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瞎骗奇闻
瞎骗奇闻
泽长道:“你那里会记得许多。”恩普道:“记是记不得,不过百句并十句,十句并一句,一句并一个字,是好罢咧。”赵泽长道:“周先生说他算的命,从来没有差过,但愿他这个,也不错就好了。”恩普道:“听说念书还好,念到什么书了?”赵泽长倒不提防他问这一句,心上有点发急,勉强的回答道:“先生书房里功课,我却未曾去问过,可不晓得念的什么书。”
刚刚那位教书的先生坐在第五席上,听见这边说话,不由的嘻的一笑,上下嘴皮,动了好几动,想是要说话,又缩回去的光景。恩普看见,便顺着他走了过去,搭讪着问他名姓,又有泽长替他说明,是这里的教读先生。恩普随即承着上文,顺了过来道:“学生念什么书了?光景也好对个把对子,做两句小诗儿罢!”先生摇摇头,笑了一笑,也不回话。泽长一旁看见,心里颇不受用,急嚷着“我们大家干一盅罢”,这才把话岔开了。
吃不到三杯酒,奶奶早已打扮了桂森出来,叫他替老子磕头,就便替叔叔伯伯见个礼儿,桂森走到门口,站住了,再也不动。原来桂森长到十岁,从未见过陌生人儿,故此看见人多,他早呆呆的站着看,一步不肯动,后面抱红毡的一个老奶奶,推他上前,他只是不理,大家看见泽长的儿子出来,便大半站起来说“恭喜你”,也有抓瓜子的,也有抓花生的,也有抓水果的,纷纷都跑到桂森面前。其中却有一个冒失鬼,名字叫赵友道,走上来扯扯他的手,又去摸他的头,又要弯着腰去抱他,桂森就格外发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赵泽长大惊,连忙喝退友道,哄他进去,又端了几盘果子,交给老奶奶带进去,哄他不要哭,如果不成,还是砸红碗给他听罢。当时大家都觉得扫兴,赵友道也格外无趣,正打算借句把话走开,早听见屏门后头,骂了出来,大众听了发楞,说时迟,那时快,已到了屏门后了,这才听见骂的话,是那里来的野种,也来冒充本家,跑到人家家里,灌上些黄汤子,吃上些面,就应该鸦雀无声,悄去挺尸罢,又来混充什么伯叔哥哥的,我家里没有这些杂种,都给我滚出去,叫他小心着,我儿子做了官,一个个都要办他,不揭他一层皮也不算。大家听见,面面相觑,再看赵泽长,却坐着不动,冷洋洋的样子。赵友道早已按捺不住,也发了话道:“这真奇怪,又没有那个碰他,那个掐他,他不过怕目生,哭了,值得甚么事,就是我冒失,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你儿子做总督,做宰相,是周瞎子封他的,等到北京里皇上封了他,才算是真的呢。到那个时候,我就预备这层皮给他剥,现在还早,难道也可以预支的吗?”奶奶听见,益发生气,无明火足有一千丈高,一脚跨出屏门,戟手指着赵友道骂道:“你这个杂种,你还有理,你是那里的杂种,快快滚出去,我们不希奇你这本家,现放这儿子,要做大官,本来像你们这般少皮没毛的下流东西,算什么,你还强嘴,我今天就刷你两个嘴巴。”同坐的本家,早已动了公愤,一齐出位嚷道:“奶奶骂人,要分出个轻重,不犯着牵枝带叶的,老三得罪了你儿子,我们没得罪他,你说话也要放明白些。你儿子现在还没有做官,就是做了,也不能剥本家的皮,你放明白些。”奶奶益发大怒道:“我的儿子做大官,周先生算定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不是我说句小看你们的话,你们家里,没有镜子,尿盆子是有的,也拿出来照照,你们那模样,别说是没有做大官的,就是随便什么小官,也不配,好容易俺家里出了一个好孩子,你们不狗颠屁股的献些殷勤,反倒作践起来,可知道你们都是一班贱骨头,万劫不得翻身的。我同你们说开,从今后,你们不要到我大门里来,我也没有这些本家,咱们两罢开交。你们快滚到自己家里去,装 献尤グ铡0痴饫锩挥心忝堑淖弧!贝蠹叶际瞧叻叩模褂辛礁觯攵丛绫徽远髌杖白。蠹矣挚纯凑栽蟪ぃ赐廊艘谎痪湟膊凰担还茏糯籼蠹冶愕剿媲埃盗司洹袄洗蠖嘈涣恕!闭栽蟪ひ膊桓宜凳裁矗皇欠⒄蠹乙膊焕硭黄鸲己辶顺隼础U栽蟪ぴ诤竺妫萌菀渍趿艘痪涠圆蛔。裁挥兴偷酱竺拧?
