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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风传
江用开言道,毛驴你是听,把我驮到宛平县,老爷见爱好待成。起早拌干草,黑豆二三升。毛驴开言心欢喜,挺挺尾巴乍乍鬃。前蹄到了宛平县,后蹄又在县洪洞。为什么毛驴走恁快,当中闪了个大窟窿,有心再把窟窿找,急坏听书众明公。简短节说来的快,衙门以外下能行。
话说江用来到宛平县,下了毛驴抬头一看,一个门军在那里。江用说:“门军兄台,你到官宅传与老爷,说洪洞县有人下家书,要见大老爷。”门军闻言来到上房,打了半跪,口称:“大老爷,有人来下家书。”江老爷说:“令他进来。”门军说:“是。”转身来到衙门外,说:“老爷令你进去说话。”江用随着门军进了书房,见了江老爷,双膝下跪,口称:“大老爷!江用叩头。”呈上家书。江老爷拆开家书一看,不由扑籁籁落下泪来了。
江老爷见信泪双倾,哭了声女儿江秀英。每日里不出三门并四舍,最不该出头露面把街行。你往那太山庙把香降,怎么西北乾天起狂风,被大风刮去我的身生女,到如今不知何处把身存。自思圣上无旨不敢走,怎么好去找女儿江秀英。江老爷哭啼多一会,你看他早把一计想心中。
要知老爷生下什么计,下回书里再说听。
第九回江秀英花楼上吊
话说,江老爷观罢书札,取过文房四宝,修了一封回书,取了十两银子,递与江用。江用接过书信连银包在包袱里边,辞了江爷,来衙门以外,上了毛驴,回洪洞县去了。再说江爷换了朝服坐大堂。
江爷坐堂怒冲冲,殃沙五道叫一声,两班衙役快看轿,金殿一上把本升。三班衙役不怠馒,抬过八抬轿一乘。许多衙役乱哄哄,顺着御街往前走,五朝门不远咫尺中。五朝门外落下轿,要上金殿把本升。按下江爷且不表,明明嘉庆有道龙。
话说嘉庆皇爷清晨早起离了宫院,要上早朝,只听的“当当”一片钟响,殿门大开,那些九卿四相八大朝臣十二将官,合朝文武,排班而立,钟鼓齐鸣,笙琴细乐。皇爷登了金殿,合朝文武参拜已毕,各站两边。皇爷说道:“殿头官,晓谕合朝文武,有本早奏,无本卷帘退散。”一言未尽,转上一家清官,说:“万岁,臣有本奏。”皇爷一闪龙目,认的是宛平县江峒跪在丹墀以下。皇爷说:“江爱卿有何本奏,呈上来寡人观看。”江爷说:“我主万岁听臣奏来。”江老爷未从开口泪莹莹,尊了声我主万岁龙耳听。
为臣乏子无有后,所生一女江秀英。只因他正月十七把香降,刮去小女影无踪。万岁开恩把臣放,寻找臣女小娇生。江爷哭着把本奏,叹坏皇爷有道龙。万岁皇爷开金口,叫了一声江爱卿。朕当放你去私访,听朕当殿把你封。封你出京做巡按。京中带领三百兵。
二十四名金刀手,四名总兵同出京。江爷说有职无权不能访,皇爷说朕赐你一把铜牙刺剑带身中。访着赃官与恶官,先斩后奏任你行。江峒叩头把恩谢,谢过我主有道龙。皇爷亲递三杯酒,我与爱卿饯饯行。江爷接过皇封酒,饮酒三杯谢主公。不说皇爷回宫去,再把江爷明一明。领了圣旨下金殿,满朝文武都饯行。
江爷谢过文共武,五朝门外就起程。江爷上了八抬轿,三声大炮震天庭,蓝旗小官头里跑,报马鸾铃响连声。
花喇喇的跑开了那二十四匹对子马,枪刀剑戟照眼明。
