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杨静夫来回道:"方才拷问这贼秃,他叫禅镜。前日他徒弟真修,在庵里作诅咒法,被我们的人摔死了,特与他徒弟报仇的。"瑶华道:"那个贼秃叫什么真修。"阿新在旁道:"我记得公主念那情书内,有个真修的名字。"瑶华想着笑道:"就是与李英莲姐妹来往的这个贼秃,大约会诅咒法的也是他。"静夫道:"放走这些和尚也是他。"瑶华道:"这个贼秃,实在可恶。难道我们这些人,该与他诅咒死的,我们的人将他摔死,也是应该。怎么他就用法,要害我们一队的人。这个实在该死!"阿新道:"我们还同他讲什么理,只请公主吩咐,怎么处置他就是。"瑶华道:"也不必太惨,只把他摔死了,却不为过。"阿新听了,即时飞身腾入空中,将那禅镜也提去了。
这里各人还睡得半醒不醒的,重又去睡。只有瑶华独自一个打坐。天要将明,已听见阿新回来,瑶华忙问道:"将他摔死在那里?"阿新道:"摔他在地,恐怕他会土遁。婢子见那块石头,正在大路口,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作了一个法,将大石掀起,将他塞在石下,已见脑浆迸出,大约不会活的了。"瑶华拍手笑道:"倒是你处得他好。"阿新道:"回来在云里,还碰见师父,说往后还有大难。付了六道护身符,叫公主和他们都随身收着,俟有急难,佩在身旁,可保无事。"瑶华叹道:"辛苦也吃了,不知还有什么大难?倒是死了,还做我的狐鬼去也好。"阿新道:"公主不要悔心,凡修仙学道的,无有不从艰难中出来,只要磨得出来,便有好处。"瑶华道:"也有磨不出头的么?"阿新道:"多得很那。夙根浅薄的,虽有十分道行,也只免得轮回。"瑶华道:"我的夙根如何?"阿新道:"公主若夙根浅薄,师父亦何肯如何扶持?"瑶华道:"师父的扶持我,真是恩山义海。但是何不与我同行,岂不更加迅速?"阿新道:"不然,如书生之登科第,虽有明师教导,但能窗下指拨,不能代入场中作文字。况中科第,凭你状元、宰相,也要历过多少场屋之苦,到那命运享通之时,才能如意。修证大道,亦是如此。"瑶华点头称善。已见阿巧、三姐进房来道:"杨静夫问今日走不走?"阿新道:"今日必定要走,免得此间人多猜疑。"瑶华道:"很是,你可去催各人,赶紧收拾,不必在此间早膳了。"阿巧忙令三姐去知会外边,同阿新两个收拾瑶华房中物件。不一会,桑二来说道:"牲口都拴好了,请公主起身罢。"遂各拴上驮子,上了牲口前行。
行过数里,阿新遥指山凹中一块大石道:"公主你看,那块大石,就是要飞来压我们的!"众人看了,都咋舌吃惊。静夫道:"这块石足有一亩多大。"走了几日,已将到汉中,忽见长史赵宜,挤在逃难的人丛中,一身褴褛,前前后后的乱窜。瑶华眼快,即令静夫前往叫住。那赵宜站住了脚,见瑶华到来,趴到地下,号啕大哭。瑶华深觉怪异,忙令起来,问其何事到此?那赵宜呆呆的望前指道:"公主此去保宁,只有几十里。天还早,若与我一匹牲口骑了,我先往前去打个店房,请公主到那里暂歇,我有一肚子的话,这里说不出来。"瑶华见其情状,必有事故,忙与阿新商量,桑二道:"不用商量,且把我的牲口叫他骑去,我靠晚些竟来店中就是了。"说罢,跨下牲口,那赵宜拉着跨上,打上两鞭,飞也似去了。瑶华在路越走越荒凉,渐渐人烟断绝,遍地尸身。