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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补
五旗色乱是心猿出魔根本,乃《西游补》一部大关目处,描写入神,真乃化工之笔。
第十六回
虚空尊者呼猿梦大圣归来日半山
行者一时难忍,现出大闹天宫三头六臂法身,空中乱打。背后一人高呼:“悟空不悟空,悟幻不悟幻了!”行者回头转来,便问:“你是那一国的将士,敢来见我?”抬头只见一座莲台,坐着一个尊者,又叫:“孙悟空,此时还不醒么?”行者方才住棒,便问:“尊者,你是何人?”尊者道:“我是虚空主人,见你住在假天地久了,特来唤你。你的真师父如今饿坏哩。”行者有些醒路,恍然往事皆迷,一心耐定,更不回头,只是拜恳主人,祈求指教。虚空主人道:“你方才在鲭鱼气里,被他缠住。”行者便问:“鲭鱼是何等妖精,能造乾坤世界?”虚空主人道:“天地初开,清者归于上,浊者归于下;有一种半清半浊归于中,是为人类;有一种大半清小半浊归于花果山,即生悟空;有一种大半浊小半清归于小月洞,即生鲭鱼。鲭鱼与悟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世。只是悟空属正;鲭鱼属邪,神通广大,却胜悟空十倍。他的身子又生得忒大,头枕昆仑山,脚踏幽迷国,如今实部天地狭小,权住在幻部中,自号青青世界。”行者道:“何谓幻部、实部?”主人道:“造化有三部:一,无幻部;一,幻部;一,实部。”即说偈曰:
也无春男女,乃是鲭鱼根。也无新天子,乃是鲭鱼能。
也无青竹帚,乃是鲭鱼名。也无将军诏,乃是鲭鱼文。
也无凿天斧,乃是鲭鱼形。也无小月王,乃是鲭鱼精。
也无万镜楼,乃是鲭鱼成。也无镜中人,乃是鲭鱼身。
也无头风世,乃是鲭鱼兴。也无绿珠楼,乃是鲭鱼心。
也无楚项羽,乃是鲭鱼魂。也无虞美人,乃是鲭鱼昏。
也无阎罗王,乃是鲭鱼境。也无古人世,乃是鲭鱼成。
也无未来世,乃是鲭鱼凝。也无节卦帐,乃是鲭鱼宫。
也无唐相公,乃是鲭鱼弄。也无歌舞态,乃是鲭鱼性。
也无翠娘啼,乃是鲭鱼尽。也无点将台,乃是鲭鱼动。
也无蜜王战,乃是鲭鱼哄。也无鲭鱼者,乃是行者情。说罢,狂风大作,把行者吹入旧时山路,忽然望见牡丹树上日色还未动哩。
却说真唐僧春睡醒来,看见眼前男女早已散了,心中欢喜,只是不见了悟空。叫醒悟能、悟净,问:“悟空那里去了?”悟净道:“不知。”八戒道:“不知。”忽见东南上木叉领个一白面和尚,驾朵祥云,翩然而下,叫:“唐长老,你收着新徒弟,大圣就来也。”慌得唐僧滚地下拜。木叉道:“观音菩萨念你西方路上辛苦,又送一个小徒弟在此。只他年纪不多,要求长老照顾照顾。菩萨已取他法名叫做‘悟青’。菩萨说:悟青虽是长老第四个徒弟,却要排在悟空之下、悟能之上,凑成‘空青能净’四字。”唐僧领了菩萨法旨,收了徒弟,送上木叉不题。
原来鲭鱼精迷惑心猿,只为要吃唐僧之肉,故此一边缠住大圣,一边假做小和尚模样,哄弄唐僧。那知大圣又被虚空尊者唤醒,正是:
妖邪用尽千般计,心正从来不怕魔。