金爪钺斧朝天蹬,铜字金爪摆几层,五色亲旗分左右,帅字旗摇鏣摆空中。铜针刺剑两边摆,刽子手提刀穿大红,上打一把黄罗伞,下罩八抬轿一乘,一对板子一对棍,一对锁一对绳。九个铜锣冲开道,青铜大刀坠红绒。威威烈烈往前走,人喊马嘶不住声。殃沙五道头里走,三百雄兵随后行。逢州就有州官接,过县就有县官迎。江爷出京来私访,赃官土豪胆战惊。夜住晓行来的快,来到十里接官亭。接官亭上宿一晚,明日要上苏州城。按下江爷且不表,明明小姐江秀英。
话说梁知县贪赃卖法,受了八百银子,把荣公子审死大堂以上,小姐断回乌龙院。小姐来在花楼以上,终日啼哭,暗自思想:“我本是宦门之女,在花楼失了贞节,难保坏了门风,玷辱了先人,怎么是好?不如寻个自尽,倒还落个干净。”小姐把主意定了。
他把主意拿停当,楼门紧闭上了闩,红绫汗巾拿在手,搭在梁头以上边,用手挽成一个结,圆同同的似米盘。结外本是阳间路,套里就是鬼门关。眼望家乡痛流泪,生身母亲叫一番。只说生女来送老,怎知儿死在外边。要得母女重相见,除非南柯一梦间。眼望宛平落下泪,又把父亲叫一番,休怨为儿把你舍,万般出在无奈间。小姐啼哭多一会,抬头一伸梁上悬。
脚登手扒绝了气,城隍土地着了忙。土地忙着头里走,城隍老爷在后边。二位来在花搂上,魂灵装在袖里边,单等勾金王洪到,搭救小姐把魂还。未来之事且不表,再把伴婆明一番。
话说这伴婆清晨早起来,到花楼以上,说:“小姐,开门来。”连叫几声,并不答应,手扒楼门望里一看,小姐寻了自尽,伴婆老大着忙,大喊一声,说:“王二快来!”王二跑到跟前,伴婆说:“不好了,小姐上了吊了,快快开门。”王二把门冲开,伴婆抱住小姐,王二用刀把汗巾割断,把小姐的嘴一捂,说:“小姐醒来!”连叫数声,小姐也不答应。伴婆用手一摸,浑身冰凉,连一点气也没了。伴婆说:“小姐死了。王二,你拿五两银子,买口棺材把小姐死尸入殓。”王二拿了五两银子买了两口棺材回来。伴婆说:“买了没有?”王二说:“买了两口。”伴婆说:“死一个人,买两口做甚?”王二说:“人家原给两口。”伴婆说:“退一口,抬一口来摆。”王二领着张矮子来到了刘别子家退一口,把一口白茬棺材抬到乌龙院花楼以下,把小姐的尸首入殓。看看天色已晚,玉兔东升,到了起更之时。伴婆说:“拿着铁锨抬至西门以外黄土岗子上埋了罢。”说罢,众人抬起棺材来到了黄土岗上,把棺材往下一落,“哗刺”一声,破了个窟窿。众明公,怎么个破了窟窿,原是天降大雨之时,冲了个窟窿。众人说:“大深坑,也不能刨了,咱把棺材抬到这里就走罢,回到院中就说埋了。”说罢,众人回到乌龙院,这且不表。
再说把小姐丢在黄土岗上。城隍土地爷跟到黄土岗上。城隍说:“土地,小姐本是红鸾星临凡,倘若坏了尸道,上神见怪,你吃罪不起。土地小鬼,你到南菜园把勾金王洪叫来搭救小姐还阳。”小鬼说:“是了。”刮了一阵旋风,来到莱园门口叩门,说:“王洪开门,来来来!”王洪说:“老婆子,有人叫门,想必是赶城的失迷了路径,也是有的。”老婆说:“你起去瞧瞧。”王洪起的身来披上衣裳。说:“是谁叫门?”连问几声,无人答应。王洪听了听,小车子驴垛都起了身了。王洪对儿子王成说:“成呀,你和恁娘听着了些,我去勾金去了。”他老婆子说:“咱成睡着了,你去罢,我听着就是了。”王洪拿了粪叉,跨了个篮子,上黄土岗勾金去了。王洪来到岗头以上,看了看天还不明,王洪说:“墩上歇歇再去勾拿。”这且不表。
再说小鬼来到土地面前,说:“王洪到了。”土地来到小姐棺材以上,把小姐的真魂取出,照着小姐耳朵内吹了一口,小姐真魂入体还阳,叫了声:“苍天冤枉!”这且不表,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老王洪救人丧生
