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武松将妇人头,到西门庆药铺前问:“大官人在家麽?”主管曰:“才去狮子桥下酒楼上吃酒。”武松奔到酒楼上,窗眼见西门庆与个财主对坐,两个粉头唱的坐在两边。武松走入,打开那颗人头。西门庆认得是武松,便跳上窗棂,见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里正慌。武松跳在桌上,把盏碟都踢倒了。杂人各散。西门庆见来得凶,飞起脚踢中武松右手,被武松从胁下钻入,扯住西门庆左脚,倒撞丢落街上,两边人大惊。武松提了淫妇的头,将身望下跳在街上。拔出刀看西门庆时,跌得半死,一刀砍下头来。把两颗头提回,供养在灵前。请众人下楼来,把婆子押在面前,武松对众邻曰:“我有句话对你四位说。”毕竟武松说出甚话来?直教:英雄相聚满山寨,好汉仝心赴水涯。正是:古今壮士谈英勇,猛烈强人仗义忠。且听下回分觧。

注:
甦:同苏。
缺两叶,据武汉出版社《日本轮王寺秘藏水浒》补。两书文字略有出入。




第二十六回 母夜丫坡前卖淋酒 武松遇救得张青

武松对四家邻舍曰:“小人为哥哥报了冤仇,虽死不怨。小人此去,存亡未保。我哥哥灵席,就今日烧化。今去县里首告,休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寔证明。”即带王婆并两颗头,引众人到县里来。此时阳谷县里看的不记其数。

知县【听】得,先自骇然,随即陞厛。武松押那王婆一干人在厛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堦下。武松取出写的口词,告说一遍。知县先问了王婆口词,一般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县官念武松是个义勇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一遭,便唤该吏商议,把这招状假作:“武松因祭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将灵席推倒。一时閗殴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杀死。”写了招文,将这干人犯觧送东平府来。府尹陈文招,把申文及各人招拟看过,将武松换了轻枷。把婆子换一面重枷,禁在牢里。陈府尹哀怜武松有义气烈汉,将招稿改轻,差人赍了公文东京投下。刑部官看了公文并招词,会过省院官,议下罪犯:“拟王婆生情造意,啜诱通奸,主谋武大性命,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其兄,以致杀伤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武松系报兄仇,閗杀奸夫西门庆人命,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其余干证,释放宁家。”陈府尹看了回文,随即取出武松,开了长枷,脊杖四十。钉枷,脸上刺两行金印,送配孟州牢城。其余人犯,各放回家。取出王婆,推上木驴,拥出长街,剐死示众。

武松上了行枷,有旧邻姚二郎,将银两送与武松作盘缠,各自别去。两个公人知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小心伏侍。武松见两个小心,但遇酒店,便买酒肉相请。行了二十余日,来到十字坡前,见个酒店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露出绿纱衫儿,头插钗环,鬂插野花。那妇人便起身迎接。武松看那妇人,但见:

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奔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原涂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两颊胭脂直侵乱发。红裙上班斓裹肚,黄发边皎洁金钗。钿镯牢笼魔女臂,红纱照映夜丫精。

