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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奇女
且说锦衣卫御史苏端将吕国材、宁佐、同壁、汪国恩、槐氏、郑婆子及一干人等连夜审明口供,吕国材夜晚死在监中。次日五鼓,苏公进朝启奏圣上,天子看了如招纸,龙颜大怒,旨下宁佐、同壁凌迟处死,汪国恩、吕用、槐氏、邓氏婆立斩。仁和县谈德、书吏侯工、贺新、伏氏、黄氏、蜂儿、朱氏、任婆、槐忠、杨五、牛三一干被罪恶男女已死,免究。吕国材死有余辜,念其曾侍先皇,恩免戮尸。其侄吕芹杖八十,发岭南诸葛城威远王麾下为兵,逢赦不赦。其妻康氏、其女三从因皇后闻妃知其贤淑妆正,与其夫其父并未同谋,赦其死罪,逐出府外,令其自便。家产入官。扮盗诸人问绞。旨下之日,即将众犯绑赴法场,斩决缴旨。
可怜那康氏夫人与三从小姐被逐出府,少不得找处存身,当卖了随身的钗钏,买了棺木,收殓了吕国材的尸首,即时埋葬。母女苦状,一言雄尽。高小姐闻他母女素有贤名,因向高公说:“吕国材虽奸,妻女都不与同谋,时有规谏之言,奈他迷而不纳,自取杀身之罪,以至带累贤妻顺女,受此无辜,孩儿闻之实怀不忍,一言上禀,不知父亲大人可肯见许?”高公说:“我儿有何言语,只管说来。”小姐道:“吕小姐父虽有罪,亦丞相之女,千金之体也。彼与孩儿曾有婚姻之约,弃之有所不忍。”高公说:“何以处之?”小姐说:“依孩儿愚见,着人见吕夫人,以此言相告,接他母女到咱府中,细表衷情,奏明圣上,与孩儿同归寇姓,岂非两全齐美?”高公听了,欣然点首。即命人去接吕夫人母女。果然那三从小姐为着此事正要自尽,见高公父女有此盛情,来人言词近理,又想吕相自取灭亡,与人无尤,不由感恩佩德,前怨尽释,欣然俯就,到了镇国府,见了高公父女,拜谢不已。高公以礼相待,安置别院,派人服侍。后来奏明天子,钦赐配与翰林寇潜。那黎素娘因思念周老儿昔日之情,差人访问那龙头,见年已八旬有余,十分康健。素娘赠了千两纹银,以酬其义。这也是后来之话。
且说神宗天子命九卿议定褒功品级。这日太和殿降旨,宣平南、平北二帅,随征诸将,当殿听封。当下镇国王率众俯伏金阶,跪听宣读。捧旨太监高声念曰:忠孝乃人伦之本,贤杰系圣朝之瑞。故先皇立法,旌贤斥佞,赏功罚罪,冀使人人勿污青史。今镇国王高廷赞,忠君辅国之心,昭然自雪,天人共见。其女梦鸾,孝勇忠节,闺间罕见,四海闻名。他若单守仁拾金不贪,任守志怀义全孤,寇琼花全节刎颈,许进喜为主卖身,郁连英、李杏花侠义舍生,郑苍头、郑安宁随主赴难,青梅女义胆忠肝,卫瑶仙灵心俊眼,黎氏姐妹贞顺自保,抚育孤男,悉属可嘉,合受殊恩,俱赐旌奖。镇国王高廷赞,官复原职,仍加忠勇二字,赏黄金五万,白银十万,嵌宝金冠一顶,蟒袍四身,玉带一围,彩缎三百端,金缎三百端,岁赐双俸。其妾黎素娘,册封镇国淑德一品夫人。其子双印,归宗复姓,封还乡侯,賜黄金千两,白银千两,彩缎三百端。原聘卫氏瑶仙封明义夫人,完婚之日,赐凤冠霞珮,玉带宫花。平南元帅曹警封太原公,赐黄金三万两,白银五万两,彩缎、素缎六百端。原聘寇氏琼花,封节烈夫人,赐五花官诰,婚期赐妆奁银五千两,金缎三百端,钦书“闺龙堪钦”金字匾一面。寇潜翰林及弟,加太子侍读,赐黄金、白银各一万两,彩缎五百端。