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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传正明集
商议一毕。申孝思留王高四人饮酒,他们也没推辞。不多一时,酒菜俱至。大家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到了天晚方才散局。
次日早晨,申李刚起不多时,只见李忠跑进衍庆堂,笑嘻嘻的说道:“杜大老爷业已贴出告示,小的不知写的甚么。”李金华道:“大家何不去看看?李忠领着我与申老爷同去。”
三人起身来到大街以上。见有多少人围着。也有说是好事的,也有说是多事的,也有说是县官起痰的,也有说是虚应故事的。【此类甚多,莫怪物议。】纷纷议论,善恶不一。【此示有关生命,免开尊口,阻人善机。】申李主仆三人也不管他,遂走到告示以下只见上面写着:
钦加五品衔即补知州署理上元县,正堂加三级纪录五次杜。为通行晓谕事:照得无故杀生,礼所禁之,不罪无辜,例原有之。当今我皇上德被群生,既仁民而爱物。尔小民同秉天性亦当戒杀而放生。虽有以渔为业者,岂不知钓而不纲;即有打鸟为生者,更当遵弋不射宿?况养身之术甚多,何必沾沾于鱼鸟乎?至于惨杀耕牛,既非祭天而祭地,此等恶习,实所宜除。笼鸟游戏,尤非糊口而谋生,一般游民,尤所当禁。今有阖城绅士立放生会,有人心者,庶其察之。倘无知棍徒,或肆行滋扰,或无故咢诈,甚属可憎,难以宽容。兹合□,仰阖县军民人等。自示之后。勿得仍蹈故辙,苟有棍徒及一切游民擅不遵行,该会扭禀到案,定究不贷。本县言出法随,决无食言。庶其凛遵勿违,特示。【开口便以僧道为事正是杜清之清处,不知儒道既重,则佛道亦与之并重矣,儒者遵人道也。人道与天地并立,所以专言天则人地随之,专言地则天人随之,人不识此,妄生议论。除非无天地而后可。】
申李主仆看毕,满心欢喜,自不必题。及至回来,恰遇县官来回拜。李金华让至衍庆堂。说些通套官话。
杜鉴泉从袖中拿出一张告示,递与李金华道:“昨日所说之事,业已出示矣。这一张即求吾兄收留。立会之后,可贴局内。其中话语尚欠斟酌,吾兄可以笔削笔削。另贴印花亦无不可。”李金华接过看了一遍,与那贴的一样,遂欠身道:“老父台用意甚是。”杜鉴泉忙道:“李兄台你实在该罚了。后再如此称呼,为弟决不饶你。”申孝思道:“老父台多多费心了。”【非虚称谢也,为万物请命者,感谢诚多耳。】杜鉴泉道:“申老先生年高有德,为此地首望。【孝为万善首,申孝思又为第一品望。与神圣既符合矣,能不为官长所钦仰乎。】弟幼而乏才,虽身司重任,实难以堪。老先生若如此称呼,岂非折弟之寿?弟与老先生兄弟相称,已觉过僭了。”申孝思躬身施礼道:“老父台过于谦逊,职员万不敢越礼。”说着杜申二人又让了一回。杜鉴泉停身拱手道:“这放生一节,既如此办。众位先生们就得多费心了。【此非谦逊语也。做好官,行好事。官赖绅力共】成。救万命,破万弊。绅托官威以施化。杜清真清官矣。】弟难分身今带到俸银五十两,不堪言施,少少分点余惠罢,【杜公以五十金助放生,不为不厚矣。与善示众。既不惮劳,施惠及物复不吝财。推其居心不敢以万民脂膏,供一己之荒乐,而能以有余竭俸,救无限之生灵。善政如是,真可比召父杜母矣。世之以职赂罚项,少纳善款者,岂可同日而语乎。】这功德也不是一人作的。”说罢,大家笑了一回。杜鉴泉将银子交付,便要告辞。申李二人不肯让走。杜鉴泉见他实意相留,也就叨饶。酒饭之后,方告辞而去。
申李二人回到衍庆堂中,将捐项计议了一回,天色不早。到了二更时分,县官又差人送了一个说贴,并有纹银五十两。李金华将那说贴看了一遍,见上面写的是:
【申李】大老爷告览:【弟】杜清顿首。今日别后,【弟】有事到府衙与府公相见。谈论之际,言及放生一节,府公亦愿步之于后,并欲出示晓谕。先捐俸银五十两,兹特差敝价奉上。肃此达知,即请升安。
