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计


  薛林闻言转身出门,急走如飞,来到监内,暗入死囚牢内,口呼:“董相公莫要高声,我来救你出狱。” 遂将脚镣、手拷解下,暗领出监,竟奔家门。忽闻迎面更夫问道:“深夜那是何人在街上行走?” 薛林说:“是我薛林。今有远方朋友前来投我,我领他家中安歇。”更夫说:“原是老薛呀,请便。”薜林领着董良才穿街过巷,来到家门,进了小房。董生落坐,薛林口呼:“相公,我救你出监,非为别事,皆因小女夜得一梦,梦你是什么白虎星,与小女有夫妻之分,将你救出,招你为婿。你心下愿否?” 良才闻言暗想:“ 他原是我救命恩人,不敢弗其意。”遂口呼:“恩公招我为婿,乃是好意。小生已允。岳父请上,受小婿叩拜。” 薛林受了两礼,就命女儿同良才拜了天地,说:“ 女儿相陪姑爷少坐,我有点事,暂且失陪。” 言罢徉徜而去。晓云见父已去,遂口呼:“相公不在家下,因何来在眉阝县坐狱?” 良才见问,口呼:“ 娘子有所不知。” 遂将一身苦处言了一遍。晓云闻言,叹息不已。

  且言薛林来至监中,看见众人等安息,遂悄悄的在监中放了一把无情火,霎然通天红,如同昼天。禁卒慌忙报进内衙,曹知县大惊失色,忙忙跑至监门之外,就遇见薛林。薛林说:“小人接大老爷,这是哪里的火?”知县骂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你所司何事?还来问我?是你自不小心,若烧死朝廷命犯,休说你的狗命,就是本县的头也保不住。我且查验明白,烧死一个囚犯定要你补上一名家口。” 知县遂命人役暂且救火要紧。薛林闻知县要拿家眷顶充囚犯,遂暗中溜出,走到家门叫道:“女儿开门。” 这晓云正与良才讲话,闻听父亲扣门,遂将街门开放,薛林进屋说:“不好了,祸事临头。我放火烧了监牢,烧了朝廷钦犯,知县言说要拿我家眷顶补囚犯,这般如何是好?” 晓云说:“ 只管放心,如今只用我与相公更换衣服,女扮男,男扮女。可喜爹爹嘴上无须,可扮作母亲,趁此黑夜越城逃走。若有人追上,也难分辨真假。”薛林说:“如此甚好。”三人急忙改扮,晓云将良才靴子蹬上,用棉絮填塞靴内,又将他母遗下鞋子给他翁婿穿了,正可足。良才说:“咱翁婿三人在路登程,若有人盘问,咱们怎样称呼?” 薛林说:“你二人是姐弟,我是你俩的娘。”良才说:“不好!我想若是姐弟,面貌必然相同。俺二人 面 貌 不 同,恐 人 看 破 行 藏,那 还 了 得?” 晓 云 说:“有了。若无人盘问便罢,若有人盘问,就说你是我娘,俺二人是小俩口,岂不是好?” 薛林说:“ 好,好,好。这倒不错。”良才说:“虽然遮掩的好,只恐城墙高大,难以出城,如何是好?”薛林说:“这倒容易。这城东北角塌了一个豁子口,咱何不从那里出城?” 良才说:“ 极好。咱三人急速从那逃走便了。” 翁婿三人忙忙出门,从无人之路而行。薛林头前引路,不多时三人出了眉阝县城东北豁口,行了数里,渐渐入了深山。忽闻一阵腥风,闪出一只猛虎,迎着他三人扑上前来,只唬的董良才抽身逃去,薛林父女躲闪不及,一同跌落涧沟之内。幸喜这涧沟浅而无水,父女二人并未跌伤,顺着涧沟出了山口,寻觅董良才,并无影响。父女二人无奈,就奔天干县而行。这慢表。

  且言董良才脱身逃命,出的山口,回头仰望不见他父女二人,又不敢入山寻觅他父女二人,恐遇猛虎。及至天明,来到一地,有小白河阻路。良才一声长叹:“ 咳!苍天哪,苍天!想我董良才一生不得于亲,逃命在外,红石村又遇秦豹作对。幸蒙秦小姐救俺性命,逃出罗网。罗山寺又遇贼僧,曹知县贪赃卖法,诬良为盗,将我问成死罪。多蒙薛老父女救我出狱,黑夜偷出眉阝县城,只望一处相依,谁料行至山中,被虎冲散,也不晓他父女生死存亡,在于何处?只闪的我孤孤零零,无依无靠。秦小姐令我进京求取功名,又无盘费,如何进得京、赴的考?枉费小姐一片爱慕之心。天哪,天哪!如今我到了这般苦楚,我进退无门。罢,罢,罢,该我命尽路绝在此河中。” 不由的把心一横,手撩罗裙遮面,方要投河,忽闻喊叫:“那一女子且慢投河。” 良才抬头一看,原来是官船上站立些个家丁,飘飘荡荡逆水而上。

