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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富新书
此时桂婵与桂仙隔别经句,正欲修词致候。忽见凌家有人带书前来,桂婵忙接过,即拆开视之。其书略曰:
兰闺分袂,只道生离,岂意竟成死别。缘为同气不和,连枝相煎。哥哥日丧天良,不惟善言不人,反蒙恶语相加,只得轻生自绝。叹红颜之薄命,自分当然。但念姑母之恩,深如沧海,妆台之义,重若泰山。图报未遑,馀言永诀。于来世姐姐钟情,闻我无不哀痛。愿祈珍重玉质,聊节悲伤。然而闽中寂寞,不妨另寻红闺,再结良朋。万匆以礼义所拘,坚持古道。则妹在九泉之下,又何遗憾哉?临终永别,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桂仙垃血裣袵书
读罢,不胜哀惨,遂于帘前祭奠。贵兴风闻,怒责其妻曰:“吾妹有此遗书,何不呈我,擅自送与梁家?!”言罢,将何氏痛打。何氏念起往日梁凌之事,屡谏不从,且忿且羞。是晚亦坠楼而死。岳丈达安、叔丈达先一家二十余人,登门吵闹。达先二人索银二千五百,其余众人不知派去多少。然后干休。
斯时,贵兴之家人亡财散,祸不单行,正宜自省其身销光养晦。如何昧良肆恶,恃富凌人?(数语有关世故之文。)一日,对宗孔曰:“吾妻坠死,妹子悬梁。揆其所由,缘于天来不义。吾今当要他兄弟二命偿之,才快心中所愿。叔父可与我别作良谋。”宗孔曰:“今有二人,极合所用,若能以财帛结之,自然得他死力,则万事可成,而梁家之恨可消矣。”言罢,嘱贵兴稍待片时,自往外边纠访。行不数里,只见二人魁梧奇伟,虏若无人。行至渐近,二人执住宗孔,大喝一声,欲摸其衣。宗孔乱呼“简、叶二哥,”叫不绝口。二人再喝曰:“尔是谁人,何故识我。”宗孔曰:“今有扼要发财之语,正欲与二位酌量。未审钧意若何?”二人细认,始知宗孔,大笑而止。盖宗孔往日衣衫褴缕,近与贵兴交游,故得遍身罗绮,而且旦夕膏梁,未免颜容改变。骤然一见,故尔难认。当下二人改容而谢曰:“吾侪孟浪,冒渎威严,幸勿见怪。足下有何勾当?请试言之。如有机密。当往尊堂诒诲。”宗孔邀他到裕耕堂中,指二人谓贵兴曰:“此人姓简名当,勇能射日。彼系姓叶名盛,胆可包天。(日不能射,天不能包。可见二人有名无实。)二人素有侠气,百党千朋,可泄梁家之恨。”言未毕,忽闻后堂啼叫甚急,贵兴慌忙转入,未知哭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命偿命祈伯丧良
贼荐贼简当设计
却说贵兴转入后堂,只见儿子应科啼叫不已。一见贵兴,涕泗频收。贵兴携他回步厅堂,与简、叶打话。简、叶曰:“号泣之声,原来令嗣叫食”。于是争捐利币,同相抚弄一番。贵兴曰:“前日妹子缢死,贱内坠亡。此儿终日叫喊,使我心神顿丧,怀恨入骨。揆厥所由,皆为天来所致,二君能与吾雪得此恨,当谢洋钱三千两。如追凶手,自有周全。”二人听罢,相顾吐舌,暗忖:“他系巨方之家,绅衿之辈。纵然坏事,担带有人。”于是一齐问曰:“尊意雪恨若何?”贵兴曰:“吾被梁天来陷了我一家二命。当以他兄弟二命偿还,才快我心所愿。汝等可常怀利刃,早晚潜窥。如遇其面,下妨与他结果。慎勿误中他人。”当日,简、叶正欲当街抢夺,一旦见此意外之财,安有不肯之理?乃慨然许诺。贵兴大悦,即捡出花银五十两,交简、叶权作茶资。正是:
多财自有邀奸匪,
重赏还能召勇夫。
二人领过此财,与贵兴辞别出门。行至荒僻处,叶盛谓简当曰:“贵兴所言若此。从来杀人偿命,决不可逃。如此大财,非吾所有。大哥请自为之。”(意义逼真,文法变幻曲折)简当曰:“公事公办,岂敢私为?何无将此财奔往省城,与人斗胜争雄,或可发财,逃而不返;如不可胜,再作商量。贤弟意下如何?”叶盛鼓掌赞曰:“大哥有此妙计,小弟敢不遵从。”二人计议己定,从陆路至省城滩馆。不数日,尽将此财附之白虎青龙,恰似从前景地。二人且忿且悒。不得已,借宿于场中,以图后计。(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傅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傅信乎聊斋之判言也欤!)
