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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本县有个小厮姓乔,因父做军在郓州生养,名叫郓哥,生的乖觉。自来只靠卖些时新果子,常得西门庆赍发钱米。那日提着一篮雪梨,来寻西门庆。有傍人说:“你要寻西门庆,在紫石街上王婆家里。”郓哥提了篮儿,直奔茶坊里去。婆子问郓哥:“你来我家做甚麽?”郓哥曰:“来寻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那婆子扯住曰:“小猴子,人家各有内外。”郓哥曰:“我去房里便寻出来。”婆子曰:“我房里那得甚麽西门庆?”郓哥曰:“干娘,你真个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烧饼的哥哥发作。”王婆怒曰:“诬说放屁!”揪住郓哥,打了几下。便把雪梨篮丢去。郓哥指着王婆骂曰:“老咬虫!我去说与他知道!”出来提了篮儿,迳奔来寻这个人。正是: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且听下回分解。
注:
軃:同亸。
筯:同箸。
第二十四回 王婆计赚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那郓哥被王婆打了,没出气处,迳来街上寻武大郎。把根由从头说起,武大曰:“如今我去捉奸,如何?”郓哥曰:“你原来没些见识。那西门庆了得,捉他不得,反吃顿拳。”武大曰:“却怎的捉他?”郓哥曰:“你今日回去,不要发作。明日少做些烧饼出来卖,我在巷口等你。若见西门庆入去时,我便来叫你。我便先去惹王婆,他必来打我,我便顶住那婆子,你便奔入房去。”武大曰:“有理。”便归家来,并不说起。次日饭后,挑了担儿出去。这妇人便过王婆房里来等西门庆。郓哥街上撞见武大曰:“你只看我篮儿撇得来,你便奔入去。”郓哥提篮走入茶坊里来骂:“老猪狗!你昨日做甚麽打我?”那婆子大怒,揪住郓哥便打。郓哥把篮儿丢出街上来,就把王婆顶在壁上。武大撞入茶坊里。王婆见武大来,急叫曰:“武大来了!”两人正在房里做勾当,听得便钻入床下去躲。武大抢到房门边呌曰:“你们做得好事!”妇人顶住房门,叫西门庆来打武大,夺路出去。武大却要揪他,被西门庆一脚踢中武大心胸,扑地便倒。西门庆直走了。郓哥也去了。王婆慌忙扶起武大,只见口中吐血,便叫那妇人把汤来灌醒。两个便从后门扶归床上睡了。
次日,西门庆打听得没事,依前来和这妇人做一处。武大被打五日,不能勾起。整日叫老婆不应,只见他浓籹淡抹出去归来。武大气得发昏,叫老婆来分付曰:“你教奸夫踢伤我的心,你们却自快活。我死后,武二回来不肯干休,你若伏侍我好了,他回来时,我都不说。你若不顾我时,待他回来,却和他们说话。”妇人听了,也不回言,却来对西门庆、王婆说知此话。西门庆听罢,吓出一身冷汗曰:“怎的好?”王婆曰:“你们却要做长夫妻,短夫妻?若是做短夫妻,只就今日分散,等武大好了起来,与他陪个不是。武二回来,都没言语。等他再差出去,又来相约。这是短夫妻。若是长做夫妻,教娘子赎一帖心疼药,却把些砒霜放在里面,把他毒死,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武二回来,那里知得。待夫孝满,大官人娶回家来。这个是长远夫妻。”西门庆曰:“此计神妙。”即去包药并砒霜来付与王婆。王婆曰:“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如今武大教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心伏侍他,他问你讨药吃,便把砒霜调在药里灌将下去,他必然肠断,大叫一声。却将被盖住,预先烧一锅汤,煮着抹布。他若七窍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痕迹,却将抹布揩尽了血迹。”那妇人曰:“只怕奴家手软。”王婆曰:“你可敲壁子,待我来打点。”西门庆曰:“你们用心整理。明日来讨回音。”辞别去了。
妇人回家,坐在床边假哭。武大曰:“你哭甚的?”妇人拭泪曰:“我要赎一贴药来医你,只怕你疑忌我,不敢去赎。”武大曰:“你救我,好把前事一笔都勾。快讨药来救我!”那妇人将药与武大看了曰:“太医教你半夜里吃了发汗。明日便好。”妇人下楼点上盏灯,烧了一锅汤,半夜里把那贴煎了,酾在碗内,把砒霜参在一处,送上楼来,扶起武大,便把药灌。武大吃了一口说:“大嫂,这药好难吃!”妇人曰:“只要病好。”武大再吃第二口时,被那妇人都灌下去,便放倒睡。武大曰:“吃下这药,肚里疼将起来,当不得了!”那妇人扯过被来便盖着曰:“太医分付,我替你发汗。”武大再要说时,这泼妇便跳上床来,骑在身上,紧紧按住被。武大嗳了两声,断肠死了。妇人揭起被来,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忙跳下床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将过来,便提抹布上楼,先把武大唇上血迹抹得干净了,扛下楼穿了,将被盖在尸上。王婆自回家去。那妇人假哭起来。到次日五更,西门庆来问王婆,王婆报知,西门庆取银子与王婆买棺材。王婆曰:“团头何九叔,他是个精细的人。只恐他看出破绽,不肯入殓。”西门庆曰:“我多把银子买他便了。”王婆曰:“大官人不可迟悮。”西门庆去了。王婆买了棺材、香烛、纸钱回来,邻舍坊厢都来吊问,那妇人掩面假哭。众邻舍明知此人身死不明,不好问他,各自散了。王去请团头何九叔,九叔先拨火家来整顿。自己已到巳牌时分,正走至紫石街头,迎见西门庆叫曰:“何九叔那里去?”九叔答曰:“小人去殓武大郎尸首。”西门庆曰:“借一步说话。”何九叔跟着西门庆来酒店坐下。