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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富新书
十八滩头十八名,一名隍恐最伤情。
人生不为君亲计,谁肯移舟到世行。
读罢,感起旧日愁怀,不觉凄然下泪。天爵曰:“梁兄见此滩泷,便生畏恐。我们一岁曾经几次,心尚坦然。从来死生有命,何足惧哉。”天来曰:“不然。自念出门以来,到此只有二十余里,曾历许多惊险。屈指计之前程更远,何日可到?奈何,奈何。”船户曰:“今日过滩,客官可秉烛祈神庇佑,休要哭泣,不利于吾。”二人慌忙跪下,叩禀神明,叫齐本土兄弟,协力帮扶。另请滩师二名,一正一副。众兄弟并皆举力,篙发如箭。岸上鸣锣助势,船众放钞帮扶,喊声大叫。然后可过此滩。是晚,其酒酬神,不在话下。
越数日到吉安府城,泊舟于三曲滩前。众花子登船乱叫官人打赏,恶如狼虎,嚇得天来心慌意乱。天爵探得香椽合价,在此地头发卖。因见天来惊怖,着令开船,留下大半到京。未几,舟次江西省城。天爵见天来连日耽愁,遂说曰:“我当偕梁兄同登膝王阁上顽耍,以遣愁怀。”天来应诺,二人舍舟登岸。
行至冲衢上,见有‘豫章古迹’四字,果然物华人宝,人杰地灵。二人携手登阁。是时,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凭栏而望,但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又闻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举头见当日王子安所作之赋,天来向前读之。读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忽然触起平日一点苦衷,不觉坠下两泪。天爵劝曰:“下边‘君子安贫,达人知命’,梁兄何不读之?”天来拭泪再读,见有“酌贪泉而觉爽,处洞辙以犹欢”,乃快然自释曰:“见此一序,为他所感。吾今当以君子达人自励也。”言罢,二人握手下楼。天爵曰:“吾意欲赴衙售此记念,只恐担搁梁兄前程。”天来曰:“如此大德,何日可报?”遂登舟解缆而去。
再说凌贵兴自从喜来归后,知天来己渡梅岭,犹有赣关未过,连日盼望美闲,乃求计于爵兴。爵兴曰:“表侄宜恒探钦差,到省办个隆仪,大人自有照料。如大人不受,我等便要逃往外邦。那时虽有狼差酷吏,任他访迹寻踪。此吾之鄙见也。”贵兴闻说,寝食俱废。偶然一夜,在书房中与妾潘氏取乐遣愁。那潘氏年可十八,生得美目巧笑,螓首蛾眉。入嫁以来,无半点抗拒之意。贵兴与之如鱼得水,二人举酒交杯,丑态百出。贵兴求她云雨,潘氏曰:“相公请先就帐,待妾解衣,然后登床奉侍。”贵兴方才欲枕,忽见二人手挎三张木刀,冲入书房。首将贵兴两乳割下,再举刀刺入心窝,透出背外。未知贵兴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鄱阳湖祈神庇护
常王山遇盗惊慌
却说二人持刀刺杀贵兴。是时三更三点,灯影朦胧。贵兴被嚇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天来有梦贵兴亦有梦。天来之梦,张风所托;贵兴之梦,不知何人所托矣。)放眼见潘氏熟睡,心中骇异,慌忙唤醒潘氏,以梦告知。潘氏曰:“相公夜来酒困,故有此梦。”(所解未梦不是)贵兴自觉梦疑,遂无心与潘氏取乐。侵早出门,欲将此梦求教方士。(侵早说梦便是不祥)偶然经过一“问菲”馆,见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服,丰姿俊爽,道貌非常,蹲踞于蒲团上,垂帘卖卦。贵兴近前施礼,二人各道姓名。贵兴欣然起敬曰:“明先生尊号,既称善详,必善与人详梦。”(善详姓名反在贵兴口中道出,文势之勾,自来未有。)明善详曰:“只管说来,吾自有见解,殊非杜撰欺人。”贵兴曰:“我与梁天来雀角多年。日间饮食不安,夜来偶作一梦,遇二人持三张木刀割我两乳,刺我心窝。未知吉凶应在何人,先生为我直笔批来,不必寓言隐讳,使我趋吉避凶,感德良深矣!”言罢,先将卦资递过。(先交银后听讲,序法与前不同。)善详曰:“愚直之夫,言来倘有冲犯,幸勿见责。”贵兴曰:“不妨!不妨!”那先生批云:
木刀三张便是梁。〔有此明法卦定然灵)
君家听我说端详。
贵兴愣然,曰:“莫非就是梁天来否?”善详再批曰:
二人暗隐天来字,(天来二字暗藏二人)
贵兴曰:“有人教我定往外洋,是否可行?”善详又判云:
不若移舟往别乡。(无限天机为他所泄)
贵兴看罢大惊,归告爵兴。爵兴曰:“此言正合吾意。”
正话间,美闲自赣而返,昔赣关稽查甚紧,杳无音耗。爵兴曰:“不消何说,他已赴京无疑。诚有疏虞未备。”贵兴曰:“料他未到北新,我们到京打点,倘属未迟。非得智谋殷实之士,不可放心重托。敢烦表叔一往。”爵兴曰:“事势至此,不得不然。”贵兴乃修书,先着千里马带往燕京,访交前任抚院萧公之弟萧荣,求他在此关照之意。随后爵兴陆路赶程,却将土屋换过珠室,唤越文、越武偕行。三人缠束在身,致嘱而去。
再说天来自膝王阁开船,行至大江之中。一望无际,水与天接,天与水连。天来问此处是何所在,天爵答曰:“此湖号曰‘鄱阳’,为天下五瑚之一。周围且八百余里。当日明太祖与陈友谅大战,幸得槐树领圣,杀退敌人,即此地矣。”天来果见湖边有间定远功用古庙,庙前栽种一条槐树,高仅二尺许,根深蒂固,叶盛枝横。(洪武传所记功臣三十六人,并不载此槐树。余尝亲见庙里助标姓氏一一不差,惟槐树之高不满三尺。乡人皆言当日显圣,奉之如神。附此以见野史失载。)二人惆怅不已。
天来谓船户曰:“如此广阔风恬,方可过湖。”船户曰:“过湖系饶州浮梁景德大镇,出产磁器之所。我今沿湖而去,不到湖心。客官休要惊怖。我兄弟素谙江湖,自言小心便是。”天爵曰:“梁兄休张风波。吾观天文,近日必无风暴。”天来曰:“天地广大,风云变化不测。足下何由知之?”天爵曰:“余昔年曾遇异人。投得一书,可以预知风雨。其术最为直捷,人所易晓,验之无不应。可惜被内子毁去大半了,至今犹存数页。此后吾每出必藏诸行李,以被风雨之虞。”天来曰:“足下有此妙术,肯传与人否?”天爵欣然捡出此书示之(今之医生在汤头中抄得一方,便如珍似宝,不告传人。济世之婆心而何具器之偏少也。)书云:
兵船交战,仰观日月星云,预知风雨。
日晕主雨,月晕主风。何方有缺,即此方风雨将来。
一日没返照处,有胭脂红,无风必有雨。
一星光闪灿不定,主有风。
一夏秋间有海沙云起,谓之“风潮”。其名日“飓飓”者,四方之风,东西两粤常有。
一凡风单日起,单日止;双日起,双日止。
一风早起晚和,须防明日再多。
一暴恶之风,尽日而没。
一防夜起之风必毒。
一东风急云起愈急,必雨,其雨最难得晴。
一春风易于传报,一日南风必还一日北风;虽早有此风,向晚必净。
一防南风尾,北风头。南风愈吹愈大,其大在尾;北风初起即大,其大在头。
一春南夏北,有风必雨。
一云起如炮车形,主大风。
一云既起复下散诸,四野如烟如雾,名曰“风花”,主有起风。
一云若鱼鳞,不雨也风颠。
一雨阵自西北起者,必云黑如泼墨,又必作眉梁阵,主先大风雨,后雨急易晴。
一水际生靛青,主有风雨。
一秋云阴暗,无风则无雨。
一海燕成群而来,主风雨。
一海猪乱起,主大风。
一夜听九逍遥鸟叫,亦可预卜风雨;一声风,二声雨,三声断风雨。
一虾笼张得鳞鱼,主风水。
一月尽无雨,来月必有大风雨。俗云:“廿五六若无雨,初三四莫行船。”
一春天有甘,四番花信风。梅花风打头,栋花风打末。
一潮长风起,潮平风止。
一朔望越二、三日,潮初起风必大。
一上下弦越二、三日,潮渐退风必大。
一月为潮之母,雷为雨之父。故潮随风,雨随雷。
一当寒对天明无雨,风从西北暴至。名日:“飓囗”。
一当暑时天昏有雨,风从东北暴至,气甚寒。谓之“青冻”;若天昏无雨,风从西北暴至,如乱石搏去,名曰“石尤”。
一风辄起辄止,亦名“石尤”。此风多于夏秋间时发,发必三日连发,望西北云起如蠄螃爪,瞬息即至此,则风之变也。
一东粤、西粤春夏多南风,秋冬多北风,反是则有雨。故风之恶毒,莫甚于岭南,最易伤人。暖风一至百剩,剩跌木出,水地蒸液,墙壁生硷,衣裳、白醭、书册霉缄。
一广东黢琼郡周岁皆东风,夏秋必飓飓之作,草昔干顼。
一琼郡三四月时,昼有南凤,夜则无之。至五月乃有过夜。南崖州人最昔南风,盛夏时士庶出入,率以青布里头,恐南风为害,急不可救。
一风之始发,常在月之七、八日及早、晚二候。过此即甚暴列,多不终朝。谚云:七风八到,九日不来风过造。又曰:朝三晚七,半夜吹风无过日。
一先风后雨为顺,先雨后风为逆。
一先雷后雨,其雨必小;先雨后雷,其雨必大。
