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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富新书
少顷,一人自内而出。天来拱手请问。其人叱曰:“尔是哪里到来,好不懂事!立在此处何干?”天来意欲说个端详,其人转身远去矣。又良久,见有数人从外而来,将到衙前。天来低声请他代为传递,几人皆不应答。正烦闷间,忽见把门出来。天来以为传入,欠刍而向,那把门叱曰:“如有所言,自然吾对尔说。”天来更取出小包予之,曰:“再烦老哥,说有蔡德先书带来。”那把门入内又禀。陈式闻禀,传他而人。天来自辰至未,等候半日,然后始得进身。一见陈式,跪相姓名,呈上德先之书。陈式收拆览毕,谓天来曰:“我之妻舅德先既与汝三世相交,汝今有此大冤,到来御告,可一一诉来。”天来尽将襄日之禀,贵兴之诉,大小官员之批,开堂审判之语,和盘托出,递与陈式。陈式才看,天来之泪随流。陈式览毕,叹曰:“如此莫大之案,曾经孔尚书审实归监而肇庆府犹可以重新反变。此吾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遂询其带来礼仪多寡。天来实对八千。陈式听得,形神失色。忽闻脑后一人叫曰:“梁大兄到来何如,吾当与他相见。”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给事衙宜人认亲
保和殿吏部奏本
却说陈式见天来带得礼仪尴尬,心中正在烦闷。忽听得后边一人要与梁大兄相见,视之五品宜人蔡氏。陈式问曰:“汝本女流,如何与彼相识?”宜人答曰:“妾之谊父即彼先君,幼年相与顽耍,亲如姊妹。妾祖与彼宗公同在南雄广源店相交,业经三世。自从广源卸事,一向音问殊疏,今日始得相见。”天来曰:“宜人莫非赛兰大姊乎?”宜人遂叫天来近前相见,说不尽两门家势。天来亦尽拆迩日冤情。宜人听罢,嗟叹不已。陈式曰:“既有如此懿戚,吾当与尔画策。惟此八千之数可以支消。”天来又言:“曾在南雄蒙苏沛之赠得一书,带往吏部衙门李坤大人收拆。书内大抵有扶持提拔之意,或可省费未定。”陈式曰:“目今岁将除夕,日近残年。文武两衙。民情不理。若要投书,来岁然后改行。梁兄主仆打在本衙过岁。”天来欣然迁行李入给事科衙内,与祈福二人在此送年,按下不题。
且说区爵兴与越文、赵武携带金银珠宝赴上燕京。行至江西泰和县界,因闻其地酒美,遍买家家之酒,日夜与越文、越武评论酒味高低。一夜三人饮至将曙,区爵兴击案赞曰:“真不愧青州从事,无此一到,几乎虚度人生。”谁想旨酒迷人,自古英雄皆为所害,何况爵兴一人饕餮之辈,安能遏欲自持?更有越文、越武本属少年亡命,流连纵饮,宁无酩酊终宵?一旦病遭酒厥,恐不免死,旋踵求医。
且说京城大理寺萧荣一日得接贵兴之书,连日盼望,杳无消息,竟将此书付之丙丁。不觉白旬过隙,红日如梭,转眼韶光又复一岁。
是时雍正九年,京城内外张灯结彩,庆贺春王正月,共祝天子万年之乐。众黎庶探得二十日系吏部李坤大人寿,且处处留灯等候,并祝千秋。陈式与李大人系师弟之情,连日赴衙,答应往来礼物,不时居此,参谋早晚威仪。
忽见麦如云持书而来,李大人即拆视之。览毕,嘿然忧形于色。陈式问曰:“今日夫子寿,且何为有不豫之色?愿闻其略。”李大人曰:“得接粤东苏按察之书,言该省番禺县有一冤民到来御告,说我纠寻此人,与他办理。如此无踪无影,何处追寻?”陈式问:“是何人?有何冤案?”李大人曰:“粱姓天来,九命沉冤,官员受贿。”陈式听得大讶,遂禀曰:“其人去年已到,现在生衙。”李大人即命陈式带来审讯。天来一见吏部,泣诉前冤,再呈苏沛之南雄所赠之书。李大人读毕,叹曰:“汝本庶民,安能在金殿抱告乎?”天来俯伏不语。陈式将前日词章、官批呈上,李大人细诘得清,拍案大叫曰:“国家之设职如此其众,粤东之受禄无愧者何等也!”怒犹未息,偶然得接江西省进士程书状词,词内言母舅黄经含冤被陷之意。陈式曰:“未子明日拜本,何不眷天来之案附在后边,如此带入便是。进士抱告。岂不美哉!”师弟酌意已定。
次早,李大人斋戒沐浴,拜本于保和殿上。