小姐还阳放悲声,惊动勾金老王洪。
王洪正在岗头坐,忽听女子动哭声。
王洪迈步往前走,白茬棺材面前停。
王洪抬起头来看,倒把王洪吃一惊。
娘呵一声摔在地,没把裤子出了恭。
吓的浑身直打战,抖抖精神问一声。
你是人来你是鬼,从头至尾向我明。
家乡居处对我讲,姓甚名谁说个清。
向我说了实情话,替你报仇把冤伸。
小姐听的有人问,腹内盘算犯丁宁。
小姐说:“你这个人有什么事情前来问我?”王洪说:“我姓王名洪,在南莱园住,今年六十五岁,种了亩半菜园,早起拾粪。听的有人叫我,前来问你。有冤枉向我讲。”小姐说:“老伯在上容禀。”小姐闻听心痛酸,伯父在上漫听言。若问奴家居何处?听我从头说一番。家住山西洪洞县,江家村内有家园。正月十七把香降,太山庙内把神参。西北角下狂风起,风刮我奴到这边。中途路上遇贼盗,把我卖到院里边。花楼以上寻自尽,不知怎么入了棺。强人送我岗头上,腹内藏着不平冤。望求伯父将我救,伯父救我出了棺。小姐冤枉言不尽,叹坏了王洪一老年。
话说,王洪把棺材盖掀了一掀,动也不动。众明公,王洪已有六十五岁。那有大力量能掀。城隍土地说:“王洪来红鸾星出,他若掀不开棺材,如何是好?”城隍说:“土地,我在左边,你在右边。”王洪托住棺材往上一掀,“咯崩”的一声,掀在一边。王洪说:“小姐起来罢,跟我上俺家去。到了俺家,你认我个老干亲,我认你个干闺女,我给你寻个好婆家,与我亲生的闺女一样。”小姐说:“老伯父,这就感恩不尽了。”小姐起的身来,王洪掺着小姐出了棺材。小姐说:“伯父,我寸步难行了。”王洪说:“‘杀人杀个死,救人救个活’,小姐过来,我背着你走。”小姐说:“伯父在上,受我一拜。”王洪说:“不用拜,走罢。”王洪把小姐背在肩膊上,小姐说:“爹爹难为你了。”王洪背起江小姐,出了岗头往前行。小姐就把爹爹叫,王洪就把干女称。正是父女往前走,不好了来了贼子叫潘青。肩上扛着一斗米,手提钢刀照眼明。
进城喝的醺醺醉,任意行凶往前行。正是贼子往前走,抬头看见老王洪。肩上背着年幼女,好像天仙下九重。
潘青看见心欢喜,栏住王洪叫一声。
潘青说:“那是老王洪么?”王洪说:“是。”潘青说:“你从那里来?”王洪说:“我去拾粪。”潘青说:“你背着是谁?”王洪说:“我背的是俺闺女。”潘青说:“你拾粪怎么把你闺女背来咧?”王洪说:“前日俺闺女病死了,埋到岗头上,我心痛不忍,拾粪去瞧瞧,他又还了阳了,我把他背回家去。”潘青说:“有了婆家么?”王洪说:“没有。”潘青说:“我还没有丈人家。”王洪说:“你这狗娘养的,血口喷人。”潘青说:“你这个闺女不给我,这个钢刀是你对头。”说罢,把刀往上一举,往下一落,劈心一刀,只听的“喀叉”一声,破了个太阳膛,连带五脏,王洪倒到尘埃之地命亡。江小姐闪到路傍,浑身打战。潘青说:“天还未明,我把你送到黄土岗上去。”说罢,拉住王洪的腿上黄土岗去了。拉到岗头上,看见有口棺材:“我把这个老奴才装到棺材里边。”潘青把王洪装到棺材里,转身来到小姐面前,说:“小姐起来,跟我走罢。我在吴家寨住,俺主人吴彦龙是个武状元,跟我主人拜堂成亲,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小姐闻听眼中含泪,就哭起来了。