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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像红灯记
赵小姐一见爱姐他要跑,连忙的伸手拉住不放松。说道是侄女你且少惊惧,听我把金石良言向你明。我的父虽然他把良心昧,我岂肯失节丧德有变更?昨夜晚鼓打三更做一梦,梦见了金盆牡丹树青葱,花枝上方纔开放花一朵,那一种颜色娇嫩委实精,许多的妇女采他不到手,刚被我连盆掇到绣房中。醒来时反复辗转自思想,全不解梦里所应主何情。今日里隔墙接过爱姐看,纔知道应得侄女到花亭。若不是花园以内遇见我,险此儿卖婆送你到火坑。你的那奶奶就是我婆母,怎见了我那侄女不心痛。可怜你母亲行孝把发剪,还搭上因的买棺卖亲生。痛杀人年老婆母死的苦,都只为你叔坐监身受刑。赵小姐说到这里腮流泪,小爱姐又把婶母尊一声。
话说爱姐见赵小姐悲恸不已,暗暗夸道:却不料想他父那狠毒,他女儿这等贤德,真乃出人意外。遂劝说:『婶母少要悲哀,孩儿今日既遇婶母,我二叔将来自有解救。』兰英听说,遂把泪痕止住,遂对月姐说:『你与爱姐在这里少等。倘行人问及,你就说是王府丫环,来替花样的。』梦月说:『晓得』,小姐遂离了花亭,来到秀楼。将皮箱打开,取出三十两银子,用汗巾包了,连忙提笔在手,写了书子一封,下楼到了花亭说:『爱姐,这是三十两银书子一封,你可怎么拿着?』爱姐说道:『婶母把我这衣服脱下来,将银信攀甲束在身上,外面衣服宽大,那是就看不出来了。』小姐说:『那封书子,你务早晚送在南牢给你二叔看,我有心十五晚上,假意玩灯,过府吊孝,争奈不知道那门户所在。』爱姐就说:『二婶既要前去,我有一计:去年俺奶奶给我买了一个红莲灯,到十五晚上,把此灯挂在咱那门上,二婶婶你看见红莲灯,就认的门了。』小姐说:『我记下了。』爱姐说:『孩儿蒙婶母天高地厚之恩,使俺母女团圆,赠银殡殓祖母,婶婶请上,受孩儿一拜。』唱:
小爱姐双膝跪在地流平,多谢我婶婶无限大恩情。给我那雪花白银三十两,如同是救活孩儿一性命。既保我祖母尸首不能坏,也免俺母女三人各西东。今日里辞别婶母到家内,买棺椁速与奶奶把殓成。俺奶奶空有二子未得济,却不料婶婶行孝属头名。得婶母莫大之恩不能报,毕竟要日后居家感盛情。小姐说我为媳妇当行孝,似你那侄女也该我照应。你方才提起感情报恩话,岂不是当做外人另看承。侄女你若是回到咱家去,有几句要紧话儿记心中:第一的多多拜上你的母,早晚里烦他替我把孝行。叫你娘十五晚上等着我,那时才姊妹二人得相逢。你若是南牢送饭把书下,务必要向你二叔细叮咛。这封书叫他密密自己看,千万的莫要念给旁人听。赵兰英嘱咐爱姐情难舍,李梦月宛言又把姑娘称。
话说梦月说:『姑娘呀!爱姐来已多会,你只顾留恋不舍,倘被俺老爷闯见,他就行走不便,不如趁此送他出去。』小姐听的此言,遂叫梦月将爱姐领至墙下,仍然两手用力将那爱姐抽上墙去,向外边说道:『你谁把这小闺女接下去。』这时那个胖大婆娘仍旧将爱姐接下墙来,钱婆面带不悦,说道:『你这孩子,没点紧慢,人家既不买你,你就该早些出来,跟我回去。』言罢领着爱姐就走。小姐在花亭上听的明白,说:『月姐你把卖婆叫回来,还有话问他。』月姐说:『老婆休走,俺姑娘还有话与你说哩。』钱婆连忙回至墙下,月姐下了梯子来至花亭。小姐说叫钱婆,无别话说,只因爱姐身上带着银子,卖婆与同走,倘被他看透消息,如何是好?这是二人来捉拿去,慢慢递与卖婆,便与爱姐眼色,叫他头前去罢。月姐接过钱来上在梯子上,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孙爱姐夜里成殓