却说行者在半空中走来,见师父身边坐着一个小和尚,妖氛万丈,他便晓得是鲭鱼精变化,耳朵中取出棒来,没头没脑打将下去,一个小和尚忽然变作鲭鱼尸首,口中放出红光。行者以目送之。
但见红光里面又现出一座楼台,楼中立着一个楚伯王,高叫:“虞美人请了!”一道红光径奔东南而去。唐僧便叫:“悟空,饿死我也!”行者听得,慌忙回转,向师父唱个大喏,将前事从头到尾备说一遍。
原来唐僧见悟空不来,心中焦急;来的时节,又打杀了新来徒弟,勃然大怒,正要责他几句,忽见新徒弟是个鲭鱼尸首,早已晓得行者是个好意,新徒弟是个妖精。当时又见行者说得如此利害,方才回嗔作喜,道:“徒弟辛苦也!”八戒道:“悟空去耍子,是辛苦;我们受辛苦,师父倒要说耍子哩!”唐僧喝住八戒,便问:“悟空,你在青青世界过了几日,吾这里如何只有一个时辰?”行者道:“心迷时不迷。”唐僧道:“不知心长,还是时长?”行者道:“心短是佛,时短是魔。”沙僧道:“妖魔扫尽,世界清空。师兄,你如今仍往前村化饭,等师父静心坐一回,好走西路。”行者道:“说得是。”向前便走。
走了百余步,突然撞着山神土地,行者喝道:“好土地哑!我前日要寻你问一件事情,念了咒子,你们只是不来。天下有这样大土地!快快伸孤拐来,打了一百再讲!”土地道:“方才大圣爷爷被情魔摄入天外,小神力量有限,那能走到天外来磕头?愿大圣将功折罪。”行者道:“你有什么功呢?”土地道:“猪八戒老爷耳朵里花团,是小神亲手取出来的。”
行者便喝退土地,一心化饭,急忙跳在空中,看见那边有个桃花畔,一条烟丝从树林中隐隐透起,登时按落云头,近前观看,果然是一好人家。行者跑入里面,正要寻人化饭,忽然走到一个静舍,静舍中间坐着一个师长,聚几个学徒,在那里讲书。你道讲那一句书?正讲着一句“范围天地而不过”。
一部《西游补》,总是鲭鱼世界,结处才见,是大作手。
续西游记序
《西游》,佛记也;亦魔记也。魔可云佛,佛亦可云魔,是何以故?盖佛以慧显,魔以智降,此魔而可以入佛者也。然则虽举诸佛菩萨三十二相之身百千万亿之化而魔之,亦奚不可!夫魔之眯佛,亦云是也。乃展转相因,惟由静而有动于心者生也。既能生佛,又能生魔,故空诸一切,以归于无。无者,不动之谛也。若本无可动,何名不动?则甚深微眇之中,包摄具足。
种种智相,天人妓乐,华鬘宝首,琉璃金碧,师子神王,游戏神通,断可识矣。
中士不悟,实生机心。夫机何昉乎?《南华》有云:“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机也者,抉造化之藏,夺五行之秀,持之极微,发之极险。故曰:“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又
曰:“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言贵慎用也。夫机者,魔与佛之关捩也。封之则冥,拨之即动。倏而变幻,倏而智巧,倏而意中造意,心内生心。抢抢扰扰,驱神役智。聪明作崇,械牿为缘。烧空凿窍,举体皆魔。而湛寂真空之理,不可问矣。去佛眇末,卒以寻丈,颠倒诞妄,了无尽期。机心存于中,则大道畔于外,必至之理也。
④