  再表这官船上乃是一家大臣,姓马名瑞祥,河北冀州人氏,现居丞相之职。只因山东告荒,奉旨山东放赈,济民已毕,回京复旨。路过小白河,见一美貌女子投河,令人喊阻。马丞相吩咐艄公将船拢岸,唤女子上船问话。艄公不敢怠慢,遂将女子领上船。丞相问:“这你女子家乡何处?姓甚?因何投河?” 董良才见问,叠膝跪倒,口呼:“ 大人,小奴名苗凤英,父名苗悦,家住洛阳城南。只因父母下世,断母不贤,将奴终日打骂,逐出门外,只得投亲。不遇,无处存身,只得投河寻死。” 马丞相问:“ 你的足为何怎大?”良才说:“父母因奴幼年常病,送在尼庵带发焚修十年,并未修足。”丞相遂收良才为义女,带上京都。这且不表。

  再表苗凤英借尸还魂,寄姓邓府名邓凤英。虽然身安,终日恚念董生,朝思暮想,愁眉不展。一日偶取菱花自照,不觉一声叹道:“哎哟!天哪,天哪!只因思想丈夫,竟将容颜瘦损了许多。” 正然思念,不觉红轮西坠,丫鬟金花掌上银灯。

  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顶名赴考殿试状元 进京献宝识破行藏

  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
  不期归来迟,莫问临行路。

  闲言少叙。话表邓凤英见金花丫鬟掌上银灯,用了晚餐,时已起更。金花问:“小姐安寝还是再坐坐?” 凤英说:“再坐也无趣味,不如安歇罢。” 金花遂将被褥展开,凤英倒卧在牙床,思前想后,翻来复去,已交二更之后沉沉睡着。

  且言文昌帝君领了玉皇大帝敕旨,前来度化凤英。天交三鼓,来至凤英绣楼。见凤英沉睡,文昌帝君将凤英魂魄提出,赠以才华,授以六经、诸子百家,吹了一口仙气,拨开他的七窍,换了玲珑之心,彻底皆明,满腹锦绣文章。文昌回天交旨不题。这凤英从梦中惊醒,心中豁然,较之往日大不相同,自觉别有天地。暗想:“学问之道自来不晓,今一梦之间这些经典书籍豁然贯通,真乃奇事。俺夫妻若相逢聚守,朝夕论文,岂不是爽然大妙?但不知董生今在何处?好令人感慨。我想丈夫是一读书之人,别无所能,现今大比之年上京赴选也是有的。我上金花手内,将御史的靴帽蓝衫哄到手,就此上京找寻夫主,岂不妙哉!”遂候至天光大亮。

  清晨起来,遂向金花说道:“我今闷倦,你生个方法宜解其闷。”金花说:“打蹴耍罢。” 凤英说:“ 不好。” 金花说:“奕棋?” 凤英说:“ 不妙。” 金花说:“ 我可想不出法来。”凤英说:“ 我有个新鲜法儿玩耍,就是缺一件东西。”金花说:“缺何物?若是咱府中有,我一面承管拿来。” 凤英说:“ 这楼上并无别人,我要女扮男妆,咱主仆玩耍一回,方释闷倦。怎奈没有靴帽蓝衫。” 金花说:“这有何难?现在老爷的靴帽蓝衫在堂楼,我去偷来穿上玩耍一回,有何不可?”凤英说:“恐太太知晓,大家受气。” 金光说:“ 不妨,我自有法偷来。”遂下绣楼。不移时将靴帽蓝衫拿上绣楼,凤英一见满心欢喜,即穿在身,问道“ 你看我像一男子否?”金花拍手打掌,笑道:“方才是一位大姑娘,霎然变为男子。你走几步,咳嗽一声。” 凤英走了几步,咳嗽了一声,金花说:“ 像,像,像!像一白面书生。” 凤英闻言欢喜,暗想:“我若上京寻找丈夫,一人难以行路,须有书童跟随。这 金 花 生 来 伶 俐,不 如 哄 他 随 我 前 去。” 遂 说:“我扮的好,却少一书童。我欲你扮一书童,同我顽耍,又无书童衣服。”金花说:“ 有,有,有。前者与书童做的衣服,他未曾拿了去,现在堂楼存放,待我拿来。” 遂将书童衣服取了来。金花穿在身上,凤英说:“并无破绽,像一书童。咱到花园游玩去。”瞒着金花,暗取银两带在身边。

  二人下了绣楼,来在花园内。金花说:“先去玩花,后再观鱼罢。” 凤英说:“园景看的太俗了,我有心到郊外踏一回青,你随我去。” 金花说:“这可使不的,姑娘乃是千金之体,郊外踏青犹可,若有外人知晓,必嗤笑老爷家教不严。”凤英说:“你忘了你我头上戴的啥!身上穿的啥!足下登的啥!既有人看见,也不怕他。” 金花言:“今扮是男,郊游无妨。” 二人出了花园门,不多时来至郊外,往前奔走。堪堪日晡,金花口呼:“姑娘,休上前游玩,咱若回去晚了,老爷太太知觉,必责奴领你胡行。” 凤英说:“ 这事难瞒老爷太太,咱若回家必挨家法责打。” 金花说:“ 怕打难道终不回家,是何了局?” 凤英说:“ 你若不怕打,你就回去,我是不能回去的了。” 金花说:“ 若不回去,又无落脚处。”凤英说:“我有个主意,不如咱们上京赴考,求名得中时,也可保一身无事。” 金花问:“ 我未见你念书,焉能赴考?”凤英遂将梦中受文昌帝传授经典书籍述了一遍,金花说:“中了则可,若不中,到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却怎了?”凤英见金花懒意去,说:“ 你不愿去,我难顾你,我自己去。”言罢而行。金花无奈,说:“ 令我进退两难,只可你走到哪里我随到哪里罢。” 主仆二人竟奔京都,暂且不表。

