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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水浒传
次日,就遣派心腹回去打探。隔了二日,只有山芋蛋史亮,着有朱贵公文来查酒店,本地酒店乃孙二娘一个义妹,外号叫大母猪,因她那两个乳囊,垂着有一尺多长,一袒了胸,直像是母猪一样。嫁个男子,乃东平徐蕴华家一名小厮,姓耿名顺,外号混矢虫,只因与毛江两个最相投契,自幼也刺枪使棒,有些膂力,唯因好赌,蕴华也不时教训,只不能改,后来因带些庄客,在徐家万宝山采掘金银。不想梁山俱收没了,这时也无可聊生,仗着孙二娘提拔,荐举在张秋镇口上开座酒店,所有用度,俱是官的。那日有海州的一个客人,据说有利市买卖,要耿顺带着作,住了多日,东伙甚和。书中交代,这人是海州宫振铎,他奉了父亲宫本初教的计策,叫把那梁山印信及各地将军印的形状都画了去,今在此间,因见了大礼使司林大虎的公文印信,正然于墙上粘着,振铎问道:“你能将那个纸帖揭了不能?”耿顺因随了多日,见他的一切举动,十分蹊跷,只因又贪他利益,感他恩惠,在心里嘀咕道:“这人奇怪,看他来历,也不是买卖人,买的那干枣货物,并不计价,卖的绸缎,又都是价钱很低。只对于公文字帖上异常注意,看他这样,不是与哪个山寨里来作细作,就与将要上任的侯蒙侯太守有些关系。”因与浑家暗地谈论:“你说像这个买卖人多么奇怪?”大母猪道:“俺不是瞎着眼,有什么不省得的,俺实告你,那人可十分了得。那日俺暗在酒里下了麻药,次日他把酒泼了,反谢我道:俺谢谢耿大嫂赐的美酒。他这句话把奴倒羞的脸红,后无奈何,只得把俺们来历和他说明,他也说道:且不要忙,梁山也喜爱好汉,等着日久,必有发迹。俺当时发誓道:有谁要愿意当贼,天诛地灭,但是已入了贼窝里,跳入黄河亦洗不清。那日又劝我半天,听他语气,已然明晰,目下已看待我等,十分亲信。只还有一件甚事,不肯明说。”耿顺道:“方才要揭那帖子,不知何故?”两人正说,只见有店中伙计进来,说道:“外面有一位军官,自称是大寨来的,要见东家。”耿顺听了,急出来看,只见也不是别个,正是史亮,急忙让坐。那史亮沉着脸色,带着一天怒气,问耿顺道:“你这里怎么样?俺奉着大寨钧旨,特来查你。因你也没有谍报,这几个月,只是赔钱,是怎的一桩事,与俺说来。”耿顺还未及答言,见浑家大母猪走来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史家叔叔,几时来的,这路上辛苦了。”遂唤着伙计们整备酒饭,那史亮怒着道:“俺不吃饭,俺知道你这里发了大财,你们实说,这里住一个贩干枣儿的客人,他是兀谁?”耿顺闻言,知他是有意恫吓,先用个下马威,随着要打点打点,予些利益,事事也俱都不问,这事也全是梁山近来弊病,当稽察俱是如此,以此也不言不笑,只忙着打脸水,献茶伺候,大母猪道:“你又是敲吓人,你这是哪里话?有什么贩枣子的碍了我们事,你这番话由哪儿说起,俺告与叔叔说,你今和我也都是一样人,左右也都是喽罗,作什么吹五喝六辖治我们。我们也不是家奴,受你挫辱,俺待你是个情,不理也正是本分。你这是何苦来呢?”说着,两手叉着腰,坐在一旁。耿顺也木在那里,骂的史亮一语皆无,只气的顿顿脚。大母猪道:“你不用不服气,俺这儿接着你的。”史亮亦不住冷笑,站起来道:“回来见罢,你们也不用臭美,俺自能惩治你。”说着,拂袖便走。那耿顺伙计等又不敢拦,望着去远,都埋怨大母猪道:“你这是惹乱不?他一来时,必然要找些事故,麻喝我们不是。恁的有谁打点,我们要慢慢说着,许些钱帛,还照着每常办理,有什么天大事完结不了?这么一来,怕到了大营去,必要吃苦。”大母猪笑着道:“这有何妨?这里不养爷,还有养爷处,这个穷酒店,开不开的倒也罢了。”