申李二人更觉乐极。【与善愈广,而放生愈多。愿天下为官者,皆推爱如此。不亦同登极乐乎。】一夜晚景不必细说。
到了次早,李金华告辞回家。申孝思留到饭后,方送至南效而别。
李金华到了回龙涧下了肩舆,步至村中。村中父老无不欢迎。【前在善庄。穷人远送,今回故乡。父老欢迎,如李先生之德行者,几人哉。】直走到自己门前,令李忠开了大门,一层一层到了中堂,草草打扫了一回。正欲歇息歇息,那村中来了几个老人探望。陆续又来了几个年青的,将李金华落第抱屈之事说了一回。李金华道:“众位伯叔兄弟不要抬我,我回家不多时,尚未登门拜谢。”说着,深深一揖道:“敝宅无人,多承照顾。”众人还礼落座。众中一位老者道:“请教李先生,会试场中出的是甚么题?”李金华道:“首题是子曰二字。”那老者慌忙道:“咳呀!这个题深沉的很,不解道之真机,难以嚼破。”【将牙磨好,再去应试。】李金华道:“老先生既然说出,莫非知那道之真机么?”老者道:“虽不能深知,也少通一二。”李金华道:“至于真机一说,不敢求教。但求把这道字,指示指示。”老者笑道:“这可不是轻易说的。既然下问,也得少说几句。道也者,路也。【念过中庸注。】但说是路,而不认得这个路在于何处也是罔然。至于路在何处,将道字拆得开,自见是路,见是路也得能走。【的是旁门煽惑口吻。】不能走,亦是罔然。怎么个走法,那就没能说了。”李金华道:“道是路谁不知道。若专说拆字,非圣道也。【一句驳倒。】即是拆开,亦非难事。我却拆得开,老先生先拆拆,我再拆他不迟。”老者道:“这道字一个首字,不加走之,【吾知道,用不着你说。】这是何意?李先生可以想想。”李金华道:“从首上走而已。这首是甚么?老先生你也想想。”老者道:“首即头也,【猪头狗头,须要说个明白。】并无深意呀。”李金华道:“若说从头上走,试问怎么走?咳,是了是了,你好么说,从头上走,是打破玄关。不知这打破玄关,却是末节舍本求末,恐非正道。明明这首是孝,岂不知百行孝为先么?【当头一棒。】若能从孝上行去,便是从首上走。如专言首是头,死死认定玄关,将圣人孝弟为为仁之本,岂不搁在耳后?必须将孝字做到尽头,不管你认玄关,不认玄关,自无不成之理。儒者成之而为圣,释家成之而为佛,道家成之而为仙。那孝中一团光明,照破乾坤,焉能闯不开玄关呢?【此辟明成道之本体,探真搜源。果能修到孝光发现时,将见窍窍通明。无有阻隔,彼所谓玄关一窍者,不待破而自开矣。】就是做玄关工夫,亦非无别。若一味要打玄关,尽力行去,不入魔道者几何哉?更须认明自然之理,不加勉强,方能不失正辙。如硬行直前,你闯破脑袋也是落个破头鬼。若闯不破,好么还成个毙死鬼哩。【此辟明修道之误用,悲悯其愚力救其失。若一味不悟,入迷罔觉。将不能上出玄关,恐下入地狱矣。】老先生你再思再想罢。”老者道:“你这说了些甚么话?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李金华道:“不用遮应了,你老先生这好有一比。”老者道:“比从何来?”李金华道:“好比作土井子里提水。”老者道:“这话怎讲?”李金华道:“提来提去,早晚提出紫泥来。【你好么说淘净紫泥,自见清泉。】还有一比了,好比作尿坑子里打滚,越滚越泥厚。”老者闻此,气了个三尸神暴跳。真是五灵豪气飞空。”李金华道:“这一口气,好么闯开南天门。老者道:“不识进退。人好心好意要指你个明白路,你反倒不干不净的闹起来了。”李金华道:“因为不干净,所以闯不开玄关呢。”老者这时更觉气塞胸怀。说了一声“恼死人也!”竟是扑倒而死。要知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人人各有天良,不乘其势以导之。则乐善之心不生;门门俱有师承,不迎其机以辟之,则归儒之念不切。王笃生能使不善者改而为善,且共成放生之善举,可谓善于劝善矣。