其时正深秋天气,西风凛冽,飞沙刺人,其凄惨之情,不可言说。而中心不知怎样,仍有千百个小鹿儿撞个不止,意甚谏珊。虽坐在牲口上,竟欲瞌睡的光景。忽闻山凹号哭一声,振动山兵。瑶华恐遇贼匪,令各人戒备。阿新道:"这来的不是贼匪。"突然于斜刺跑过,瑶华见一群男女,都砍去一臂。静夫问为何如此?那些人哭道:"都是张献忠那贼子砍去的,害得我们好苦吓。"一声号动,凄惨异常,瑶华不禁泪下,仰天叹道:"天何降此人,使生灵遭此惨毒!"大家道:"天已不早,要赶到保宁,须要加紧。"遂各策鞭驰骤。
到得保宁城外,已是日落山。不多一会,见赵宜迎将上来,引入客店,将牲口、行李安放明白。瑶华急唤赵宜到里间,问其缘故由。只见赵宜未曾启齿声先哽咽。众人见此情形,都来窃听。瑶华道:"有话你只管说。"赵宜道:"我自前岁入京,那时只知公主是梅影,以后才知就是公主。自公主起身后,王爷即写谕帖与荷香,说既不敢在庄,可来汴梁伺候。我不敢不遵,遂带同妻小到汴梁王府住下。不到三四个月,李闯便来围城攻打,幸有兵部尚书吕维祺同王爷在城督令文武御敌。彼此相持了八九个月,朝中救兵到来,见贼势盛,大都各散去。李贼见攻打不下,掘开乌龙江,此黄河水来灌城。顷刻间,水就汹涌而来,淹没了半个城池,被其日夜乘筏攻打,不一月之间,城就破了。王爷前年已得庶子,取名继华,其同庶子缒城逃于村庄躲避。那李贼破城后,退了水,就在城中驻扎。合府上下人等,逃尽杀绝,赵妃娘娘自缢身死。那贼又遍索王爷,忽于村庄内被捉到城,先把庶子杀了,吕维祺前来蔽护,也被杀死。贼将说要报仇,遂置酒大会把,王爷杀死,杂上鹿肉为俎,名为福禄酒,竟被这贼子们吃了。"瑶华听到这里,忽大恸一声,登进昏晕。众人进来,灌救半日方醒,痛哭不止,与贼誓不两立,即欲孤身前往杀贼,赵宜同众人再四苦劝,只是不依。赵宜道:"公主不知,这些贼子还在那里遍搜公主,说要报什么一弹之仇。若公主单身独骑而往,必被擒拿,恐还不杀戮,要慢慢的受多少屈辱哩。何苦如此。"瑶华即欲抽刀自刎,阿新连忙上前夺住,道:"公主不可如此,婢子有句紧要话动问。"瑶华才住了手,遂问:"你有什么话?"阿新正颜作色的说出一句话来,直急得瑶华死负尊师培植德,生衔严父戴天仇。到底不知所说何词?不要忙,下回即见。

第三十五回 仇雠骨肉充灯烛道路灾殃几死生
曲调:《字字锦》兀的不快煞人也么。女娘行报父怨,偏自雅。无端帝室亲,惨遭若辈代宴客。苦只苦,伶仃女没了爷,恨只恨,你的爷没处抓,我无可奈,只将你姐妹拿。天理昭彰,你不须怨咱。他称福禄酒,我名恩怨灯。他食我爹肉,我把他的嫡骨血来炙化。兀的不乐煞人也么,冤家。
却说瑶华问阿新:"你有甚紧要话说?"阿新道:"请问公主,殉了王爷的难,师父这番辛苦,岂不白使了?"瑶华急得双脚乱跳道:"这叫我顾那一头好!"言犹未了,觉得背上浮燥针动,痛入肺腑,自家急急按住,惟有哭泣而已。当令杨静夫置备斩哀服色,茶饭都不下咽,只是哭泣不止。众人虽时时苦劝,那里劝得住。忽然桑二走来,道:"请公主暂止哭泣,奴子想个计较在此,不知有合公主的意否?"瑶华真个住了,问何计较?桑二道:"公主既肯计较,也要振作精神,才能干这桩大事。你们去收拾饭来,送公主吃了,我好商量定见。"众人忙去收拾。瑶华便问:"计将安出?"桑二道:"此时贼势之大,天下将士莫不寒心,故发出救兵,不战而散。