大家到了门外街上,一路谈谈讲讲,都气往上撞,道:“我们从前也就晓得这个女人泼辣,可不晓得这样,这可是领教过了。”又一个道:“他口口声声说他儿子是大官,是怎么一回事?”一个道:“是周瞎子替他算命,恭维他的,他就当了真,你不看见贴在墙上的红贴子,就是命单。”赵友道道:“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儿子做大官,原来是周瞎子说的,真正是瞎话。”赵恩普道:“我也懂得些,这个八字,并不见好,恐怕没有甚么出息。”又一个道:“有出息也罢,无出息也罢,倒是这位奶奶,怎么五十多岁的人,还会养儿子,这可不是奇事么?”
又一个道:“这事怕靠不住,况且五十多岁的女人,生孩子一定艰难,听说这奶奶极是容易,一发动就生了下来,到了三天,奶奶已是满地乱跑,就算是他身子好,也还不至于此,况且一点奶没有,又安知不是那里抱来的呢?他别忙,我们慢慢的打听到破绽,我还要告他异姓乱宗呢!但是一样,我们今天约会一下,以后可是大家别上他的门了,要是有了凭据,我们大伙儿商议着办罢。”一路说着,到了三岔路口,各人分道去了。
如今单说赵泽长见奶奶把本家都骂跑了,心上也有点过意不去。正待数说,又怕奶奶蛮泛,只坐着不动。那知奶奶还不答应,又怪他不招呼孩子,如今是脸都吓黄了,可怎么好,这些混帐本家,以后可不许他们进来,况且我们又不靠着他,都是他靠着咱们,趁早割开,免得以后时常来纠缠。最可恨的,是那个小伙子,他竟同我顶撞起来,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你想我们这大官大府人家,可容得这般东西到这里瞎闹么。一时数说个不了,赵泽长也是听一句,答应一句,等到奶奶说完了,后头又把桂森送了出来,奶奶去逗着他笑,泽长才招呼人,把厅上收拾了,心上也觉得很对不住本家,但是惧怕奶奶,也不敢去惹是招非。果然从这日起,就同这些本家断了。光阴如箭,却早又是三个年头,桂森已是十三岁了。一本《三字经》,刚刚念完,还是一半夹生的,因为泽长过于溺爱,每天到书房里,不过一点钟工夫,上了两句书,念过几遍,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就得放学。过上两日,不是头痛,就是脚痒,又搁下来,先生又不许多开口,怕得罪了东家,东家还是屡次招呼先生,叫他带松些,怕委曲了孩子。有时先生也对东家说过一二次,东家总说是命好,不在乎一定念书,到了时候,自己就会明白的,所以先生也就乐得消闲自在。一日赵泽长坐在家里,忽然长工进来说,有一个人要见你,赵泽长道:“什么人?”长工道:“不晓得,问他姓什么,他也不肯说,说你大爷见了他,就晓得了。”赵泽长道:“是怎样的一个人?”长工道:“身上褴褛的很,同叫化子也差不多。”赵泽长满肚子想不起这个人来,只得慢慢的踱了出去,走到门口,耳边只听见叫了一声大爷,泽长抬头仔细一看,不觉吃了一惊。不知究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山穷水尽洪士仁犹作补牢心
喝雉呼驴赵桂森初试牧猪戏
却说赵泽长到了门口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洪士仁。只见他穿了一件蓝布大褂子,两肩上已补了两块,脚下一双鞋,也是只有两个鞋头,后半截都不见了。心上诧异的很,这几年是晓得洪士仁光景颇难,虽有几个亲戚朋友帮扶他点,能得几何,早已到手就尽,后来各处都闹翻了,没有人理他。他是酷信了周先生的话,游手好闲,一事不做,如今真是到了坐吃山空的时候了,相对之下,真觉得褴褛不堪。洪士仁早巳迈步上来,作了一个大揖,嘴里道:"大爷,一向纳福。"泽长道:"托你的福,你一向可好?"洪士仁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就想往里走,赵泽长看见他想往里走,心中有点不受用,又想起周先生说他指日要发大财的,却也不好得罪他,忙扯他道:"我们在这里坐坐罢。"说着,长工早巳搬过两条板凳来,赵泽长和洪士仁对面坐下,赵泽长道:"你怎样到了这个地步?"洪士仁道:"实不相瞒,我是上了周瞎子的当了,周瞎子说我一定发横财,我想既是总要发财,我又何必去谋干别的事,所以这几年统没上进,过一年又一年,越弄越不像样了,现在家里不但是当光卖尽,连住的那间草房也卖了,如今住在马棚后头一个破棚子里,往后一天冷似一天,女人又病的很重,光景也怕不得好,我不但没钱吃药,连这一日两餐,都忙不到嘴,我是没有法了,才来找你老人家,可肯借几吊钱给我去抵挡几天,要如果真是发了横财,我加十倍还你。"赵泽长道:"是了是了,周先生原说的,你总要败到寸草不留的时候,才会发财,照你这说,大约也是时候了,你可又去见周先生么?"