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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鞋记
“老爷,自你归来,日日有银进屋,我想人生岁月能有几何? 勿要蹉跎虚度,趁此年富力强,设法经营,再滚三二百万,以为子孙日后之计,岂不是好。”荫芝道 :“我久有此心,且待 明日与亚狄商酌,再作道理。”言罢,贴胸交股而睡。次日天明,起来盥漱已毕,穿了衣服,吩咐仆人徐安去请亲家李老爷到来,有话相商。徐安领命,去不多时,鹩举即行步至。荫芝见了,先把凤姐之事说了一遍,再将挖坟勒赎情由细细倾谈,商酌已定,适值亚狄外出归来。鹩举揖罢,与之共议,亚狄不胜欣忭,随即唤便土公备齐一切应用家伙,先将房叔、亚实之坟试挖,次向各处追寻,终日登山逾岭,跋涉奔驰,不惮劳苦。
一日到了五爪龙山,远远望见有所坟茔,整砌十分华美。亚狄 心中暗暗偷忖,此穴若不是富贵之家,怎能做得如此体面。即 令土公举锄发掘,挖起尸棺,将骸骨用席袋装入,便往别山而 去。行来尔久,又到一山,名曰:青葱岭。其中见有一穴,甚 属堂皇,问据旁人,称说 :“这是汾溪洪宅祖坟,子孙个个都系财主,极为有钱,人人都叫他做肥老鼠。”亚狄闻听,犹如 口内啖糖,又令工人连忙挖取。此时归鸦噪晚,日色西沉,便 即带了两姓骨殖回去,无处收藏,只可放在屋后塘内。一连几 日,只是各处挖掘人家坟墓,共有一十二副骨殖,荫芝吩咐披削竹签标插,免致淆乱,以为他日人来取赎地步。可怜各姓山 坟惨遭毒手侵伐,阴魂缥缈,抱恨黄泉。各乡远近,谈论纷纷。
被害之家肝肠寸断,欲想开官具控,苦无证据可凭,县府亦难 为之申理,不若托人恳他收赎,费些钱钞,以免结讼公庭。内 有一人说道 :“你们要去取赎尸骨,必须李鹩举方可做得,不然从费一番唇舌耳。”众人听说,皆云 :“有理。”一齐同往白溪,相请鹩举向荫芝说合。几多央浼,始肯承应,所有扣头 尽为鹩举所得。各人无奈,也亦情愿鹩举。带了众人同到荫芝 冢下。说明每副尸骨要银三百两,方准赎回。众皆应允,把银两备足,荫芝吩咐工人落塘捞取,一副一包,安放地面,众人看见不胜凄惨,纷纷流泪,上前查明标插签内字号,只得领回另行觅地安葬。
荫芝将所得银两三人瓜分。亚狄食知味道,当作寻常。鹩举得银,一拱而别。归到家中,扬扬得意,其妻邓氏悄然不悦,正容谏道:
“你乃不修因果,任意胡行,不义之财,多方计取,照彰报应,毫 发不差。你只顾目前富贵,不思贻祸将来。亲家荫芝如此非为,你不惟不谏,而且助纣为虐,殊属不成事体。倘不及早回头,将来必致噬脐莫及矣。”邓氏这几句话说得鹩举毛骨悚然,垂头丧气,转入房中而去,按下不表。
第六回 叶荫芝托尼问病
诗曰:
无限愁思苦才衷,严加防范计将穷。
情根种下应难断,探病凭尼作雁鸿。