夫放生固第一善事也,物将死而得活功同救蚁之义。命已殆而获安,德倍埋蛇之仁。好生之心,刻刻常存。施放之数,多多益善。盖物生于天,天生之,天必不欲杀之,天不欲杀其生。难禁杀者之不杀其生,放生会为之回其生,转杀机以济造化之穷。故天必加之以厚福焉,独是放生者获福,杀生者必获罪矣。渔利鱼鸟,固属择术之不慎;戕伐生灵,究为居心之过残。胎无歹卖而卵无恤,竟自弗顾;川无竭而林无焚置若罔闻。既伤天地之和,必犯造物之忌。取物命以活我命,公论皆曰不可,杀彼身以养吾身,自思亦觉非宜。迁地讵果弗良,易业犹可自新。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况尤有目击而心伤者。游手年少,肆无忌惮罗织一鸟,即教此鸟以捕彼鸟。生裂其脑,活摘共心血痕也,杀气冲天,仙佛心恼鬼绅目怒望之不觉泣数行下。嗟嗟。此人或报前生之冤,独不怕更结来生之仇乎。呜乎,何其惨忍之至于如此乎。倘有能劝人改此恶习者,其功德十倍于放生,言若相诳,甘入拔舌地狱。若夫崇正辟邪,责又匪轻,驱邪归正,情更难缓。事非活命,一同再造之天,功逾救危,并开重生之地,放生固以救其命,辟邪兼以正其心,且也放生仅以救一时之命,辟邪将以正万世之心。此金钟传之所以相提并论,而李金华辨之不得不明,辟之不得不厉者,良非无故也。
理注:
且说申应铸改恶向善,申孝思又怕善不志诚,又命应钟去看,却是王高四人,以善成劝。应铸诚心立了放生会,应钟回告其父,申孝思、李金华闻之喜之不尽。禀明本县四门张贴告示,大善成就。又言李金华回家,乡亲老幼全来看望,内中有一老者,讲道论义,辩别邪正分明,这正是关吕二帝,慈悲垂世怜会救拔,一等迷途。又彼李金华辟倒扶起,忠孝实行孝悌,又证三教不二之理也。
偈云:
崇正辟邪论纲常,实行忠孝世无双。
但知一边非圣教,理备圆融见法王。
第三十七回崇正教引邪归正放生灵起死回生
话说李金华与那老者言论之际,那老者一怒致死。在坐众人无不惊惶,就有要将那老者抬起的,就有在那老首耳边呼唤的。
李金华道:“众位不必如此,他这是元神出窍,一时就回来了。”众人同道:“李先生还取笑哩,他这大年纪倘不苏醒如何是好?”李金华道:“不能回来便是道业不高。”
众人依然扶起那老者,将他后心拍了一回,那老者方才睁眼。定了半晌,起的身来向李金华道:“你有甚么势利,满口胡说,就是仗恃着个举人哪?【但以道德服人,岂挟功名压众。】要是得了官又将如何?”李金华笑道:“请问你老先生,这修道也有点戒律否?”老者道:“戒的甚多,不暇备举,约而言之,不过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已。”【颜渊问仁章,必曾熟读。】李金华道:“这是道之用也。吾尝听得人说,那修道之人所戒者在贪、嗔、痴:不必酷于求财,方算是贪,就是一举念头,想着益已,便是贪;那嗔,也不必打仗闹活,即是一点不平,便是嗔;那痴,也不是憨呆呆傻,即有一点妄想便是痴。妄想,为益己之魔关,益己,为不平之萌芽。三者一也。得一而得三。若说及非礼勿视四句,宽满之极,况人非哲良,亦难照顾。老先生既言及此,果能遵行么?第一先存一个得道念头,便是无穷妄想。有此妄想,便觉可以升天,又为莫大益己。既想益己,凡有不如己意处,焉得坦然?”老者道:“有甚么不坦然?”李金华道:“你老先生坦然的好几几乎没有坦死。若非得道,这个气还不能这么壮哩。”老者道:“你直说气也气的,你说这气该怎样养法?”李金华道:“孟夫子善养其浩然之气,吾区不能养,又焉敢妄谈?”笑者道:“何为浩然?”李金华道:“至大至刚,就是浩然。”老者道:“怎么着是大,怎么是刚呢?”李金华道:“是拆字讲,是不拆字讲呢?”老者道:“拆字怎讲,不拆字是怎讲?全都要领教。”李金华道:“我未学拆字,但知这大,是大而无外;刚是刚而不拆。至于拆字讲法,还得求教。”老者道:“大是一人,非一人不能为大。