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不讲中堂退归内宅,也不讲铁帽子王牵肠挂肚的惦念着兰儿。却说道光帝个病势,一日沉重一日,四阿哥弈詝问长问短,顷刻不离。固然是孝养关乎天性,然而这皇帝的位儿,谁不觊觎?清朝个家法,是与别的朝代不同。别的朝代,是讲究立嫡立长,皇帝在日,皇子要早正储位的;清趄不然,皇帝爱中哪个,存放在心,到崩驾个辰光,然后才手诏发表,这其中大有鱼龙变化。诸位不记得么?康熙帝原立十四子,临咽气的当儿,用朱笔在隆科多手掌心里,写明召“十四子进内”。被雍正帝 瞧见,当时做了戏法,就拿舌头舔去“十”字,变做召“四子进内”。这种偷天换日的手段,瞒过一时,瞒不了后世。今日弈詝也虑到这层,所以打从道光帝有病,他便寸步不离左右。
  讲这奕詝为人,倒也生得天骨开张,姿容俊迈,性情机警,喜怒不常,今年整二十岁。别的不打紧,单在这女色很为研究,遇着可意的女人,想什么天法,总要弄得到手。第一个同靴兄弟,要算铁帽子亲王端华,第二就轮到宫灯肃顺。那肃顺为何叫做“宫灯”?一者取其那个肃字的字形,像个宫灯的架子;二者取其牵马带路,四阿哥未到,他早在前面做幌子,什么妓馆娼寮,瞧见那“宫灯”来,一定还有个主人翁在后。
  闲文少叙。道光帝是在三十一年个正月龙驭上宾,先下喜诏,后下哀诏,四阿哥奕詝名正言顺地登了九五宝位。但这锦绣江山,已被太平天国占据了广东广西两省,上回书中不表明姓洪的,姓杨的,姓萧的,姓冯的,姓韦的,在那金田村起事吗?其时是道光三十年的六月,距今隔了半个年头。那太平军的凶焰,益发轰轰烈烈,不可扑灭。那两广总督郑祖琛,呼佛无灵,调兵不得,遣将不能,只有雪片文书,到京城里告急。
  起初穆彰阿还替他掩饰,说什么癣疥之疾,指日可平,小丑跳梁,无烦天讨。这个当儿,新主登极,首先坐在偏殿召耆英、穆彰阿两个军机大臣入内。新皇帝是目光奕奕,较着平日做阿哥的态度,格外威严。诸位,要晓得专制时代个君主,尊若天神,严声厉色。两军机跪在下面,早是奕詝问说 :“现在两广的局面怎样了?”耆英伏在地上,只是碰头。穆彰阿还有点胆子,对说 :“仗皇上的威福,边帅必能效忠 。”当下新皇帝用手把御案狠狠一拍说 :“好个边帅效忠!两广的事情,已被郑祖琛念佛念完了。先皇上对于这事,很为焦心。你两个糊涂东西,一味的颟顸,不能替国分忧。朕问着你这军机大臣,所司 何事?”穆彰阿、耆英无话可对,只是咕咚咚的在地面碰头。
  新皇帝袖子一拂说 :“赶快退出,候朕旨下 !”不消说得,两人立时叩恩,面无人色,一路踉跄的退出宫门。到了第二天,内廷传出旨意:军机大臣穆彰阿、耆英,着即革职;在任两广总督郑祖琛,恇怯无能,贻误大局,着锁拿来京,交刑部问罪。
  这个风声一出,一班腐败的官僚,没有不人人胆战,个个心惊。
  转是些峥嵘头角的人物,仿佛似蛟龙蛰起,狻猊睡醒,衮衮诸公,争传谏草,纷纷主帅,竞握兵符。未知后事若何,阅后便见分晓。 



  第三回酿乱已成洪杨起事 举棋未定林李归神



  四阿哥奕詝登极,是在道光三十一年正月,本年年号不换,诏以明年为咸丰元年。话是交代明白,但编书的取其简便,从此便换新皇帝为咸丰帝。这咸丰帝把郑祖琛拿问办罪,那两广总督就换了徐广缙。姓徐的为人,同姓郑的相反:一个是阿弥陀佛,日夜看经念佛;一个是活阎罗,杀人不眨眼。要晓得不杀人固足以酿祸,好杀人又足以激祸。其时金田变起,已经蔓延广东、广西两省。这个当儿,在下要补叙太平天国一段成立的缘起。第一回书不说是有个姓洪的、姓杨的、姓冯的、姓萧的、姓韦的一班人物吗?不又说他们是白莲教的遗脉吗?但那洪秀全本不姓洪,原来姓郑的。因他个师父姓洪,叫做洪德元,是白莲教中一位出色的人物,其人颇通奇门遁甲,兼习祝由科,又会书符念咒,收了郑秀全做个门徒。由郑秀全又引进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这五位尊神,要算得起首的老会。