话说张凤姐自从被兄良雪管束以来,寸步不能行动,无异日困愁城。细想嫂嫂因我私情被兄休弃,扪心自问,殊属不安,今我独守空房,并无一人来往,满怀忧怨,凭谁传达东君。不思茶饭,不事铅华,终日相思,空剩梅花骨瘦,恹恹成病,弱体难支。家人纷纷传说,竟到荫芝耳边,闻得凤姐抱病,恰如利剑剖心,连忙赶出城中,搬回陈馆打听消息。一日庭中独坐,展转怀思,怎得个心腹的人前往探候,正在踌躇打算,忽闻步履之声,抬头一望,原来乃是桀枝、亚左到来。走近跟前,叫声 :“老爷纳福,回府日久,自必兴居佳胜,阁第凝庥。可怜 凤姐被兄锢禁,真若笼中之鸟,有翅难飞,老爷叫人不来,莫非忘怀了么?”荫芝道 :“阿传,你说那里话来,我因家事纠 缠,以致担搁,凤姐抱恙业已闻知,故此赶出城来,正欲令人前去探候,岂料你们到此,实乃天作之合。今有北茸一枝,此物能医虚损,大补气血,并养元神。敢烦二位送去与他诘尝试之。其病谅必安痊矣。更有一说,嘱她千万放心,权且忍耐,既蒙订以终身,断不令其珠沉玉碎,倘或天不从人,宁甘一死以谢芳卿。”言罢,凄然泪下。二尼笑道 :“老爷实乃死心人 也。书云天下得一知己,可以无憾。其斯之谓欤。现在有此良药,何思病不回春。待我们与你送去,俾意中人得睹此物,以慰离愁,当必霍然耳。”说毕,抽身而起。荫芝相送出门。其时日已黄昏,二尼行抵张家,潜入内室,低声叫句 :“凤姐, 前闻贵体有采薪之忧,近日可占勿药,我们奉叶爷之命,送来北茸一枝,乞为笑纳。即向袖中取出,凤姐玉手连忙接转,叹了口气,说道:“自我抱病以来,凭谁慰藉,今者承君宠爱,赐以北茸,睹物思人,未免又添惆怅。妾身自怜命薄,竟如断梗飘蓬。父兄若此威严,断难久居此地,明日打叠辞归大汾,杜门不出。但东君义重情深,不敢忘却。生为叶姓之人,死为叶姓之鬼。相烦二位与我道达隐衷,并嘱君家自当保重,幸毋以妾神驰。”二尼听说,连声称羡 :“你两人可谓情之所钟, 云水相合。惟是病后务祈细加调摄,切切不可日抱愁思,自贻伊戚。细想叶爷乃是道高八斗,经权达变,无不咸知。若此同同儿女私情,何虞棘手,且待东风一到,自然成功。嗣后倘有佳音,当为足下作鱼鸿矣。”凤姐答曰 :“全仗阿传照拂。” 二尼告别,转回庵中而去。
且说荫芝独在馆中,俯首凝思,昨日曾托桀枝携送北茸与凤姐,谅已收到,不知病体曾否复元。想我两人结此空缘,乃镜花水月,不过作如是观。从此相思,永无虚日,仔细思量计将安在?忽然想起老邓近来为甚不到我馆,其中自有缘故,他虽是个男子,却无半点机谋,但伊妻运筹握算,甚是精能,甚夸女中丈夫。我今不若备具微仪,前往伊家奉忌高明相教,岂不是好。即忙取出白银二十两,封就藏入袖中。吩咐徐安看守门户,遂即穿街过巷,信步而行,到了十字街头,不期与邓清相遇。彼此上前施礼。邓清道:“违教日久,想足下动定咸宁,诸凡顺适。有何贵冗,税驾何方?”荫芝道:“小弟并无别意,只因与凤姐之事,未知何时方能成就?久闻尊嫂妙计奇谋,特为趋府请谒。”邓清道 :“既承枉顾,请往舍间一叙。”便即 携手同行。入到家内,分宾〔主〕坐下,家童茶进,饮毕。荫芝向袖中取出札仪一封,欲笑说道 :“此是薄敬,敢烦仁兄转 呈尊嫂夫人,聊申鄙意,伏祈笑纳。”邓清道 :“仁兄宽坐片 时,待我说知拙荆,看其作何意见。”荫芝说 :“有劳了。” 邓清将银携入内室,见了妻子,把情由一一说上。黎氏道 : “此事不难设计,但不该收他这封银子,要他这些臭铜中甚么用。