遂唤着伙计等赶着收拾,将细软的捆个包袱。工夫不大,振铎也自外归来,一闻此事,也惊得变了色,问耿顺道:“这里往寿张水军营去共有多远?”大母猪道:“你不用再问他,奴家倒有个去处。在刘家营有一个赛麻姑孟二姐,是奴的结义姊妹,投到那里,他等不知,这时也不能泄露。”遂笑着道:“俺这里有些事,尚未办完,若恁的一走时,岂不把事又误了。”大母猪道:“相公干的事,俺怎的不省得?在这里时,必受拖累,不如往刘家营去,暂且安身,遇有机缘,再作打算。”振铎笑了笑,知她已觑破自己有四五分,如此忠诚,亦殊可敬。遂牵了自己马,从行李中取了十两重的一锭纹银,与耿顺道:“些小之物,聊表寸心。俺今往寿张县去,不宜耽搁,再延宕时,那厮要报了大营,多少不便。不如就由此分手,后会有期,俺不是负义的,你们若不相弃时,在海州北门外二十五里,就询问宫家寨,无不知者。”说着又拜谢大母猪,即欲上马。大母猪急的道:“啊呀好狠!你这样人,还恁的不晓事,俺们若不是因你,哪能逃走?这时倒弃了我们,还说是不负义,世上亦没这道理,俺不是耍泼赖,若这样时,索性都等着官兵一锅儿烂去。”说着,赌着气喝着耿顺,伙计俱放了行李担。振铎吓得不敢则声,沉吟半晌,力挽着耿顺道:“如此也好,你们亦随了我去,但有一件,须依我三宗事,不许反悔。”大母猪道:“有什么不依的,慢言三件,就三百件、三千件,俺亦不悔。实告相公说,俺尚有心腹话,未曾说哩!等离了这里时,必然奉告。”振铎亦事无可奈,见他也忠诚直爽,只得允诺。只是又唯恐官兵随后就到,立催耿顺等担了行李,一个一个踱出酒店,寻着僻巷,绕道而行。
只见有不少兵船,揭着旗帜,把一个河口子布的极严。四人也不敢唤渡,沿着河岸往西行走,至一个僻静处,振铎下马,欲细问耿顺等有甚的心腹话,这里四静无人,何不细说。大母猪道:“俺不用细说,相公若信得我们时,便携带着,何苦又这么盘诘。”振铎笑着道:“不是那话,俺今为干的正事,实告你等。”因就将海州目下如何准备,如何往各处寻探,如何要扫荡梁山的话,说了一遍。那酒保道:“这端的正经事,相公要收下俺时,俺也要出出气。”宫振铎道:“多不用忙,俺看着你三人十分诚笃,以此也不便隐瞒,都实说了。惟今有一桩大事,须在于半路上等候一人投一封信,不知你们两个谁为我出点力。”大母猪笑了笑,对耿顺道:“俺猜的什么来?果然不出俺所料。”指酒保道:“这人是梁山好汉草刺猬毛江的哥哥,世上都叫他毛毛虫毛大,有甚的事,他有胆量,也豁得这条命。俺虽女子,谅着有三五十个男子,还未必敌得我。”于是把袖子一挽过来,就挟起耿顺,猫挟老鼠一般,尽力一抛,闻扑的一声响,掷倒地上。振铎因见他鲁莽,又恐要摔伤筋骨,行路不便,急扶着耿顺坐起,瞒怨说道:“这就是嫂嫂错了,要试武艺,亦没有这么试的。”问耿顺道:“你没有摔坏呀。”耿顺亦笑着爬起,掸了身上土,大母猪道:“你不肯相信吗?俺的外号叫大母猪,只是我不养猪仔是个缺欠。”说的振铎等俱都笑了,毛大催道:“俺们都快着走罢,追兵到了,须不是耍。”遂替着振铎去解了缰绳,紧了肚带,耿顺亦担了行李,从小路上往西行走。振铎因肚里饥饿,天气又冷,欲投一酒店里歇息一刻,耿顺拦道:“相公也太颠倒不知事,路上你没有见吗?在酒望上系着红葫芦,那个葫芦便是俺梁山暗号,尽是俺梁山开的。只有一处,在这个村子西面三皇庙的对面门外,也设着马槽,那酒店里是个英雄,姓乔行一,外号叫飞天石子,今年有七十余岁,彰德府人,少时也充过虎骑,当过教头。只因有一个徒弟,名叫张清,绰号叫没羽箭,在东昌府颇有大名。那次与梁山打仗,只仗飞石,将郝思文、燕顺、韩滔、彭,打了个额破血出。刘唐也因此被擒,杨志亦因而丧胆,连朱仝、雷横、关胜、董平都吃了老大亏,后来投降在梁山大寨里,作了大将军。唯他师父,抵死不肯。梁山亦请过多次,只不肯去,就在这三皇庙外开个酒店。我们要投到那里,却无妨碍。”