西门庆叫酒保排酒食来,西门庆取出十两银子送与何九叔,九叔曰:“小人无功,何敢受赐?”西门庆曰:“九叔若去收殓大郎尸首,凡事周全遮盖。”何九叔曰:“此是小事,有甚利害,如何敢受?”西门庆曰:“九叔不受,便是推却。”何九叔惧怕西门庆是个刁徒,只得受了。西门庆自去。何九叔寻思:“我自去殓武大郎尸首,却是怎地与我许多银子?此事必定蹊跷。”来到武大家里,只见武大老婆假哭出来曰:“不幸拙夫心疼病死了,撇得奴好苦!”九叔看了那人模样,暗思想道:“原来武大讨着这妇人!西门庆这十两银子,在此来历可疑。”遂将武大尸首揭起千秋旙看时,大叫一声,望后便倒,只见口里喷出血来。但见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正是:身如五鼓含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全像水浒传五卷终
注:
籹:装。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六
第二十五回 郓哥报知武松 武松杀西门庆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酒色受波渣。亡家丧己皆因此,破业倾资总为他。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谁知祸起萧墙内,血污街前更可嗟。
却说何九叔看了武大尸首跌倒在地下,众火家扶住,渐渐甦醒。两个火家抬回家里床上,妻子坐在床边啼哭。何九叔曰:“你不要啼哭,我却无赖。因去武大家入殓,巷口迎见西门庆,请我去吃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尸首,凡事遮盖。’我到武大家里,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之妇,心里疑忌。揭起千秋旙,看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出血,定是中毒。待要糊涂提入棺殓了,曾奈武大有个兄弟,便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第一利害。倘或早晚回来,必然有发。我故将舌头咬破,喷出血来,诈作中毒抬回,今叫火家自去殓了。他若是停丧在家,其中无事,若是他要烧尸,必有缘故。到临时,只道去送丧,拿了两块骨头,并十两银子,便是证见。他若回来,不问便罢,倘有官司,只得证明。”却说火家在武大家入殓了,回报曰:“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了。”【火家各自分钱散了。
第三日,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相送。妇人一路假哭到化入场上,便教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提陌纸钱来到。王婆和那妇人曰:“九叔,且喜贵体没事。”九叔曰:“小人前日买了大郎烧饼,不曾还钱。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曰:“九叔如此志诚。”九叔把纸钱烧了曰:“娘子和干娘自宜稳便,小人自替你照顾。”妇人和婆子称谢回去。何九叔拣两块伤损骨头,去池内洗,看那骨头酥黑。九叔藏归,把纸写了年、月、日期,送丧的人名字,和这银子一处包了。
且说那妇人每日和那西门庆在楼上取乐,却不顾外人知道,这街上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常云:“乐极生悲。”光阴迅速,又四十余日,武松自从监送车仗,到东京交割,讨了回书,转到阳谷县交完,往哥哥家来。见了灵席,心内惊吓,叫声:“嫂嫂!”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声,奔后门走了。妇人慌忙洗落脂粉,穿上孝衣,假哭出来。武松曰:“嫂嫂休哭!且问我哥哥几时死了?得什么症候?”那妇人曰:“你哥哥害急心疼,病了九日,医治不得身死。撇我好苦!”武松曰:“我哥哥从来无此症,如何心疼便死?”王婆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保得长没事?”妇人曰:“不是这个干娘看顾,谁肯来帮我?”武松曰:“如今埋在那里?”妇人曰:“那里去寻坟地?没奈何,把出烧化了。”武松曰:“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曰:“再两日便是断七。”武松沉吟半晌,便出门去,换了素衣,身边藏了一把尖刀,取些银两,叫土兵买祭物、香烛,到家安排祭食。武松就灵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高声痛哭,拜曰:“哥哥阴魂不远,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负屈,被人害死,托梦与我,替你报仇。”把酒奠了,烧化纸钱,武松就灵前睡。至三更时候,武松番来覆去睡不着。看那灵前灯,半明半灭。坐席上叹气曰:“我的哥哥生时懦弱,死不分明!”只见灵桌下卷起一阵怨气来,冲透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席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冤枉!”武松却待向前再问,怨气散了不见。武松寻思:“是魂非梦,想我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被我神气冲散。”天色渐明,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梳头完了,妇人下楼来问:叔叔,夜来如何烦恼?”武松曰:“哥哥死,却是谁买棺材?”那妇人曰:“央及王干娘去买。”武松曰:“谁来收殓?”妇人曰:“团头何九叔殓抬出去。”武松听罢,带土兵迳到何九叔家来。