  再表苗青自己逃出罗山寺,欲赴长安。走在招风树下,见一武生面貌不俗,遂近前拱手,口呼:“ 兄台上姓高名?欲往何方贵干?”那人说:“在下姓秦名豹,家父在京,官居总兵。小弟进京,一则省亲,二则干办自己的前程。” 苗青拱手曰:“原是公子,失敬了。”秦豹曰:“岂敢。兄台尊姓大名?意欲何往?” 苗青回答:“小弟姓苗名青,闻京都乃名胜 之 地,小 弟 进 京 一 则 逛 景,二 则 访 友。” 秦 豹 曰:“原来是苗兄,久仰了!弟见兄台磊磊英才,何不与国家出力报效,竟漂流天下,岂不自误平生?” 苗青答道:“ 小弟虽有此意,曾奈无引荐之人。” 秦豹说:“小弟情愿与兄八拜为交,一同赴京,投在我父衙门效力,必有荐拔。未知兄意下如何?” 苗青说:“弟实情愿,只恐高攀了。” 秦豹说:“兄台不必过谦。”就此撮土焚香一拜,拜毕,秦豹牵着马,二人徒步赴京,不在话下。

  再表邓凤英同金花非止一日至京,投在客寓,改名董良才投考。候有十余日,科场亦开。三场已毕,主考取了董良才为会元。殿试万岁皇爷钦点董良才状元及第,赐了三杯御酒游宫。娘娘亲自插花披彩。邓凤英谢恩出宫,赴了琼林宴,游街夸官三日,这且不表。

  再言薛晓云同着丈夫董良才、父亲薛林在深山被虎冲散,父女流落在天干县。住了数日,薛林一病而亡。闪的晓云无依无靠,遂冒董良才之名赴京献宝。非止一日进了京,只见迎面来一官员,遂近前跪倒,手擎夜明珠,口呼:“大人,民人献宝与国家。” 邓凤英问:“尔献何宝?” 晓云说:“所献是夜明珠。”凤英接过一看,曰:“真乃好宝,你家住那里?姓甚何名?本院好替你代奏。” 晓云说:“ 民人家住洛阳,名董良才。”凤英闻言一怔,暗想:“ 好奇怪!此人姓名与我丈夫相同,其中必有缘故。” 遂命从人将他带回府中。

  不移时凤英进府,书房落坐,命带进献宝之人。屏退左右,遂问:“你名董良才,因何进京献宝?”薛晓云说:“只因吴氏继母不贤,暗施蜜蜂计,父信谗言,勒我以死。我妻苗凤英自刎而亡。我苏醒还阳,逃命在外。神人赠我宝珠,故而进京献宝。” 凤英暗想:“此人相貌与我夫主大异,他如何言我家事,一字不差,其中定有缘故!” 遂问道:“ 你要实说真名实姓,本院自有恩典。” 晓云说: “ 我并无虚言。”凤英喝道:“口走,好奴才!这洛阳董良才与我有八拜之交,他家之事本院尽知。你所言一字不差,你的像貌与他迥别。或者你与他有一面之识,素晓他家之事,冒名献宝。本院要你实说。若再虚言,依律究处。讲来!” 晓云闻言,只急的说:“ 奴家本是董良才。” 凤英忙问道:“ 你口称奴家,莫非是一女流?” 晓云自知失口,遂口呼:“ 老爷,事到其间,奴亦不隐瞒。” 遂言:“董良才被害下狱,父女定计烧狱,救他出监,收奴为妻。三人逃出了眉阝县,深山遇虎冲散。奴父病死店中,奴家无奈进京献宝。此系实言。” 凤英方晓丈夫又收了一妻,遂说道:“我与你丈夫至交,你乃女流,进京无依,且在我官宅存身。本院代你访查你丈夫下落可否?”晓云口呼:“老爷虽是好意,奴乃女流,存身官宅,令人观之不雅。” 凤英说:“ 无妨。本院虽是男子,却与娘子一般。”晓云忙问:“老爷莫非也是女流?”凤英自知失言,遂改口说:“本院与娘子一般的老实人。” 晓云暗想:“这位老爷必是女流,只可留心查考,便知端的。” 遂口尊:“老爷,小妇人蒙老爷好意,敢不从命?叩求老爷官讳。”凤英笑说:“勿庸问,我是新科状元公。你我虽不同姓名,亦同姓名,日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