宫振铎点点头,四人就来至酒店,将马上了槽,将一进门,只见有几个庄客与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叟,在一个方桌上正然喝酒,见有人来,都忙站起,内中有一个庄客是服侍宫本端的一个小厮,叫做包祥,见了振铎,急忙拜下,又指与老叟道:“这正是俺家的大官人。”振铎亦忙的唱喏,请问尊姓。那老叟笑着道:“俺与你父生死之交,姓乔行一,有呼为飞天石子者,正是老朽。”振铎亦久知其名,急拜下道:“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不期在这里相遇,真乃天缘。”耿顺与大母猪、毛大等亦来拜见,乔老儿道:“你们也怎的来了。”宫振铎道:“提起话长,这时也不能细讲,他们因恋着侄儿,不忍离别,要随到海州去。”乔老儿心里明白,急忙让坐酒保亦搬来酒饭,乔老儿道:“这里也不能讲话,请到后屋。”遂叱着庄客酒保陪着众人,自领着宫振铎到一屋内,包祥禀道:“似这位老太公端的了得,今与濮州有一位姓裘的太公发了宏愿,只凭武艺,要扫灭梁山泊,制伏了各山寨。现今布置已有头脑,只望着俺们那里劫了宋江,这里有他老一人自能戡乱。”振铎亦细将前话叙了一遍,乔老儿道:“俺不用别的法,孙武子说,上将伐谋,其次用间,俺用的几条计,不知怎的。今闻各寨已中了你家老人那条计策,现俱有撤兵之意。但恨有林大虎者,为人机警,那厮儿又变尽方法,游说各寨。那日又往见张迪,不知有甚的计划,若一漏了,多有不便。”宫振铎道:“俺今要等候李逵,具有一封书,是制伏姓林的,但不知是否此人?”乔老儿笑了道:“这却错了,是不是的,先不肖说,那信是甚的计策哩!”宫振铎道:“是俺那费姑丈的主意,小侄也不知备细,只叫在寿张等候,派人投送。”乔老儿笑了道:“这事不妥。李逵在兰封一带驻兵已久,就使回寨,亦不从这里走。依俺之见,那书也不必投送,须知贼里向未有识字的,凭着笔墨,不能鼓动。俺知你那位费姑丈韬略过人,但是要对于盗贼,未免过高。古人说的过犹不及,此之谓也。若依着老朽说,你今日不要走,在俺店里且先商议,老朽倒有个计策,可以行得。等夜里无人时,俺再细说。这时且吃杯酒去。”说着,便引振铎仍至前院,与耿顺几个人一同饮酒。至晚都宿在店里,如何计议,先且不提。
单说邹渊,因记得那一日梦中言语,把姓史的记在心头。可巧有人报说,有朱贵所派,叫山芋蛋史亮的,前来拜见。邹渊气的道:“什么史亮矢蛋的,亟忙传入。”只见那史亮,面貌果然狞恶,身高七尺,膀大腰宽,戴一顶紫毡笠儿,穿一件绿绸袍,手捧公文,进来行礼。邹渊也并不答礼,寒暄的话一字不说,开口就问他来历,所捧何物。史亮以大寨所差任,到了哪营里,都是恭顺的。不期这里,先受了酒店里一场恶气,这里又恁的怠慢,心里暗道:“你不用这样美,不出三日,俺叫你两世为人,再投胎去。”遂蔼然和气的回道:“将军在上,小人因奉着将令,往黄河两岸上,巡查酒店有不法的或失了大寨规矩,不尽职的,要请着将军令,立地正法。今查有市上酒店头领耿顺,暗藏有一名奸细,图谋不轨,望将军派了人,随俺前去,将那人捉了来,尽法究问。”说着把朱贵公文及护身牌照等呈至案前。邹渊也素不识字,略看了看,因记着梦中言语,看着史亮,十分着恼,只是又不会措辞,怎的要将他拿下。沉吟半日,忽望着左右军卒微笑了笑,对史亮道:“你是鸟人,有俺的兄弟来叫俺留神,俺不管这些事。”遂将公文护身牌照等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又嗤嗤几声,吓得史亮,魂不附体,一来也心里有亏,不知要怎的才是。二来又听说邹闰,直如见鬼,登时毛骨不觉悚动,那腿也立着乱颤,作不得声,邹渊喝道:“你也敢行刺吗?”史亮亦只得扎挣,料着强硬不能,讨好即跪于公案前,叫着苦道:“小人苦也。哪里有这样大胆,不知有谁来造谣,诬害小人。”