再说贵兴自从发附简、叶往刺天来,意其他必死于二人之手。常使人往梁家探听,绝无影响,心中正在疑惑,忽闻人报:“简、叶流落在省。”贵兴立携宗孔、喜来三人同往寻他。甫到省城,贵兴即述简叶之貌,着令喜来入城谘访,自与宗孔在沙面稽查搜寻。既穷查无踪遗迹,贵兴戚然不乐。宗孔曰:“省城地广人稠,增数十万人而不见其多,减数十万人而不见其少;九流共集,三教同居。旦夕之间,岂可验见?”
越三日,喜来侵早出门,遍走一遭,力软筋疲,憩息于永清门外。遥见两个汉子,手提数股青蚨,朗诵摊经,大惊小怪而来。喜来暗日;“此必简当、叶盛也。”(读者亦以为简当、叶盛)慌忙近前叫曰:“简、叶哥,我家大爷等候多时。请往三德店叙话。”二人答曰:“吾非简、叶,吾乃简、时头家。(唐国史补云:今之博徒,假借分两,谓之头家。什一而取,谓之乞头。乞头聊贷所谓头家也。)汝欲找他,速往前边赌馆队中,裸体结辫,束手旁观者是也。”喜来烦谢,迳至赌馆。果见二人,神色无聊,徒自吁嗟,束手立于局旁,与人体皮,口中犹喝:“青龙中了,中了!”(二人在喜来眼中写出败北之赌棍。)喜来低声告曰:“请二位大哥到凌大爷小店叙话。”
二人闻叫失色,不得已跟着喜来而往。二人附耳低声说个:“如此,如此。”不一时,同至三德店。贵兴尚未开口,简当曰:“小人往日负托,有误大爷,特来领责。今后自必效劳。”叶盛亦曰:“缘为天来连日闭门,早晚窥探不睹其面。有人说他在省,是以我等奔来,仍未探其虚实。因见盐引合价,欲借销以值音信。不意被巡下所获,乃将昔日之茶资用尽,然后始得脱罗。”宗孔曰:“误人误已之事,切不可为。”(尔之所为如何?)贵兴曰:“既然如此,我今亦不究汝前非。嗣后务必尽力与吾作事,不可再此。”宗孔曰:“尔等须要将功补过,勿负大爷之期望也。”叶盛曰:“大爷果要取他的命报已之仇,我等二人实不敢允。”贵兴曰:“久闻二兄百党千朋,意中曾有此人否?”简当曰:“人素所拜服者,惟林大有,颇能相托。此人智勇兼休,谋之必成,取之必得,身材虽小,跳跃如风。现在北门外,贩卖鸦片为业。”贵兴听得大喜,再给洋钱二百,纠他同来,吁咛告诫:“不可再蹈前非。”二人不息点头,去如箭急。
且说林大有一日在馆中,自觉心内恢恢,闲往城隍庙顽耍。见一个少年弟子,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脑后一个师傅,胡须满面,皓首红颜。招牌上大书“师徒并考”四字。林大有暗道:“两个师徒,人物非凡。必然有奸。”信手揭下一个“闭”字求测,那少年问道:“占何事?”林大有答曰:“求财。”少年举笔判云:
字义本来闭,休作出门讨。
若不信吾言,此祸非关细。
林大有览毕,心中愈加懊恼,不觉忧形于色。师傅见此光景,如何讨取卦资?从容解曰:“小徒学问空疏,殊非此字意义。”乃将‘门’字内添一‘才’字,极口赞曰:“正好财气当门,何得作这等判语?”遂执笔改其批云:
字义虽然闭,须作出门计。
若肯信吾言,此财非是细。
林大有见此批改,忧作喜多,予卦资而去。旁人皆言:“师傅判得有理,真不枉老成练达。”
