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笏山记
雪燕辞了花容,跨马回黄石。将花容之语,一一回覆少青。少青大喜,抱雪燕于怀,笑嘻嘻的调着曰:“能知我意者惟娘子一人。他日若遂吾大欲,当封娘子为解意侯。” 是夜留雪燕共宿,议建都紫霞之策。天未明,即报韩庄庄勇玉鹏飞有紧急军情求见。少青唤入,问之。鹏飞曰:“今绍庄公潜光纠合西北诸乡雄兵五万,将肆毒于韩庄。我韩庄多难之余,人心未固,又无险阻可凭,故韩公寝食不宁,冀公念唇齿之谊,速起大军救此一庄子弟。” 少青曰:“ 某与韩公势虽唇齿,谊忝葭莩,理难坐视。为语韩公,可先发韩庄之兵,紧 守 钩 镰。某 刻 期 起 兵,接 应。慎 无 怯 馁,以 慢 军心。”鹏飞辞去,乃集庄勇商议。玉凌云曰:“ 绍潜光以牧牛儿奋起田间,罗豪杰而诛孟卿,据有公位,兵日强,庄日富,不可轻敌。今龙飞娘子韩公之孙,而绍庄之雄也。以绍庄之雄,攻绍庄之众,必克。况以孙救祖,其心倍切乎。”少青不能决,乃偕雪燕回竹山集诸娘子商之。先是娇鸾见诸娘子有勇无谋,不能出己右,易视之。及娶龙飞渐生忌心,龙飞默窥其隐,深自韬晦,惟日居养晦园,以娱父母。至竹山时少,今见少青,欲使龙飞救韩,惧其功高逼己,乃进言曰:“绍潜光纠乌合之众远袭韩庄,此必败之道也。纵我不救韩,韩必胜绍。若谓义不容不救,使一庄勇助之足矣,何用小题大做,劳及龙飞娘子乎。” 少青正在踟躇,忽又报桃花乡云云使至。言南可庄可飞熊,以儿子安夫吊丧弗返,使庄勇田有功率兵一千从羊蹄径抄出月山,欲问罪于桃花乡,为子报仇,事在危急特求拯救。少青大惊。娇鸾曰:“卵石之不敌,人所知也。况飞熊以儿子死于非命,奋怒兴师,其锋甚锐,侬愿偕炭团、秋娥率军五百往救云乡长。如不斩田有功之头,褫可飞熊之魄,誓不回庄。至于韩庄之役,烦伯伯可庄勇一行,必不误事。何事纷更。” 少青从之。乃使娇鸾往救桃花,炭团秋娥属焉。使可当率步军一千、马军五百,玉凌云韩贡属焉。摇旗呐喊,杀奔韩庄而去。
第二十三回 伐韩陵绍庄公大盟葛水 医可当雪娘子夜走钩镰
绍庄公潜光本田家子,父母早亡。幼时牧牛于野,野有桧树二株,中夹一巨石,谓诸牧童曰:“能从左边树上跃至右边树上,便作将军。” 诸童跃而过者六七人。潜光跃不过失足堕石上,幸身子小,筋骨未伤。诸童笑之。潜光曰:“作将军何足异,若能据石一呼,众牛皆跪的,便做大王。”诸童试之牛皆不跪。潜光坐石上大呼曰:“大王升座矣,汝牛如何不跪。”于是众牛呼的一声,一齐跪着。诸童大惊,罗拜在地。遂呼为石大王。渐长好交结死士,慷慨急人难。当其杰为庄公时,厚遇之,欲妻以庄主,潜光曰:“大丈夫患身名不立,何妻为。” 遂逃去。时颜少青威名藉甚,遐迩畏怀。潜光笑曰:“ 少青好色之徒,非大器也。太阳一出,爝火无光矣。”逮其杰被弑,乃纠壮士三十余人,杀绍孟卿于途,遂戮其妻子。寻前庄公其英之子绍平,立之,而实权由己出。越半载,绍平惧其见弑,乃私与其杰之子绍常逃去。潜光乃自立为公。其用人无成格,旧庄勇惟用绍太康、绍昌符二人,其余皆微时结交的死士。如客如海、尹百全、香得功、奇子实、丁占鳌、赵子廉皆力士,呼家宝、丁勉之皆谋士。潜光虽贵为庄公而性俭约,不娶夫人,土室布衣,常与诸庄勇同卧起,有病则亲为调药、抚摩,庄勇皆感激思自效。所招军士异姓为多,附近诸乡马多者供马,粟多者供粟。造军器筑险隘,储粮草,训士卒,殆无虚日。自顾兵精粮足,有囊括席卷之气。
