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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外史
还有几个丫环却早被文龙的定身法定住,故亦只是呆着不能动移半步。此时独角兽在外看见钱自命这等形状,知道不好,刚欲转身走出,忽见屋上似有一个人影相仿,在上面来回乱晃起来。还认作自己眼花,后来定睛累看,果见确有一个人站在屋梁左右望下看视。惟月色朦胧,看不出是甚等样人。转觉得自己有些心惊肉跳,知道不可久留,即忙悄悄地望外走出,走至自己房内,取些银两塞在怀中,又收拾几件衣服,打一个小小包裹背在肩上,却并不说与众人知道,一溜烟地出门而去。直要到后来投入岛寇营中,方与文龙等会面,做出许多的事情来。此是后话,现在且不必提他。再说文龙见钱自命的胡须只剩一边,又且稀落得可笑,颏下还有淋淋漓漓的鲜血流下,知道他今日已经吃尽苦头了,便将剑诀煞住,把一盅残酒取过,暗暗的画一道符录在内,命一个姬妾将去灌在钱自命口里。钱自命吃了这一杯酒之后,方觉身子活动,只是两边须孔些痛疼,脚下异常麻木,一时站不起来。只得爬伏在地偷眼把文龙细看。见自己的姬妾兀是坐在文龙两边,每人接着一杯酒在那里吃喝。原来这几杯酒都有符录在内,故此各各姬妾下肚之后,顿时觉得心中明白。一见与一个陌生的人一同吃酒,钱自命却跪在地下,便不觉满脸飞红,立起身来想要望里逃走。忽然耳边听得飕的一声,似有人声从高跳下的声响。连忙回头一看,只见又有一个少年,同着座着的人差不多年纪,手持宝剑从天井中直蹿进来,喝道:“贤弟好快乐呵,怎么也不与俺说声便私自的来了?你今日处治恶霸的法果然好顽,愚兄直在佩服。”
看官们可晓得这个突如其来的究竟是个何等样人?原来说出来,仍是大家晓得的。这个人便是沈楚材大爷,可不是大家认得的么?然而其中还有一个漏洞,就是上回所说的张文龙从饭店中出来的时候,楚材早经睡觉,没有一个人晓得,怎么现在会得突然到来,岂不是一个极大的漏洞么?这却有个缘故,待做书的写将出来,看官们自然明白。原来楚材同文龙在饭店中吃酒之时,听得有这件事情,便不觉怒发冲冠,想要立刻赶出去,将恶霸杀却。后来因见文龙再四地向店小二盘问,知道他必要私自前出,故此假作困倦,故意说要早睡。及至上床之后,又假作呼声。文龙当他真已睡着,遂悄悄地起来蹿房跃脊的出去,那里晓得楚材早已留心,因恐怕他闯出祸来,亦即起身取了宝剑悄悄地跟着文龙,也是蹿房跃脊紧紧地随在后面。文龙到闻家的时节,他就站在房上观看,等文龙走往里面讲话,他就跳下房来站在文龙所站之地方,向里窃听。所以许多说话他均听得清楚。后来独角兽打门进来,他已闪在旁边,故独角兽等一行人均没有看见他。直等那文龙上轿之后,他方远远地跟随下去,所以文龙到恶露家中,所有的事情他都件件看见,想文龙果然有趣,顽得实在好看,不觉暗暗好笑。后来又见文龙把剑诀煞住,知道戏文已完,便就飘身下来蹿入内堂。
当下文龙见了,连忙立起笑道:“哥哥来得正好,前面的事小弟已经做完,后面的事却要烦大哥的了。”楚材本欲把钱自命良言劝戒,使他改恶从善,因见钱自命的相貌卑鄙,知非可以好言劝得醒的。况又吃了文龙这般苦子,定然不肯干休。除非把他着实的恐吓一回,日后他有些畏惧,不敢再去胡为。因此定了主意,故意地便对文龙说道:“这些些的小事何难处置?只须把他杀却,除这一方之害,便是俺们行侠仗义的行径,何必担搁工夫,去细细地开导于他?况愚兄带得宝剑在此,就此把他开发了,岂不省许多唇舌么?”说毕这句话时,便把手中宝剑当地一声掷在桌上说道:“还是贤弟动手,还是愚兄动手,听凭吩咐。”文龙明知楚材用计,便亦顺口说道:“这厮果然可杀,就请大哥辛苦吧!”钱自命跪在下面,方觉醒省,又见一个执着明晃晃的宝剑进来,本已吓得满身发抖,不敢仰视。此时忽然听见竟要将他斩首,便更觉慌张起来,连连磕头道:“小人今日冒犯侠士,已经自知其错,方才已蒙赐过刑罚的了。此时小人也不敢说别的,只求二位高抬贵手,饶恕小人性命,予小人以自新之路。小人即当痛改前非,决不再蹈前辙!”说罢又连连磕头,苦苦哀求。
