圣驾北巡,同公主敬陈微物,聊表臣伏之心。”遂将土产的貂鼠、银鼠、白翎雀、旱金花、青囊花、花羊角、沙鸡并名马宝刀,各色珠宝物件,一一献上。炀帝命近侍收了。随宣义安公主上殿赐坐,启民也赐坐阶下。又问道:“中国这等兵威,汝等服否?”启民道:“天威震慑,从古所无;塞外之人,焉敢不服!”炀帝大喜道:“以此兵威,直空塞外,亦有何难;但念贡献殷勤,并和亲之义,有不忍耳!”启民道:“外国亦念先帝之恩,不敢负也!”炀帝道:“汝国有兵几何?”启民道:“若论老幼之兵,遍地皆是:其精壮者,亦不过百万多耳!安能比天朝之盛?”炀帝道:“今带来兵将几何?”启民道:“走马来朝,若带领甲兵,恐陛下疑忌,随行只有各部落头目上千人耳。”炀帝大喜道:“汝忠臣也!”遂传旨罢朝,另日俱召赐宴。启民与公主谢恩退出。炀帝随宣群臣商议道:“明日赐宴,启民有数千人,使他露坐,殊失中国体面;若要造屋,如何有这等宽阔?亦仓促不及也。封德彝奏道:“此事易处,只消将绫锦缎匹制一大帐,又宽阔可坐,又顷刻可办。”炀帝大喜道:“卿言有理。”遂命制帐排宴不题。
却说这沙漠一带地方,接连西域,有百十余国,也不分大小,但以强为尊。强国所为,各国便都依顺。此时唯启民最强,各国见启民来朝,也都收拾些宝物,纷纷来贡献。不数日,早有室韦、、休邑、女直、龟兹、伊吾、高昌、苏门答刺、撒马儿罕、波斯等处,共计二十余国,皆一时来朝贡方物。炀帝受朝过,俱召赐宴。这日炀帝亲临帐中,宣各国可汗以次进帐赐坐。唯高昌,文帝时亦曾以华阳公主赏他,与启民同在和亲之列,遂赐坐在前面。其余各国,俱照大小坐在下面。各部落又列坐在下面。炀帝却在上面,又金围玉绕的另设一殿而坐,文官皆是公服紧随左右,武将都全装皮挂,燕翅般排在两边。各营将士,俱弓鸣剑响,团团的环绕在帐外。须臾之间,御酒分行,宸乐递奏。这一日,真个是:礼乐会刀兵,王风杂伯行。
中外同燕喜,胡越不相惊。
玉帛争舒赤,梯航远贡诚。
不须干羽舞,早已万方平。
外国人见中国兵甲之胜,十分畏服;又见筵宴整齐、款待殷勤,又满心欢喜。畅饮了半晌,炀帝又传旨道:“各国远朝,其心可嘉。今日华夷一统,赐宴不必拘礼,务要尽欢,无负朕款夷之意”。外国人闻旨,齐声皆呼“万岁”。又饮了半日,只见苏门答剌走出位来,俯伏在地,献上一个鹊,奉酒为寿。那鹊形高七寸,能解人言,乃是西域中的异宝。炀帝受了,满饮三觯苏门答剌才下去。于阗又俯伏于地,献方圆二美玉,奉酒为寿。那美玉径长五寸,光可鉴发。圆者叫做龙玉,放在水中,则虹霓散见,顷刻而雨;方者叫做虎玉,若以虎毛拂之,则紫光迸出,百兽慑伏。炀帝大喜,也受了,满饮三觥,于阗才下去。又有那吐火罗、苏色匿,各国俱纷纷贡献方物为寿。炀帝因国人跪拜,贡献不绝,满心畅快,尽情痛饮。眉宇之间,不觉洋洋得意,乘了酒兴,看了左右文武,笑说道:“朕为天子,中国富强,而各国向化,即古之三皇五帝,何以过此?”遂命取御笔,亲赋一诗,以志其盛。
云:
呼韩稽颡至,屠耆接踵来。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赋罢,百官皆呼万岁。炀帝又命近侍将御诗传示各国,俱赐酒三杯。众人饮罢,一齐起身谢宴。炀帝又叫各该部,将金银绫锦缎匹等物,照次序赏赐各国及各部落头目。这一赏赐,何止去了几百万的金银缎绢!分赐完,外国人方才谢恩而去。
正是:
朔方玉帛能来几?天下脂膏已半空。
圣主不须争远略,秦皇汉武亦何功。
炀帝后来不知如何回国,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文皇死报奸雄炀帝大穷土木
词曰:
卓、莽神奸,高、斯诡诈,算来转是愚痴。杀人人杀,半点不差池。何事只矜跋扈,祸与害,全不思维。及想到,东门黄犬,骨血已淋漓。∏俺导雀惨樱蟪灯保糌栉胖W萏煨娜拾藜品龀帧Nㄓ形辶晏ㄩ浚壁健┏荻鹈肌K陀⑿郏市娜胪粒套缘辣阋说骷摹堵シ肌啡此奠镜鄞笱缤夤螅酒抉妫袂榘谅R蚨灾诔伎渌档溃骸白蛉罩冢庵罟胛抟乓印!迸峋刈嗟溃骸拔饔蚋鞴薏还毕住Nㄌ祗谩⒎鳎貌焕闯!膘镜鄞笈溃骸罢庑┩夤耍铱鼓嫣斐谋氐菲涑惭ǎ 北阌步髦H撼蓟琶ψ嗟溃骸笆Р豢汕睿洳豢慎颍庵耍绾握鹘说镁。 膘镜叟溃骸叭舨徽鹘耍蛱斐浒苍冢俊庇菔阑嗟溃骸氨菹孪⑴加幸徊撸梢粤饺O纸衿裘袂渴ⅲ尾缓窦佣骼瘢蹿裘褡侄植焕徒吭墩鳎挚烧锰斐洌艘员斯ケ酥埔病!膘镜鄞笙驳溃骸扒溲宰钌啤!闭埔榧洌泼抛嗥裘窨珊褂胍灏补鞯戎肌l镜鬯婷搿F裘裼牍靼莘诘兀刃还纾婕醋嗟溃骸拔业让商斐颓缀穸鳎迨艟迹橥缸印C魅展仿纯U剩阜钜货仆蚰曛佟7ゼ莞┝伲哉氯嵩吨!膘镜坌廊淮嫉溃骸凹饶阄乙患遥蜗雍我桑魅盏庇萸琢佟!逼裘窕断玻欢鞫觥W笃蜕涓摺⒋蠼厝翦鐾嗟溃骸罢庑┎蚧⒁玻湫呢喜猓菹履魏我蕴熳又磷穑琢俾舱剩坎欢蕾翡峦虺耍嗫只霰淠逊馈!膘镜坌Φ溃骸笆ヌ熳佑邪偕窈腔ぃ浜涡牍牵 彼觳惶4稳沾笈碰羌荩炝肆桨辔奈洌雇回视卸础P胁话肜铮缤裘裼牍鹘跻禄保矣衽穑锪肆角ヂ恚柿熳鸥鞑柯渫纺浚欢佣用鸹鞴模袄从荩挂彩制胝T跫茫?
但见:
貂帽狐裘作队行,弓长剑阔马蹄轻。
外国仍然多华丽,宝气珠光耀日明。
启民望见銮舆,便分开队伍,齐俯伏在两边,高呼道:“臣启民可汗迎接万岁!”炀帝随传旨,着先行开道。启民闻旨,忙传令将后队改作前队,就如双龙一般,悠修扬扬倒卷而去。不多时,到了营门,启民就请炀帝的玉辇竟升牛皮宝帐。帐中早设下一张盘龙的泥金交椅,面前横铺了一张碧玉嵌万寿的沉香龙案。炀帝高升宝座,文武具侍列帐中。启民与公主次第朝贺。原来启民虽是外国,却富强无比。宝帐中十分侈丽,排设的都是精金美玉,动用的无非异宝奇珍。真个金光灿烂,夺目惊眸。炀帝看了,心中暗想道:“他国尚如此受用,况我中国天子乎!”因问道:“朕看汝兵骁将勇,欲命汝征讨不臣,汝能为朕出力否?”启民奏道:“天王有命,敢不效力?”炀帝大喜道:天竺、拂二国,久不入贡。朕欲遣将捣平巢穴,但恐伤天地之仁。今特赐汝宝剑一口,前往征之,有功另加封赏。”启民领旨道:“臣虽不才,仰仗天朝威武,兵临二国,管取望风革面,重驿来朝。”炀帝大喜,随命左右将宝剑付与启民。谢恩毕,随即献上酒来。只见玉盘金碗,琼盏瑶觯一霎时盈前方丈,虽无凤髓龙肝,也都是山珍海错。毳幕外国乐平吹,金鼎内兽烟飘彩。