高梦鸾平北有功,赦其窃印之罪,赐黄金万两,彩缎绫锦纱罗各三百端,完婚之日,赐金莲宝烛四对,绛纱宫灯四对,明珠百粒,玉瓶一缸,珊瑚树一棵,金如意一柄,凤冠霞珮,玉带锦袍,绣幔宫裙,封忠孝夫人。单守仁、任守志俱封三品中书,冠戴荣身,不愿随朝,听其闲散。其妻平、李二氏,封淑人,赐“节义方正”匾一面,各赐黄金三千两,彩缎三百端。郑安宁授仁和县指挥,即日赴任。禄氏青梅赐配为婚,封英勇宜人,赐妆奁银三千两,五色绫缎三百端。郑昆、梁氏各赐寿字金牌一面,白银千两,素缎百端。李杏花赐配许进喜,赏银五百两,五色缎二十端。郁莲英封水心淑人,吕三从封顺义安人,各赐妆奁银千两,彩缎百端。呼延平封中山公,郑铎封汝南公,各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郑铎授岭南诸葛城总镇,威远王年过思乡,召换回朝,禄养终身。呼延平授潼关总镇,顺天侯年过多病,召归养老。石怀玉授雁门关总镇,其父石侯年过回京,各赐银一万。其孟昶、焦荣、罗凤鸣、史宏、王芳、马凌云等,俱各按功封赏。将校兵丁概加殊恩,不必泛言。当下太监宣读已毕,众人齐呼万岁万万岁,谢恩平身,进殿赴宴。宴毕谢恩出朝,各回府第。
且说中山公呼延平、汝南公郑铎奉旨协镇岭南、潼关,两家各携家口赴任。弹指间到了冬至,威远王路远尚未到京,顺天侯先就到了。离城两站,先有头报到京。无汝府的老院公杨义夫妻连朝收拾安排,伺候主人。梦鸾小姐先到杨府迎候,镇国王带着还乡侯骑马出城,迎至六十里之外,会在店内。
郎舅分别十数载,今朝又得两相逢。二人对面双携手,高公含泪看杨公。则见他,皱纹脸上多苍老,目减神光半不明。长髯满部如银线,虎背熊腰已见躬。那里象别时健壮英雄貌,竟双作鬓发然一老翁。高公看毕加悲感,杨公一见也伤情。口内长吁呼妹丈:“今日里与你重逢似梦中。一自那年分别后,眠思梦想不安平。西凉镇守征回国,幸喜一战便成功。后闻姑爷身被害,我几乎气死赴幽冥。好梦鸾果然能继亡母志,杨门沾惠也分荣。想太太在天之灵定欢喜,妹妹你九泉之下目须瞑。”这老爷失声大恸泪如雨,李夫人合家老幼恸伤情。镇国王追往思今心如醉,郎舅俩把腕相挽大放声。哭在难分难解处,大娘子转向跟前劝一声。
杨大娘子领着二爷明珍的次子五岁的小公子向前劝道:“公爹与姑夫相逢乃是喜事,岂可过悲?且请归坐,好与姑夫慢慢谈心。”又向小公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那小公子笑喜喜跑到杨公面前,抱住腿说:“爷爷别哭了,看看我罢。”松了杨公,又把高公拉住说:“姑爷你也别哭了,我与你磕个头。好爷爷们,你们都别哭了。”说着,挤了一挤,跪在堂中,引的高、杨二公一齐破涕为笑。高公心中喜爱,双手来拉道:“这小孙孙是那位贤侄膝下的?几岁了?这等聪俊,快些起来罢!”小公子道:“我不起去,爷爷、姑爷爷都不哭了,我才起去呢。”高、杨二公一齐道:“我们都不哭了,你起来罢。”小公子这才站起,又跑至李夫人面前说:“祖母你也别哭了。”李夫人道:“谁叫你来劝我们?”杨大娘道:“你说是我自己。”小公子歪着脑袋笑道:“不是,不是,我大妈叫我的。”众人一齐笑了。
当下高、杨二公、李夫人彼此见礼毕,明器、明珍、二位娘子拜了姑父,明器的长子年已十九,明珍的长子年已十四,也都拜了姑爷,双印拜了舅舅、妗母、表兄、表嫂,小公子们拜了表叔,然后家丁、仆妇、使女、丫环叩见已毕,高公命摆上接风酒宴。郎舅把盏交敬已毕,归坐谈心,共诉离怀。千言万语,一时难尽。至次日一同起身进了汴京,到无佞府,高小姐见了舅舅、妗母,这一番相会情景,有悲有喜,不须细表。杨公进朝见驾,天子侯赐养,封为安乐公。长子明器袭封侯爵,次子明珍授京营副帅。那太原公曹爷与寇翰林都来拜望。这京之事,暂且莫讲。
