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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富新书
君来谓其哥曰:“张风之言,不过掠美市恩,竟得一场造化。”(非张风之造化,正乃二君之造化也。)天来曰:“事宁可信其有,不可忽其无。缘贵兴系个狼险的人,日前所陷之事,皆出乎人之意外。张风之言,又安能卜其必无哉?”按下他兄弟不题。
且说张风回至大王庙中,自以为与天来解了一桩大难。且蒙他赠得洋钱二个,自觉心欢意乐,将此银来玩弄一番。回思:“天来万一疑我卖恩,不肯逃走,反来误他性命。”于是返往天来之家,还其所赠之银,谓天来曰:“适间小人所报,原为乡里之义,故来告急。大爷有此盛德,小人不敢拜领。”天来兄弟先以张风为市恩故此,尚未惊惧,及见其返所赠之银,知事必然确实,竟然举家惊惶,涕泗滂沱。张风曰:“大爷可收回此银,速向远奔逃,不致今夜为伊所害。”此时天来得人报知,如得活命之丹,恨不能分家产以相报。其视区区小利,安忍收回!遂答曰:“这些薄意不过略酬。今日指示之恩,异日再行厚谢。吾兄弟自有盘费,大哥不须介怀。”张风口口声声连说几个“不敢”,左右拂袖,不顾而去。(叙张风一生性情言行皆出于老实义气。)
凌氏泣曰:“今汝兄弟父子三人,可速奔往糖房,我等女流又宽一着。”天来曰:“事势如此,请与母亲偕遁。”凌氏曰:“古语云:家有一老,犹有一宝。我须在家主持。汝等不必以我为念。”言罢,即命天来兄弟父子三人,各皆拭泪而去。正是
极天风雨垂杨暗,
满地关山杜宇红。
且说凌氏有个妗娘。是日,使者桃着一担礼盒送来,明日贺寿,叫名程三嫂。当下凌氏正在觉人守屋,助喊盗贼。偶遇程三嫂到来,留她晚膳。且言:“明日厨中要人料理,今夜可在此歇宿。他日酒阑,酬以早田糯米。”程三嫂答曰:“明日再来如何?”凌氏曰:“五更时候要杀鸡拜神,(竟要留人到五更,为之一叹。)省得往来趋走。十年一次,幸勿推辞。”程三嫂见她如此爱惜,况复天色又晚,于是欣然许诺。
再说贵兴家中招集南番贼匪,约以即晚三更时候举事。个个磨拳擦掌,露爪掀牙。装束得齐齐整整,更将各器械一新。
是时,云暗星稀,秋风飒飒。(偏叙此闲笔,令读者凄然。)忽听得樵楼二鼓,孤雁鸣天。(将写哀景先用雁声映衬。)贵兴嘱咐众人曰:“尔等兄弟,今夜可踊跃大杀,与我报仇。如果成功,当倍花红酬谢。”(与对宗孔说买石室同是一样口吻。)林大有曰:“蒙凌大爷几番错爱,敢不效劳?”既而水鸡初唱,山月高升。(至此又是一番景致夹叙,可见文法曲折。)喜来探听回来,报曰:“市中家家灯息,处处鸡鸣,可于此时进发。”宗孔曰:“尔众兄弟前往休要惊慌。文武两衙,我侄老爹咸有往来交待。今有一言,尔等须要紧记在心:到彼之家,逢男皆杀,遇女休伤,(岂意后来不能杀男而反伤女,可知造化本不由人。)事后当有花红捡送。如今侄老爹许以加倍。此系格外施恩。尔等不合,与吾讨取,凌大爷亦断不爽约,务其与他奋力,不必怀疑。”贵兴曰;“若能灭尽梁门,平生之愿足矣。区区小利,何足道哉!”喜来又报:“如今三更三点,可乘此鸡犬俱宁时候,不可稍待。”贵兴乃携宗孔、美闲,叫声:“林大哥,吾今与汝众兄弟一齐同往。”