楚材见他这般光景似已悔悟,便渐渐地收威,坐下问道:“你果然还要这性命么?”钱自命哭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只求二位剑下超生,便是小人的重生父母了。”文龙笑道:“你此刻既然害怕,何以平日敢做这横行不法的事?”钱自命又磕头道:“皆因平日未闻教训,所以愚昧至此。今已明白,务求饶恕。”楚材道:“也罢,你既这般说法,想已知悔,俺现有三事与你相约,你若永远遵行,便是你的使宜。若有半句更改,哼哼!那时俺再来取你性命!”钱自命道:“只求吩咐,决不有违。”楚材道:“俺这三事却不是强人所难,你且听了。一不准恃势欺人,二不准强抢女子,三不准忌恨闻家,使人前去报复。若能依得就好饶你。”
钱自命诺诺连声道:“遵命!”楚材又道:“若然俺下次再过这里,闻得你再有什么不法之事,俺也不再与你言语计较,只将你的首级暗地取去就是了。”钱自命又连连磕头道:“自今以后小人决不再犯,前来只在家中闭户读书,巴图上进,若然不依今日之言,下次听凭处治便了。”楚材道:“这便才是!”因顺手将宝剑取在手中,把桌子的角砍下一只来掷与他看道:“你的头颅可有桌子这般结实?俺今日不过留个样子与你看看,改过不改过,任你自去转念便了。”说毕便与文龙说道:“俺们就此去吧!”文龙答应着,一齐走至天井中。
钱自命只得勉强立起来相送,还觉得嘴上疼痛不止。哪里晓得刚才将身立起,走至窗边,只听得飕飕地两声,两个人已上屋而去。顷刻之间便不见了。钱自命这一吓更非小可,想着他们两位来去如风,若然暗地到来,我也不能晓得。不要真个被他们把首级割去。自今以后倒要刻刻留心了。但不知闻家如何去请这两个人到来,替他出头,也算闻家有福气的了。此刻只索把这娶闻家小姐的一个念头,一笔圈去。想毕正欲回身进去,把自己的那些姬妾唤来问问,只见廊下有十几人均一齐走过来跪下磕头道:“大爷受惊了,请早些安置吧!”钱自命一见这些人不觉心头火发:“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叫你们去娶闻家的小姐,倒去娶了一个凶狠的男子来,累我大爷受气不必说,到了性命呼吸之时,又不来替我出力,不知要你们何用!”众人齐应道:“娶这男子来却不关小的们之事,都是独老大不好,信了他家诡计,以致弄得这般颠倒。至于小的们方才并不是不敢进来,只因看见大爷尚且被他制伏,何况小的们有何力量去对得过他?况末后又有一个持剑的到来,更是怕人,小的们倘然进来相救,或者大爷反被他们伤了性命,岂非倒是小的们的不是呢!”
原来钱自命本来膂力超群,精于拳棒,故人皆以两头龙称之。近因把酒色淘虚了身子,稍觉不能如前。若论这几个手下的亡命,本则不是他的对手,惟独角兽的本领较他稍胜,所以众人把这些话说上。当下钱自命听了,觉得他们所说的话甚是有理。正在沉吟之际,忽然想起独角兽这个人来,便道:“我竟昏了,几乎忘却独角兽到哪里去了。怎么此间不来见我?”众人道:“本来他还在这里与小的们站着一处观看,此刻一回儿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钱自命道:“快去把他唤来,我有说话。”内中一个人连忙出去寻找,不期寻半日,非但独角兽的影儿都没有,连独角兽房里的东西都少了一大半。知道不妙,即忙赶至门前去问,管门的说道:“曾见他肩上背了些些东西,出门而去,不知何往。”因此那人只得返身进来,据实禀明。钱自命叹了一口气道:“他既逃去,就罢了。此后我也用不着他了。”又对众人道:“我大爷目下要痛改前非,你们这班人可以无须用着。如今各与你们大钱一串,均各回去另寻主顾,不要在这里乱闹了。”众人见他如此决绝,知道不能挽回,无奈时候已是不早,出去无处担搁,只得苦求住过一夜,明日准行。钱自命见他们如此,又因平日间把他们为心腹之人,不好过却,只得允准。到明日领了钱文,各各赶奔前程,自不必说。
只说钱自命当晚走进里面,见了众姬妾,想着她们方才拔须的形景,不觉满面羞惭,不好意思去问。只得搭着她们说些自己悔过的话。又取镜子一照,那毛孔中的血还在涔涔的流下。最难看的是几根不三不四余剩的胡须。因此索性叫人把来剃去,平日亦绝不出门,仅守着这些现在的姬妾过活,倒甚安闲快乐。这些镇上的人多日没有见他的面,大家传为奇事。直到后来被家人们将闻家抢小姐以及被侠士用法把胡须拔掉的话漏泄出来,大家方得知道他不敢出门的缘故。大家又取笑了几日,把这件事当作新闻一般处处传说,这且不必提他。
