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李熙皇帝独坐官中泪盈盈,思想起自己江山好伤情。“满朝中无有一个好臣宰,俱都是贪禄求荣狗奸佞。朴泳孝立逼我把旨意下,杀了位忠心无贰干(韩)国卿;又派我把那云氏在霄调,不应成(承)就向我来行凶。在霄他要知道其中的事,必能够除净这帮狗奸佞。”正是那君王宫中胡叨念,忽听樵楼以上起了更。樵楼上打动更帮不紧要,想起来闵氏皇后女俊英,说道是:“卿呀!你那里去了?为甚么一夜一天未回宫。莫非说你让奸臣谋害了?怎么也不见你那死尸灵?如果爱卿为国把命儿殒,叫王我心中怎样疼。就着你一天一夜未回转,你那命大概是归了枉死城。也不知何人将卿你害死,也不知你那尸首何处扔,也不知害你怎么无人救,也不知你为甚么出了宫?卿呀你死一生只顾你,抛下寡人我的是难容。是何人能够与我这来勤政事?是何人能够前来与我治江洪?是何人巧修政治安黎庶?是何人重定军章整整兵?韩国里诸般政策皆卿定,所以近几年来得太平。爱卿你死不要紧,寡人折了一左肱。卿你一死我就受了气,心思起怎不让人痛伤情。”这君王越哭越痛如酒醉,好似万斜珍珠落前胸。正是这君王宫中哭闵后,忽听得金鸡三唱大天明。押下李熙皇帝咱先不表,正表表那重根安幼童。
  话说安氏住在云霄府,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就是三年之久。这年重根年方六岁,精神怜(伶)俐(俐),就过于旁儿。这日,云在霄之弟在岫,在霄之子落峰,在书房中玩耍,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画,上画着一个小孩在园中,拿一把小斧,那边有一棵新折的婴(樱)桃树,旁边站着一个大人,像是斥骂这小孩子的样子。重根不解其意,正赶上在霄在屋中看书,遂问道:“此画是甚么人的故事?”在霄见他问的有意思,遂告诉他说道:“此小孩叫华盛顿,是美国人,那边一人是他父亲。原先他父与他一把斧子,命他出去游玩。他到园中,把他父亲最爱惜的一棵树,被他斫折了。不[多]时间,他父也到园中,见树倒折在地,遂问道:‘此是何人伐的?’华盛顿直言无隐,遂道:‘爹爹呀,是我伐的。’他父见他不说谎话,转怒为喜,就把他赦了。到后来,英国待美国人最暴虐,他带着兵血战八九年,叛英独立,是世界上一个大奇人。”重根听在霄说完,遂问道:“此人可学不可学呢?”在霄说道:“此人可学。”又问道:“得怎么学呢?”在霄说:“得念书。”重根说:“舅舅何不请个先生,让我们念书,也学华盛顿呢?”在霄见他说话甚奇,遂又想道:“我国此时甚是软弱,若是出一奇人,也是我国的幸福。再说我兄弟儿子,也全当念书了。”于是写了一张请先生的告白,贴在门首。
  这日来了一人,上前把告白揭了,家人将那人领至书房,见了在霄。在霄问道:“阁下贵姓高名,那里人氏?”那人说道:“在下姓侯,名弼,字元首,黄海仁里村人氏。”在霄闻言,惊讶不已。正是:
    英雄想要学贤智,来了仁村是正人。
  要知元首怎么到此,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云在霄首诛袒日党 金有声始倡兴东学
    从来奸臣贼子,大抵不能久长。欺君犯上害忠良,皇天那能见谅?