若欲去擒闯贼报仇,恐此时是不能的了。前日在汾州时,见那情书上,明写着李英莲姐妹是他女儿,这是他的亲骨血了。何不赚这两个姐妹来,尽情处治。既可上慰王爷痛愤之灵,亦可稍泄公主终天之恨。此计以为何如?"瑶华道:"不知此贼可有父母及祖坟茔否?"阿新正送饭来听见,答应道:"婢子已知他父母早故,花烛之妻被他杀了。这两个女儿,是与营妓所生。大的就嫁在米脂县里,第二个还未出嫁,因有淫行,男家只推娶不起,却不敢退婚。其祖坟早被米脂县知县边大绶去发掘过的了。他的真骨肉,就算这两个。"瑶华一面吃饭听着,一面做主见,又问桑二道:"用何计赚得他来?"桑二道:"这个容易,用稻草扎四个飞凤,用纸糊好,彩画了,我同阿巧骑在空中,放下一只凤去,钻在他们裙底下,冲上云端。令阿巧传言,只说他是上天玉女,为罪谴谪罚下凡,今已限满,仍行召回天上。他一家人断无不信的。到那一处也如此。不过费两个时辰,就赚来了。"瑶华听说,道:"她两个现在那里?"桑二道:"就可以算得出来的。"瑶华别无思想,只得依计而行。阿新在旁道:"这里不是办事之所,须要在深山穷谷中,才办得畅意。且要秘密,万一风声吹出去了,李贼必然忿恨,结连张献忠,两头贼众齐来,我们一个也走不脱。"瑶华深以为是,便令赵宜同静夫两个出去,问那店主人家。去不多时,便来回复道:"这个处所甚多,现在保宁地方,庵堂寺观恐怕贼来滋扰,十有九空。近这里十余里,有个骊山老姥的行宫,在深山里,这是他家的家庙,向是尼姑住持,因天下不太平,都出去游道去了。你们若要这个处所去住,锁匙还在这里,只管住去便了。"瑶华听说甚为凑巧,即时分派诸人,买办一切物件,赶着要搬到那里居住。又令店主人代请了十二个尼姑,要懂得经忏的,好做道场。各人都去干办事情,瑶华只中哀哀哭泣。日夜无休。
诸人赶办数日,诸色齐备,饭后遂迁入庵里。果真楼房楼进,十分宽大,一应什物齐全。赵宜早已雇人收拾洁净。瑶华住在中一进,后面尚有一大进楼房,以下男人住在前进,妇女住在侧厢。瑶华只教阿新伴宿。少顷,店主人已雇了十二名尼僧来,都是熟谙经忏的。瑶华令居于后楼下,那些佛婆,便于前进中堂铺设道场。当晚无话。
次日五鼓,众尼即起,诵经拜忏。瑶华亲自做了申疏,在佛前供着,自家披麻散发,两眼哭得红肿的,出佛前礼拜。那桑二们料理赚这两个姐妹来。香气氤氲,梵音飘缥,有时钟磬齐鸣,有进笙迭奏,直到定更时终止。每日亦然。这晚上,桑二已同阿巧回来,说知将他姐妹赚来了。只令阿巧到楼上去,好生礼待,不可使他们窥探。瑶华欲将这两个姐妹,做一对活蜡烛,于设祭时点在福王灵前。说与杨静夫好好办理。静夫不懂怎样个点法,又来请问。瑶华道:"先把这两个女人脱得赤条,用绳将两臂贴着腰肋,细捆缚住了,将松香熔华起来,趁热泼在两上女人的两条腿上,越厚越好,才烧得着。又用茶杯口粗的大毛竹,将竹节打通,灌硫璜焰硝松香在内。用三根扎起一个三肘架,须用粗铁丝扎住竹梢。将这女人倒悬在三肘架下,将两脚并好,同三肘架之竹梢一齐捆缚结实。另用麻皮一把,将硝磺末渗入,捆扎如酒盅口大,在油内浸透。临用时将这根插在她阴户内,当做烛心,使火油滴入,烧及肠胃,身子断难烧尽,不过将他两腿烧枯了,也就算了。其身子砍做七八块,于锅内煮熟,剁成肉丁,拌饭与狗吃。骨殖磨碎,撒在田内,我这口气就消了。"静夫听了,道:"也处置他够了。"