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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
金桂要等送了梅玉上轿才搬,梅玉要待金桂出门才去。
雇就轿子,只等金二官家迎亲轿到,不觉日落,还不见孙媒来迎,好不纳闷。
原来金二官人惧内,怕浑家知觉,各处走觅了一座空楼,打点停当,才来迎亲。
因此,直到黄昏,一顶结彩花轿、四个鼓吹、两对纱灯,孙媒骑马披红前导,后随着四个番官。
又是一顶小轿,抬孔千户娘子的。
明知孔家贫穷,俱在门外下马,街上立着,不肯进宅,立等上轿。
吹打起来,围了一门首人。
那梅玉姐从早晨打扮停当,听得一声吹打,疾忙穿上金家下来的一套织金袍裙,插戴了珠子冠儿、鬓花钗掠,好一似九天神女乘鸾去,三峡仙妃借梦来。
那一时妇女慌忙,孙媒欢喜,一齐撮拥梅玉上轿。
金桂姐上前叫声:“我的姐姐,从今后离多会少,你只顾前程万里,可撇下你这薄命的妹儿了。”
上前抱住,不觉放声大哭。
孔黎二寡妇亦各伤悲,拜了又拜,孙媒忙来劝个不住,道:“姑娘喜事,今日因何啼哭!”
梅玉只得上轿。
桂姐看着下了帘儿才回房来。
一行人灯笼火把,吹吹打打,轿马人夫,如风似去了,不提。
那时黎指挥娘子久已雇下轿子,等得不耐烦。
一切家伙是昨日搬去的,还有两张床席,一个锅,从早晨送去了,只隔着大觉寺二里多地。
天色昏黑,叫过老聋姑子来,把空房门叫她锁了。
母子二人两顶小轿,憨哥后随,提着些零星物件,把皮箱妆盒放在轿里,上了轿到新房子来。
早有福清师傅叫两个小尼姑来送了一斗白米、一斗面、两束松柴、一盘糖点心、一壶茶,等她母子过来,接着她母子的轿进去。
可霎作怪,金桂姐下轿进得房来,只见一个穿白衣的秀才,手摇着一把金川扇儿,和桂姐笑了一笑,先进房里去了。
慌得桂姐叫道:“这房里有个人,是谁?”
黎指挥娘子道:“哪里有个人!
是你哭得眼花了。”
金桂姐进房点起灯来遍照,果然没个人影儿,也不在意。
小姑子斟过茶来吃了,道:“俺老爷明日还自己过来看黎奶奶。”
笑着问讯了回寺,不提。
原来这座空宅子,相连有二十间,原是李师师家下人住着,今已二年没个正主,因此空闲,倒了一半。
后面又是个空菜园,一口古井,甚是空阔。
只有黎家母子并憨哥三人住着前面三间正房,还有许多空房,蓬蒿长满,门窗俱没了。
那时天气尚热,母子二人坐了一会,因是今日拥撮梅玉出门,都不曾吃饭,就把寺里送的茶,吃了两个糖点心,也就睡了。
黎寡妇点了东间,金桂姐占了西间,前门无人,着憨哥打了个草铺儿。
一天月色,听得左右人家吹弹行乐,还赏中秋哩!
母子们孤孤回房安歇,短叹长吁地吹灭灯,各人取便,关上房门睡讫,不提。
那金桂想起梅玉来,如何睡得着。
脱了上下衣服,搭伏在枕头上,想道:“冤家,你只顾扬长去了,撇得我冷冷清清。
这等时候,你们一对花朵人儿在灯前月下吃完了合卺杯,可不知干什么勾当,正是脱衣解带、抓打拿情的时候了。”
听了听寺里晚钟敲过,秦楼楚馆,丝竹笙歌,一派的笑声不绝,金桂如何睡得下?