刚是怎么写法?先写上一个四字,下加一个山字,这是四座山也。酒色财气,即是这四座山,须用刀将他劈开。以一刀而劈四山,非刚不能。【可笑之极。】须知这一人在那里。这刀是甚么?常言说的好,讲道不离身,离身便非道。你说这一人在那里,刀是甚么呢?”李金华道:“一人,一人而己。你说在那里?他走到那里,就在那里。那刀,是刀而已。你说是么?么正是把刀。”老者道:“人而为人也,有胳膊,也有腿,怎么是个人?”李金华道:“凑成一个就是人。”【人能凑成一个则一如矣,是学正道而立论也。】老者道:“甚么是一个呢?”李金华道:“孤孤单单就是一个。”老者笑道:“你尽说了些糊涂话!【糊涂人反说人糊涂。】这人明明是大学之谓明德者。”李金华道:“大学上何不说明人?竟是加一德字,是何说处?”老者道:“因世人不认明人,所以说是明德。”李金华道:“甚么是个明德?”老者道:“小注里说的明白,你还不知么?”【又念过大学注。】李金华道:“注中所说,即是不昧之虚灵。后气禀人欲两相交杂,遂至于昏。然昏其外不能昏其内,故可再明之。且昏是为己锢蔽,克得己,便能复见光明。”老者道:“怎样克法?”李金华道:“怎样昏的怎样克去。”【正大高明语。】这己是怎样来的。”李金华道:“人自有生后,但知有己,便是为己所昏。若能处处不想着己,自然渐渐克去。我非不知你老先生那个克法,无非是打坐运气而已。如说这样便可克己,我还不知打着坐,运着气,心里还想着甚么哩!不打坐,不运气的时候,作些甚么哩!不想着己,方可克己。那明德未昏之时,岂不是皆因想着自己才昏的么?既然因着自己昏的,不克己必不能明了,何况圣经之中,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莫非你打坐运气,这家就能齐么?”老者道:“一人如此,再一家如此,非家齐而何?”李金华道:“一家如此,必然一国如此。一国如此,必须天下如此。莫说是不能如此,就是天下亦如此,这天下也就要没有个人了。”老者道:“怎么没人呢?”李金华道:“都成了神,那里还有人?老先生你也仔细想想,是谁说的是?”老者道:“依着你说,该当怎样?”李金华道:“还是孝弟而已。”【讲道半天,不离这个。】老者道:“孝弟就可以明明德么?”李金华道:“不孝弟就能明明德么?孝弟为万善之首。因着不善,所以昏其虚灵。既然孝弟,则可以总万善而归一,怎么不能明明德?”老者道:“不善而昏,既善而明,似是真理。如此说来,那佛老二家,舍家撇业离亲间兄,诚为异端了?”李金华道:“佛老二家,亦皆以孝弟为主。如今之学佛老者,舍此不顾,又焉得不为异端?要之,是习佛老者为异端,【包扫一切僧道旁门。】非佛老为异端也。苟能以佛老之心为心,万无不孝弟者。”老者道:“虽如此说,总不甚确,尚求略举真实,方可凭信。”李金华道:“佛老之事,我知不甚清。曾听得人说,佛出家时,佛父谓佛曰:‘我嗣未立,汝须于立嗣之后,方可出家。’佛果立嗣而后出家。尊父命也。即如今之出家者,若是尊命出家,便不为异端,然亦须如佛所说。若出家不尊父命,又焉得不为异端?太上曾为周臣,亦是致仕之后,父母去世,方学道法而立极,肉身升天,至今不绝。德何其盛,道何其大!谓为孝弟,实无以加,况佛老二家无日不以劝善为心,即无日不以孝弟望天下。使天下之人各成其孝弟,何其忠也。【欲征佛老实修。成道不外乎孝道。夫孝者顺也,从一顺而造百顺之极。大中至正,以顺其自然之性。而成其至尊之道耳。倘舍本而求末,以拆字强解为禅语,不明体用,终归无成,非吾所谓道也。】苟不知此,徒在嘴皮上论是非,实异端有所不如矣。”老者道:“李先生所论虽是,我须漫漫审察。倘无疵累,自然拜服。”李金华道:“甚么服不服,老先生总要细心体会。并非我好佞,【正言确论,岂御人以口给。】老先生莫怪。”说到这里,那些人遂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