林大有行不多时,闻前途一人叫曰:“林大哥,适间何往?使我遍寻不见。可速归馆,免却外人等候。”未知林大有归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林大有改装登岸
张风哥丐食沙街
却说林大有路遇梁上宾,叫他快回,只得紧着相脚,迳回馆中。却见一人在此哭泣。(偏有此闲笔夹叙,乃令读者猜摸不着。)林大有问其所泣何事,其人诉曰:“前日与大哥所买之烟,曾说保过佛山。谁知在鹰嘴沙地面,被分府差头掠去。大哥可与我查回,免失下次交易。”林大有慨然拈出一大缸洋烟,再挑过几两用纸,封固外面,明印‘林众仙馆’图章,未计烟价,嘱曰:“汝可仔细随带,如有留难,说在吾馆采买,自可无虑。”言罢,送他出门。
适遇筒当、叶盛到探。(启林大有相见简、叶,不即写来,可见文法曲折。)三人接见,欢喜无限。林大有问曰:“二位久不相逢。今日光临,有何可意?”简叶即以贵兴所许之言告之。林大有暗道:“测字先生应验,果如财气临门。”遂答曰:“我等兄弟,不妨前往打劫,掳其家财,掠其衣物。但不可杀伤人命。”简当曰:“贵兴之意,正在伤人。”林大有摇首曰:“倘伤人命,文武官严行追究。吾兄弟终不免其所获,大非所宜也。”(所谓兆头出者,如此是也。)叶盛曰:“万一打劫不成,既不可以领花红,又无所掳掠,吾兄弟岂不是虚走一遭乎?”林大有曰:“即如打劫不下,虚张大闹几番,花红亦当领半。吾之鄙见如此,二君之意何如?”叶盛曰:“正如是。吾等实不敢为。”三人计谋已定,林大有即带领爪牙五人,首一人混名“犬篸声”,姓周,名赞先;次一人混名“擎天本”,姓李,名亚添;又一人混名“跛脚犬”,姓尤,名亚美;及甘亚定,混名“双角日”;熊亚七,混名“四蹄儿”,并喽罗十余人,咸至三德店中。正是:
五虎下村寻饱噬,
二奸设计陷贤良。
贵兴见林大有身长不过五尺,眼若流星。众兄弟个个狼牙虎面,呼喝如雷,心中且惊且爱,半信半疑。遂对简、叶曰:“前日许下花红银三千两,曾交家叔宗孔收贮。事后自当酬谢。”众人见他往日未举事之前,二百花边倘且慨然相赠,今番此事后日谅不支难,遂齐声答曰:“大爷有事,虽无此物,我等亦自当效芳。”宗孔曰:“既蒙诸大哥效力,计须万全。如此喧哗,恐惹外人耳目。”乃叫林大有等改装易服,扮成陕西客商,然后登舟,望谭村进发。
是时,中元佳节胜会。盂兰西北角,黑云密布,顺风吹送。一息间,已抵谭村,个个匿影藏形,伏在官舱偃息,候至初转二鼓,一齐潜入凌家。贵兴急唤喜来,往请美闲到来,酌谋是夜行劫之计,宗孔曰:“今夜十五,家家超度,处处焚衣。月色明朗,往来不便。而且未曾实探天来兄弟踪迹。不如十八晚三更时分,一网生擒,庶几划草除根,不至来春复发。(丧尽天良,恶极,惨极!)缘十九日系伊母大寿,彼必归家祝贺。斯时下手,插翼难飞。”
不觉日去夜来,秋光易度。未几,十八之期己届矣。是日,贵兴家里宰杀牛羊,大宴强徒于裕耕堂上。