但见十六个喽罗,执着虎头牌八面,燕尾牌四双,挟锋刀裹赤带,随后八人手拿丈二长针,周赞先、李亚添各执锥木鼠尾棍;熊亚七、尤亚美满身弓矢;甘亚定持着双锤;柳毓、柳权、润保、润枝四人扛着一门佛郎机大炮;越文、越武并使栏门;宗孟、宗季皆持火把;越和、越顺、宗孝、宗和扛着无数枪刀器械及一切引火之物;美春与海顺携带火药;林大有上着京青布衫,下穿薯茛绸裤,头戴尖竹帽,两手握七星洋剑一双,腰间束一条花红绉纱带,双足裹一对外国皮鞋,前边点起凌家部选提笼两个,与贵兴并肩而行。方才出门,适遇一人喝曰:“前途有官兵防御,尔等休要进去!”不知所遇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凌美闲烟攻石室
黄千总兵按沙街
却说喜来一夜在街头探听,偶遇黄千总查夜回衙。奔回报知兄弟。林大有闻报喝声,众人住脚。再说凌氏是晚准备御贼之计。家中所有老幼尊卑咸躲入石室之中。惟祈福年庚稍长,不可入去。嘱他睡在回廊,以报外边消息。移时,月到中天,银河泻影,祈福听得大炮一声,如雷灌耳,又闻得四围嘶喊,恰似山崩潮长,飓作倾垣。(不在贵兴口中叙出,却在祈福耳中所来,叙法奇妙,令读者猜摸不着。)即向石室里报曰:“果有贼到,尔等可速闭石门!”言罢,躲入后园。
林大有催进,叫周赞先、李亚添数十人在沙街口把守,以防策应;越文、越武等并立东街。熊亚七逾墙而下,大展四门,叫曰;“兄弟进来!”众贼匪蜂拥而入。林大有见楼门扃闭,提刀一劈,两只木门随手折去。楼内妇人喊救,四邻鸡犬鸣吠。还有铁门,急难砸下。
宗孔叫熊亚七、尤亚美十余人攻打不入。于是杀猎取油,涂油于门。下边架满柴秆,放药入里,举火焚烧。霎时间,一对铁门红如旭日。林大有引锤撞去,楼中各妇寂然(写楼内笔笔提点,句句关照,吓杀惊人。)惟程三嫂在门楣上举水浇淋。准想铁门儿早已展开了。
是时东街上更练虽有数人执戈前来护救,却被越文等拦截,不敢拒敌。右邻梁翰昭闻炮声震地,又见火气冲天,急令家人鸣锣助喊,单身投报黄千总。
且说祈福在园惶遽,意欲逾垣而走。只见四围高峙,只得躲落池中,将荷叶覆在头上,不敢号救。(正与楼内人相反衬)当下贵兴见攻破两重楼门,意谓天来兄弟势必不能逃生。谁知更入一层,又有石门塞闭。怒喝林大有曰:“尔等可乘夜攻开,与吾雪恨,不使众人脱逃。”林大有曰:“大爷不须叮嘱,小人自有工夫,再与众兄弟催攻。”大有攻之已久,竞如铁壁铜城。林大有掷锤叹曰:“自来掳掠多人,石室之坚,未尝有此!”(此时林大有已有退意。)贵兴曰:“如此完固,力之奈何?”美闲答曰:“彼有护身之方,吾有讨命之法。”即以桐油捻楼,放火取烟。绞烟入室,攻屈得几个女流喊声断续。(二字描写烟攻)楼上楼下,奔去奔来,两边鼻鼾不绝,几行眼泪争流。凌氏将欲登楼,程三嫂偶然下阁,二人相遇,一总倾来(叙明老生少死之由),程三嫂翻身再走,而凌氏伏地不起矣。(读者至此,总以凌氏必遭于死,岂意为后文得苏伏线由,明其何以得不死。是故叙法微细,真不可及。)长媳、次媳,(八命中次媳叶氏有其二矣!)有呼无吸;春桃、秋菊(二婢之名)似鼠如虾。孙媳虽贤,托与来主服侍;桂婵无憾,此宵可与桂仙同游赋诗。程三嫂且由糯米可餐,只恨者成寿饭!腹中儿可怜天鬼,未曾出世已先亡。正是:
八命衔冤千古恨。
七尸遭劫一门伤。