潘青说:“你不跟我去,跟王洪去罢。”说罢,把刀往上一举,吓的小姐魂不附体,说:“不用杀我,我愿跟你去了。”潘青说:“跟我就不杀你了。”一伸手把小姐拉住,说:“快些走罢。”潘青贱子起歹情,杀了勾金老王洪。伸手拉起江小姐,杀人钢刀拿手中。满心欢喜往前走,马步鸾铃响连声。要知那里鸾铃响,十里铺来了两个兵。刘青打马头里走,刘义后边催能行。刘青带着弓和箭,刘义大枪手中擎。弟兄二人催坐骑,抬头看见贼潘青,左手拉住年幼女,右手捉着钢青锋,急急忙忙往前跑,女子不住放哭声。必是潘青不行正,抢来民间女花容。
刘义说:“大胆,潘贼子,不行正事,抢来女子。放枪打这个狗娘养的。”刘青说:“是。”说罢, 把枪点着, 只听“咕呼”一声,吓的潘青魂不附体,把手一撒,抛下小姐,就像那狗赶兔的一样跑回吴家寨去了。
潘青听的大枪响,好像兔子见了鹰,急急忙忙往前跑,吴家寨不远咫尺中。贼子逃走且不表,提提刘义和刘青。兄弟二人下坐骑,又把小姐问一声。
刘青说:“这位女子那里人氏,姓甚名谁?你与贼子潘青同路,有什么冤屈之事,说个明白,我好与你报仇。”小姐抬头一看,他二人吃粮当军打扮。小姐说:“你二位是将爷不是?”刘青说:“正是。”小姐闻言眼中落泪,说:“将爷容禀”。
小姐闻言泪双倾,二位将爷在上听。家住山西洪洞县,江家村里有门庭。先祖名字江百万,三任主考在山东。伯父名字叫江岚,济南府里做布政。我父江峒官职小,宛平县里受朝封。无生多男共多女,所生我奴江秀英。太山庙里把香降,西北乾天起狂风,刮了三天并三夜,把我刮到苏州城。遇见贼子叫马小,把我卖到院乌龙。花楼以上悬梁死,送到岗头把身停。
幸遇王洪把我救,还阳出棺又复生。背到家中作义女,路遇贼子叫潘青。他把王洪刀劈死,强拉我奴江秀英。
小姐哭诉泪往下,感动刘义和刘青。刘义近前忙掺起,又把姑娘口内称。刘青拉住能行马,叫声姑娘把马乘。
小姐上了能行马,忙坏刘义和刘青,刘青跨马头前走,刘义加鞭不消停。顺着大路来好快,来到刘义大门庭。
小姐来到大门外,紧跟刘义和刘青。刘义慌的往后跑,报与母亲得知情。黄氏夫人心欢喜,带领他女刘峦英。
母亲来到大门外,掺住小姐下能行。小姐下了能行马,问声伯母可安宁。母女掺住江小姐,堂楼以下把身容,小姐得了安身处,再说上方东斗星。
第十一回曹英进监看朋友
话说,上节书梁知县当堂卖法,受了八百银子,就把公子审死大堂上。停有多时,真魂付体还阳,在叫一声:“冤枉!”梁知县说:“你这个奴才,吃酒行凶,刁拐幼女,眼前装死,还有什么冤枉。”一声分付:“禁卒!”禁卒闻言不敢怠慢,来到大堂双膝跪下,口称:“老爷唤小人那些使用?”知县说:“你把荣官保下到南牢,在棍床以上,用盐三天以里把他腌死,扔出南牢,永绝后患。”心想:“我把银子受下,三天以里,远走高飞,就是这番主意。”某卒带起荣公子下了大堂,上南牢里去了。过了虎头门来到廒房以里。众囚犯说:“进牢规矩你可晓的么?你可带几个灯油钱没有?”公子闻听眼中含泪,说:“众家兄台,小弟一腔冤枉,打了下风官司,分文没有。”众囚犯说:“拿鳔来把眼给他鳔住。”说罢,把铍往空中一摆,往下就打。禁卒说:“不要打他,他犯大老爷的王法,没犯你的王法。我把他送个洁净地方去罢。”把公子放在囚床以下,用手扒了结实的,推到棍床以上,可就了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