诗曰:卖女葬婆意志坚 孝心早已达上天 偶因乘凉遇婶母 赠银回家万事全
闲言勾开,书归前情:却说月姐上在梯子上,把钱串撼住,摇了两摇,说:『姑娘说,把那小闺女看了半天嫌小。钱婆怕你心中不受用,叫我给你二百钱咧。』钱婆说:『看看何妨,怎么又叫姑娘费钱呀。』梦月说:『你把布衫大巾争包,我与你一五一十查清,好交于你。』钱婆说:『查不查罢呀。』月姐说:『若不查,恐俺姑娘疑我大拐。』一行说着,月姐早使个眼色与爱姐,爱姐乃参透其意,扭项回头,依着来路跑将起来。唱:
李梦月二百大钱拿在手,慌的个钱婆争包不消停。且不言一五一十包中料,小爱姐看出眼色走如风。一心里恐怕钱婆将他赶,恨不能三步两步到家中。急忙忙顺着小路回里跑,转过湾一直大街往东行。霎时间出城来在东关内,猛抬头看见自己大门庭。他这里急急回头往后望,又只见钱婆紧赶不放松。喘吁吁飞风跑在大门外,小爱姐身已来至大堂中。龙氏女一见爱姐回家转,不由的心上着忙吃一惊。他方才开言要把爱姐问,但只见钱婆有语把话明。
话说钱婆将爱姐赶至草堂,同着龙氏说道:『你这孩子,叫我赶你跑了一身汗!我与人家一句话没说完,你就无了影,倘若跑不见了,我怎么见大婶子哩。』龙氏说:『爱姐自己跑回来,想必是没人买他。』钱婆说:『连人问都没有。』言罢钱婆出门而去。龙氏说:『儿呀!既没卖了你,这买棺材的银子,可是无一点指项了。』爱姐说:『娘呀,不要愁了,咱有银子了!』龙氏说:『银子在于何处呢?』爱姐说:『你把衣脱下来。』那爱姐的衣服,龙氏遂把他脱去,见一条蓝汗巾攀甲勒着,解下来抖开一看,这原来白银一封,龙氏说:『这银子是从何处来的?』爱姐遂把树下乘凉李梦月扒墙望看,接他逾墙验看,不期与婶母花亭相会,赠银还家的话,说了一遍。龙氏说:『儿呀:你尽是胡说,你二婶就是赵户部之女,你二叔被他父亲害到死地,咱与他有血海冤仇,他儿了你不推为却就罢了,焉有赠银之理?』爱姐说:『俺婶母乃是三从四德之人,与他父不相同,他不但赠银买棺,叫娘们不散,还有给俺二叔写的书子,他还说叫你替他灵前行孝咧。』龙氏说:『他既有这番孝心,咱就好了。』唱:
龙氏女听罢爱姐前后话,暗把那贤德弟妹叫几声:只说你生父赵明心毒害,不料想与你父亲大不同。若不是路过花园将你遇,甚么人赠银买棺葬母灵。既保我婆母不能暴死尸,还保那我母女度那春冬。论起来尽孝本是我的事,你还叫早晚替你把孝行。况且是修书问候你夫主,更算的贤孝双全有大名。倘若是你哥得中回家转,必要是报答贤妹大恩情。正是这龙氏暗夸赵小姐,旁边里爱姐又把母亲称。
话说爱姐,见他母亲迟疑不定,近前说道:『咱如今既有银子,拿了买棺材,将俺奶奶的尸首成殓要紧!』龙氏说道:『你去把钱婆叫来,就托他买罢!」爱姐说:『人家都说卖婆肯打拐,不如我自己去罢!』龙氏说:『你既能去买,免烦人了。』遂把银子取出几两,将银包好,递与爱姐,爱姐接在手中,离了草堂,来大街之上,不由的心中好痛伤人也。唱:
孙小姐出门来至大街前,自己要去给奶奶买口棺。大街上多少买卖人喧嚷,俱都是男人交通少女流。谁似我七岁幼女当男子,思想起怎不叫人心痛酸。我爹爹应试三年无音信,我叔叔现在衙门坐男监。兄弟们但能家中有一个,也不至俺娘卖我这一番,也不至婶母园中把银赠,也不至我与奶奶去买棺。小爱姐一行走着一行惨,木料铺不远就在咫尺间。
话说爱姐一行走着,正然伤感家中无人,猛抬头见一座朝南的木作铺,从里面走出一个掌柜的来。此人原来姓李名唤小全。说道:『你这小闺女那里玩不了,单在俺这铺门口跕着,好不利市。』爱姐说:『这掌柜的太也利害,难道说你这开铺子于街上,就该断路行人不成?我看你这个人甚不公道,人家死人的家里连一口棺材没有,恁都是活不拉的,预备这些做甚哩。』李小全不悦:『你这个小闺女,好不会说话呀,像俺这棺材原是卖的。』爱姐说:『恁既是卖的,也该叫我看看不许。』小全说:『俺这一天还没有发市哩,小闺女快些去罢。』爱姐说:『你别当我不是买棺材的。』小全说:『买棺材?你或是银子是钱,拿来我看。』爱姐就将银取出,小全接来一看,果然是好白银子。小全说:『你在那一块住?』爱姐说:『我就在东关里住,俺爹爹是孙继成。』小全说:『你就是孙相公的闺女,名唤爱姐,怪不的人说你会说话,你家谁死了?』爱姐说:『是俺奶奶。』小全说:『既是你奶奶用的,你看中那一口,指那一口,说价罢。』爱姐指看西北角里第二口说道:『俺就要这一口罢。』小全说:『那是口杨木的,给过五两二钱银子没卖的,俺伙计们与你父亲都交好的,让你二钱,拿银子我秤秤罢。』爱姐将银子给了小全,小全接过一秤,原是五两三钱。小全说:『这银子多三钱,再找几百钱给你罢。』爱姐说:『我也不要钱了,还烦这里伙计们抬着与俺送去咧,留着这喝几壶酒罢。』众人听说,也有抬头的,也有抬盖底的,不多时送至孙宅府内,放在草堂。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菜里藏金传书送饭
诗曰:父子本系骨肉亲 不道贤奸莫比伦 女贤葬婆流芳远 父奸害壻遗恨深
闲言叙过,书归前回:却说众人将棺材送至草堂,才代要走。爱姐说:『拜佛只拜一尊,众人请且慢走,俺家中无人,就烦你给俺入入殓罢!』众人闻听,将老夫人尸首抬入棺材以内,与邻家借了一把斧,把棺盖钉好,母女二人齐向众人就叩头。爱姐说:『家中穷忙,酒也无有。』龙氏说:『恁大爷们,不是外人,统俟你爹爹回来再酬爷们的劳罢。』言毕众人早有头先走的,后面的也陆续散去。龙氏这才手拿钱纸,叫爱姐在灵前焚化。母女双膝拜跪,放声大哭起来了。唱:
龙氏女一同爱姐跪灵前,与那个气死夫人化纸钱,说道是娘死灵魂依然在,听儿把买棺情由诉一番:因为娘死后无有钱合纸,儿也曾为买钱纸把发剪,因为娘死去三天无棺木,儿愿将卖了爱姐买口棺。那一日钱婆领着爱姐卖,遇着他婶母花园把银赠,不但是赠银买棺殡殓母,还叫我替他行孝灵位前。他爹爹嫌贫爱富心肠歹,兰英女赠银葬婆性情贤。似他这不配二夫真节女,似他这未娶尽孝女中元。我的娘纵然死在阴曹地,千万的休忘那人好心田。母女默祝与啼哭烧纸罢,墙上的一轮红日落西山。