且说梁翰昭飞奔投报千总。黄公闻报,此时正在寤寐之间,急提兵策应。兵至沙街,忘带火药。林大有听得沙街有簇军马,当前喝声:“柳毓放炮!举提各器械!”熊亚七、尤亚美矢发如雨。惊得黄公心胆俱丧。因见贼势浩大,遂按兵不动,贵兴谓林大有曰:“如今石至里寂然不动。天来必然结果了。我等须当回去。酌酒酬劳。”言罢放炮三声而散。(果如写得声势)黄千总赶得火药前来,这贼党已远去矣。
是晚,张风在大王庙中,听得炮声震地,人马喧天,一夜心中惊怪。凌晨而起,尚未澡洗,(流丐不肯澡洗亦是如常。)亟往梁家打探。但见祝融仍在,回禄犹存,满目赭垣,不性叹息:“喜得天来犹未遇害。”即趋往省城报知。
且说天来兄弟。父子三人到店。店内人皆言:“草堂寿诞,正宜归家报本,何以反奔而来?”天来具道其故。一人顿足叹曰:“梁兄差矣,但凡横逆之来,心中先有主宰,才可解得意外之变,消得局申之危。胡不在本地方官处,赍款礼仪,求请其发兵防御。然后与母祝寿,岂不美哉?不谓弃母而逃,不顾家人,不谋取救,竟然裣手待毙,保身明哲,果如是乎?”(此公大有卓见,惜乎未记其姓氏耳!)天来闻说,如梦初觉,似醉方醒。俄见张风当前,心中先吃一惊。张风叫曰:“梁大爷,家中不可了!昨夜三更时分,果然被贼所害,打劫不遂,举火焚烧;燃烧不成,绞烟入室。至今石室尚未开门,但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面。大爷可速回家。”天来闻说失色,登时气死在店,逾时方醒。遂偕子弟与张风四人,雇舟而返。
将就到门,遥见务德里司李公、千总黄公同相勘验。天来兄弟、父子三人,向石室里呼之不应,听之无声,骇然放声大哭。李公指后墙责曰:“此为护室之所,不应拆去,以致窃匪从此往来。(明是贼寇,何言窃匪?)大为一家之害!”天来禀曰:“前为凌贵兴毁拆,填塞鱼池。”李公细看墙下鱼池,果有残砖敝瓦,塞去大半。(余小半为祈福是晚躲身之计,读者须知叙法,一字不能苛且。)李公曰:“犹幸窈匪未曾掠物。(人命为重,物为轻。)我今回去详堂。如彼不能自开石室,可速令工人砍凿。”言罢,偕黄千总回衙而去。未知司爷去后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黄县宰相验七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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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天来送了司爷回衙,意遣人唤石工,一面禀报县宰。此县宰系江西省人,姓黄,进士出身。是年三月下车,一向太平,未曾得办盗案。当时到勘,首将更夫黄元大痛笞五十,押起坊邻,惟石室重间紧闭,喝令石工奋力砍凿,半晌仅通一窦,(石室之坚上文已记叙过,此回再叙,令人见其真确。)急着人入内往探。少顷,搜出八个女尸,个个如柴一般。黄公指一人问曰:“此人是谁?”天来禀曰:“蚁妻刘氏。”黄公曰:“庚长几何?”天来曰:“四十九岁。”复问一人,天来对曰:“女儿,年方十七。”黄公见此两人寂然不动。早有秽臭之气。验至凌氏,天来兄弟泣告县主曰:“(不待回而先告,文法变换。)此是母亲凌氏,行年七十有一。”