那妇人迎曰:“客官歇脚去?”公人和武松入到店里坐下。公人曰:“且与都头宽枷,好吃酒。”那妇人曰:“客官打多少酒?”武松曰:“酒打一桶,肉切五斤。”妇人曰:“有好肉包馒头。”武松曰:“也把二三十个来做点心。”那妇人托出一桶酒,两盘肉来,一笼馒头放在桌上。公人拿起馒头便吃。武松取个剥开看曰:“酒家,这馒头馅是人肉的?是牛肉的?”那妇人笑曰:“清平世界,那有人肉馒头?我家馒头是牛肉的。”武松曰:“我听得江湖人说:‘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过?肥的切馒头,瘦的去填河。’”妇人曰:“休要取笑!并无此话。”武松曰:“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似人下处的毛一般,以此疑忌。”便问曰:“娘子,你丈夫怎的不见?”妇人曰:“我丈夫做客未回。”武松曰:“你独自一个须冷落。”妇人答曰:“客官要歇,便在我家不妨。”武松听了寻思:“这妇人不怀好意。”便曰:“娘子,你家这酒淡薄。还有好的,烫几瓶来。”妇人曰:“有上等好酒,便奉来。”武松曰:“却好!只宜热烫。”妇人自忖:“这个贼配军,正是该死!倒要热吃,这药却是发作得快。”把来筛做三碗,便曰:“客官,试尝此酒。”两个公人只顾拿起来吃。武松便曰:“娘子,你去切些肉来过口。”哄那妇人入去,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口中虚把舌头来咂曰:“好酒!”停了一会,妇人拍手叫曰:“醉倒,醉倒!”那两个公人望后便倒。武松也诈侄在櫈边。那妇人笑曰:“着手!”便叫火家快出来。里面走出两个火家来,先把两个公人扛进去,又来杠武松,却搬不动。妇人喝曰:“你这两个只会吃饭,全没些用!”亲自动手,脱了绿纱衫儿,便把武松提将起来。武松就势将手抱住胸前,却把两只腿挟住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那妇人大叫起来。那两个火家欲待向前,武松大喝一声,都惊呆了。妇人叫曰:“好汉饶我!”那里敢挣挫。只见门前一人,跑进将来劝曰:“好汉息怒,且饶恕,小人有句话说。”武松把那妇人脚踏在地,提着双拳,看那人时,头带青纱巾,身穿白布衫,生得三颧骨格脸儿,微有几根髭须,年近三十五六。看着武松问曰:“愿求好汉大名。”武松曰:“都头武松便是。”那人曰:“莫非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武松曰:“是了。”那人纳头便拜曰:“闻名久矣!今幸拜识。”武松曰:“你是这妇人丈夫麽?”那人曰:“是。小人的浑家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尊颜,望乞恕罪。”正是:

自古拳头输笑面,从来礼数服奸邪。只因义勇真男子,降服凶顽母夜丫。

武松听说,放了妇人。那人便教妇人:“穿了衣服,快来拜都头。”武松曰:“冲撞阿嫂,休怪。敢问高姓大名?”那人曰:“小人姓张名青,原是光明寺种菜园子。为因事故,一时性起把僧杀了,举火将寺烧做白地。后来小人迯出无归,却在这大树坡下剪径。一日,有个老儿挑担子过来。小人抢出和他并閗二十余合,那老儿见小人手脚活便,却带小人回家,把这个女儿招赘。在此实是图些客商过往,做些勾当。小人好结交江湖好汉,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俺这浑家姓孙,全学得他父亲的武艺,都唤他做母夜丫孙二娘。小人曾分付浑家,三等人不可坏他。第一云游僧道,他是出家的人。日前争些坏了一僧,原是延安府提辖,姓鲁名智深。为因打死人,走上五台山落发为僧。唤做花和尚鲁智深,也在这里吃酒,中了汗药,小人归来,见他一身花绣,把解药救醒,契为兄弟。近日和青面兽杨志占了二龙山宝珠寺。二人在那里落草。”武松曰:“我也闻他名字。”张青曰:“请问都头,今得何罪?配往何处?”武松把杀人缘由,说了一遍。张青夫妻,称赞不已。且听下回如何分解。

注:
鬂:同鬓。
櫈:同凳。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功业如将智力求,当年盗跖合封侯。行藏有义真堪羡,富贵非常只自由。
乡党刚强施小虎,江湖英勇武都头。巨林雄寨俱侵夺,方把平生志愿酬。

武松曰:“兄长代小弟救醒这两个公人。他一路小心伏侍我来。”张青曰:“小人便救醒他。”遂调碗解药,灌将下去。顷刻,两个公人如梦中睡觉扒起来。见了武松曰:“我们却如何醉在这里?这家好酒,记着回来再和他买。”武松、张青都笑将起来,公人正不知怎的。张青邀武松同公人到后园内,依次坐了。饮酒至晚,安歇了。次日,武松要行,张青留待三日,结拜,张青为兄。武松拜辞要行,张青交还包裹,又送银十两与武松。

