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迯灾躲难受辛艰,相逢曹正且开颜。偶遇智深齐协力,三人计夺二龙山。

杨志曰:“洒家青面兽杨志便是。”这汉曰:“莫不是东京殿司府杨制使麽?”杨志曰:“然。”这汉子慌忙撇棒,便拜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杨志扶起问曰:“足下是谁?”汉子曰:“小人乃开封府人氏,乃八十万禁军教师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人都呌标刀鬼曹正。因来山东做客,折了本钱,回乡不得,在此入赘,恰才那店中妇人,是我的妻子,那后生便是妻舅。才见制使手叚和师父一般,因此抵敌不住。请制使到家中坐歇。”杨志从曹正再到酒店中坐了。曹正呌妻子和妻舅与杨制使相见。曹正问曰:“制使因甚到此?”杨志把失陷花石纲,并失陷了梁中书生辰槓说了一遍。曹正曰:“既如此,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日。”杨志曰:“只怕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曹正曰:“制使要投那里去?”杨志曰:“去投梁山泊,寻你师父。俺先年在梁山泊经过,他与我交手。王伦见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山寨相会。那时洒家不肯落草。如今欲去投他,进退两难,因此心下不决。”曹正曰:“小人此间青州地面,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宝珠寺,止有一条路上去。如今寺里聚集五百人打劫。为头的呌做金眼彪〖虎〗邓龙。制使若肯落草时,去那里入夥,何如?”杨志曰:“既有这个去处,夺来安身却好。”拿了朴刀,相辞曹正,投二龙山来。

行到日晚,望见一座高山。杨志曰:“我且在林子里歇一夜,明日上山。”转入林子里,只见一个和尚,露出一身花绣,坐在那石上。那和尚见了杨志,就拿起禅杖,大喝曰:“那里来的?”杨志答曰:“你是那里僧人?”那和尚也不回话,轮起禅杖。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那和尚喝曰:“青面汉子,你是甚麽人?”杨志曰:“洒家是东京杨制使杨志是也。”那和尚曰:“莫不是东京卖刀杀死牛二的?”杨志曰:“你不见我脸上金印?”那和尚笑曰:“却在这里相会。”杨志曰:“师兄却是谁?”那和尚曰:“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鲁提辖。因打死郑屠,却去五台山为僧。人见洒家背有花纹,都叫做花和尚。”杨志笑曰:“都是自家乡里。俺闻师兄在大相国寺,如今怎的在这里?”鲁智深把管菜园,救林冲之事说了,“后来高太尉知道差人捉拿酒家,被俺一把火烧了廨宇,迯走在江湖上,来到孟州十字坡,险些儿被个酒店妇人,将蒙汗药把洒家麻番了。得他丈夫回来的早,见了洒家这般模样,连忙把觧药救醒,连问洒家名字,便结义做了弟兄。他夫妇亦是江湖好汉,呌做菜园子张清〖青〗,留我住了数日,打听得这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迳来投奔入夥。叵耐邓龙不肯安着洒家,又敌俺不过,只把三重门闭住,又没路上去。气得洒家好苦,来这林子里坐,不想遇大哥来。”杨志曰:“既是闭了关隘,如何去得?且去曹正家商议。”两个来到曹正店里,相见了。曹正置酒相待,商议要打二龙山。曹正曰:“小人有条计,把师父禅杖、戒刀与小人拿了,教我妻弟,带六个火家,把索子绑了师父,索子上做个活套结头,送到関头,只道:‘来我店里吃酒醉了,绑缚来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来开関,放我们上去。见邓龙时,把绳子拽脱了,小人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把邓龙杀了,此计如何?”鲁智深、杨志皆曰:“妙哉!”

次日五更起来,鲁智深、杨志依计而行。来到関下,只见喽啰在関上,看见缚得那和尚来报知。山上两个小头目问曰:“你等何处人?在那里捉得这和尚来?”曹正答曰:“我们是山下近村的庄家,开个酒店。这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吃酒,不肯还钱,说道:‘要去梁山泊,借千百个人来打二龙山,和你这近村里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请他,将酒灌醉,绑来献与大王。”小头目曰:“你们在関下少待。”便来报知邓龙说:“有人拿得花和尚来了。”邓龙喜曰:“叫解上山来。”小喽啰得令,就开了関门。杨志、曹正紧押智深解上山来。看那三座関,端的险峻,中间一条路,来到三重関上,只见摆着擂木砲石,强弓硬弩。入到佛殿看时,中间一把虎皮椅,数个喽啰拿着枪刀立在两傍。少刻,两个喽啰扶出邓龙来。邓龙坐在交椅上,曹正、杨志紧帮着智深到阶下,邓龙骂曰:“贼秃!今日也被拿来见我。”智深大喝一声:“休走!”庄客把绳子拽脱了,鲁智深接过禅杖,杨志提起朴刀, 曹正、庄客一齐把邓龙杀了。曹正叫曰:“若不降者,便行扫除。”有几个小头目,并五六百小喽啰来拜降。即将邓龙尸首,扛出烧化。鲁智深、杨志便做了寨主,教设宴庆贺。曹正辞别,领了庄客回去。有诗为证:

古刹清幽隐翠微,邓龙权据恣非为。天生杨志花和尚,斩草除根更可悲。

且说押生辰槓老都管,与众禁军星夜回到北京,直至梁中书府,厛前告曰:“杨志是个忘恩的贼。自离北京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冈,天气炎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一夥贼人假装做贩枣客,先推七辆车子,在黄泥冈前等候,却教一个好汉,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放蒙汗药都麻番了。杨志和七个客人把生辰槓财宝,装载车上去了。见在济州府已陈告,留两个虞候随衙听候。小人们星夜回来,告知恩相。”梁中书骂曰:“这贼配军!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这等不仁之事!”随即唤书吏,写了文书,差人星夜往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令人连夜上东京,报与太师知道。却说蔡太师看了文书,大骂:“这班贼徒,去年将我女婿送来礼物劫去了,今年又来无理。”随即押角文书,差府干星夜往济州府去,着落府尹捉拿,立等回报。

那济州府尹自从见了梁中书公文,每日理论不下。忽门吏报曰:“东京太师差府干,见在厛前,有紧急公文。”府尹慌忙来与府干相见,说:“这件事下官已受梁府虞候的状子,即令捕盗跟捉,未见踪迹。前日留守司又差人到来,若有消息,下官亲诣府回话。”府干曰:“太师分付,要拿这贼并逃军杨志,限十日内捉完解京。若是捉获不得,小人也难回话。”府尹请钧贴看罢,大惊,随唤缉捕使臣何涛来问曰:“前日差你拿那打劫生辰槓贼人,缘何不见回报?”何涛禀曰:“小人领了这件公事,同公人去黄泥冈缉捕,未见踪迹。”府尹喝曰:“放屁!上弦不紧,下弦不宽,今日太师府差府干,限十日须要捕贼解京。若还违限,累及某时,选把你远配。”何涛领钧旨,回到家中,忧闷。老婆问曰:“你因甚烦恼?”何涛曰:“前日太守差我拿劫生辰槓的贼,到今未获。今日正去转限,不想太师府干来,立等要拿这贼解京。府尹要将这刺配,不知我性命如何!”老婆曰:“似此怎好。”只见兄弟何清来望哥哥。何涛曰:“你不去赌钱,却来怎的?”何涛妻谓清曰:“阿叔,你且来坐下,和你说话。”即安排酒食与何清吃早饭。嫂嫂曰:“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事,黄泥冈上一夥贩枣子客人,打劫了生辰槓。如今府尹奉太师钧旨,限十日内要拏各贼解京。若捉不着,都要刺配远恶军州去。你哥哥早晚捉不着时,寔寔受苦。”何清笑曰:“何不差人去捉?”阿嫂曰:“便是没捉处。”何清笑曰:“只等哥哥危急之际,却来救他。”那妇人听见,慌忙来对丈夫说了。何涛急叫何清出来,陪着笑脸曰:“兄弟,你既知这贼去向,怎不救我?”何清拍着腿曰:“这些贼都捉在布袋里。”何涛惊问曰:“兄弟,如何说这些贼都捉在便袋里了?”何清言无数句,有分教:郓城县里引出个仗义英雄,梁山泊中聚一夥擎天柱的好汉。毕竟何清对何涛说出甚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注:
拏:同拿。



第十八〖七〗回 美髯公智赚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亲爱无过弟与兄,便从酒后露真情。何清不笃同胞义,观察安知众贼名。
现寇长奸人暗走,惊蛇打草事难成。只因一纸闲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却说何清去身边招文袋里,摸出一个经摺儿来,指曰:“这夥贼人都在上面。不瞒哥哥说,小弟前日为赌钱输了,有个人引小弟去北门外十五里,地名安乐村,有个王家客店内赌钱。近来官司行下文书:‘着落各村,但是开店,须要置立文簿,上面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歇宿,须要盘问,抄写上簿。官司查照,每月一次。’那小二哥不识字,央我替他抄了半日。那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客人来歇。我认得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我写着文簿,问他姓名,他便说道:‘我等姓李,濠州人,来贩枣子去东京卖。’我虽写了,有些疑他。次日他们去了,店小二邀我去村里赌钱,路口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子,我认不得他。店小二叫曰:‘白大郎,那里去?’那人应曰:‘有担醋挑去卖。’店小二曰:“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后人听道:‘黄泥冈上一夥贩枣客人,将蒙汗药麻番了人,劫去生辰槓纲。’我猜莫不是晁保正?如今可捕了白胜,便知端的。”何涛大喜,随即引何清到州衙里,见了太守,问曰:“公事知下落否?”何涛禀曰:“略有消息。”那府尹教进后堂来,何清一一禀说了。府尹便差公人,同何涛、何清连夜来到安乐村,叫店小二做伴,三更时分迳到白胜家里。白胜正在床上睡,就在床上捉起,同他妻子,将索子绑了。何涛喝曰:“黄泥冈上做得好事!”白胜那里肯认,那妇人也不肯招。众公人绕屋寻赃,寻到床上,见地不平,众人掘开,取出一包金银。随即把白胜并老婆锁了,扛了赃物,连夜回济州来。把白胜押到府前,府尹细问,生情造意,白胜死不肯招。连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打熬不过,只得招说:“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小人与他担酒。其寔不认得那六人。”知府曰:“这个不难。只捉住晁盖,那六人便有下落。”令取一面五十斤死枷枷了,并老婆押去监收。即差何观察领了一行人,星夜来到郓城县。那众做公的,躲在客店里,随带公文来见知县,要捉晁盖并不识姓名六个。