  秀全有位妹子,名叫宣娇,先与杨秀清有情,秀清却是个秀才,因他已有家小,宣娇便嫁给萧朝贵。那冯云山是位拆字先生,韦昌辉是个读而未成。俗说 :“烂木头滚做一堆。自从吃了白 莲教,各人的一颗心,就歪在一边,你也要显些神通,我也要施点伎俩。冯云山会推排八字,把各人个生庚年月一算,都是些伤官透杀,贵不可言,其中以郑秀全八字最为出色,所以大家推他做个首领。偏生他在三十岁上害了一场大病,病中梦见一条龙,对着他张牙舞爪,又有一只虎,对着他扑来扑去。正在龙虎盘旋,蓦地跳过一只大公鸡,喔喔喔地叫了十三声。面前滔滔汩汩,现在一条大河,一位白发婆婆,站在河边,瞧着秀全,恶狠狠的揪住衣领,给他一个觔斗。秀全“呵呀”一声,婆子早拿出尖刀,把他肚子一破,心肝五脏通拉出来,洗了一洗,又纳进去。不知不觉,眼前又现出一座宫殿,殿上坐个白面金胡子的老人,说 :“我这里有一口宝剑,一部天书。书中奥妙,你去问你师父,一口剑是要你斩尽妖魔 。”秀全收了。
  一梦醒来,什么白发婆婆,金胡子的老人,都不见了,那一口剑,一部书,却明明放在床里面。不消说得,他的病是日渐好了。他会见师父洪德元,这书叫做《劝世灵言》,你有这两件东西,便可以横行天下。我这姓给你做个姓,你从今便叫做洪秀全,包管你轰轰烈烈的大名,千载不朽 。”秀全答应几个是……。打今日起,不叫郑秀全,就叫洪秀全。不上多时,偏生他个师父洪德元死了。
  师父死后,秀全就做了嫡支嫡派的教主,适值冯云山又碰见个美国教师,名叫罗巴尔特,同他研究些耶稣教。那耶稣教同白莲教的派头,本不是一气。冯云山以意为之,偷了些上帝救世的名词,附会这《劝世良言》,编段海外奇谈,讲到当初有一位天父,名字叫耶和华。那耶和华,生下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就是耶稣,二儿子就是洪秀全,三的就是杨秀清,四的就是我这冯云山,五的是韦昌辉,女儿是洪宣娇 。”又讲:“现在耶稣是过世了,当初天父耶和华干不了的事体,是交代 天兄耶稣,今日耶稣干不了的事体,又交代我们兄妹五个。我们的宗旨,要杀尽那拖尾子的妖魔,扶助我们哥哥们,弟弟们,姐姐们,妹妹们,把内地十八省的地方,圈做个太平天国 。”
  姓冯的有天没日在人前烂嚼舌根,谁知纸糊个老虎,早被杨秀清戳破了。秀清暗中将云山捏了一把。姓冯的也乖觉,说 :“你要装神出鬼,我通本演说稿子,可以交给与你。但你要装神就像神,装鬼就像鬼。不是今天高兴,明天不高兴,人前人后露些马脚出来 。”秀清只管摇头说 :“你莫愁……我愁我今日戳你的窟窿,你明日又要捣我的穴眼 。”云山说 :“那还能成大事吗?好哥子,从明日起,你就装天父。耶和华招呼你去讲话,我和老二、老五、洪家妹子跪在你跟前,你说方,我们就方,你说圆,我们就圆。一班同伙的,如果不服从你,你尽可摆出那天父尊严的架子,砍颗把人头,捆打一阵子屁股 !”秀清笑着,颠头簸脑地说 :“我自有理会 。”一宵无话。
  次日由洪秀全招呼在会远近教徒,说有紧急动议。到了午饭以后,他那一座教坛,已挤得乌鸦似的,黑压压一大阵,屋子里面,屋子外面,都是人头攒动。原来这座教坛,上面虚着一席,两旁摆了一二十张椅子,除得天父耶和华所造出来几个儿女,另外就数萧朝贵,还有一位石达开。那石达开倒是胸罗经济、文武全才,不过入会的年份落后,所以资格较浅。其余些五色花斑面庞,暂且不提姓名。这个当儿,大家还未发言,蓦地杨秀清坐在椅子上怪叫一声说 :“儿子来了,……”大家摸不着头绪,一对对眼光都注射在秀清身上。这时秀清眼睛翻了,鼻子欣了,嘴是咧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白沫黏痰,仿佛潮涌,喉声如锯。早是萧朝贵站起来说 :“喂!……,快取点姜汤艾绒来 。”冯云山忙问说 :“取来何用?”朝贵说 :“怕他中了风邪,得了急症,用些姜汤灌他,烧点艾绒抽他 。”云山 摇手说 :“我瞧三哥不是病。你没听他嘴里叫着儿子来了吗?