前《记》谬悠谲诳,滑稽之雄。大概以心降魔,设七十二种变化,以究心之用。上穷碧落,下极阴幽,三界贤圣,搜罗几尽。杂取丹铅婴姹之说,以求合乎金丹之旨。世多爱而传之,作者犹以荒唐毁亵为忧。兼之机变太熟,扰攘日生,理舛虚无,道乖平等。
继撰是编,一归铲削。俾去来各有根因,真幻等诸正觉。起魔摄魔,近在方寸。不烦剿打扑灭,不用彼法劳叨。即经即心,即心即佛。有觉声闻,圆实功行。助登彼岸,还返灵虚。化不净根,解之涂缚。作者苦心,略见于此。我愿观者,同具人天慧业,得是书而绎之,当作不动地想,毋徒曰骈拇
赘疣而胡卢弁髦之也。
真复居士题华鬘(mán,音蛮)——鬘,形容头发美。这里指华贵、美丽。何昉(fǎng,音访)——何时开始。关捩(liè,音列)——捩,扭转。这里指转折点,界限。④谲(jué,音决)诳——诡诈;欺诳。骈(pián,音偏<阳平>)拇赘疣——比喻多余无用之物。胡卢弁(biàn,音便)髦——胡卢,喉间的笑声;弁髦,蔑弃的意思。指讥笑,蔑视。续西游记
第一回
灵虚子投师学法到彼僧接引归真
诗曰:
圆轮如轮岁月流,个中名利等浮沤。
谩劳计较分吴越,且任称呼作马牛。
世事看来从理顺,人谋怎似所天休。要知驻世长生诀,一卷《西游续》案头。
《西游续记》作何因?为指人身一点真。
顺去人生天地理,逆来合去佛仙身。
机心灭处诸魔伏,灵觉开时道力深。
试看悟空孙行者,降妖变化又更新。
入记
话说西方有佛,号曰如来。历尽苦行以修成,具大慈悲而方便,凡有血气之属,俱在普照之中。正是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自开辟以至成周,由秦汉而到唐代,说不尽的感应,夸不了的灵通。一日,在灵山雷音宝刹大雄宝殿登九品莲台宝座,说无上甚深妙法。围绕着诸佛菩萨,阿罗等众,得闻谛所,各生欢喜。如来说法毕,但见天花缤纷,异香缭绕,充满无极无量世界。如来以智慧力放大毫光,普照三千大千,阎浮众生。自从无始以来
至于今日,造种种愆尤,受种种果报,正是佛面辉如满月,佛心无处不慈,乃以哀悯之心,向众佛菩萨说:“吾鉴观万天,周通三界。哀见众生迷失本来,虽有善信,不无孽冤。吾不忍为恶的沉沦苦海,堕落恶趣,故着有三藏真经,一藏谈天,一藏说地,一藏度幽。此真经三藏,不但利益入天,亦且
超身鬼道。乃是修真之径路,成道之玄诠,登善士于天堂,脱亡魂于地狱。
向见四大部洲,惟有南赡部洲,人民繁众,善恶溷淆。虽有圣贤治世,政教宣明;无奈昏愚不良,纵欲无忌。故此真经,可以消灾释罪,降福延生。吾欲送到东土,恐人怀不信,毁谤真文,前已托观自在菩萨变化取经僧众到来。看此僧往昔劫中,名唤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大教,故贬真灵托生人道。今幸他不昧昔因,仍归正觉,转投南国,披剃出家,名唤玄奘道僧。既生来有此,功行无差,不惮万水千山,历尽三途八难。门下跟随几个徒弟,也都上应天星,下全道力。此经有缘,当与取去。到得东土,永为劝善之珍,可作修真之宝。但虑此僧,来遭八十一难之艰辛,受百千万之魔孽,虽有孙悟空之灵通,猪八戒之力量,若非菩萨护持,神圣保助,终难除妖灭怪,使唐僧到此。又只一件,吾虑此经之取而去,复有不净处根因:魔孽阻挠道路,他师徒力量轻微,志愿如何得遂?”