武松别了张青,同公人来到孟州衙里,投下文牒。州尹看了,批迴文与公人回去,即使人押武松到牢城营里来。数个囚徒来看武松曰:“好汉,新到要人情书信,并使用银两。少刻差拨来便送,你去管营那里打杀威棒便轻,若没银两与他时,端的狼狈。我们特来报知好汉。”武松曰:“敢谢指教。略有东西。他好和我讨时,便送与他。若是硬讨,一文也无。”只见差拨作威入来,问曰:“那个是新到的囚徒?”武松曰:“我便是。”差拨曰:“你是景阳冈打虎好汉,敢来这里打猫儿?”武松曰:“你来指望我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无!我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留买酒肉吃。把我发回阳谷县不成?”那差拨大怒去了。只见公人来叫:“新到囚徒武松。”武松应曰:“老爹不走,大呼小喝做甚麽?”那公人带武松到点视厛前,管营曰:“太祖旧制:初到配军打一百杀威棒!”武松曰:“我若躲一下,不是好汉。”那军汉拿起棍,却待要打。只见管营身边,立着一人,额上缚着个罗帕,穿件白纱衫,在管营耳朵略说几句话。管营曰:“新到囚徒,路上曾害甚病来?”武松曰:“我不曾害病。”管营曰:“这厮途中风病,且寄下杀成棒。”武松曰:“不曾中风,打了倒干净。”管营曰:“想这厮害热病了,不要听他,且把禁在单身房里去。”武松来到单身房内,众囚又来问曰:“你莫不有好书信与管营麽?”武松曰:“没有。”众囚曰:“若没有,夤缘寄棒不是好意。晚间必然来结果你。”武松曰:“他怎麽样来结果我?”囚徒曰:“他到晚间,把两碗干黄仓米饭,和些臭鯗鱼与你吃了。带入土牢里去,把索子綑倒,一条草荐,将你卷了,塞住你七窍,倒竖你在壁边,不消半个时辰便了性命。这个唤做吊盆杀。再有一样,却盛一袋黄沙,压在你身上。也是死的。这个唤做砂压杀。”武松曰:“由他铺排。”

少顷,只见一个军人,托着一个盒子进来问曰:“那个是新配武都头?”武松应曰:“我便是。”军人曰:“管营教送点心在这里。”武松看时,一镟酒,一盘肉,一盆麫,寻思:“催命牌到了,且落得吃。”武松把酒肉麫都吃了,那人收拾回去。至天晚,又见那人捧个盒子来,同前送饭摆下,武松自忖:“吃了这顿饭,必然来结果我。且落得饱吃了死,作个饱鬼。”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回去。不多时,那人提个浴盆,一桶浴汤:“请都头洗浴。”武松自思:“只管洗一洗。”便洗了浴,穿了衣裳。那人曰:“请都头那房去安歇。”武松曰:“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他何如?”武松来到里面,干干净净的床帐,面前排有桌椅,武松想曰:“我只说引我入土牢,如何却到这里?这单身房好生整齐。”武松睡到天明,那人又将大盒子入来,一壶酒,排下烧鸡、蒸卷,曰:“请都头吃。”武松思曰:“这是何意?且只管吃了。”至第三日,又是如此供酒送饭。

