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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像红灯记
话说王小全说:『请二爷下马罢,已到相府门首了。』二位小姐,遂即下了坐骑,小全把马拎上,说道:『二爷少等,待我前去传禀门上。』上近前看见把门的张龙李虎说道:『有烦二位兄台,禀上状元老爷,就说无锡县本家二爷来投。』耶张龙说道:『这也容易。』遂叫李虎看守大门,他便连忙来至大厅,见掌家的说:『高大爷,外面有状元老爷家中二老爷来投。』高掌家听说,即来至书房见了状元,垂手站住,说:『禀姑爷,外面有无锡县家中二爷来投,现在府门等候。』继成听说他兄弟到来,满心欢喜,一声吩咐有请。高焕出来,传于李虎,李虎来到门首说于小全,小全说于小姐:里边有请。兰英在前,梦月在后,进了府门,只见继成二门等候,接进客厅,叙礼以次分位坐下。继成问道:『那一位是无锡县来的?』兰英说:『小弟便是!』继成仔细看,心中大犯猜疑起来。唱:
孙继成二目闪动看分明,打量那无锡来的一书生。只见他一顶巾儿头上代,身上是可体蓝衣穿一衿。软绵绵腰束一条丝结带,新鲜鲜粉底乌靴足下登。打扮的好像一个富家子,似我家衣服那有这等新?看面目好似梨花初开放,柳叶眉秋波相趁朱唇红。他既然不是闺阁裙钗女,却何为两耳下面有漏通?大约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全不像我弟面目与年庚。我不过在京三年未回去,料作我兄弟不改旧形容。我又非年老龙钟花了眼,难道说同胞兄弟认不清?况且是有他两人仝来此,这件事叫我寻思不得明。我不免仔细将他问一问,我看他说出何言来应承。
话说孙继成越看越疑,复又问说:『方才家人来报,说我弟前来投我,我看兄台面貌不对,想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甚多,莫非兄台访问错了,也是有的。实说贵居那里,姓甚名谁,我与恁打听打听。』襁成这一句话,问的兰英满面通红。若耍与他实说,只见有人在此,只是低头不语。继成参透其心,遂叫家人退去。兰英见旁无人,才待要说,只觉得难以启齿呀。唱:
赵小姐未曾开口面先红,只觉得浑身出汗心内惊。暗想道若要对他说实话,未过门谁家弟媳见伯兄?有心要瞒着状元不实说,为什么千里迢迢特进京。李梦月旁面替他心作躁,不住的机关暗暗送眉峯。兰英女一时不顾羞和耻,他方才对着继成说实情:我本是姓赵家住无锡县,我的父官居户部是赵明。这是我义姐名唤李梦月,他与我女扮男装到京中。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兄弟,却是你弟媳名叫赵兰英。赵小姐方才说出真情话,不由的羞煞新科状元公。
话说孙继成听说,是他弟媳到来,羞的面红过耳。暗想男女说话不便,就背脸向外,叫丫环红梅到绣楼上,将玉屏小姐请至前厅来。小姐至屏风以后,睄了睄有二位书生在前厅旁坐,状元哥睑向外坐着,玉屏不解其意,遂叫红悔将状元请至屏风以内,继成低言,将兰英二人来历说明,玉屏说:『这也是稀奇事。』遂来至前厅,将兰英梦月引至绣楼,二人洗了脸,换上衣服,三位小姐见礼已毕,分位坐下。玉屏问道:『那位姓赵那位姓李?』玉屏先把兰英一看,好爱人也。唱:
高玉屏仔细来观兰英女,暗说道好个天仙虞美人。但见他淡搽脂粉桃花面,只趁着柳眉杏眼动精神。生就的樱桃小口牙如玉,最可爱窈窕细软柳枝身。底下的一对金莲小又瘦,上面是巧挽盘龙发乌云。好一似越国西施出了阁,不亚是汉代貂蝉又降临。谁能勾销金帐里偕鸾凤,更比那金榜题名胜几分。世界上见过多少如花貌,从未见这一女子实超羣。高玉屏见了无锡赵氏女,不由的满面生春喜在心。
话说玉屏小姐看罢兰英,又看梦月,也有沈鱼落雁之容。心下想道:他两个乃闺女中幼女,又生的这般美貌,中途如何行走?正在狐疑,兰英说:『我姓赵名唤兰英,就是你弟妹;这一位是姓李名唤梦月,乃是妹妹的义姐。俺二人假扮男子,同行作伴,原为寻兄而来。』玉屏向梦月说道:『你大姐姐,你来我家是客,不便取笑,赵小姐合我是妯娌们,取笑却也无妨。』要知他二人如何取笑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家门不幸气死孙郎
诗曰:继成金榜享荣名 离别家乡岁屡更 相府兰英亲遇后 深明女子赴京情
闲话休提,书接前事:话说玉屏说:『赵小姐合我是妯娌们,取笑不妨,绣楼无人,月姐你听我取笑一番便了。』唱:
高小姐未曾开口笑娉婷,叫了声妹妹你也算精明。小小的闺女扮作男儿样,全不怕半路途中来受惊。倘若是路上遇着无赖子,看破了暗里机关怎脱行?万一是歹人逼你成邪事,不消说绿顶成全二叔名。一句话说的兰英红了脸,听着他尊声嫂嫂听原因:你本是生在相府千金女,为什么信口言谈没重轻?观放着你的笼嘴不欲带,还要想伸嘴去吃路旁青。想是你料豆吃了多和少,称的那闲屁放来没正经。不说他妯娌两个来取笑,再表那新科状元孙继成。
话说孙继成来至楼下,便叫:『红梅那里?』红梅听的状元叫唤,慌忙来到跟前,说:『姑爷有何分付?』状元说:『你到在绣楼以上,把竹帘垂下,就说我要上楼去,与你赵姑娘见礼。』丫环听说,来至楼上,见了众家小姐,说:『姑爷来说,他叫我把竹帘垂下,要上楼来与姑娘们来见礼。』梦月听说,躲在一旁,丫环把帘子放下,玉屏说:『红梅请你姑爷到楼来。』继成听红梅来请上楼,即便走到楼上,继成在帘外站住。玉屏相伴兰英在帘内站立,彼此隔施一礼毕,各自坐下。继成便问:『贤弟媳不在家中安享荣华富贵,历尽路途到京中,有何要事?』兰英说:『家中若要无事,怎肯出头露面,上京而来。哥哥请坐,听弟媳细细将始末情由,尽言相告。』唱:
赵小姐未曾开口泪先流,尊了声伯兄请坐听根由:你在京那能知道家中事,说起来不觉令人痛悲忧。自从那大哥那年把京进,屈指算于今不觉隔三秋。丢下了家中老少人四口,真正是少年困苦不堪忧。又搭上无钖连遭岁旱苦,四野里五谷田禾遂失收。你兄弟无奈长街挑水卖,不料想遇着我父将他留,他命壻在俺府内攻书史,有一个继母代来赵能名,他母子巧言来劝我的父,三个人暗暗定下计牢笼。那日里七月七日开筵宴,翁壻俩交杯饮酒一堂中,他父子将酒灌醉你兄弟,只醉得不知南北与西东。差使了赵能暗把丫环害,诬赖你兄弟杀害命残生。我父亲次日当堂送女壻,蔡知县贪赃受贿顺人情,拿了去夹打成招定死罪,立时就下在南牢一监中。卖豆腐刘保回家送一信,老母亲听说气死入幽冥。我嫂嫂万般出于无可奈,安心要割舍发肤来殓亲。叫钱婆剪发卖来祭老母,还叫他卖女买棺把尸盛。这一日我在绣楼心撩乱,同月姐散步闲游到花亭,忽听的墙外一片人喧嚷,叫月姐隔墙问是为何情。卖婆说因为买棺来卖女,月姐就将女抱进花园中,我赠他白银三十买棺木,与爱姐定计大门挂红灯,假借着闲游玩灯哄我父,因月姐女扮男妆立府中。十五夜黑暗奔到咱家内,吊婆孝与我嫂嫂诉衷情,本来要婆母家中把孝守,又恐怕我父知情不肯容。因此上辞别我嫂把京进,半途中险些遇难丧残生。俺姊妹受了多少惊和怕,都只为家中有难寻大兄。今幸得相府以内见兄嫂,不枉我上京一场受苦情!