真个是:
锦绣铺张如粪土,珠玑狼藉似泥沙。
莫言此地殊风俗,纵欲穷奢一样同。
炀帝见启民十分恭敬,开怀痛饮。酒至半酣,启民又叫出一班乐女来供应。炀帝醉眼模糊,见那些乐女虽则是胡妆异饰,倒生得明眸皓齿,黛绿鸦青,十分美丽。有一队善歌的,歌一回便上来献酒三觞;有一队善舞的,舞一回也上来献酒三觞。那班乐女轮流歌舞,次第献觞,引得个炀帝魂迷意荡,把持不定,带了几分酒兴,便东顾西盼,笑声不绝,全没些天子的威仪体统。大将军贺若弼见光景不雅,恐生不测,便目视高,高会意,便出位奏道:“乐不可极,欲不可穷,请天子回銮。”炀帝犹沉吟不语。贺若弼又奏道:“日已西斜,塞外无夜宴之理。”炀帝方才传旨排驾,又命厚将金帛赏赐各部头目并那班女乐。启民与公主命乐女再三苦献,炀帝又饮了十数觞,方才登辇。启民依旧领了各部头目并那班乐女。直送至御营,方才谢恩回去。
却说炀帝自胡宴之后,顿起骄奢之念,欲广选胡姬,以为塞外之乐,全不思归。贺若弼、高与众官百般苦劝,炀帝方肯发驾还京。外国人闻炀帝回銮,都一齐直送入蓟门,方才转去。炀帝此行,虽然糜费甚多,而个个接踵来王,却也是一时之盛。
正是:
汉室和亲未得平,周家薄伐几曾清?
何期骄慢隋天子,杯酒殷勤尽贡诚。
炀帝车驾既返,一路上要历览边土之胜,不肯由前州的大道而行。逢山便要盘山,遇岭便要过岭,众官苦谏不从。行至榆林地方,有一条小路,叫做大斗拔谷。两边都是壁立的高山,中间阔处不过丈余地,又崎岖险阻,舆辇都不能乘,如何容得那行城行殿?炀帝只得骑了一匹马儿前行。可怜那些宫妃彩女,没了行殿容身,或一队在前,或一阵在后,都乱纷纷与军士们混杂而行。到晚了行不出谷口的,就与军士们在一处歇宿。时值寒冬,山谷中北风峭厉,军士们冻死了无数。高看不上这些光景,对贺若弼叹息说道:“近来朝廷殊无纲纪。”贺若弼道:“这都是奢侈之极。”二人在背后谈论,不匡早有人报知炀帝。炀帝大怒,怀恨在心。不一日到了西京,文武百官皆出郭来迎,唯杨素只在皇城门前候驾。炀帝当日军中劳苦,传旨免朝,车驾竟还后宫。萧后接住,忙排宴与炀帝接风叙旧,一宿晚景不题。次日炀帝早起临轩,百官朝贺毕,杨素出班奏道:“陛下北狩风尘,良亦劳苦。”炀帝道:“贤卿守国勤瘁,亦复不易。”杨素道:“北外风景,陛下雄览,以为何如?”炀帝道:“前日段文振笑朕不知用兵,朕銮舆所至,外国皆向风纳款,虽古之秦皇、汉武,不过如此。用兵有何难哉!好笑这些腐儒,开口言兵,便以为惊天动地。”杨素见炀帝满脸都是骄矜之色,全不象旧时畏敬,便佯佯的哂笑道:“陛下不要错认,外国向化,乃先帝余威,岂今陛下之功耶?”炀帝闻言,不觉满脸通红,含羞带怒的说道:“朕为天子,原不论功。但贤卿乃先帝功臣,其功安在?”杨素笑一笑说道:“臣实无功。但陛下在藩府时,不知何故,屡屡下交?臣即无功于先帝,不可谓无功于陛下。陛下何不一回想耶?”言罢,也不辞朝,竟昂昂的走下殿去,气得个炀帝在龙座上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