时有菩萨圣众,齐声答道:“我等已知此僧来时,尸体磨练成真,仗一浮沤(ōu,音欧)——水面上的泡沫。谩(màn,音慢)劳——怠慢,轻视。愆(qiān,音牵)尤——指罪过。玄诠(quán,音全)——玄妙的意思。溷(hùn,音混<去声>)淆——混杂,界限划分不清。
笃之心信,自得保全而去。倘因不净根因,还望如来始终成就。但不知不净根因,作何究竟,成何冤孽?”如来道:“诸孽根心,心净,则种种魔灭,心生,则种种魔生。但看此僧众,来何意,发何心耳。”如来说毕,乃命阿难、迦叶把宝经阁三藏真经查检备下,专候取经僧到来。阿难领下如来旨意,往宝经阁去,不提。
且说灵山佛会,有一等在家修行道者,释门称为优婆塞;披剃了出家称为比丘僧。这天竺国境内,有一优婆塞道者,法号灵虚子。这道者三劫生来,原是一个久修禅和子,只因误入了猎户门中,沾惹了些腥秽不洁;再投,投入一个道真院,习学了傍门岔道;三劫转在这灵山脚下,为善男子。他这点正念未了,仍归释门。焚香课诵,斋僧布施,每每也有披剃为僧之心。只是夙因未净,犹然好务变幻外术。一日,偶坐于村坊热闹市上,见一卖术法之人,能开顷刻莲,善舞飞来鸟,变巨人三头六臂,化美女百媚千娇。但凭市人观看,出的金钱要变何物,任意取乐。这灵虚子见了,不胜喜悦,乃出金钱问术者道:“汝能变苍龙么?”术者受了金钱,把身一纵在半空,只见顷刻五云腾涌,一条苍龙在云端里。但见:
彩色云飞汉,苍龙现碧空。
口喷甘露雨,五爪驾霓虹。术人变了苍龙,在空中盘旋一会,仍复旧下来。众市人观看,个个称奇喝采。灵虚子忙又出金钱向术人问道:“汝能变猛虎么?”术者受了金钱,把身一抖,顷刻变了一只猛虎在市上咆哮。众市人见了惊骇起来。灵虚子道:“众莫惊骇。料只是变化的,决不伤人。”但见这虎:
白额斑烂体,长须赤焰睛。
一声大啸处,山岳尽皆倾。众市人有大胆的,立住脚跟说:“变的奇妙!”有畏怕的,远走躲避,声色慌张。顷刻复旧。灵虚又出钱要变别样,只见市人中有争的,说:“灵虚子,只凭你多钱,任意夺趣,我等也有金钱,须凭我捡一件变化看耍。”灵虚子见众人争夺,乃答道:“但凭列位取乐,小子怎敢占越?就是列位出了金钱变件奇观,小子也沾胜遇,有何不可?”众中有一人,出了金钱道:“术者,你变猛虎吓人,苍龙眩目,不如变个娇娆女子,能歌善舞:我等观看耍乐也好。”术人接了金钱,摇身一变。只见场中顷刻一个女子,手抱着琵琶,妖妖娆娆,口里唱着歌儿,手里弹着弦索。众人齐声喝采。但见那女子:
蛾眉分翠黛,檀口启朱唇。
玉指挥丝索,金莲踏地尘。
袅娜当场里,香风更逼人。
巫山夸丽质,洛水得全真。灵虚子见了,乃闭了目,背转项,自言自语道:“世人爱色,出金钱变此美貌佳人。你看他眼不转睛,面不别向,甜蜜蜜的看着不舍。我一个在家出家的道者,目不邪视,如何观他?”市人见灵虚子转面闭目,有的说:“吃斋念佛的道者,该是如此。”有的笑道:“假惺惺,故装呆。外面如此,心里不知何样?”只见女子唱了一歌。弃了琵琶,又舞了一回。仍复旧是术人,立在场中。
天色傍晚,术人收拾起身,市人各散。灵虚子乃上前叫了声:“师父,仗一笃(dǔ,音堵)之心信——指忠实的信仰。如不弃,造次请到寒舍一饭。有一言请教。”那术人见灵虚子容貌庄重,言语温恭,欣然就随着前来。到得家门,延入厅堂。这灵虚子一面呼茶,叫家下准备素斋;一面纳头便拜道:“师父,何方人氏,高姓大名?方才这变化,奇妙神术,却是何师传授,那处得来?”术人听了答道:“小子南方人氏,姓万,双名化因。只为遨游湖海,访道求师,得遇异人指授了这幻化法术,换得金钱。小子除了日食费用,馀者便济贫拔苦,修桥补路,积些阴功,以求出世。我师曾也说西方有圣人传教。故此一路信步前来。请问善人大姓何名?”灵虚子答道:“小子唤作灵虚子。一向投入释门,焚香课诵;只是未曾披剃。今见师父这法术奇妙,也是个从无人有,修真合道,神通本事。若肯传授小子,愿罄家资,投拜门下做一个徒弟。倘能少仿师父十分之一变化法术,终身不忘。”万化因听了,答道:“小子法术虽微,却也合道。老善人要学,也非轻易可传。必须炼实还虚,由虚入无;从无示有,总归一因。人有而有,方能学得。”灵虚子听了,只是磕头,愿留师父在家指教。乃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