翻过身朝外一看,月色满床,又想道:“这时候梅玉定然睡了,一对新人儿只好略作些势儿,断没有还坐着做客的理。”
骂了声:“狠心的冤家,我教的你那弄人的法儿,只怕你记不真,百忙里忘了。
又怕你守着新人只当在我怀里,乱叫起来,倒惹出疑惑来,可不是我耽误了你。”
一时间千思万想,倒枕睡床,不觉肉麻一阵,又心酸一阵,两眼朦胧朝里睡了。
只盖着一半单衾,把那白光光玉股跷在床边上透些风儿,好不快活。
只见一个白脸的秀士,披着个白罗衫儿近前来,一把搂住道:“我的姐姐,我等了你这几夜了,一对姻缘今才到手。”
金桂梦里才待细问,只觉把两股分开,那话儿早到重门,紧抽乱送,浑身酥软,但觉美不可言,四肢软不能抬,一任他恣意儿掇弄便了。
金桂心中美满,待要问他,牙关紧闭,不能出声,直弄至鸡叫。
忽然一推而醒,只见精流四溢,腰软头昏,两眼难开,口中冷气丝丝欲绝,天明不能起身。
黎寡妇见女儿不肯早起,先叫起憨哥烧水洗脸。
见金桂还关着房门,明知道女儿大了,见梅玉出门未免有些动念,不好来惊醒她。
直至日出三竿,听得桂姐在床上呻吟,方才推开门进来,正还倒着哩。
只见她:面如金纸唇如蜡,鬓发蓬松腰儿乍。
星眸紧闭懒难睁,玉腕轻盈沉似压。
海棠着雨不禁风,胭脂零落腥红帕。
梦里分明一霎欢,魂飞魄散难檠架。
原来人心不正,百魔俱来,不是外来的魔,即是自己的淫邪魔、情欲魔、恩爱魔、烦恼魔,种种心生种种魔。
至那金桂姐原是金莲一转,根基孽障正在色欲中着迷。
因与梅玉二人柔情不断,见她先已得夫,吹打而去,想到别人的恩爱,动了自己的邪想。
又在空房中招出那淫魂邪鬼来,乘她妄想,魅她的真情,久则真精耗散,采尽阳魂,可以丧命。
所以妇女不可使她引入邪道,她水性易流,比不得男子有些血性。
黎寡妇见女儿这个模样,吓得魂不附体,道:“我的姐姐,你怎么这样虚弱,可是为甚的?”
伏着枕头,口对着腮儿,只见她一丝两气,浑身冰冷,才待开眼,又睡得去了。
疾忙烧些姜汤,扶起头来灌了两口,才说出话来。
眼流着泪道:“娘,我是做梦哩。”
问她是什么梦,金桂姐摇摇头又不说了。
扶着穿上衣裳,就有大觉寺福清走过来看,闻得金桂姐不起身,围了一屋人。
也有说是搬的日子冲撞了五道的,替她烧香化纸,胡混到午后才醒人事了。
只是头晕难抬,吃了一口粥儿就不吃了。
黎寡妇守着惊慌,捱到黄昏,母子二人不打灯守了一夜,方才无事。
从此黎寡妇移过床来,母子同房而睡,不提。
却说这金二官人生怕浑家母夜叉得知,寻了两进房子,在天汉桥大街上,是王尚书家一座群楼,各样床帐衣架俱全。
等至天晚,先点起楼上红纱灯,都挂满了。
设了一大席酒果,请的亲戚完颜活、拓跋相公,闹房饮酒。
只听得吹打之声渐近,知是新人将到,接出门去。
换得一套新鲜衣帽,齐齐整整,又是少年十分得意。
到了门首,新人下轿,孙媒送过花瓶吉市,扶着上楼去。
床上挂着大红纱幔,烧得香烟扑鼻,取过银壶,斟满一杯合卺酒,金二官人吃了一半,少不得梅玉启朱唇,露玉齿,略一沾唇,做羞不饮。
金二官人笑道:“我都吃了吧!”
取来一口而尽,又有那金完颜公子、拓跋舍人、许多亲厚的番将们走来闹房,你敬一盅,我让一盏,都来看新人。
掀裙子看脚手,闹个不了,直混到二鼓散去。
金二官人也有八九分酒了,上得楼来,掩上房门就寝。
岳母孔千户娘子另有一处管待,不提。
这梅玉和金桂在家日夜演习的一套儿风月合婚谱是烂熟的,早已下床收拾被褥枕头,都件件是备就的,故意做出些女儿模样,坐在床边,不肯脱衣解带。
那金二官人年少风流子弟,积年在青楼勾搭妇女,件件在行。
忙近前去替她解带宽衣,拔钗卸髻。
梅玉也不甚强挣,由他温存搂抱,不觉春兴齐来,将银灯一口吹灭。
楼上纱窗亮,月光照进来,映着梅玉一身皮肤,如凝脂软玉,美不可言。
两人女貌郎才十分相配,正是:穿花蛱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
枕畔莺燕娇声,被底鸳鸯乱滚。
俱不必细说。
正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
那时八月是秋以后,从三更睡去,不觉乐极,相抱而寝,直至日出方才起来。
梅玉自去梳妆,孔寡妇进房看见甚喜。
金二官人走下楼去,早有一起少年兄弟们,都来要喜酒吃的。
又有张都统、李衙内送来喜糕、煮熟羊肉、烧鹅烧鸭、大坛喜酒,在楼下热闹欢笑,如此一住三日。
金二官人看梅玉越发风流,梅玉看金郎十分帮衬。
或白日间相偎相抱,不等天晚就上了床玩耍,真是:如胶似漆朝朝乐,倒凤颠鸾夜夜新。
哪知道福过灾生,乐极悲至。
那梅玉母子也只说道嫁得这个女婿百般丰足也就罢了。
哪知道: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且听下回分解。