圣主览见其本云:
臣李坤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今有江西省某府某县进士程书代舅鸣冤,抱告一案。后附广东广州府番禺县庶民梁天来八尸受陷,九命冤沉。冒渎龙颜开呈察夺,临楮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未知圣主览毕如何批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程进士触犯天颜
马太师抚慰民望
却说圣主览毕李大人所奏之本,更问程书之状。其词云:
抱告人江西省某府某县进士臣程书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禀为挟仇架祸官伏民冤乞恩察释无辜事。臣舅黄经,广东广州府南海县民籍。于某年蒙运司曾举殷商,力得疲难。臣舅自思非所素谙,仅充三月,自行告退。是时,埠中设立巡丁,因有器械留存,归家收貯。舅之姨甥武举吴威,适有弓矢借顿。不料于雍正八年七月十三日被按察焦公将臣舅一家大小二十五人发监,责以谋反大题。其后会审,吴威惧祸株连,昧良不认。臣舅之冤愈无可白。舅念一生畏法,半世无仇。何以祸从天至。惟家中养得一女,名唤如仙,及笋未字失教多年,一日被奸逐出。奸夫系臬台差役,萧姓辉鸿。臣舅痛辱家门,将伊二人鞭挞。二人遁入柴房,见器械屯积其间,使来捏舅造反妄禀。焦公当堂审判,屈打成招。臣义关甥舅,目睹惰形不忍坐视其亡,势着冒渎天颜,历情禀告天察释无辜临禀,不胜感激待死之至。
后附
广东广州府番禺县蚊民梁天来诚煌诚恐稽首顿首待死禀为财封国法官养民殃势侵人鬼恶贯阴阳乞叩钦差究救事。蚊悲姓寡人,单住居虎监凌贵兴叔侄肘下。恶听堪舆,要蚁拆居长伊风水,见志不从。蚁念父置子不弃,相拒成仇,屡被势逼。破祖父天罡,斩伐长大村木,建白虎照明堂,毁拆后墙,填塞鱼池,掳掠花园,渡头截杀,惨殴夺银,锄冈芋,割田禾,抢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木椅、桌。岂料十恶不休,祸于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统贼焚劫,烟杀七尸八命。蒙黄县台验明在案,有张风亲见亲闻,愿为实证。蚁以“虎豪叠噬抄杀七尸八命事”到县呜冤,恶以雄财贿县。蚁复以“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沉冤号天究救事”叩府刘公,恶以雄财大贿刑证沉冤,逼蚁具词存案。蚁悲一家受害,奚惜微躯,再以“捏凶叠噬坑杀八命七尸府宪受贿沉冤干证遭刑受挞号天超雪死生有赖事”泣禀臬台。蒙焦公行牌吊审,将谓王法昭昭,盘冤可雪。孰知冤愈加沉,张风证贼不讳,惨害刑酷,夹死公堂,轻如群蚁。蚁复以“屠证沉冤坑生灭死千金易捏九命难伸”合禀抚院萧公,蒙批“尔天来屡告官判不遵,胆敢告官告吏,倍告贵兴,真乃刀笔健讼,该打!该打死!”蚁又告宁愿打死,不愿含冤屈死。蒙批:“业经查案,毋许多渎。”蚁更以密云无哺,不得不渎,三告不恰。幸得孔部堂审,实发恶归监肇庆。恶以雄财贿肇,连公檄具甘结,反案沉冤。其后遇恶于城,沿途追蚁打辱。探蚁来京,多方截杀。有此惨毒,冤魂奚息?国法奚容?势着冒渎天颜,待死城下。恳乞 钦差究救慰死,超生万世。沾恩!谨告。
圣上览毕,触犯天颜,朱笔批云:“程书未引见而擅誊词,不异乱臣作事。天来不究祖山之惨,竟伤妻子之情,何殊贼于行为?吏邵以捏事奏先,命案附后,轻重颠倒,大小混淆。发交刑部重究。”写毕罢朝。李大人捧诵御批,心胆如碎,回衙叹曰:“吾今古稀之年,位不足惜。惟有民冤不白矣!”回念:“马齐太师系三朝元考。当有善策。曷不与他相谋?”即携天来、陈式,三人拜见太师,备述其事。马太师曰:“圣主共仰,明君所责,未尝无理。金批不准,难以进言。”
正话间,一人入报:“兵部尚书孔大鹏回朝。”李大人密着人往请。少顷,孔公到衙,备述黄河事务。众大臣同相慰劳毕,李大人谓孔公曰:“往日广东八尸九命之案,经汝判断,如何反案无端?”