一日集谋士庄勇商议曰:“黄石一小乡耳。颜少青窃玉家之位,荒于女色,僭称庄公,已属可恶。而东南诸乡皆俯首弭伏。北可庄可飞虎,韩庄韩陵,亦北面事之,岁贡银粟若干。此大不平事。某欲纠合诸乡兴师问罪,计将安出。”丁勉之曰:“彼庄在南,我庄在北,风马牛不相及。得其地不足守,得其田不足耕。况师出无名,徒疲兵力耳。” 呼家宝曰:“若兴师伐颜,则韩必袭我后,兴师伐韩则可亦袭我后。昔楚之蚕食诸侯皆先近者,不如先伐可庄。” 庄勇丁占鳌曰:“二可相持,互相窥伺,何暇出碣门袭我。乘其不暇之际,用全力以攻韩。况韩庄地势平衍,无险可凭。往者,黄石之师犹能三入韩庄,全不吃力。况临之以数万之众乎。韩庄破而黄石危矣。” 勉之曰:“劳师耗粟,纵破韩庄,终不能越两可,而广我土地,何益。”潜光卒从占鳌之言。
于是大集诸乡,盟于葛水之津。三月戊戌,师集碣门。二可大惧皆出牛酒犒师。是时可当之兵亦至。与韩陵会于白麻,共得八千余人。诸庄勇遥望绍军旌旗蔽天,咸有惧色。会韩陵之子韩春已卒,孙韩腾与孙媳司马杏英皆英武有谋略。杏英本司马乡乡勇司马琼之女,幼与诸姊习双刀术,而杏英独得要妙。琼之父与司马F之父亲兄弟也。而韩腾又F之外甥也。腾或往候F,因得见杏英,两相悦慕。杏英私语乳妪曰:“韩郎美而武,非常人也。” 妪乃挑腾,腾喜,遂与杏英苟合于野,为诸姊偃执。杏英杀诸姊而从腾,匿谷家。谷惧说琼,使完其儿女之愿。杏英乃得嫁腾。闺房中甚敦好,誓不置妾。时杏英谓诸庄勇曰:“以千之师战五万之众,则不足以之,自守则有余。我与颜军营于钩镰,深沟高垒,守而勿战;彼兵多粮少,不能持久,粮尽必去。然后出奇兵以袭其后,万全之策也。” 玉凌云曰:“ 鱼肠坂、白藤岭两路犹须把守,恐彼分兵三路来袭,首尾不能相顾。” 韩陵曰:“白藤路径僻远,又妨紫霞洞强人截杀,况多巨蛇恶兽,此路必不敢来。惟鱼肠坂可虑。然苟得其人领百人守之,插翅不能过矣。某欲致书颜公,令韩杰守此,必不误事。其人精细可用,故也。” 于是一面着人致书黄石,一面合兵向钩镰进发,各据险要,立交加寨栅,多备弓弩檑木炮石,为死守计。
辛丑,绍军与诸乡之兵皆集,攻之十日,不得战,又不得进,反多折伤。乃令人去甲卧寨前辱骂。可当大怒曰:“老当征战多年,有进无退,有我辱人,无人辱我。彼军虽众,岂是老当的对手。” 乃引数十人冲突绍军。回顾诸庄勇曰:“ 有敢死者随老当来。” 韩陵阻挡不住,乃使玉凌云、韩贡及韩腾夫妇掠阵。戒之曰:“ 但救可当,无恋战。” 四人受命而去,列阵寨前。已见可当舞着大铁椎,舞入绍军去了。可当虽猛,以一敌万,困在垓心,不能得出。杏英舞双刀飞马来救可当,看看杀出,忽闪出一长人,高几逾丈,挥着门扇大的板刀,来斫杏英。韩腾与凌云、韩贡守住寨门,防绍军攻突,不敢往救。杏英因暗发一箭,正中那长人的脸,长人大吼一声,杏英几乎坠下马来。长人拔那箭时,眼上又中了一箭。杏英看得亲切,挥左手的刀正斫中长人右脚。长人刚倒在地,右边四五根枪一齐搠来。杏英低着头,从枪林里抢进一步。但见刀光一闪,十余只拿枪的手都骨碌碌坠将下来,丢了一地的枪。杏英正虚晃着刀欲奔回阵,斜刺里有一队藤牌手拦住退路,齐挥着腰刀欲斫杏英的马。杏英回马退后刚十数步,又有一簇拿枪的从脑后搠来,杏英闪得身快回刀,斫枪才斫断了几根,前面的牌一字儿如蛇行雁列,又进至面前了。杏英又退了几步,只见一匹黑马乘着个怪脸赤髯的,提一根丈余的黑蛇矛从左边迎耳刺来,杏英把首一低,那矛刺在云髻上。杏英丢了右手的刀,抢一步拿住矛杆,左手的刀早缘矛杆削去。那人刚放了矛杆,而杏英的刀已觑个空,迎面飞去。盖矛杆放手时,即刀尖到眼时也。刀之着眼,翘然如钉之着壁,大叫倒地。