一琼州七月七夕有雨则八月有再,若广州七月七夕有雨则八月无雨。
一处暑无雨则白露必雨,处处皆然。故曰:处暑若逢天下雨,纵然结实也难收。
天来览毕,曰:“足下身当贸易,又能博览诸书,周知天地。诚不愧达人君子矣!”天爵曰:“书理虽则如此,然而江湖险阻更须祷神庇护,才可过湖。”天来遂唤祈福炷香秉烛,自往船头跪下,默禀湖神。禀毕,然后与船户众人开出一个罗盘,挂帆前往。孤舟影双,万籁俱无,飘飘乎身在水云之乡。
越数日,始到王山县界。二人舍舟投店。天来问曰:“此去北新关口,尚有多少程途?”天爵答曰:“明日度岭,使是常山县属,与北新关相去数百余里。”天来听得此言,早吃一惊。暗思:“往日南雄度岭,险死还生。来日过山,犹恐贵兴更有拦截。奈何,奈何!”遂说曰:“蒙足下保护到此,知厪劳心。但明日途中,未知还有奸细否?”天爵曰:“到此地而有谁敢阻?如此过虑,何异杞人忧哉?”天来曰:“不然。贵兴之恶,阴毒异常,奸谋出人意外,不可不虑。”天爵曰:“此山不过百有余里,一望平原,牛马可度,童叟可行。非比南雄险阻。何无将汝主仆扮作挑夫,意下何如?”天来从之。天爵不得已,着心腹人相随捍卫,挑着一担香椽,望常山县界慢慢而行。刚至草萍,适遇前途数人高声叫曰:“尔等不可前往,不若回去为高!”主仆二人相顾失色。未知数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北新关当官纳税
神州城藉友投书
却说天来主仆挑着一担香椽,行至草萍。适遇挑夫数人,叫他不可前往。天来息肩而问,几人一齐答曰:“天色已晚,尔等难到常山。何不将货换货,以筹易筹,各归行日交代。岂不美哉!”当下天来本要过山,哪肯所从,竟载肩而去。原此数人惯盗客人货物,常闲伪筹假货以煽生面挑夫。是晚,三人同到常山投店。
次早,天爵再雇一舟,望北新关进发。斯时,金菊开残,玉梅盛放。秋光易老,寒气侵人。天爵谓天来曰:“他日过关,不宜假扮会试,恐至反生破绽。不若改名换姓,认作商人便了。”天来曰:“足下见识高明,一切事宜,惟命是听。”
越数日,舟次关日。天爵将香椽根明轻重,纳过税银回庄,意欲解缆。猛听得岸上查丁高叫:“生果客船休去!”正慌忙间,回顾后边舵开已被岸上铁钩搭紧,几人扑入舱来,所有行李、衣箱,一一开锁查验。被他查出一个箱子,内装一钏记念,更盘出吏部李大人及给事科陈式之书。众查丁叱曰:“尔等既系商人,何以有此珠宝,且与吏部大人交结?莫不是内有机谋?”言罢,竟将天爵三人带到关前审讯。
是时,关宜姓沈、名昭,福建省人。沈公诘曰:“此书何由而得?”天来禀曰:“陈大人与蔡德先原属内外兄弟。苏沛之与李大人系师弟交情。小的义关亲卷,不过代他投递,并无来带书中。”沈公曰:“尔等本属民家,何故有许多内用珠宝?”天爵禀曰:“小的所用无几,代人携带居多。韶赣两关蒙经相验,恳太爷明察。”天爵心怀理直,自然气壮不惊。沈公见有此两书,其珠室必大人所用。然后乃准释放。三人回舟,再将行李安顿停当,挂帆而去。其后过坝渡河,稍得安然无事。
舟行一月,始到神州。(京城古徐神州)但见官民载道,利名满途。四海之夫,英雄寄迹;九州之士,才智争先。(数语为尺,京城景地)天爵谓天来曰:“吾当与梁兄同到岭南会馆,何如?”天来曰:“本该从命,但今正在机密,与公同居,恐惹外人耳目,作事多有未便。”天爵乃先往陕西巷中路,代他寻个殷实寓所,投在悦来客店,为天来安放毕,然后将自己行李、货物搬至会馆。不时到悦来行与他细谈所有利害事宜,提撕检点一番。
是时,京城有割辫之炎。一日天来寡坐行中,忽觉头上所鬓之发,被妖剪去大半,心中骇异,神色痴呆。天爵访求良方,与他疗治。其方云:
珠砂 雄黄 金银花
青柯 麻末 独蒜子
囗 囗 囗(上竹下痂)
将此三字同药煎洗,洗时默念咒语三遍。
咒曰:
割辫割和尚,灾害自己当。疾速还家去,独自守桥梁。
天来洗咒毕,其发如故,众皆惊喜。远近闻者,照此方无不应效。由是,此妖遂息。
一日天来问于店主曰:“此去给事科衙,远近若何?”店主曰:“此衙庶民罕到。倘有妄投,于我不便。”天来曰:“我与彼原有故交,殊非冒认,求为带路前往。”店主乃引天来至给事衙前。天来送些门包与把门,曰:“敢烦老哥传递,说有广东广州府番禺县庶民梁天来投到。”把门领过,翻自转入,良久寂然。店主曰:“我且回行,官人在此少待。”言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