且说单家两个家丁,带着高府差来车马,离了汴京,晓行夜住,那一日到了前安镇上。见了单员外,请安已毕,呈上三爷的书启。员外拆书观看,上面是征南得胜的缘由,后边是认父归宗的始末。内云:“小弟托兄福阴,立有微功,蒙圣上赐职,二位恩兄之义举,曹兄已奏万岁,不久即有殊恩下降,奉请兄长、二位嫂嫂、侄男、侄女、侄妇,合家老幼,同至京师,共享荣华,朝夕相聚,容弟少伸投桃之报。惟望速临是幸。单员外看毕,惊喜非常。道:“哑弟竟会说话了,真是奇闻!”又把两个家丁问了一遍,遂向二人说道:“你二人且去用饭。”款待来人,嘱咐他们:“不可将这件事向人言,若传出去,众亲友们必然都来打听,便有许多搅扰。我这几天有些身体不爽,不耐烦应酬。”家丁答应而去。员处走进内房来,与平氏商议,不知谁上东京。这一来,好似山行路尽,忽又见奇峰当道。且不知更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万种千般历尽悲欢滋味 收场结果无非善恶分明
且说单员外走入后房,就将此事告诉了平氏。平氏与成郎媳妇张氏婆媳二人正在房中作针线,听了此言,彼此欢异。平氏说:“怪不的他七死八活的只要跟了他三叔去,原来有这般隐情在他心里,好个义气人!”张氏道:“我二叔虽不会说话,我看他家居行事,都是叫人可敬。”平氏说:“要不是有那样好心,怎能感动天地,有这样的好报应哩!”单员外说:“三弟与高千岁如今写书来请咱们合家上京,共享荣华。书内叮咛千万必去,想咱这里偌大的家产,丰衣足食,春种秋收,何等自在,何必撇了现成的事业,又受些跋涉之苦?我想不去的是。”平氏说:“我也不愿意去。”张氏说:“我可不去呀!神头鬼脸的,到那里见一些官儿娘子,看人家笑话。”平氏说:“真话,正经咱们都别去罢。问问他二婶子,愿意去,送了他去住,住上几年,想家时再接他们回来。”员外说:“二奶奶要不愿意去,那里又不放二弟回来,怎么好呢?”平氏笑道:“他二婶子听见他们当家的会说话了,也象我见你睁开跟的一样欢喜,巴不得见见才好,怎肯不去?”
员外一听平氏话,点头含笑口应声。夫妻二人商议妥,遂把那李氏请在上房中。万福已毕旁边坐,说:“伯伯嫂嫂有何情?”平氏未语连声笑:“二婶子你大喜甚非轻。二叔忽然会说话,三弟平贼立大功。不久就要把官作,接请咱们同上京。你大哥不愿拋家业,动问婶婶可愿行。”李氏摇头说:“怪事,嫂嫂何须把我蒙?哑叭若还会说话,除非白菜变成葱。”单员外望着平氏连摆手,“大家说话莫高声。你我四人心内晓,休令丫环仆妇听。这件新闻传出去,亲朋搅扰不安平。我这几天身欠爽,有些心烦脑袋疼。但问二婶去不去,可行可止好调停。”李氏见是真实话,不觉心中喜又惊。“说来真有稀奇事,到要京中走一程。”员外说:“二婶要去速打点,明日清晨送你行。”平氏说:“你带了两个小的去,留下大小子把书攻。老王老张跟了去,好抱孩子路途中。到京中住上一年并半载,想家即便转回程。你把那京中好物多捎带,愚嫂嫂瞧瞧开眼睛。”张氏说:“别的东西我不要,二婶子好歹捎上二两好头绳。”李氏点头说:“都要。”平氏带笑又叮咛:“婶婶到了镇国府,凡百见景要生情。见人少说庄稼话,大大方方莫脸红。看人怎样也怎样,不认的东西总別哼。