到县前看时,当下未牌时分,却值知县退衙。何涛去茶坊里吃了一个泡茶,问茶博士曰:“今日值日的押司是谁?”茶博士指曰:“押司来了。”何涛看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怎生模样?但见:

眼如龙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垂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红口方,三髭髯须,鼻如悬胆,额广顶平。坐定浑如虎相,走动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上应星魁,感乾坤之正气。下临凡世,聚山岳之精英。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黑宋江。为人大孝,仗义疎财,人皆称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早丧。有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在村中务农。这宋江在县里做押司,爱习铁棒,平生只好结识江湖好汉。来投他的,无有不纳。问他求钱,亦不推托。每每只是週全人性命。如常布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以此山东、河北称做及时雨宋公明,能甦万物。曾有《临江仙》赞宋江好处:

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疎财仗义更多能。事亲行孝敬,待客有声名。济弱扶倾心慷慨,高明水月双清。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当时宋江出县来,何观察叫曰:“押司,此间请坐,有句话说。”宋江见他似个公人打扮,慌忙施礼曰:“尊兄何处?”“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说话。”两个坐定,二人各通姓名,何涛便拜曰:“久闻大名,无缘拜识。”宋江曰:“惶恐!敢问观察到敝县,上司有何公务?”何涛曰:“有件紧急公文在此,敢烦押司作成。”宋江曰:“不知甚事紧急?”何涛曰:“是当案的人,便说也不妨。敝府管下黄泥冈上,一夥贼人共是八个,把生辰槓劫去了。今捕得从贼一名白胜,指说东溪村晁盖为首。更有六名从贼,不识姓名。相烦便行此事。”宋江听罢大惊,寻思:“晁盖是我心腹弟兄。如今犯罪,我去救他性命。”便曰:“这紧急公文,自己当厛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本官发放了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片时,我回家便来。”何涛曰:“小弟在此等候。”宋江离了茶坊,迳到下处,牵过马来,跨上出了东门,飞马望东溪村来,到晁盖庄上。庄客见了,去庄里报知。正是:

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杰果志诚。一旦阴谋皆漏泄,六人星火夜逃生。

却说晁盖正和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后园饮酒。此时三阮已分了银,自回去了。忽庄客报说:“宋押司独自飞马而来。”晁盖慌忙出来迎接。宋江携晁盖去侧边房里曰:“我舍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拿在济州牢里,指出你等六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领公人来捉你们七人,说你为首,刚又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茶坊里等候,以此飞马来报你。今我回去引他下了公文,不移时差人来捉你。”晁盖听罢,大惊曰:“贤弟之恩难报!这六个人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分了财物,自回石碣村去了。尚有三个在里面,贤弟且见他一面。”宋江入到后园相见。一个吴学究,一个公孙胜,一个刘唐。宋江略见一礼,嘱付曰:“哥哥作速快走!我今飞马回县去了。”晁盖对吴用三人曰:“如今他回去,下了文书,少刻便来捕获我们。”吴用曰:“救我等此人是谁?”晁盖曰:“他便是本县押司宋江。”公孙胜曰:“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晁盖曰:“正是此人。如今事在危急,怎生解救?”吴用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晁盖曰:“走那里去好?”吴用曰:“我们收拾作七担,一齐挑了,走石碣村三阮家去。那里近梁山泊,若是赶得紧,我们便去梁山泊入夥。”晁盖曰:“事不宜迟。吴先生,你和刘唐同几个庄客,挑担先去,安顿了,却来路上接我们。”吴用、刘唐提了朴刀,监押着五七担,一行人投石碣村去了。晁盖和公孙胜在庄上收拾,有不肯去的庄客,赍发些货物与他自去。有愿去的,都在庄上收拾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