    说起韩国臣宰,尽是些个奸党。在霄发兵到那乡,个个全把命丧。
  《西江月》罢,书归上回。上回说的,是那侯元首说出姓名,云在霄听说他是侯元首,急忙跑到后堂,见了安太太说道:“妹妹常念诵你那恩人长恩人短,今日你那恩人来到咱家了。”太太说:“是那侯元首吗?”大人说道:“正是。”太太说道:“现在那里?”大人答道:“现在书房呢。”太太说道:“你快领我去见他。”于是他二人到了书房,太太一见元首在那边坐着,衣裳褴缕。太太上前跪施礼说道:“恩人到此,有所不知,望祈恕罪。”元首愕然不知所为,忙说:“太太错认了人啦。我与你有何恩?”太太说道:“恩人忘了奇峰山日本人劫道的事了吗?”元首忽然想起,说道:“你就是安太太吗?”安太太说道:“正是。”安太太又问道:“恩人怎么到此?”元首说:“太太要问我怎么到此,真是让人一言难尽了。”
    侯元首未从开口带悲容,尊了声:“太太在上听分明。只因为那年我把日本打,伤了他们贼徒好几名。日本人因此怀下不良意,一言要害我的活性命。黄海道交涉衙门把我告,他说我抢夺财物来行凶。任忠贼准了他的状,派公差拿我元首把命顶。多亏了黄氏伯雄把信送,我这才带领侄儿躲灾星。伯雄他表叔在此作提法,我三人带着财物这边行。那日到了剑水驿,我们三人宿店中,该着是我们三人命不好,那伯雄剑水驿上染病症。伯雄他一病病了一年整,将银钱花了一个净打空。行李马匹全卖净,我又在长街卖字为营生。卖字遇见陈月李,他命我到他家中教儿童。因此我剑水驿上把馆设,将伯雄接到我学房中。到后来伯雄病好平壤去,我叔侄就流落在剑水城。教书到了一年整,又见了学生名张英。偷盗东西被我打,吃了毒药归阴城。张家因此将我告,我这才受罪牢在狱中。陈月李上下与我来打点,才将我搭救出火坑。各学生每人帮我钱十吊,我叔侄才能往这边行。上月到了这城内,闻人说提法李正把官升。李正升官全罢去,我叔侄又扑了一个空。无奈又在长街把字卖,到夜晚宿在城北古庙中。闻人说伯雄也随李正去,我叔侄无钱不能那边行。适才间卖字从此过,看门首贴着招师榜一封,我效那毛遂来自荐,也不知大人肯容不肯容。”元首他说罢前后话。
  话说候元首说罢前后一片言语,老安人从那边叹道:“这都是为我母子,让恩人受了这些折磨,让我母子怎么忍的?”云大人也从那边说道:“元首先生到此,真乃是天然有分,就在我家中教这几个小孩儿吧。”遂又叫家人到北古庙中,把寇珍接来,与他叔侄换上新衣服。于是摆酒宴庆贺,先生饮酒之间,在霄说道:“这几个儿童,就教先生分神了。”元首说:“若不弃嫌,仆自能尽心教诲。”在霄说:“先生说的那里话来?”当日天色已晚,将他叔侄安排在书房安歇。
  第二日,安重根、云在岫、云落峰、寇珍一齐拜了师,众人上学读书。又呆了几日,陈月李听说元首又教了书,遂把他的儿子陈金思,侄儿陈金暇送来,后又有岳公、孙子寄、王慎之、萧鉴、赵适中一班人,全从元首受业,暂且不表。
  单说寇本良兄弟,骑着那马,走一昼一夜,就离平壤落二三百里路了,寻思后边退(追)兵也不能有,遂到了店中打打尖,喂喂马。又走二天,到了平壤城内,找着云府。兄弟二人下了马,见一个门军在那边站着,本良上前说道:“你去上内传禀你家大人得知,就说有汉城寇府来人要见。”门军进去报于在霄。在霄说道:“让他进来吧。”于是将本良兄弟领进去了,见了在霄。在霄认得是寇本良,说道:“侄儿怎么到此?”又指着本峰说道:“此小儿是何人?”本良答道:“我叔父儒臣的儿子本峰。”在霄说道:“你兄弟二人为何到此?”本良长叹了几声说道:“伯父不知,听小侄道来。”