孔公听得大惊,暗思:“肇庆府当日必然受贿。”向李大人连声自咎。李大人再将御批不准,述之同僚。当下众大臣虽有为民之心,而圣怒不可犯。但见面面相嘘,无以为谋。陈式禀曰:“马太师才智兼人,其闻必有车见。”天来竟日跪下,泪下禁栖,悲不敢鸣。马太师讥吟良久,曰:“吾有一策,虽不能逆料圣主准奏,亦可以乘机进言。”众皆问之。马太师谓孔公曰:“吾先‘如此如此。’后汝‘如此如此’。”孔公点头许诺。众大臣亦鼓掌称善。然后天来频频收泪,各归本衙而去。未知此策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孔尚书御前对局
梁监生殿角鸣冤
却说程书到京,偶然得染春温,恐不能与舅鸣冤,故将黄经状词禀告吏部,一边在礼部告病,不能引见。谁想吏部奏表在先,而礼部具指在后,故得以触犯天颜。其后程书得览御批,自悔其过,诉词请罪,始得龙颜雯威。然后,乃准引见。
是时,春王正月,日暖春蝺,民丰物阜,舜日尧无。一日圣主偶御养心大殿,自觉意畅神舒,宣召马太师登朝,命取闆棋耍乐,要异余与未阑,更取象棋对局,马太师连放三枉。适遇孔公回朝禀告黄河竣工,圣主赐以金貂绢疋。孔公谢恩,欲退。马大师奏曰:“臣本愚劣,非敢与陛下敌手。孔大鹏素有棋名,陛下合与手谈。”
圣主闻奏,赐坐孔公。孔公固辞不敢。马太师曰:“君命召,于礼何伤?”然后孔公方敢就位,仍将象棋对局。圣主见孔公兵车不整,而谕之曰:“闻卿素称国手,休要守谦。”孔公闻谕埋炮,圣主推车打去,纶音一发,镇喝将军。孔公签士掩将,圣主释手,叹曰:“将之得士,犹国君之得佐也。朕亦姑上一士。”言罢,举起右边之士,孔公见圣主一进一退,咸有制度布成,局势凛然。于是良久不敢发子。
圣主曰:“卿家构思已久,如何不肯推行?”孔公听得,正在惶遽之间,不觉进马行田。圣主哂曰:“卿家差矣。危车将伏此马,岂可行田?”孔公曰:“退马守车。”斯时马太师在局外旁观,默然不作一语。(今之徒劳观局者,每多喧闹。其视马太师相去又何如耶。)须臾,圣主进卒,孔公恐遗圣谕,不敢久思,一时措手不及,竟然飞象过河。圣上勃然变色,马太师从旁责曰:“孔大鹏,好生大胆!先着进马行田,圣量汪渊未究。如今复学象过河,欺君明矣!以小推大,其罪可容乎?”孔公避禀曰:“臣因方寸错乱,原非有意欺君。伏乞陛下宽宥。”
圣主曰:“卿家督理黄河,毋得尚未妥乎?缘何方寸错乱,司历言之。”孔公奏曰:“不然。臣自入京以来,闻广东冤民梁天来家中七尸八命,匍赴陛下抱告。臣想当初莅任粤东时,经巨判断,如何得漏?王章承命与陛下手谈,不觉忘机失度,安敢存心诈伪,藐视天颜?伏乞陛下鉴察,矜怜微臣,无任瞻感。”
圣主听罢,遂不终局,欲召天来审讯。马太师奏曰:“国朝九十年来,庶民未有登朝抱告者。恳陛下法外施恩,使彼得近天颜于咫尺。”圣主闻奏,恩赐监生天来。
天来受赐,整衣赴审,由长安门直入天安门,又入端门,午时至太和门。遥望西边,有座乾清宫,右边有个勤政殿。天来匍匐而进,俯伐丹墀。