九叔听得武松来,吓得手忙脚乱,急取钱银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迎接曰:“都头几时回来?”武松曰:“昨日方回。有句话闲,请尊叔同往一叙。”到酒店坐下,排酒席来。武松提酒请九叔,吃有数巡,掣出尖刀来,对九叔曰:“小子麁踈,你晓得‘冤有对头,债各有】主’。你要寔说我哥哥死的缘故,便不干涉尊叔。只问收敛一事,你怎的烧化我哥哥?若有半句差错,我定不容!”何九叔便取一个袋放在桌上曰:“都头息怒。这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武松打开看时,却是两块酥黑骨头,一锭银子。便问曰:“这个怎的是证见?”何九叔曰:“正月二十二日,王婆来唤小人去殓令兄尸首。行到巷口,迎见西门庆邀我去店中吃酒,送我这十两银子,分付:‘若去殓尸,诸事遮盖。‘小人看大郎尸首,七窍内瘀血,口唇上有齿痕,系是毒死。小人不敢声言,诈作中毒,扶我归家,只教火家殓了。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拿一陌纸钱去烧,使转王婆与令嫂,暗拾了两块骨头回来,写着年、月、日期并杠丧人姓名。这便是小人的口词。”武松曰:“奸夫是谁?”何九叔曰:“这事可问郓哥,曾和令兄去捉奸来。”武松曰:“既然有这个人时,一仝去寻来。”到郓哥家里想见了,便问郓哥情由。郓哥曰:“我因去卖雪梨寻西门庆,人说他在王婆茶坊里,与令嫂做一处。我去寻他,王婆不肯放我入去,将我打了几下,我就去寻令兄,说知备细。商量次日去捉奸夫。西门庆开了房门,把令兄一脚踢倒,过了六七日,说令兄已死。”武松听罢曰:“你这话是真了?”便把两个带到县里。知县曰:“都头告甚人?”武松告曰:“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谋杀性命。这两个便是证见。”知县先问了何九叔、郓哥口词。当日与县吏商议。原来官吏都与西门庆有手尾,因此同计较说:“此一件事,难以理问。”知县曰:“武松,自古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你哥哥尸首又没有,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人言语,就告他谋杀人命公事,不可造次。”武松取出两块酥黑骨头,一张口词告曰:“覆相公,这个不是小人捏出的。”知县看了曰:“你且收去,待我与你究问。”九叔、郓哥被武松留在房里。
西门庆却使人来县里,送官吏银两。次日武松禀逼知县拿问。知县得了贿赂,便曰:“武松,你休听别人挑拨。这事不明白,难以对理,不可造次。”押司亦曰:“凡人命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全,方可审问。”武松曰:“不准便罢,却有理会。”教土兵安排饭食与何九叔、郓哥吃,留在房里。自带四个土兵,买了猪首、鸡鸭、酒果来到家中。武松叫:“嫂嫂出来,有句话说。”那妇人慢慢下楼来。武松曰:“明日是亡兄断七。前日有劳众邻舍,我今特来把盃酒相谢。”叫土兵先在灵前灯烛,焚香列纸,铺下酒食果品。教两个土兵前后把门。武松叫:“嫂嫂来陪客,我去请隔壁王婆,西邻姚二郎姚文卿,对门胡正卿,隔壁张公。”众人依次坐下,武松下陪,叫土兵把前后门闭了。武松曰:“众高邻休怪,胡乱相请。”邻舍曰:“小人们却不曾与都头洗泥接锋〖风〗,倒来反扰。”武松笑曰:“只表微意。”酒至数巡,武松掣出尖刀在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便曰:“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并不伤犯。众位若有一位先走,教他吃我一刀。”众邻舍曰:“我们不去。”武松揪住妇人骂曰:“你这淫妇,怎的将我哥哥性命谋死?”妇人曰:“叔叔,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干我甚事!”武松怒把妇人按倒,右脚踏住,左手揪下王婆骂曰:“老猪狗,从寔说来!我便饶你。”王婆曰:“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武松教土兵取纸笔,把刀指着胡正卿曰:“相烦你与我听写。”胡正卿曰:“小人便写。”武松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撇了两撇。那妇人忙叫:“叔叔,且饶我起来说。”武松提起那妇人,跪在灵前。妇人惊得从头招说了一遍。王婆曰:“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也只得招认了。武松教正卿把这妇人、王婆口词都写了,绑了王婆,将口词藏在怀里。拖过婆子也跪在灵前。武松曰:“哥哥魂灵不远,兄弟今日与你报仇!”叫把纸钱烧化。武松把那妇人揪倒,扯开衣裳,将尖刀剜开胸脯,取出心肝,砍头供养了。便叫土兵取出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曰:“有劳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邻舍都上楼坐下,婆子也押上楼去,叫两个土兵在楼上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