君来探其心头尚暖,慌忙提起灌药,幸得缓缓翻苏。初凌氏跌下楼来,俯伏于地。轻烟离地五寸,犹可喘息,因此得活。仵作黎亚三禀曰:“这两个丫头,未审何名,遍身冰冷,难以援救。”(叙验丫头,文法又一样变换。)天来禀曰:“此名秋菊,彼唤春桃,皆母亲使女。”君来见其妻七窍流血,稽颡报曰:“蚁妻叶氏,今年三十二岁,死不足惜。惟腹中尚有一命,恳太爷验明在案。”(一气引出二人,文法变得自然。)黄公听得愣然,合人取出新瓦一块,用炭火煆红,放入醋内来暖,覆之于腹良久,揭验果有男形。
是时凌氏醒来,蒙眬之间,骇见尸骸遍地,捶胸哭曰:“我们一家受害,祸及他人,还有一个程氏三腥。(验程氏三嫂在凌氏口中叙出,文法愈变愈妙。)系妗娘使她送礼而来,更不知她生死。”黎亚三揭尸报验,见其两目迸出,四体如柴。报之县主,皆存在案。
正洗验间,一人近前跪泣,黄公问曰:“汝是何人?何故在此零涕?”此人答曰:“蚁本姓陈,名盖,单生一女,嫁入梁门,不幸遇此大害。恳太爷明鉴,相验在案,追贼伸冤。”养福招一人禀曰:“此蚁之妻,即伊之女,今年十有九岁。”陈盖亲扶而救,谁想面色转蓝,呼吸已绝。(验孙媳陈氏,又在陈盖口中写出,亦是文法之变换。)黄公叹曰:“吾观此七尸七命之案,令人惨目伤心。即当回衙存案,与汝追贼便是。”君来曰:“蒙经验确,当以八命申详,不使幽明抱恨,俾得生死沽恩!”验毕,买棺殡殓,皆停于石室之中。亲戚故旧咸相吊问,不在话下。
且说凌贵兴是夜焚劫归家,大排筵席。饮毕,当堂交出花红银六千两。林大有等,各各除谢而去。
当下贵兴喜杀天来,令人报知爵兴。爵兴闻报而来。贵兴即举夜来焚劫之事以告。爵兴曰:“吾为舌耕,致与表侄隔别经年,未能代为画策。如今拨去眼中之钉,(赵任礼官来州。及罢职人皆喜其去而相谓曰消除心上火,拔去眼中钉。继而复任,合民出拔钉钱。如不纳者,皆鞭扑之。今爵兴以此言加于天来,天来亦当以此例罚于爵兴也可。)诚如众人所愿。(就贼党中,筒、叶曾说只应劫掠讨命,实不敢为这话,何得说如众人愿耶?)惟事关重大,必须掩蔽为高。”言未绝,一人来报:“天来兄弟归家禀官勘验。”贵兴顿生惊怪,谓爵兴曰:“吾以天来受烟而毙。如何死里逃生?”爵兴曰:“天来未死,事机一泄,将有灭门之祸。宜先拜会司爷,说个‘如此如此’,随后买嘱更练,恕可无虞。”
贵兴登时整衣结带,入见李公,言:“被梁天来昔年吞去本银一千两,近日与生成仇,生之妻妹皆为其所逼。令他逼盗,闻他扳生,以冀图逃债。万望父台明察。”言罢,递过茶金银七百两。李公曰:“年兄身居学者,量无此事。堂翁有问,吾当善答,年兄不必介怀。”(七百茶金博得两个年兄)贵兴暗喜而归。
再说天来家中,七尸经验,八命无讹。斯时不过口传问话,究竟还未具凛公门。一日,张风登门催告,天来叹曰:“吾意欲告贵兴纠贼焚烧。细思之无以为据,不如告喊。待贼攻他。”张风曰:“大爷如果指实贵兴,小人愿为见证。倘有异心,皇天鉴察。”天来曰:“前蒙报救,今番安可牵连?”张风摇手曰:“不妨,不妨;勿以小人力念,顿忘八命之冤。”天来见其义气凛凛,辞母携张凤往省城,觉人具诉。次日,二人遍走一遭。所逢讼师,不敢应允,皆言:“命案延缠,非比寻常盗窃。此时此际,无可奈何。”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