谚云:‘一不做,二不休’,你将此银交还与他,且待事成, 怕他不重重谢我。”邓清诺诺 :“贤妻听言甚是,但不知有何 妙计。”黎氏道 :“柱费他是一个进士公,胸中并无半些计策, 既要吟风弄月,不惮觅迹寻踪,兼之作事不可张扬,只好暗中筹策。闻得张家与倪府系属亲戚,内眷时常往来,凤姐现在已回何宅,就此乘机使一人假扮倪奶奶,前去何家探望凤姐,可说石龙大会,相请凤姐同往游观,倪家不知底里,断无推却。
那时一竹篙撑开潜往别方而去,正系人不知,鬼不见,纵使张家闻知,亦无处访寻。你道好不好呢?”邓清说 :“此计虽然 是好,但无人装扮倪家奶奶。”黎氏答云 :“甚属容易,待我 指鹿为马,调将提兵,况有陈家契妈十分乖巧,许他事后酬谢,无不乐从。仔细想来,势如反掌。枉你身为男子,绝无一些计策真真是个酒囊饭袋。”邓清将妻这番言语,一一说与荫芝。
叶爷闻听,欢喜异常,连声称妙 :“尊嫂如此深谋,舍得早来 求教,何用担搁到此。”言罢,咨嗟不已。邓清将原礼奉还。
荫芝说:“轻微薄敬略表微忱,尊嫂何其见外?令我无地自容,且俟异日功成,定当琼瑶厚报。”揖别辞归,转回陈馆而去。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转瞬间已是中秋八月一日,亲家鹩举到馆,荫芝将黎氏设立计谋对他细述,声言 :“有劳亲家往 宝莲庵一走,内中行事可说桀枝、亚左知晓,叫他两个先往何家透个信息,准于八月十三,着凤姐捡拾衣物,等候人来相接,一同动身。切切不可贻误。”鹩举答应,立即起行,步入庵中,正值亚左在经堂念佛,同往桀枝房内共谈底事,从头到尾,一一说个明白。次日,二尼即往大汾何家,见了凤姐,遂陈颠末。
凤姐闻言,把满天愁绪尽付东流,从此云开见月,枯木逢春,暗将钗环首饰,一切衣物,乘间寄往别处,等待佳期一至,以便跨鹤凌霄。其时荫芝日与鹩举商议,打点安排一切停妥。到了是日,吩咐润泽雇便大小船只,荫芝自坐一号大船先往南江候接。相请亲家往邓清家内说与黎氏知道,黎氏即速扮妆,穿带衣服首饰,极是排场。带领丫环仆妇假作倪府奶奶,驾了小舟竟往汾溪去接佳人,鹩举也亦另船随往。风送一帆,直抵大汾溪畔。将船湾泊埠头。黎氏吩咐打轿,便到何门。丫环先行报信何宅,安人闻知连忙更衣,出堂迎接。
第七回 效鸾凤舟中叙会
诗曰:
暗里机关几度营,良缘佳偶慰平生。
珠江江上团圆月,从此鸳鸯绣得成。
黎氏到了何门,安人迎接,携手共入内所。主宾施礼已毕,凤姐也亦出来相见。坐下,丫环茶进,安人说道:“不知奶奶驾到,有失远迎,乞祈恕罪。”黎氏答曰 :“岂敢,素仰芳仪,未获登龙趋候,疏懒之罪,望其鉴原。”安人连称:“不敢, 不敢!连驾光临,有何赐教?”黎氏道 :“并无别故,只因石 龙大会十分热闹,今者买棹游观,因思独行踽踽,欲邀令媳舍亲同往行乐,片时当即回府。不知安人可否见允?”安人说:
“人生岁月几何,难得及时行乐,小媳年少孤孀,空房独守, 未免有负青春,既承台命,敢不允从。老拙因要操持家务,恕我不能奉陪。”黎氏口称 :“安人,多蒙见谅,足感深心。” 便令凤姐归房打扮。须臾,收拾得当,立即辞姑起程。安人相送出门,说道 :“辱承奶奶光降,诸多简慢,问心殊觉不安, 迟日乞再枉顾,俾得略尽微忱。”黎氏连声称谢,偕同凤姐登程。一时到了埠头,连忙下船,吩咐舟人解缆,一帆风送出到大江,鹩举跟随,几次更换船只,顺流而下,片晌已到南江。