    本良开言道:“伯父你是听。问我怎到此,让人痛伤情。”寇本良未从开口泪珠横,尊了声:“伯父大人细耳听。从那年跟着法美打一仗,咱们朝中只到如今未安宁。先有那金氏宏集来卖法,后又有金玉均来狗奸雄。暗地里勾引日本把京进,残杀黎民百姓害公卿。到后来宏集奸臣开了斩,金玉均也逃奔在日本东京。闵娘娘皇官以内把政掌,这几年国中稍稍得太平。那知道又出个奸贼朴泳孝,他与那日本勾手胡乱行。满朝中臣宰全与他一党,将天子皇后全都一旁扔。闵娘娘看出奸贼无好意:暗地里将叔父召进宫。想只要除了奸臣那一党,只怕着现在手下无有兵。因此才皇后亲自写了一封信,他命我伯父这边来班(搬)兵。前夜晚娘娘出官未回转:想必是被那奸臣把命坑。也不知那个机密怎么漏,奸臣们一齐行了凶。朴泳孝金殿以上奏一本,他言语我叔父与你反心生。立逼皇上把旨意下,领人马来到我们的家中。将我的一家人口全绑去,大略着难保那命残生。寇本峰送我出城外,所以未遭奸贼毒手中。后有那李树萧与我们把信送,又赐我一匹马追风。因此我们兄弟才逃了难,望伯父快快与我报冤横。”说罢又把那娘娘的信递过去,云大人拆开从上看分明。大略着没有别的事,也就是让在霄发兵除奸佞。云在霄听说前后一些话,不由的无名大火望上升。手指着汉城高声骂,骂了声:“朴泳孝来老杂种。娘娘,寇氏与你何仇恨,你要害了他们活性命。我今不把你们除治了,枉在阳间走一程。”说着恼来道着怒,令旗令箭拿手中。立刻间点了十万人共马,克日就望汉城行。这日正然望前走,忽见那迎面以上来股兵。
  话说云在霄当日听着这个信息,对着本良说道:“你家人大概是被害了,你兄弟两个,就在这念书吧,我就与你们报仇去。”本良兄弟遂上了学。
  在霄就点了十万人马,扑奔汉城而去。这日正望前去行,只见迎面来了一伙人马,约有一千余人。在霄命探子去探。探了一回,回来说道:“他们说是领皇上之意,调大人的。”在霄说:“不用说了,一定是那奸臣的一党。等到跟前,你们全与我拿住!”赶到了跟前,忽拉一围,把他们全都拿住了。
  霍建修说道:“你们是那里的兵丁,敢绑天子亲使!”在霄说:“甚么亲使不亲使的?”于是命兵丁扎下营寨,将霍建修带上来,在霄问道:“你找什么亲使?”建修说:“我奉天子命令,上平壤调云在霄,你们快快将我放了,要误了大事,你们可担罪不起。”云在霄哈哈大笑,说:“我就是云在霄,你调吧。我知你是朴泳孝的一党。我且问你,那寇儒臣家怎样?”建修说道:“全都斩首了,只有两个家人,一个公子,不知那乡去了。”在霄又问道:“何人说儒臣与我谋反?”建修不说。在霄说:“你着实说来,我饶了你的命,要不然,我斩你的首。”建修无奈,就将朴泳孝造假信的事由,说了一遍。在霄又问他说:“那闵娘娘是谁害的?”建修说:“不知道了。”
  在霄说:“军士们与我推出去杀。”建修慌忙说道:“大人别忙,我知道了!”在霄说:“你知道快快说来!”建修遂将怎么定的计策,怎么杀的,将尸首扔在那井里,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
  在霄这才将霍建修绑上,拉在车上,到了汉城,先将朴泳孝全家拿住,又将那郑秉夏、赵义渊、禹范无、李东鸿、李范东、李臣孝、权荣重那些个奸党全都拿住,联霍建修一齐绑到法场斩首。又将娘娘的事,奏明天子。天子命人在井中,将闵皇后尸首捞出成殓,又将寇儒臣家的尸首,找着成殓,在一个大棺材内,拿着朴泳孝与霍建修的灵祭奠了,将寇家的棺椁埋葬了。云在霄辞别天子,回到平壤。正是:
    朝中奸党才除尽,全罗祸水又生根。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金玉均寄书完用 东学党作乱全罗
  话说黄伯雄自从剑水驿病好,到了平壤,为李正当普通科科长,后来李正又升为全罗道的按察使,伯雄也跟他去了。后来打听人说,侯元首在云府教书,他捎信让元首前来当差,元首不肯来,由是他二人各有安身之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就是六年。这日伯雄在饭馆吃饭,看对桌三位少年,讲究起来了。
    那人说:“今天天气实在清,咱三人好好在此饮几杯。”那人说:“咱们只知来饮酒,想一想现在国家煞(啥)样形?君王他日日宫中不理事,将国政全都靠给那奸佞。我既为高丽国中一百姓,就当保护我这锦江洪。况其(且)说人人皆有(是)一分子,那身家财产全都在国中。我今日正宜想个保国道,也就算保护身家活性命。若还是终日游荡把酒饮,这国家不久的就要倾。国家他好比一座高楼阁,我们这数多人儿在其中。一旦若柱子折了屋儿倒,我们可是何处去逃生?要想着保护国家无别道,在于我数万人民学问成。如果是人人皆都有学问,自能保国求强致太平。我有心除去他那西洋教,把我这东方学问兴一兴。连(联)合那数万人心成一体,好除治朝中那个狗奸雄。”那二人从着傍边开言道:“贤弟的见识与我两人同。”正是他三人对坐来讲话,转过来黄海人才黄伯雄。
  话说黄伯雄见他三人,言的甚是正大,遂上前问道:“列位高姓大名?”他三人见问,慌忙起身答道:“在下姓金名有声,这位姓钱名中饱,那位姓尧名在天,俱是本地的人氏。阁下贵姓高名?”伯雄答道:“在下姓黄名伯雄,黄海道仁里村人氏,现在按察使衙门充当科长。”金有声三人一齐说:“不知黄先生到此,多有慢待,望祈恕罪。”伯雄说:“诸位说的哪里话来,今日之见,乃三生有幸,讲什么‘慢待’二字。”
  于是他四人坐在一处,各叙了年庚。有声向伯雄说道:“阁下既是仁里村人氏,有一位侯元首,你可认识吗?”伯雄说道:“此人与我最相契,那有个不认识呢?”有声说道:“他现在作什么呢?”伯雄说道:“他现在平壤府教书。”又把他二人逃走在外,受那些颠险的事情,说了一遍。有声说道:“那人学问最佳,可惜不能见用。”伯雄问道:“阁下怎么认的他呢?”有声说道:“贤弟有所不知,只因前几年家君作平安道详源府的知府,上任的时候,路过那仁里村,忽然染病,遂找宿在元首的家中。那元首与家君请医生治病,一月有余,那病体方好。又将钱钞花完,元首又帮了我父子许多的盘费,才得上任,那恩情至今不忘。后来打听人说,他遭了官司,逃走在外,所以永远也没报上他的恩情。”伯雄说道:“既然如此,咱们是一家人了。”说罢,哈哈大笑。伯雄说道:“方才诸公说是想要倡兴东学,敝人看这个事情也很好,但不知诸公怎么倡兴法?”有声答道:“我们也没什么很好的方法,不过是立下一个会儿,招集些个国人,慢慢的排斥西学而已。”于是他四人越说越近,便又让酒保重新煮了点酒,要了点菜,大家欢饮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