又连着叩头道:“将军明鉴,小人也奉公来的,所说言语,小人也一字不知。将军不察,却苦了小人也。”邹渊笑了笑,见他已这般害怕,喝叫左右过去按倒,又命将绳子缚好,钉了铁镣,又指着檐下大柱,叫牌军等将他就捆在柱上,一面打着,一面追问。众人答应,急有一军卒解下史亮之刀,又细从袍服里检出数物,一封书信,一颗铜印,另外有一个纸包,包些药末,有人认识,此物是害人毒药,急递与邹渊看。邹渊喝道:“你还来口硬吗?”军卒也不容分说,横拖倒拽,捆在柱上。邹渊也走下公座来,手持皮鞭,一手还托着药包,指着问道:“你这是什么药?你这颗印是作甚应用的。”史亮已见势不佳,只得央道:“将军息怒,要留下小人时,俺都供认。不但实供,还替着将军相公出谋划策,以报那杀弟之仇。只是要留我性命,我才报效。不然也但凭将军。”说着低下头去,邹渊也本无主意,一听有杀弟之仇,遂想那梦中光景,定是不虚。遂叫着军卒们将他松下,问他有怎的实供,若说了时,万事全休。若不说时,因嘱着牙将伍元:“执着皮鞭,若一有虚供时,便与俺打。”伍元奉命,指着喝问道:“你就是快说来,免得受苦。”史亮供道:“将军也不必着急,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俺是在人的部下,叫俺怎的,不敢不依。只因朱贵暗奉了大王钧旨,叫监查各寨里怎的行动,查了多日,各人都没有劣事。朱贵急的睡不得安,一来要借着这事官报私仇,二来因自己权位不及别人,不免暗怀着忌恨,遂差了心腹人二十余名,日夜谋划着怎么树党。可巧又聘个谋士,这人是张休的军师,叫刘尖子,因他反复,与熊五熊六等反过汶上县,以此在汶上县里系拘多日,至后因有人疏通,叫朱贵要了来,留在营中参谋大事。又派有袁大成往刺朱仝,又假着鲁智深名目,委两个小和尚去刺林冲。别的奸谋,小人也不大知道。最主要的如林冲、朱仝、关胜、董平等,水军是张横、李俊和将军相公兄弟两个,俱在于应斩之内。闻说有大王钧旨,因目下各将军皆极跋扈,不早除治,恐为后患。吴用也曾经建议,将在位将军俱封公侯,只贪厚禄,各地主官悉行更换,用亲信及堂上列虞候前去镇守。定于正月,大王要敦请各位回山饮酒,借着要解去兵权,这是俺素日所闻大寨的新计策。朱贵也笼络我们,尽心作事,日后成事,与我一节度使的权位。如今这印,是害了将军时,当时用的。”邹渊问道:“那一包毒药呢?”史亮已迫到这里,不能隐讳,将那日酒店里遇了邹闰,及怎样的用了麻药,一齐醉倒,怎样与张鸿两个回了朱贵,及怎样下的手,邹闰是怎么唾骂,一五一十,叙说一遍。将自己作的恶,摘的很清。把一天罪都推在朱贵、张鸿两人身上。并又说道:“俺向来嫉恶的,就是阴险小人那个张鸿,助纣为虐,这药也俱都是他出的主意。俺想邹将军相公为人公正,若恁的害了时,天也不容,以俺讨的将令,到这里来,正要密禀,不想倒把俺拿下,当了奸细。俺这个心真要屈死。”说着连连碰头,好象是怎样忠直,不逢鉴谅的神色。伍元笑道:“你端的好口齿,这样一说,你倒是好人了。”邹渊亦笑了笑道:“俺且问你,那个张鸿,现今往哪里去了。”史亮禀道:“现今也带着这药,上了东平,大王要赶紧派人知会鲁太守,恐他要爱饮酒时,不免被害。”邹渊笑了道:“你倒是有心人。”遂叫着参军等,立即修书,把史亮供的话,一一写明,遣派牌军赶即前去。又命着伍元等监了史亮,吩咐说道:“暂时也并不杀你,不难为你,只等将来作为质证。”又当日传了令,命全军将校以至于军卒人等,即日与邹闰二将军穿白挂孝,并在营里设了灵牌。一面又差派妥人,与林冲、张横等各去报信,言有史亮,现今还拘在营里,留为质对。据他所供,连大寨若多人,俱有干连,宜如何对待之,望祈矜怜,速赐教诲。这信也不分昼夜,命军卒们火速投递,沿路要遇了酒店,有葫芦的不许投入,以免为朱贵探去,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