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那妇人膝行,跪倒在瑶华眼前,大哭不止。瑶华也不禁流泪。阿新在旁道:"你们都起来,帮着我们,把和尚所住的斋堂、方丈,一概扫除起来,请公主住下了,再为区处。"那四个妇人听说是公主,一发钦敬,遂把里里外外三四进房屋都收拾干净。阿巧们早把行李拾掇进来,另排好了,又回瑶华道:"这些贼秃们,有的醒过来了,把这几个安放在那里?"瑶华道:"先把这些秃驴们所执器械,一一检收。俟水退了,带入城中,发地方官处治。"阿巧们遵了瑶华的令旨,办明白了,回复瑶华,然后去安排早膳。
瑶华只拉了杨贞山,到方丈陪待,其余妇人令阿新辈照应。到得方丈,同贞山查点和尚们的东西,打开箱子看时,都是些淫具什物,十分秽亵。又查到一箱,内捡出十来封信,随手拿一封打开看,那书子上写道:"我姐妹担惊受怕,皆爰你知情识趣,前月十五,和你再四约定叙会,我姐妹待至五更,怎么你竟失约,谅必另有好的,所以把我们两个撇下。你这样负心的冤家,懊悔从前与你相与。可将我在父亲处所窃告条,速速还我,从此一刀两段,再休想亲近我姐妹了。言尽于此,声泪俱下。"后边写着:"愚妹李英莲、李琼莲同敛衽,真修师兄法座。"瑶华道:"这都是些情书。但他所窃父亲的告条,不知是何人的?"贞山道:"大约都藏在一处。"遂在这些信内捡出告条六张,上写:"闯王李示谕部下将卒人等知悉,尔等掳掠一所,凡见有此告示实贴者,不得一入其门,如违枭首示众。"瑶华咋舌道:"这个秃驴还了得!"又看其余,都是不成句语的,也无心逐一检阅,正遇阿新来,瑶华将李英莲的情书并将闯王告示说知。阿新道:"这却有用,公主好生收看,到那紧要之际,,可以解我们的厄难。"又见阿巧们已送上膳来,遂令贞山同吃。
吃毕,贞山讲些旧时闲话,,并告知赵三姑已与王爷续了弦了,李扬清我在汴梁时也会过他两次。贞山垂泪道:"就是我这个福薄的,际遇如此。"说着又哭,瑶华劝慰了一回方止。又见杨静夫来道:"宰的牲口,这时候无须用它,不如烘干了,磨成粉儿做圆儿带着,做个干粮可好?"瑶华道:"很好,此去路途正远,也断不可少的。"贞山问道:"公主此来。莫非到五台山进香么?"瑶华道:"那有这样闲情逸兴。"贞山道:"这么,到那里去?"瑶华道:"要到四川峨嵋山上,寻我师父。"贞山道:"师父不在庄上了么,何时去的?"瑶华道:"与我同出门的,她先上峨嵋山去了。"贞山道:"我看师父才情虽大,也不是独自一个跋涉得来的。如何能去?"瑶华笑道:"你不过是个皮相,那晓得我师父的底里。"贞山道:"莫非还有道行么?"瑶华道:"非你所知。"贞山道:"如今公主要寻他做什么?"瑶华道:"也为道行起见。"贞山忽然省悟,道:"是了,师父与公主,原不是寻常凡间人物,我那年曾与李扬清私下议论过的。"瑶华道:"也亏你们识得透,我师父实是不凡,我不过承师父十余年期望,不得不遵其旨。若妄冀仙踪,也是过分。"说罢,天已昏黑,就与贞山在方丈内同寝。至次晨起身,打听水势还大,不能入城。正在纳闷,突闻外边发一声喊,忙忙唤人查问。只见杨静夫持了弹弓、镖枪慌忙来回道:"昨日拴缚的这些贼秃,方才忽有一个少年沙弥偷进庙来,解放他们,取了器械,直杀进来。幸而阿巧、三姐手脚快,便将他们敌住。快请公主出去,收服了他。"瑶华听说,忙把外衣卸去,拿着弹弓,飞奔出来,已见一个凶僧人,直抢进来,被瑶华劈面一弹,登进跌倒,却未昏晕,杨静夫恐其起来复斗,随手就是一刀,把头颅砍做两半,眼见不能活了。瑶华并不管顾,直出大殿,见阿巧、三姐两个并力与这些僧人厮杀,瑶华照着一个僧人,也是一弹,应弦而倒。那些僧人见不能取胜,都往外奔窜。这三个紧跟着赶来,一个个都跳水而逃。瑶华令阿巧张着弹弓,见有浮起者,便结果他性命。望了半日才浮了一个起来,瑶华同阿巧各人一弹,都中在光头上,顷刻脑浆出,尸首随着风浪漂去了。又等了一回,再没有一个浮起了,瑶华道:"想是这些秃驴都是会水性的,且把那个打倒的绑缚了,救醒转来,拷问他便知。"遂复到方丈,叫杨静夫将滚汤灌醒。