洪士仁道:"我去过几次,他还是这个话,我向他借钱,他说不是我不借给你,怕耽误了你的发财,你瞧这是什么话,要说是真发财呢,他为什么同我冷淡起来,要说是假的罢,我和他没有仇,他又何必拿我开怀呢!"赵泽长道:"他的命是不得错的,你别胡思乱想,你如今这个样子,谅来也不远了,我家爷爷从前,就是挖到了窖银,才成了人家,不定你也是这样罢!"洪士仁道:"那可好哩,我可是没有这个妄想了。周瞎子说,我甲午年一定发财,前年不是甲午么,几时有一点点子财气,后来去问他,他说是里面有凶神过将,是要移下二三年也不定,所以我想他前后的话,就有点不相信他。"赵泽长道:"人有不时祸福,说不定的。"一面站了起来道:"你请坐坐,我去去就来。"洪士仁道:"请便。"赵泽长一路走进来,盘算道:"周先生的命,是不错的,我就应酬他几个钱,日后他总要感激我的,但是这个钱不便去向奶奶要,我床底下还有八吊钱,如今分一半给他,也算好了,他也没有说了。"想定主意,便到房里去了。
却说洪士仁见赵泽长进去,便在门口同长工攀谈,忽然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到门口来,张了一张,便跑进去,长工还喊道:"小爷,慢着,看跌倒了。"洪士仁道:"这是你家的小爷么?"长工道:"正是。我们这位小爷,将来不晓得怎样呢?大爷大奶奶,看的如无价之宝一般,长了这么大,也没出过门,外头的事,一件也不晓得,又不肯读书,大爷大奶奶是相信了周瞎子的话,又各事任他的性,现在的脾气,是坏透了。
各样的东西,只愁他不要,要是他要,除掉了天上的月亮,也总得想法子给他,即如有天吃了一个猪腰子,觉得好吃,便问是那里的,他妈对他说了,算他记住了,过了几天,到后园子里去看猪,便要割他的腰子,多少人拗他不过,赶着去买了一副给他,他一定要现在猪身上割下来的,吵了个天翻地覆,没有法子,现去找了宰猪的,把猪宰了,挖出腰子给他,他才罢了。又是个夏天,猪肉又没去路,除掉大家吃了两顿,余下的都臭了。你想这是个甚么脾气呢!大爷还有时想管教他,无那奶奶又帮好了。大爷说了一句,奶奶到唠唠叨叨,说个几百句。"
正说着,赵泽长已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四吊钱,长工便走开,让泽长坐下,泽长便递给洪士仁道:"今天承你来找我,我本应该多应酬你点帮帮忙,但是你晓得的,大有大难小有小难,我这两年,庄稼收成也是平平,不能十二分宽裕,既你来说了,我无论如何,也只好尽我点心罢咧。你且拿回去用着,只些微不成意思罢了。"洪士仁连忙起来作揖道谢,接过来,搭在肩上,迳自回家。
一到家里,看见他的女人,哎唷哎唷,睡在床上,连忙问他怎么样,也不答腔,洪士仁没有法,便去找点柴枝,烧了点水,灌了几口,把这钱放在席子底下,又除了几十个下来,出去买了点干粮,忙忙的赶到周瞎子家,去请他推算推算女人的八字,会好不会好。正逢着周先生没事,洪士仁说了来意,周先生叫他报了一个字,却是卯字,周先生就大安流连速喜的背了一回,又道:"这个课,是个赤口,卦象很凶,且看三天内,没有变症,还有指望。"洪士仁道:"可有破解没有?"周先生道:"没有什么破解。"洪士仁只得走回家去,女人已是奄奄一息,两个眼珠,不住的往上翻。洪士仁没法,只得再烧水去灌他,那知嘴也不开,水不得下,弄了多时,竟是撤手而去。洪士仁大哭了一场,想想除掉了才借来的三吊几百文,此外一无所有,不如去向周瞎子借几个去罢,连忙又把几串钱塞在死尸身子底下,便一溜烟走到周先生家里,如此如彼的说了一遍,周先生道:"好好,看光景,你是真要发财了。"洪士仁呆了一呆道:"我遭了这样事,发财不发财,且不必题,但是人死在床上,亦应该弄口薄皮子材装起来,发送出去,我是一文没有,所以求你念往日交情,借几个钱,我去办一办,等我缓过气来,我再还你罢。"周先生一听,不觉得满面通红,吱吱的半天,方才挣出话来道:"我一天到晚,忙着一张老婆嘴,说东说西,弄了几个大钱,只够一家子吃喝,那里会有多余钱借人哩。你可别怪,你是另外要去想个法子才好。"洪士仁道:"我但是有路,决不向你开口,咱们相共了这许多年,我几时同你麻烦过一次,不过现在是真没法子,才逼出这一着。你算我又是一定发财的,我发了财,还会赖你不成。"周先生道:"不是这个说法,我要多余总可以相商的,现在我自己也不够吃,我又有什么法子呢!要是说赖尤是奇谈,莫说是几吊钱,就是几十吊,几百吊,我还怕你赖,你都会赖,天下没有不赖的了。"洪士仁道:"赖不赖且不说,但是今天你要不帮帮我,我怎么过得去,难道人死在床上,就由他去烂么?"周先生道:"不就这样罢,我每日用度,总在两吊钱光景,看今天生意,如果能多见几个;除掉两吊钱,此外统通借给你。"洪士仁道:"这真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了。我家里死在床上,我如何等得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