那时杏英满脸的披着断发,方夺得蛇矛。那拿牌的已涌将上来,挑开了牌,一挑一刺,一刺一个,二三十个拿牌的,尸上有牌,牌上有尸,却堆起一个小小的山儿来。不提防一骑黑马从围里冲来,那马来的慌,正冲着那个尸山,马上的人和椎撞倒。细看那人满身皆箭钉着,从模糊血中再认,正是可当。欲下马来扶,可当又有一持戟的少年赶至,杏英刚挥矛来战,那少年矛未到时,少年已倒。知为韩腾的箭所伤,一矛正结果了那少年。早有玉凌云跑过来背负可当。十余个军士扛着椎,牵着那乌骓马去了。两下里金声乱鸣,杏英拖矛走得回寨。刚欲下马,但觉天昏地黑,扑在马下,众女兵扶去安歇。
韩腾收回军马,来看可当。见血人似的,自头至足中了二十余箭。急请军医来拔那箭,每拔一箭,吼一声,敷一回药,拔得箭完时,已不醒人事了。韩陵使快马连夜报知少青。少青大哭曰:“我结义兄弟三人,铁牛陷死虎坑,今当哥哥又为乱箭所害,某何生为!” 雪燕在旁,见少青哭亦自洒泪曰:“ 郎勿忧,俺师父曾赠俺妙药百余枚,凡刀伤箭创,气未绝时,药到立起可以医得伯伯。” 少青曰:“ 果有此药,刻不可缓,叫人速牵追云蹑月二良马来。” 少青跨了追云,雪燕跨了蹑月,明月下加着鞭同奔钩镰。到时,刁斗才报三更。韩陵闻少青至,不暇叙话,便同雪燕来医可当。见可当声已不嘶微,微有些气息。雪燕即教人取童便一碗,拿出指头大的一丸药来,调着用箸撑开可当的口,灌将下去。又将药敷上疮口,渐渐的将箭疮里的毒血,抽尽出来。又去诊那脉息,惊曰:“左寸结涩,败血冲心,是必惊跌着的,天明便救不得了。” 韩腾曰:“果然是撞跌下马,被荆妻救回的。”雪燕又从身上取出个两指大的小葫芦来,倒出那药红色如粟米大。雪燕曰:“此药须人衔着口对口的唾将入去才效。”少青曰:“是某的哥哥,某自唾药。” 遂跪在可当床上,雪燕捧起可当的头,如法唾下。不一时药气冲开心血,醒过来了,开眼右左看见少青、雪燕在旁,不觉叹气。曰:“ 此是阴司或是阳世?” 少青曰:“ 苦了哥哥,是某之过。今特乘夜赶来,同雪燕医你,幸是好了,哥哥身子上尚疼痛么。”可当曰:“不疼痛了,甚么药这样好得快。” 少青曰:“就是雪燕娘子的神药医你。”可当便下床来拜曰:“难得白嫂嫂乘夜来医我,便是老当重生父母了。” 雪燕忙忙的还了礼,曰:“伯伯勿动,将息些儿罢。” 少青遂扶可当上床坐。床沿守着众军,看见皆低头叹息。私谓:“少青真仁慈之主,即为之死亦所甘心。” 至有泣下者。时韩陵恐绍军乘夜劫营,教韩腾出营督着军士巡哨:“我请雪娘子看一看孙媳儿怎的?” 雪燕随女兵进内看了一回,曰:“ 无甚事,不过用力过度,疲倦些儿,天明便没事了。” 少青谓雪燕曰:“ 汝伯伯所骑滚雪乌骓马,原是韩庄的,良马绝有力的。某在韩庄时以此马赐之,以为偌大的铁椎,非此马负不起,今亦为箭所伤,娘子既医伯伯,尤不可不医此马。” 雪燕然之。由是少青雪燕留军中商议军情不去。
第二十四回 燕娘杏娘十字坡齐鏖巨敌 庄公庄勇一杯酒互订良媒
绍军被可当冲突一场,死伤不可数计。那长人,就是无力乡乡长赵翦。怪脸赤髯的,就是庄勇客如海。二人是有名的大力。其余庄勇乡长,死者二十余人,乡兵渐渐的散去了。潜光见伤折了许多勇将,粮草不继,亦悔不听丁勉之之言。思乘夜退军,又恐韩军追袭。乃使赵子廉、奇子实引兵埋伏。如追兵至,两下夹攻,可获全胜。