话说孙继成听说他兄弟,被赵明害到死地,母亲气死,妻子剪发卖女,只气的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只见他把口一张,往后仰去,咕咚一声,栽到在地。玉屏听见,慌忙跑出帘外,上前抱住,说:『官人醒来醒来!』连叫数声,并不答应。玉屏小姐,甚是作急,口内埋怨兰英,说:『妹妹你可也心急,说的这样利害,把恁哥气死了,这是怎了?』唱:
高玉屏声声埋怨赵小姐,说这是妹妹说话少急心。你或者住上三朝并五日,这些话再对他言也不迟。只顾你诉尽家中冤枉事,把你的大兄气得这昏迷。你来意为求打救他兄弟,难道说气死恁哥我就依?我父母一生只有一个女,招赘了原想凭依到老时。今日里你哥若不还阳世,要叫我孤寡少妇怎支住?却不是上京来找恁兄长,算来要到此将他把命追。高玉屏连声埋怨不住口,说的个兰英着忙泪两垂。
话说赵兰英,听他高氏嫂嫂,悲哀之中,一片埋怨,急的他泪如秋雨。又见孙继成,面如土色,鼻息不喘,也顾不得避弟妹大伯之嫌,慌忙来至面前,手拍继成膀臂,连叫了几声:『大哥,快快醒来!我为恁家的冤枉,绝了俺父女之情,假扮男子上京而来,与你送信,原想叫你回家殡母救弟,不料大哥一急而死,母丧小能葬,弟仇不能报,撇妻抛子,不能教养,枉中了国家状元。为臣没得尽忠,为子不得尽孝,难道孙家门户,竟至如此衰微!』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情义堪嘉谢恩赵女
诗曰:母子兄弟情最真 离别家庭正三春 一旦闻知冤枉事 气坏金榜挂名人
俚言叙过,书接前言:话说兰英说:『家运衰败莫过于孙家,真乃可欺人也!』唱:
赵小姐一见继成活气死,疼的他杏眼秋波泪直倾,叫了声伯兄你莫归阴去,断不可遗留不忠不孝名。虽然是大哥今把状元中,国家的大小事体赖兄行。丢下了母亲停柩尚未殡,还有那兄弟身在南牢中。不消说嫂嫂侄女常盼望,你兄弟南牢盼望眼睛红。我如今千辛万苦来送信,不过是为的家中事不平。实指望回家殓母救兄弟,谁想到闻言气死赴幽冥。请阎王紧紧牢将鬼门闭,莫要说不该死的我长兄。正是他哭哭啼啼诉心事,旁边有红梅有话叫一声。
请说兰英与玉英各怀心事,只顾守着继成啼哭,止恐他死无生,躭误终身大事。这红梅见了他姑爷气死,也不言语,疼的他眼泪扑搭的的,只给继成摅把咳嗓。敢说红梅为何这样呢?一则端着相府的碗,再者孙继成虽到相府未久,待丫环奴婢们甚是有恩,所以如此,此是闲话。且说红梅,抹着继成哽咽,摅了多会,内里痰气顺下,微响一声,少有气息。红梅便叫:『二位姑娘不要哭了,俺姑爷又活了!不是我救他命,只怕俺姑娘不是小寡妇,就是个小后婚了。』玉屏把红梅的嘴抹了一下,说道:『好呢,这小妮子,那个与你作耍!』连忙来至近前,用手把继成的嘴一摸,果然有气。遂叫红梅到厨下冲了一杯姜茶,用手把胸膛,给继成搥了几搥,又用金簪将口弄开,把姜茶灌下。只听他咳嗽一声,幽幽还过气来,叫了一声我好苦呀!唱:
孙继成半向还过一口气,耳旁边只听妇女哭啼声。猛然间睁开一双愁眉眼,看见那玉屏丫环眼通红。又听的帘内一声叫大哥,孙继成才知死去又复生。眼望着无锡县中流痛泪,哭了声养儿落得一场空,为儿的自从进京遭不幸,染时症病在招商旅店中。调养了月余病好三场进,只落得提笔卖诗为营生。候至了三年复又开科考,儿才得独占鳌头中魁名。儿只说金榜题名显父母,谁料想兄弟受罪母命倾。早知道母死不能行孝道,儿怎肯上京三年不回程!既然是母亲不得为儿力,似我这忤逆为人尽甚忠?摘下了头上乌纱帽一顶,把圆领撕了一个大窟笼。手指着无锡县中高声骂,骂一声吃草人儿老赵明。最可恨贪赃卖法蔡知县,又骂声马氏贱人合赵能。最可恨贪赃冤屈我兄弟,为什么害他死地下绝情。我若是拿住赃官定报恨,还拿住赵明三尸油锅烹。高小姐招着继成只挑嘴,唬的他不住连声叫相公:莫非是你的真魂不入窍,不就是得了一个气心风。单放着正经话儿你不讲,你口内胡言乱语不中听。众明公玉屏合他来打混,只恐怕言语来羞赵兰英。
话说玉屏小姐听的状元口中,七言八语的,恐怕一语激羞了兰英,说:『相公!你想母亲死故,赵兰英贤妹行孝买棺,又救女儿,又立为咱家寃枉之事,绝了他父母之情。想他未出闺门的幼女,抛头露面,上京送信,亦非容易,你得贤妹多大恩情,就该谢过他才是。却东拉西扯,不知说的什么!』玉屏这一句话,把继成提醒了,遂向兰英说道:『为兄顶冠束带,不如贤妹女流贤孝,今日当上,受愚兄一拜!』赵小姐说:『大哥,你说那里话来!为媳尽孝,理之当然,不敢当大哥一拜。』继成说:『丫环把那个小姐来搀住。』唱:
吩咐声丫环搀住赵小姐,孙继成俯伏下拜礼恭身:我的母死时全得你来济,受过了妹妹天高地厚恩。虽说是赠银买棺你行孝,比着俺兄弟二人强十分。我的弟南牢受罪身难出,愚兄是千里相隔不知闻。小爱姐不是妹妹来留住,这时节久已离了孙家门。又蒙你女扮男妆把京进,路中是担惊受怕又操心。俺本是不忠不孝枉在世,倒不如妹妹贤孝人敬尊。孙继成拜谢已毕落了坐,他方才复又开言问原因。
话说继成谢了兰英,叙礼已毕,复又问说:『贤妹适才言青峯山遇寇,多亏梦月相救,我想他是女流,如何退得贼呢?』兰英将梦月之父,中过武状元,官至总兵,被刘瑾收害之事,说了一遍。继成闻听说:『原来是伯父之女,请来愚兄谢过了!』红梅说:『请李姑娘,俺姑爷见礼咧。』梦月听说,来至帘外站住,继成施礼已毕,便叫小姐:『你既下安排酒宴,与二位小姐接风,我到书馆修下表章,明早朝王见驾。』玉屏说:『我劝相公免朝罢,现在母丧丁忧,就该身服重孝才是,如何身穿大红,朝王见驾?若是圣上怪怒起来,问一个漏丧不报,获罪不小。』继成听说,大惊失色,说:『小姐这便怎处?』玉屏道:『相公不必忧愁,等我的父亲下朝回来,咱夫妻二人,哀求于他,叫他替你上一本,咱好回家殡母救弟,拿贼报仇,岂不是好?』继成说:『小姐言之有理。』便叫红梅前庭等候:『你老爷回来,禀我得知。』红梅领命而去。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