  一定是天父招呼他,有什么紧要话讲。大家可不必惊动他。朝贵嚷说 :“我却不信…… 。”说也奇怪,一会工夫,杨秀清两脚一跺,两膀一伸,跳到坛前,早把一口斩妖剑握在手里,嚷说 :“大家跪下!天父有命,教我大大的教训你们一番。这句话不曾讲完,早是冯云山扑通的双膝跪落。姓冯的跪了,自然洪秀一、韦昌辉、洪宣娇也随着跪了;石达开懂得其中奥妙,也就慢腾腾双膝落地;独有萧朝贵心地狐疑,仗着他是洪秀全的妹夫,不能奈何他怎样。秀清瞧见情形,忙拿剑指着秀全说:“天父的话,你遵是不遵?”秀全哈着腰说 :“天父吩咐,焉敢不遵?”秀清说 :“你快替天父把这萧朝贵拖翻在地,捆打四十大棍 !”秀全一声答应,立刻站起身来,不管妹夫不妹夫,招呼手下,仿佛鹰抓燕雀的,把朝贵捆起。一声喝打,捺翻在地,裤子一褪,刑杖是备好了的,一五一十就数了四十大棍,把个屁股打得皮开肉绽。教友里面,有一位姓宋名忠的,见这情形,早磨拳擦掌的嚷说 :“任是天父,也要讲理,不能大舅子就捆打起妹夫来 。”话未说完,这杨秀清又恶狠狠地拿剑指着秀全说 :“哪个违犯教规,捣乱秩序,你须查明清楚,将这妖魔头砍掉了 !”秀全答应不迭,又叫手下在人丛里面,牵出宋忠,一刀砍去脑袋。这一回装神出鬼,是在会的人,没有个不听信天父,不服从这杨秀清。从此杨秀清便做了天父化身。
  闲话少叙。在那郑祖琛做两广总督的当儿,其时地方严拿教众,这些天父儿女的大名,已要通宵月亮。洪秀全同冯云山在桂平县秘密传教,却被一伙差快捉住。县官祁正齐严讯拷打,什么天平架子,麻花帚子,挨过不少,招出党羽,分别剿拿,两个人在牢底里足足登了三月。桂平县申详到两广总督,那个阿弥陀佛郑祖琛,回文叫妥慎办理,不可草菅人命。当下杨秀 清、韦昌辉同石达开做些手脚。巧巧那天斜风泼雨,石达开趁这个当儿,在僻静处指挥。到得一更以后,杨秀清、韦昌辉早用红绢子扎了头,手下教徒十百来个,也是一色红巾明刀亮枪的,穿蹦纵跳都上了牢房。这时风声雨声,一片呐喊声,好似天崩地坍,牢禁狱卒,固不敢出头,便是县衙门里快壮两班,也只当不听见的,胆大的躲在旁厢瞧瞧,看见无数的红头,生平不曾见过,早吓得屁滚尿流。一会儿工夫,声息定了,大堂口早有人喊叫起来,知是里面招呼,什么差快丁壮才赶着进去。
  县老爷祁正齐坐在签押房里,忙传大众问话说“适才是哪里声浪,这等利害,你们打听着什么?”大众面面相觑。这个当儿,早是捕衙老爷吴用卿气喘吁吁跑来说 :“不…好了!大牢里要犯跑掉两个了 。”祁正齐忙问是谁。吴用卿跳着脚说 :“据牢头禁子报告,是洪秀全、冯云山 。”祁正齐说 :“那还了得!