单说乡中有一丐食人,姓张名风,三岁失恃,七岁而孤。亲人无所倚靠,屡屡与人佣雇,未及三日,必然告辞。若不遭于疾病,定遇家主恼丧,总总不利于人,人皆厌绝,以致沿途丐食,经岁如当。一日,在大王庙前睡觉,遥望见天色昏明,日影朦胧,更不知辰已午未,自以为晚景将来,不敢远离丐食,只在附近街头,挨门傍户,从人打发便了。偶然经过凌贵兴之家,闻他家里有别具声音,喧嘈不已。更见简当、叶盛往来其间,意其系礼义之门,简、叶乃是强徒之人,何以在此往来,殊无忌惮?”于是潜听所言,忽闻贵兴叫:“众兄弟可各饮一场。今夜三更时分,可将天来兄弟斩为两段,各领花红。”美闲曰:“隔窗有耳,遮莫高声。”林大有举刀拍案曰:“是谁敢听?吾当以此刀杀灭其口!”张风在外边听得此言,吓得心胆俱丧,由丹田中震惧起来,上下牙一齐扣响,唇面皆无血色,双手冻如冰雪,两足几不可行;探头探脑,转身欲走,刚遇喜来在外面归。一见惊怪,喝声:“大胆张风,何故在此慌张?必有歹处。”竟然一手拿住。未知张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张义丐偷报奔逃
凌恶监暗充打劫
却说喜来执着张风大骂不已。张风曰:“小人身中有病,疟疾将来,如今正要回去打睡,恳求大哥放手。”喜来不由分说,把张风浑身盘摸,见其无所夹带,于是纵他而去。
张风回至庙中,神色稍定,暗思:“贵兴系谭村殷户,如何聚贼吃酒?又言今夜要往梁家打劫,谋杀天来,无怪其家财巨万。我须往前报知天来,使他趋吉避凶,方是仁人君子。”回念:“他与我非亲,我与他非戚,所言恐不见信。斯时反为不美。将若之何?事属嫌疑,不可,不可。”遂不报于天来,且在庙前炊。粥罢方熟,三咽不下。(义气填胸)叹曰:“人生不能护已,亦当为人何?可自了一身。”(张风一身且未能了)试思:“古来拾晦盗饭,纳履偷瓜,事虽嫌疑,后来亦可以共白。今日梁家之难,舍我不救,其谁知之?”遂弃粥不吃,奔至天来之家,叫化酒食。良久寂然,只得大声叫喊。
祈福闻喊,拿些饭茶而出。张风嫌其稀少。祈福取回入内。少顷,喊声愈急。(斯时必有慷慨发烈之声。)祈福不禁其叫,多予肴饭。张风又言:“无酒,既得酒亦不行。”祈福骂曰:“汝张风得毋欲求分产乎?何以音成无厌?”张风曰:“小人本与大爷求乞,非与大哥讨取。必须要大爷亲舍,然后回去。”祈福曰:“我家大爷官职卑小,不敢与张哥你相见。”适凌氏在家庭中,闻祈福斗口,谓祈福曰:“汝可入报大爷,言贵兴又使张风登门图赖.必须设法驱行。”(凌氏之心无一刻不预贵兴来放毒,故有是言也。)
祈福领命入内以告。天来出谓张风曰:“张大哥,既有酒肴,便当回去,如何苦苦多求?”张风曰:“今日之事,非小人之苦,乃大爷之苦也。”祈福骂曰:“汝这流丐,尚不肯甘心求乞,反来恶言,获罪于我家主乎?”遂欲鞭之。张风顾盼无人,低声告曰:“大爷今晚大难临门。凌贵兴买贼前来杀害。”天来正在疑信之间,问曰:“此言何处得来?”张风曰:“适间小人丐食于他家,亲见一班贼匪,声言今夜三更时分,前来劫杀大爷。小人义关梓里,特来报知。”天来心中虽未笃信,见其语言切直,义不敢断其必无。遂捡出花边银二员,赠张风曰:“蒙张哥一副婆心相救,本该厚谢。因家未便,祈为见谅。”张风得此银,遂与天来告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