荫芝先在此间等候,鹩举远远观见灯笼高插,知是荫芝坐船,着令舟子快摇赶上。步过船来,笑嘻嘻便向荫芝恭喜,佳人现已到此,今宵当得波鹊桥矣。”言未已,黎氏便引凤姐过船,荫芝一见,倒屣相迎,双手挽扶凤姐坐于太师椅上。深深揖下,口称:“芳卿,幸蒙不弃寒行,许我丝罗共缔,自恨缘悭,不能早亲玉屑,累卿受屈多时,寸衷实为抱歉。”凤姐闻言,双流珠泪,开声说道 :“蒙君雅爱懃拳,妾乃自怜薄命,今幸曲 折矜全,真乃天实为之,喜出望外。”黎氏道 :“今夕何久, 见此良人,千祈勿作伤心之语,此番成就好事,载咏关睢,异日螽斯衍庆,麟祉呈祥,预为可卜。”荫芝答道 :“多蒙尊嫂吉语,榆杨殊深,惭吝未晓将来能如尊祝否?此事若非吾嫂深谋,怎得今朝有济?吩咐排席开樽,略酬谢悃,容俟登龙叩答。”
顷刻间,酒筵已备,大家同酌金卮,觥筹交错,酬酢纷纷。酒过数巡,荫芝满注,亲敬黎氏三杯,凤姐频斟,再行奉敬。此时船在珠江湾泊,开窗观望,只见星光皎洁,明月当空,更添一番佳兴。但闻笙歌迭奏,鼓乐喧天,直到五鼓频催,方行席散。各人告辞,回船安歇。荫芝亲手与凤姐解卸云环,携归帐底,鸳鸯枕上,叫句 :“心肝呀,我为你相思万种,离恨千端,不知费了多少心神,始能得到今日。”言罢,春心已动,遂即交欢,凤姐久旷经年,不胜娇怯,顷刻云收雨歇,两相交股而卧。次日天明,二人齐齐早起,荫芝吩咐安排酒席,款待黎氏。
餐毕,取出白银二百两,送与黎氏,以为谢媒之敬。随行仆妇丫环,各赏细丝十两,以作酬劳之资。黎氏接银,欢天喜地,告辞泛棹而归。独留鹩举、润泽两个在此盘旋,另船居住。
一日,荫芝与亲家谈及浮居不是长久之计,不若城中寻一所房屋住下,另作区处。鹩举答道 :“亲家言之有理,但事不 宜迟,诚恐何宅追寻到此,岂不大费唇舌。”荫芝点头,称说:
“亲家高见不差。”就唤陈福上来,吩咐 :“你今即往城中 与我租赁房屋一间,不论小街细巷,只要地方清净,即僻壤偏隅亦可做得。”陈福领命,立即进城四处找寻,不期行到城西地面,见有一所房子,虽无亭台楼阁,竣宇雕墙,其间正室书房俱属雅洁,租钱每月四元,亦属便宜。陈福看过合意,即与房东言明,准于本日搬迁,并无迟滞,即将定钱交下,转归船内,回复主人。荫芝听说,颇为惬意。登时呼唤挑夫将船中一切什物搬进城中,并与凤姐先行进伙,其余众人随后而至。荫芝命仆把器具安放停妥,铺摆极是排场。是晚唤人办酒庆贺新居,这也不在话下。
过了几天,鹩举、润泽一同辞转。荫芝吩咐徐安回去,催收新坦租粮,并写一函札知亚狄来省,止留陈福在此使唤。自此荫芝日与凤姐相亲,不啻如胶似膝,省中居住,却少人知,纵情作乐,曲折缠绵。按下不表。
且说何宅安人见凤姐与倪奶奶往石龙看会,半月有余,为何不见回来,其中必有缘故,心中思忖,莫不是转回外室,亦未可定。即差仆妇前往张家探视,木公夫妇便起疑心,旋又差人向倪府查问,新棠闻说,不胜惊讶。于是齐集各家,分开四路访查,不知下落。众人私议,必为奸人诱拐,抑或自作淫奔,且俟将来查知踪迹,再作道理。按下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