话说龙氏母女,烧纸已毕,红轮西坠,一宿晚景不提。次日清晨起来,梳洗已毕,爱姐说:『娘呀!俺二叔在南牢受罪,几天无人去看看他,今早你把饭多做些,我一来给俺二叔送饭,二来还有俺二婶子那封书子,交代与他。』龙氏说:『儿呀!你本是个闺女家,知道那监在那里?』爱姐说:『鼻子下头没有嘴么?问问人家可也知道了。』龙氏说:『你既是决意看你叔去,为娘也不阻你,我与你做饭去罢。』说话中间将饭做熟,盛到罐内,爱姐说:『娘把银子给我拿上一锭,再拿二百大钱,给俺二叔接去,好叫他零碎使用。』龙氏遂将银子钱如数拿去递与爱姐,爱姐把银子装在鸿素荷包带起,手提饭罐,龙氏送出大门,爱姐顺着大街往城内去了。唱:
小爱姐手提饭罐往前行,大街上许多人等乱咕哝。这个说赵明害壻真禽兽,那个说知县贪赃糊涂虫,这个说继高本是二公子,那个说那里受过大五刑。一定是受刑不过屈招认,安心要断送他的命残生。现如今南牢以内把罪受,不消说秋后要在刀下倾。可怜他侄女幼小把饭送,看起来这宗事情太不公。旁边里怒恼一个壮年汉,尊了声众位街坊你是听,似这等昧理欺心把壻害,咱何不大伙试试贼赵明,十字街方上一个人大众,齐打胡的上前去把他证。众人内忽听一人来答话,恁说的这个话儿用不中。现如今他哥上京未回转,告上状谁人能以作首领?况且是赵家势大银钱广,恁好比鸡蛋撞石一般同。依我说莫提老张共老李,单止要一车秫皆自成功,偷空儿放上一把无情火,烧他个片瓦无根房宅空。但能勾烧死赵明官司变,八分是他女还配孙相公。不言这街坊众人闲谈论,单表那爱姐送饭女花容。顺大街一行走一行又想,泪球儿不由的滚滚湿胸。也不知他叔得见不得见,也不知禁卒从容不从容?还不知南牢监里在何处,还不知那里是个甚光景。他这里正走中间逢人问,迈开步走到知县衙门中。望着那虎头门儿往前走,但只见当中有个大窟笼,小爱姐行走来至监门外,连把那守监人等叫一声。
话说爱姐来至监门以外,从窟笼内往里喊道:『里边有人么?』单说把守监门的有个禁卒,名唤狗皮脸,正在那里昏睡,忽听的有人叫门,起的身来往外一看,并无一人,狗皮脸说:『谁叫门哩?』爱姐说:『是我!』狗皮脸说:『闺女家不在别处去玩,在这里喊叫甚么!』爱姐说:『我是来给俺二叔叔送饭哩!』狗脸说:『你二叔是谁,叫甚么名字?』爱姐说:『是孙继高。』狗皮睑说:『却有这个人,只是你来的晚了,方才开门放风,把门锁了,钥匙带进官宅去了。你回去明日早些来,等着开门放风,你好进去与你二叔送饭。』爱姐说:『禁卒大爷你行个方便,把监门开了,我与俺二仪见得一面,不枉我大忒远的跑这一遭。』狗皮脸说:『这是朝庭家的禁门,谁敢私开?要是跑了囚犯,那个能当的起,去罢!这门是不开的。』爱姐听的这话,就哭起来了。唱:
小爱姐听说不把门开放,不由的眼中落泪又放声,他哭着开言不把别的叫,尊了声禁卒大爷你是听:你才说监门不敢私开放,我早已参透你这就里情,不过是只要开门一分礼,大爷你也要量人富与穷。仔细想不过都好罩体面,那个肯自招没趣落脸红?虽然说指着槐树穿黄袄,岂不知公门之中好修行。俺今日招的这样屈情事,望大爷怜念我这苦女子,我爹爹上京应试未回转,我叔叔如今受罪在监中。因为我衙门来把二叔看,我的娘夫人实实甚苦情。带来了一分薄礼权收住,到后日从重谢你好尊翁。小爱姐说罢前后一番话,喜坏了守监禁卒当差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