早有细作报入韩营,韩陵与少青商议曰:“闻诸乡长之兵渐散,绍潜光已有去志,拔营而遁,必在今夜,不可不追,又不可混追,中其埋伏之计,要商量怎么追法才好。”少青未及答,只见雪燕上前曰:“俺有条计,并不用追,能使他片甲不回,未知验否。”韩陵曰:“愿闻娘子妙计。” 雪燕曰:“从鱼肠坂抄过,便是那条十字路,这条路,虽是大路,至十字的所在,偏狭起来,又是绍军必由之路,若使两人各率兵五百,伏在那十字的两旁一齐截杀,纵有百万雄师,何处用武。”韩陵鼓掌曰:“此计大妙,就烦娘子与某的孙媳妇儿同去。” 雪燕应允,与司马杏英,共点一千军马,各带地雷火箭弓弩,潜师至鱼肠坂。时已黄昏,见了韩杰,备说此计。韩杰曰:“此是天造地设的妙计。若娘子不来时,某亦打点去截杀他,只是兵少,恐不济事,娘子来,绍贼合休矣。两旁的峭壁,某数日前,已私着人多备石块,从上掷下,是 最 便 宜 的。谁 知 是 预 为 娘 子 设 的,绍 贼 休矣。”即使人承夜密布地雷地炮,壁上添设油灌的草,又使细作探听虚实。二更的时候,探听得绍军已拔营了,遂辞了韩杰,杏英率军四百伏左路,雪燕率军四百伏右路,各使兵一百,先爬上峭壁伏着。
是夜,月黑星沉,阴风森飒。绍军走至五六里,见无追兵,两处的伏兵,亦合着大队军马而走,将至那十字路,谋士呼家宝曰:“这里的十字路,倘有伏兵,奈何。” 潜光曰:“纵有伏兵,亦奋勇冲杀过去,难道退回么。” 于是潜光一马当先,横着大刀,直冲而过。忽一声炮响,两路火把齐明。有军从左右杀出,路已堵截不通。前面从潜光走过的,只得十余骑,听得喊声大振,雪燕挺枪追杀前面的,杏英挥刀截杀后面的。后军急欲退时,石块火束,从天坠下,地下地雷地炮齐发。上下里石随火下,火随石发,额烂足焦,哀号之声,十里不绝。退后的尚有千余人,尹百全统着,又无路径,只得弃了马,爬山而走。山多G石,又无火炬,多撞跌致死,能逃脱者十无四五。前面雪燕正赶着潜光,众军指那光闪闪的交龙盔上伞红缨的,便是潜光了。雪燕赶上,一枪刺于马下,割了首级。火光里看时,却不是潜光,是庄勇绍昌符,易他的盔铠冒死的。雪燕大怒,教众军多燃火炬。凡林木岩谷,搜寻殆遍。正回军,忽然腥风刮面,旌旗皆偃。山坳里跃出一巨物,高丈余,龙首熊身,迎风一啸,众皆辟易。雪燕夹定耿纯,趁着绿光,支枪来斗那物。那物舞两爪来扑雪燕,雪燕侧躲着,不能回枪,即以枪把梢,直点那物的左腋。原来雪燕的枪把梢,是紫霞神铁链作蒺藜式,点着的,筋骨俱挛。那物斗雪燕不过,负着痛缘坡而走。雪燕不顾众军,独自一骑,追过几个山坡,那物向丛莽里一蹲,雪燕横枪挑开丛莽,并不见那物,只见十余人伏莽中,挥枪齐刺雪燕。雪燕拨开众枪,一枪刚刺翻了一个,余人奔出丛莽,斜刺里走。正走不远,忽火光从林木中闪出,一彪军迎面杀来,大呼曰:“ 绍庄公勿慌,某乃新甲乡长万年也。闻公兵败,特来相救。” 言未已,已将雪燕围在垓心。雪燕舞动双棱白缨枪,雪滚云飞,无人敢近。万年乃挥弓弩手,四面射之。但见矢飞雨集,枪紧风号,枪不饶人,矢皆堕地。那彪军正被雪燕挑得血溅尸飞,万年使暗枪从雪燕背心里刺来,雪燕并不回格,待他刺得至近,将身一闪,一手接着万年的枪柄,只一拖,拖下马来。众军来救万年的,尽被刺翻。时潜光、家宝从丛莽中逃出,杂乱军中。回顾万年,已被雪燕的耿纯踏出肠来了,乃相与叹曰:“ 此女子,神枪也。但见枪棱焯烁,似不曾刺人,而贯喉而死者何多也。敌有这等神人,某命危矣。” 遂趁其战酣时,先自走脱。不一时,雪燕的兵已追至。四面合围,这彪军,无一人得脱者。雪燕遂引兵还。时杏英的军,已擒得香得功、丁占鳌等,共庄勇五人。于是合兵一处,见大路上皆尸骸填塞,依旧从鱼肠旧路回钩镰坡大营。韩陵、少青大喜,遂拔钩镰营,奏凯回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