  误事总在制台郑祖琛。我这里通详上去,他不叫就地正法,早料到有这一出 。”连称“劫数……”。不消说得,桂平县一面是通详上词,一面是严差勒捕,我且不提。
  单讲那洪秀全、冯云山劫出重牢,去了镣铐,一班人簇拥着赶回金田村。距金田村十来里,有座鹏化山。这山险恶异常,仿佛水浒上梁山泊,他们平日早有布置,什么三十六天罡呀,七十二地煞呀,都编排个齐齐整整。这山是峰接峰,岭接岭,深箐竹箭,密树长藤,知道路径的,是四处串通,不知道路径的,叫做有进无出,有死无生。任他狡猾的弓兵捕快,不敢前来,官兵到此,只好放一两排空枪,就算他胆大的了。山上也起盖着宫殿,圈一个大大的土圩,火药军械,收藏的不少。不上半年,湖南衡山县里来了个洪大全,同秀全认了本家。这人是个不第秀才,腹中很好,替秀全规划进取之策,在道光三十年六月,举了义旗。又不多时,福建黄村来了个黄文金。这黄 文金绰号“黄老虎 ”,生成膂力过人。洪秀全很是瞧得起他,上山的第二天,秀全便引他参观内幕,招呼他浑家赖氏出来,又招呼他儿子天贵,女儿金贵、银贵,一齐见礼。见过了礼,秀一说 :“我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没有个不如花似玉 。”文金说 :“这都是主公的福气。早知道主公欢喜美女,我悔不把前任广州都统惠征的爱女劫来,与主公取乐 。”秀全笑说 :“何以见得就是个美女?”文金说 :“据家兄声称,那女子叫做什么兰儿,生得人间少有,天下无双。秀全笑说 :“这也不难,我有日扫荡中原、踏平四海,赶到天河把那个兰儿找来,取乐一番 。”文金拍着双手说 :“用得!…… 。”
  隔不多时,已是腊尽春来,那道光帝崩驾个消息,已传至两广。两广的总督郑祖琛,已是奉旨拿问,新任总督派的徐广缙。这个当儿,洪秀全在这鹏化山聚议厅上,招集大众。当由杨秀清首先发言说 :“我们这太平天国,已成立了大半年,兵是精了,粮是足了。两广的地方,有暗地里被我们太平军勾通的,有明目张胆,听我们太平军号令的。那广东一方面,是冯老四同萧家兄弟纠合的党羽不少;广西一方面,是韦老五同石家兄弟打通的门路不少。内面是天妹、天嫂、天舅赖汉英,帮助一切;外面何震川、罗大纲两个人,很有点用处。事不宜迟,我们依着天父天兄的意思,就正式的推洪二哥做个天王,今年就算是太平天国元年,由洪天王派定我们的职位,加起我们的封号,大众的意见以为何如?”秀清这句话不曾讲完,早是一片声浪齐说 :“好哇!……”洪秀全更不推让,登时称孤道寡的说 :“既承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一致拥戴,孤家就做个天王;敕封杨秀清做东王,萧朝贵做西王,冯云山做南王,韦昌辉做北王。石达开羽翼其间,孤家封他做翼王,黄文金力大无穷,派他堵塞要隘,就封他做堵王,天妹宣娇封做大长公主, 浑家赖氏封做天后,大舅赖汉英封做护国公,皇兄洪大全封做神机军师,秦日纲封左丞相,何震川封右丞相,罗亚旺、范连德、胡以晃一体加恩,封做御前大臣。其余天兵天将,杀妖魔一千者,授王爵,杀妖魔八百,授公爵,杀妖魔五百,授侯爵,人越杀得多,官越做得大。大家要遵守天条,替天行道。这座聚议厅,我们便改做金銮殿 。”说完,又指着洪大全,称声:“我的军师先生,累你的大才,替我撰一两副楹联,口气越大越好 !”大全喏喏的答应一声,招呼手下预备纸墨,提笔写来:先主本仁慈恨兹污吏贪官断送六七王统绪藐躬实惭德望尔谋臣战将重新十八省河山大全写完送给秀全瞧了一瞧,秀全说 :“敷衍可用,口气还不过大。先生不会吹牛,那牛皮要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才合我天王个身分 。”大全答应几声“是!…… 。”思索了一会,随即又写副长联出来:维皇大德曰生用夏变夷待驱欧美非澳四洲人归我版图一乃统于文止戈为武拨乱反正尽没蓝白红黄八旗籍列诸藩服万斯年这种牛皮,是吹到海外去了。秀全瞧着,不由得拍手跌脚的说 :“对呀!……,这一副就粘贴在新改的金銮殿上,那一副就粘贴在午朝门外 !”石达开进前说 :“现在我们天国的制度已定,我们个服色要怎样分别?”杨秀清说 :“现在的戏箱,我们山上有百十来只,明天打开来,是绣龙的衣装,天王天后 的就拣去穿了;那些金盘龙马褂子,绣花袍子,你我就拣来穿了;什么鹅毛扇子,八卦袍,是军师洪大翁用的;金貂紫蟒,是左右二丞相用的,那装曹操的一身服色,自然天舅赖汉翁穿着合宜 。”这时萧朝贵插言说 :“论理我的装束,向你们一样,但是我也算个驸马,金冠上还用插个雉鸡毛不曾?”秀全沉吟一会说 :“那雉鸡毛非常累赘,不如大家不用。但有一层王位以上,准用黄绢缠头,一二三品用红绢,以下通用红布,同那班妖魔打起仗来,方显得我们是天神天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