妙悟品
第四十三回 母夜叉髡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集唐绝句:
夫子红颜我少年,嫁来不肯出门前。
于今抛掷长街里,万古知心只老天。
又:潮生沧海野棠春,剑逐惊波玉委尘。
青血化为原上草,人生莫作妇人身。
单表这男女人为人生大欲,生出百种恩情,也添上千般冤业,虽是各人恩怨不齐,原来情有情根,冤有冤种,俱是前世修因,不在今生的遭际,所以古书上说,那蓝田种玉,赤绳系足,俱有月老检书,冰人作伐。
那阴曹地主,有一个氤氲司冥官,专主此事。
即是说氤氲化生的大道:或是该偕老的,百年举案齐眉;或是该扩散的,中年断弦反目。
还有先恩后怨,空有子女,看如陌路仇人,义断恩绝,纵有才色,视作眼中钉刺一般,总不与容貌相干。
内中投合,多不可解。
从那古来帝王卿相受宠专房的妃妾,庶人百姓离合生死的因缘细细看来,只有夫妇一伦变故极多。
可见情欲二字,原是难满的,造出许多冤业,世世偿还,真是爱河自溺,欲火自煎。
一部《金瓶梅》说了个“色”字,一部《续金瓶梅》说了个“空”字。
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因果报转入佛法,是做书的本意,不妨再三提醒。
即如这金二舍人是金主宗室挞懒的族弟,有权有势,又是妙年,取了梅玉为妾,年貌相当,也是一对好姻缘了。
岂知暗藏因果,有冤报循环。
原来金二官人嫡妻是粘罕小将军之妹,生得豹头环眼,丑恶刚勇,弓马善战,即是一员女将,反似个男子一般。
嫁得个金二官人,却白面朱唇,像个女儿模样,分明有阴阳倒置的光景。
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却又第一好臊,专在风流场里打滚舍命,被这浑家常是打过几番,再不肯改。
把这些家下使女们俱不许到他跟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打成一块肉酱,或使刀剜针刺,百样奇妒,世所罕有。
那金二官人因此看这浑家又丑又怕,如羊见虎的一般,那一点阳物才待举时,到了面前吓得稀软了。
这浑家便道:“你在外定是抛在巢窝里,不把老娘放在心上。”
半夜里一顿拳打脚踢,冬月赶在地板上睡去。
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鳏夫一般,年少浪子如何捱得?
偏又舍命地横嫖胡干。
今日放胆地娶了梅玉为妾,不敢到家,只图个一时快活,正是老鼠赶着猫儿———不顾生死。
明是梅玉母子该闯入折磨地狱,才有此事。
当日一连三夜花攒锦簇,受用不过。
梅玉母子商议,既是来为妾,三日后该找寻大太太行礼。
这个楼房里没个女人,可不知是什么所在,想是和大太太说明了两院分居,倒也十分方便。
想起孙媒的话,多管这正房没甚人样,不成材料,因此全不来照管。
略使句话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话,只将胡言支吾,全不放在心里。
从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粘太太见金二官人一连三夜全不回宅,只说是随兀术打围去了,使人去打听。
那差来的家人只怕主母不怕主公,晓得他是做不得主的。
到了天汉桥大街王尚书楼上一看,只见一片红纱锦绣帐幔,守着个娇滴滴花朵似十八的美人儿,腿压着腿儿,一递一盅吃酒哩。
悄悄不言语,回复了主母。
险不吼倒了斑斓白额金睛虎,气坏了性泼心粗的母夜叉。
即时点起随身女将二十余名,骑上大马,各带长刀粗棍,自己换上一领半新不旧的金蟒战袍,腰悬利刃,亲到天汉桥来。
早有书童密密传信,金二官人正然饮到乐处,用手摸着梅玉的胸前肉儿,好不快活,忽然听得说大太太来了,好一似———天雷霹脑,冷水浇头,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人绝了声音;退了神的师巫,死泥神全无生气。
又像是麻雀儿见鹰,一头钻入深丛,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两腿不住乱跳,哪顾高低。
蛇入窟中仍掉尾,龟钻泥底不伸头。
原来这男子有三样淫,妇人有三样妒,淫性不同,妒法也不一。
问是哪三样淫?
第一是有了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般才,不得一个绝代的佳人和我相配,这一生的春花秋月对着个蠢妇愚妻,有句话和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