再说文龙同着楚材一路从屋上出来,跃过庄河,施展夜行的功夫,直望闻家而来,甚是快捷。不到一刻时候,已离闻家不远。正在行走之间,忽然听得耳后呼地一声,鼻中闻着一阵腥膻之气,直触脑门。连忙抬头观看,只见一道黑烟从半空中如飞鸟一般的过去。黑烟之中,隐隐有无数东西在内。要知这道黑烟的究竟,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闻小姐逢凶化吉 阿芙蓉作怪兴妖
虽有冲天本领,无如黑劫也遭。
鸟鸦队里脱身逃,毕竟英雄巧妙。
却说文龙楚材等正走之间,忽见空中一道黑烟如飞鸟的样子,烟中又有无数东西在内,正不知是何怪异。连忙一同赶上而去细看,那烟中又像有许多乌鸦在内。正看之间,那烟忽又四散飞开,一霎时不知去向。两人惊异了一回,离那闻家已近。楚材道:“贤弟去回覆闻家,愚兄不便同去,且自回寓等候如何?”文龙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独自前去,大哥且请回寓。”说毕便望前趱行几步,至闻家门首,依然越墙而进。到得里面,早听得闻人杰的声音说道:“虽蒙那位侠士解救,冒充女儿前去,但是两头龙家何等凶恶,俗语说的,虎落平阳被犬欺,恶龙难斗地头蛇,那位前往,不知是凶是吉,叫我哪里委决得下?”又听得闻家的妻子在那里接言道:“老相公尽管放心,妾身想那侠士既肯挺身而出,定有冲天本领,方有这般胆量。你只想他方才来的时候,门户不曾开,他会得自己进来,便是有些奇异。到得钱家,那恶霸一定吃亏,此刻没有什么信到来,谅可无虑的了。”说至此,文龙便推窗进去,向闻老拱手道:“恭喜老丈,事已无碍,请放心吧,不要多虑了。”闻老一见大喜,连忙立起身来,与着妻女一同上前拜谢,文龙也只得顶礼相还。
当下闻老问事体如何,文龙道事体已毕办妥,他不再缠扰的缘故,文龙指着天道:“此刻时候已是不早,不多一会就要天明也,老丈尽管放心睡觉,待等天明俺当再来奉告。”闻老道:“既然如此,老汉今晚也不敢再渎清神,不知侠士现在何处,明日老汉好登门拜谢!”文龙道:“俺即住在间壁兴龙栈内,老丈明日也不必降临,若然到来,反恐招摇耳目,诸多未便。”闻老道:“只是老汉不到尊寓,未免不恭。既承侠士吩咐,明日务请早临,老汉谨当恭候。再有一切事情,还要与侠士商议。万勿因事已成,就置老汉家于不顾也。”文龙道:“岂有此理,俺既说明日到来,岂肯以言语失信。此时也不必言,胆日再会吧。”说毕即走至天井中,向上飕地一声跃至屋上。比及闻老赶出来相送时,早已不知去向的了。闻老见了不觉暗暗称奇,因转身来同着妻子们又大家感激了一回,方才进房安寝,专等明日再行商议。且自丢过一边。
再说文龙回到庙中,见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知道没有被人家晓得,因即走进房中,欲向楚材说话。不期楚材还未回来,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只得复身走至外面细寻,又跃上屋去看视,竟是影踪全无。心想大哥此时不回,难道还在闻家的屋上等俺么?因又从屋上走往闻家探看,仍是无有。只得回来复至房中坐待。直等到天将发晓,方见楚材回来。看他脸上的气色,觉得甚不好看,不知何故,连忙迎上细看。看官可晓得楚材方才与文龙分手的时节,说过先回寓中等候,怎么后来文龙回庙,他到还没有回来呢?
原来其中却又有一个缘故在内。只因方才楚材回庙之时,本欲敲门,因恐惊动人家反为不便,只得仍从屋上进去。不期方到屋上,只觉烟雾迷漫,清香阵阵,即忙定睛向四处一看,却远远地见那边一带屋上都有黑烟冒出,黑烟的里面竟有无数乌鸦在内飞舞,竟像有人指挥的一般。因复凝神细视,只见黑烟的那边,果有一个女子戎装打扮,一手执着令字旗,一手执着银枪站在上风头屋上,指挥那群乌鸦。楚才不看犹可,一看了时,便知这个女子定是妖物。便将宝剑执在手中,悄悄地仍从屋上蹿房跃脊地过去。走不到二三十家的人家,早已相近,更觉看得清切。但见那女子生得虽甚美貌,惟却有满面妖气。后人有一阙《西江月》为证,单道这女子的出身道:
淡淡梨花白面,轻轻杨柳细腰。本来印度是窠巢,却到中原作耗。
或致倾家荡产,每多妻哭儿嚎。能文能武是英豪,也要入她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