随去如法办理。准准做了七天道场,过了六天,到了第七天,就要祭灵。瑶华将祭筵办好,铺设停当,亲自到后楼,一脸杀气,指着李英莲、李琼莲道:"你父亲逞王霸道,要抢天下,只管抢天下,怎么把我父亲生生的杀来吃了,还杂上鹿肉,说是吃福禄酒。我父亲与你父亲,有甚冤仇,这样残毒。你父亲现拥着大兵,我也不值去剿灭,将来主上擒拿,少不得千刀万剐,就在后边,但我不能等到那时候。我今日设祭父亲,且先借重你两个,在我父亲祭筵前,代做一对蜡烛点。我也有个名色,叫做恩怨灯。报我父亲的恩,泄我自己的怨。"就叫阿巧、三姐、阿新、杨静夫四个人,每两个收拾一个。两个听了,吓得哭喊起来。瑶华取两条带子,勒住两个女人的口,就喊不出来了。速令剥去上下衣裤,捆缚停当,扛出前进天井内,一边一上摆下。众尼僧从未见过,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瑶华又把这一段的话,宣说了一遍,众尼都道:"也该,也该。"都合掌念佛道:"天有眼睛,这贼子的恶毒,怎么件件照这样报应,才消得众人的怨恨。"
一会儿敲动钟磬,请灵祭享,就把这两个女人烧起来,腾腾火焰,半个时辰已烧去两腿,看那阴门已胀得如大碗的肿起来了。众人见那两个女人,初时点着尚不啧声,烧着了脚,因喊不出,只听见如公鸭叫的呷呷声响。再烧一回,连眼珠都迸出来了。瑶华于祭筵前,哭拜得又晕过去,众人灌救移时方才醒过来。阿巧扶起,请点恩怨灯,瑶华还咬牙深恨,众人道:"也就报得够了。"
不一会祭完了,众人同各尼俱来替瑶华道喜,瑶华亦觉爽快。看这竹架也烧倒了,尸首落在地下,忙令阿巧动手,分了尸,拔出那烛心来,还是鲜血淋漓的,另用铁锅煮熟了,剁碎拌着饭放于路口,自有这些畜类吃个精光。又将头颅骨殖敲碎,散弃道场,完毕。到第八日,留住众尼,另备酒筵谢了,方送礼钱,并嘱其不必声张。众尼亦各会意散去。瑶华这晚稍解愁烦。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阿新道:"此非久居之地,应即离此为妙。"瑶华道:"很是。"即令阿巧、三姐收拾启程。桑二在旁道:"我闻得过去就是张献忠所据的界址,他却不爱淫欲,一味要杀人为快。"瑶华道:"我们戒备就是了。"阿新道:"他的兵将比闯贼还利害。我又闻得他有个飞天炮,更了不得,是一位将官,绰号叫做没尽兴张一,这人最是阴刻,宜小心防备。"瑶华道:"我们此去那里,还防得许多,你不要把我们这些人的胆都讲寒了。"阿新即时退去。瑶华遂令各人赶着起身。不题。看官,你知道这张献忠是何人,也是上天降下的一个杀星,与李自成同时为盗,分而合,合而分,已有多少次数。后因李自成得了气候,他不得志,所以日以杀戮为事。自得了成都,杀戮更甚,恐李自成兼并他,手下的人朝不保暮,每每逃窜,献忠最恼此辈,故防守甚严,法令更密。手下人掳得男子、妇女,俱要禀命,以供其杀戮之快。这张一更为得用,凡营伍地方之事,无不备细密陈,以邀其宠。数日来,并无应杀之人解住,心甚惶恐。因令手下将官,于深山僻谷之处,暗埋绊马索,令小兵看管。凡有过往者,勿问为谁,总以行刺为题,解送大营,以供献忠杀戮。故于四下山僻深谷处所,埋藏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