圣主从容审讯,天来屏息低声,徐徐而告。圣主责曰:“汝祖山被挖,不到鸣冤,妻子受灾,便来控告,孝义奚在?天理何存?”天来忍气藏声,心无主辜,战战傈傈,应答不来。马太师奏曰:“彼尚有母,恐不能以自主。埋虽不合,情有可原。伏祈陛下霁威。”圣主又责曰:“妆本健讼刁民,告官告吏,曾不知死有余辜,还敢登朝再渎?”天来闻责伏地泣血,不敢仰视天威。孔公代为解释曰:“伊本愚民,非衿非职非王化不到。(本属无知)先圣君所谓:愚而自用灾及其身者也。伏望陛下姑恕其罪,使伊悉吐隐情。”
须臾,圣怒稍解,再取当日官批审判之语、被告诉词,一一细心披览己毕,谕孔公曰:“朕自正位以来,政治肃清,不意粤东有此虎监,惨恶异常,殊关万方风化。卿既与朕莅此上洎,此民此案曾经判决,斯时胡不正法,然则所恃何人,所办何事?朕今命卿协同太监李时枚前往广东审判梁黄二案,慎毋绥顽,以负朕意。”孔公唯唯遵命。天来稽颡谢恩而出,往见李、陈二大人,将御前审判之言告知。二大人闻说暗喜。天来复到岭南会馆,与何天爵辞行。参后跟随钦差官船回粤,与贵兴对审。未知天来
出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韶州关参军提兵
广州府钦差结案
当下天来跟随钦差官船出只,所到之地十里逢迎,幽魂暗辅,水陆平安。自不消说。
一日舟次苏州府城。文武官咸来拜见,候请圣安。天来居舟无事,翔步至闾门外,遥见一人身材五短,肉缓骨清,相逢不见其耳。天来暗曰:“此非我前日恩人区明乎?”趋而下拜曰:“区伯爷,前蒙再造,感德良深,容当回省厚报。”区明回礼毕,搔首而问曰:“与子貌甚如故,一时忘记。敢问尊姓大名?”天来答曰:“昔年关山遇难,非得伯爷与何先生,哪有今日相见?”(开谢其所荐之人)区明讶曰:“君莫不是番禺梁兄乎?别来未久,如何须发皆霜?”(讼事经轮去,生得发如霜。)遂诘其到此之由。天来始末道之。区明叹曰:“叠逢艰辛,犹可以哭庭雪恨。虽昔之申包胥、吴之伍员不外是久。”(伍子胥叠逢艰辛,申包胥哭庭雪恨。天来境遇兼此二人。)二人相语良久,然后天来问其商贾生涯,因何濡滞。区明曰:“近年风雨调和,果实繁盛。而且本号之货,大不及人。(既练风息,又沾雨水。区明之货本不及人,区明之义人亦不可及也。)因此贵来贱卖,本月方才沽讫。老夫不久亦当归乡。”天来曰:“如此千里之遥,犹不可以获利。所谓穷通得失,自有其时。”区明叹曰:“老夫经营四十余年,折本之多,莫此为甚。”天来悒恨曰:“宝号有多毁烂,致伤缺本,皆愚侄昔年负累所至也。”区明曰:“老夫家虽淡泊,然归乡尚可度活,梁兄休厪劳心。”二人刚刚讲到投机,忽闻江上放炮三声,头锣齐响。天来恐官船远去,不及追随,只得与区明作别,登舟而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