我听说王爷府里势派大,犹如内院与皇宫。家丁们都戴着纱帽,使女们穿着锦和绫。茶盅饭碗无其数,金子银子满地扔。一天吃个七八顿,几千年作合月工。象咱们乍进皇城头一次,到那里摸不着南北与西东。太太奶奶如仙女,好似娘娘一样同。说的都是文静话,蚊子声音吱楞楞。要合人家一块坐,不是嫌臭就嫌腥。听见咱们这嗓门儿嚷,管保吓个倒栽葱。不爱理人架子大,拐孤唠叨又眼空。吃多了笑话你下作货,吃少了又说是假撇清。别的拘束还罢了,巴到黑家凉炕冰。”张氏说:“我也听的人言讲,官宦人家了不成。夫人小姐都利害,规矩理法几千层。见面就得下一跪,磕头还要响咕咚。不许高声不许笑,半句言差就是嘴巴子楞。”李氏闻言吓一跳,“这个我可去不成。”单员外一旁呵呵笑,“这些谎言那里听。久闻高府多良善,和气谦恭更体情。大家小户一样的,那有个请去的亲戚嘴巴子楞。二婶休信他言语,到得那里见分明。既然要去速打点,收拾行李共箱笼。”妯娌二人齐答应,起身打点不消停。晚间上房摆上酒,娘儿们开怀封坐饮刘伶。成郎张氏同把盏,各敬三杯婶饯行。说说笑笑多亲热,话到离別泪眼红。这正是:异姓有情羞骨肉,同胞无义枉同生。大家欢饮时多会,只听得巡夜铜锣三棒鸣。
天交三鼓,平氏说:“二婶婶明日还要行路,看起来咱早些歇息了罢。”李氏说:“大妈说的是。”当下各归房中,安寝了一夜。
次日早起,有钱的人家诸事便宜,诸般早已齐备。两辆小车,一辆大车,大车装载行李土物,那两辆小车,李氏带着老王与小儿女儿坐了一辆,老张带着铁郎坐了一辆。单员外差四个会武艺的家丁连京里来的虞侯护尉二十余人,一同起身。平氏婆媳送至大门以外,妯娌们洒泪分别。单员外带着儿子成郎与李氏的长子铜郎爷儿三个送至二里之外,方才回去。这里车马上路,奔向东京而去。
且说镇国王高公自与岳府结亲,下定之后,便要与公子完婚,遂择定了吉日,通信过礼。可巧寇府也来订期,太原公曹爷也要迎娶琼花小姐。三家的吉期不约而同,都是腊初十日。各家预备妆奁,邀请亲友。光阴似箭,不觉到了吉期。镇国府、太原府、翰林府俱是结彩悬花,张灯设宴,三处的贺客,无非是王公侯伯,诰命千金。车马云飞,人山人海。寇翰林、太原公、还乡侯一文二武,三位新郎,俱是锦袍玉带,十字披红,鬓插金花,珠缨白马,全副执事,尊雁亲迎。镇国府三副妆奁,十二名赠嫁侍女,黎夫人同众诰命女眷与梦鸾小姐、吕小姐、郁莲英重复添装。高小姐自回兵之后,才穿了耳眼、换了闺装束,此时头戴九凤珠冠,身穿大红霞帔,腰系宫裙,足蹬宫履。三个打扮的恍如瑶池仙子,三乘大轿,抬入门前。镇国王同众亲友陪侍新郎,后堂内黎夫人款待迎亲的女客。喜筵三献,吉时已到,接亲女眷催促上轿。高小姐洒泪辞亲,吕小姐大动别母,郁莲英拜谢深恩,一同上轿。新郎谢亲,出门上马,高千岁、黎夫人率众相送。工部岳大人亲迎大轿在前,无佞府李氏太夫人送亲八抬在后,三顶彩轿在中,嘉宾簇拥,鼓乐围随,往翰林府而去。这里镇国王、黎夫人刚打发女儿上轿出门,媳妇的彩轿也就到了。红毡铺地,挽上了画堂,傧相赞礼,拜了天地祖先,又拜公婆,夫妻交拜,牵丝倚翠,共入洞房,合卺交杯,偎红坐帐。黎夫人见新媳妇美貌端庄,十分欢喜。画堂设筵,黎夫人、冯姨太太、吕夫人女眷陪岳府二位,少夫人女眷陪岳府送亲的诰命赴宴。高公、杨公、任义士、二位杨少爷与诸亲友陪送亲官客,大庭饮宴。觥筹交错,乐奏笙簧,日逢双喜,欢畅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