武松那日出营闲行,只见一般囚徒在那里做杂工。六月炎天,那里躲得这热。武松问曰:“你等如何在此做工?”众囚徒都笑曰:“我们拨在这里还好,有那没人情的,将去锁在大牢里,受苦难当。”武松听罢,回房时坐下。只见那人每日送好酒食相待,并不见害他的意思。心中正决不下。当午,那人又送酒食来,武松忍耐不住,问那人曰:“你是谁家伴当?屡将酒食请我。”那人曰:“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人,小管营令我送与都头吃。”武松曰:“我是囚徒,因甚送与我吃?”那人曰:“小管营分付,教我送来。”武松曰:“这酒食不明,如何吃得安稳?且问小管营是何等人?”那人曰:“便是前日都头初来,厛上立着罗帕包头的便是。”武松曰:“莫不是说免打我杀威棒的么?”那人曰:“正是。”武松曰:“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曰:“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做金眼彪。”武松听了曰:“想他必是个好汉。你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那人曰:“小人便去。”只见施恩出来,见武松便拜,武松连忙答礼曰:“小人是个治下囚徒,前日蒙宥责罚,复蒙酒食相待,何敢受拜?”施恩曰:“久闻兄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武松问曰:“闻小管营却有话说,未知有何见教?”施恩曰:“既是小仆说了,小弟只得告诉。今见兄长是个大丈夫,有件事相托。只怕兄长远路来到,气力有亏,未敢告诉。”武松曰:“我去年害三个月瘧疾,景阳冈上酒醉打死大虫,况今日乎!”施恩曰:“待家尊相见,却言未迟。”武松曰:“你要令我干事,休要这等半吞半吐。”施恩说出这件事,直教武松显出杀人手叚,重施打虎威风。正是:双拳起处如雷吼,飞脚腾时风雨惊。毕竟施恩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觧。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曰 武松醉打蒋门神

堪叹英雄大丈夫,飘蓬四海谩嗟吁。武松不展恢弘略,施子难为远大图。
顷刻连城来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他时水浒驰名誉,方显男儿盖世无。

却说施恩曰:“兄长请坐,待小弟告诉。某自幼学得枪棒,孟州一境俱叫小弟做金眼彪。本州东门外,有个古〖市〗井,地名快活林。但是客商来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二三十处赌场。往常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营里有上百囚徒,在那里开个酒肉店。分付但有妓女或唱的来时,先要参见小弟,然后许他趂食。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四百两银子。近来本营内张团练,带一人,姓蒋名忠,有九尺身材,江湖上唤做蒋门神。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为首身夸。因此来夺小弟道路。小弟不肯让他。吃一顿拳脚打倒,到今伤痕未好。兄长若替我出得这口怨气,死亦瞑目!”武松笑曰:“小人平生只打天下硬汉,既是如此,我和你去。若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曰:“待明日先使人去探听,若是在家便去。”武松焦燥曰:“小管营,你被他打,也不是好汉!”只见屏风背后转出老管营,叫曰:“请义士后堂叙话。”武松到里面,老管营曰:“义士请坐。”武松曰:“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坐?”老管营曰:“小儿万幸,得遇足下,休要谦逊。”武松一旁坐下。仆从搬出酒来,老管营亲与武松把盏,曰:“愚男原在快活林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寔是壮观孟州。不期蒋门神恃强,公然夺了去处。不能报仇,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盃,受拜为兄,以表诚心。”武松答曰:“小人怎敢受拜?”施恩纳头便拜,武松连忙答礼,二人结为弟兄。当日,武松吃得大醉,扶去房中安歇。武松等不得天明起来,洗漱罢,施恩自来请去吃早饭,【饭】讫,施恩曰:“我们骑马去。”武松曰:“不消马去,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曰:“哥哥但说不妨。”武松曰:“我和你出城去,无三不过望。”施恩曰:“如何是‘无三不过望’?”武松笑曰:“但遇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时,便不过望。此是‘无三不过望’”施恩曰:“此去快活林,卖酒的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共有三十五六碗,恐哥哥吃醉了,如何有力?”武松笑曰:“我若不是酒醉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大虫?!”施恩曰:“既然哥哥酒后越有本事,先教小仆将家中好酒肴馔,担去前路等候,却与哥哥一路慢慢饮去。”武松大喜,施恩拣了二十个壮健军汉,随后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