静夫同三姐两个依言缚好,扛出到山门口,如法灌了,拷问了许多话,来回复瑶华,但不知说些什么,下回便见。

第三十四回 剑仙阴护空中至长史穷途意外逢
长短句歌曰:
勿毒勿秃,勿秃勿毒。惟其肆毒,是以必秃。开窑藏娇,遭尔残酷。贞山婺妇,更不可渎。概被幽囚,畅其徒属。宜投诸火,宜沉诸渎。不则如瑶华之报父仇,将诸秃如式而代烛。
话说杨静夫将那秃驴拷问明白,来复瑶华,道:"这早上偷进庙的小沙弥,就是那晚阿新摄去山里的那个贼秃,说是他已到李英莲那边报知,令其浮水来放脱他们。这些秃贼都是一党,恐怕还多着哩。"瑶华道:"不然,李英莲也不知他住在那里,何以晓得这样迅速?必定是捏造这段话,来恐吓我们的。"杨静夫道:"我也想着驳他的,他说李英莲的外家,在此不远,时常往来其间。又说逃去的里边,有一个僧人会诅咒之法,甚是灵验,要防他的。"瑶华道:"这不过总是恐唬我们的话。但这水不退,如何措手足?"阿巧道:"水已退去好些了,不过这两三日内必能涸出。"桑二在旁道:"公主前夜所言,要运银赈济,此事可以预办。俟水退尽,即可入城,救这些百姓。"瑶华道:"也说得是。"遂令阿巧将银库号票检出四十万两来,又对阿新道:"你可到典当知会,令其先运二十万两来,交汾州府库内收贮,便说我上五台上回来经过,发心赈济,即速运来。仍令再往京中盘运二十万,用备不敷。"阿新将号票检束好了,即便辞行。瑶华问桑二道:"据杨静夫拷那秃驴,说内中有个贼秃会诅咒法,虽中恐吓之词,然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可有法解得他们的么?"桑二道:"奴子所会的法,不过照师父所传,件件都是依样葫芦,自家并不能活变。况奴子所会这些法内,却没有解诅咒的法了"瑶华跌足道:"可惜把阿新先遣开了。"三姐道:"这是他们大话,信他做什么?"瑶华虽口里答应,心上实有些害怕。当晚令杨贞山伴宿。一觉醒转,忽听外间有哼唧之声,便问那个哼唧?阿巧在外房歇宿,应道:"像是杨静夫的声音。"瑶华听了,甚是担忧,下半夜竟不能合眼,天才发亮就起身了。三姐听见,也就起身,同阿巧进房,伺候梳洗,便问道:"杨静夫为什么哼唧了一夜?"三姐道:"我也曾去问过,据他说,是下午有些作冷,一睡倒床上,就发热起来。盖了两三床被,总不得汗。方才有些发昏,所以如今倒不哼唧了。"正说着,阿巧也打了几个寒噤,道:"不好,我也有些寒冷,觉得撑不住了,我也要去处了。"杨贞山在旁道:"姐姐你去睡罢,待我来替你一替。"阿巧丢着手,蒙头便睡。没有一盏茶时,也就哼唧起来。瑶华道:"中了这秃驴的计了,这便如何是好?"忙忙令杨贞山梳洗完了,检出医书来,定了一个方子。杨贞山在旁道:"虽有方子,也无处取药。那贼秃果真在那里诅咒,恐怕这药也不能医得好。"瑶华道:"我也不过尽人事,但不能取区,倒是一桩难事。"你去把桑二唤来,与他商量个法子才好。"
杨贞山出去走了。一会回来,道:"桑二也睡倒了。"瑶华吃惊道:"这怎么处?他睡倒了连早膳都没人料理了。"贞山道:"早膳已分派那些女人,在那里料理了。"瑶华好不着急,遂同贞山走出外间,见杨静夫昏昏沉沉的睡着,唤之不醒。又到桑二那间房内,看桑二正在寒热交攻,哼唧不已。复到厨房内,见这些妇女到还无事,稍稍放心。仍回到方丈内,不闻阿巧哼唧之声,掀被一看,也同杨静夫渐渐的昏沉去了,心上没个计算。
不多一会,众妇女送上膳来,同贞山吃了,闷闷的歪在榻上,才一合眼,忽有一团黑气扑上身来,急把身子一闪,突然惊醒,耳边又听见一声道:"何不起来打坐?"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心上想道:好不奇怪?又慢慢的揣摩道:那团黑气必定是那秃驴诅咒来的。提醒我打坐,想是师父暗中保佑。我这几时在路上,却未曾用过这段工夫,以致心神不能收摄。如心神收敛,就有诅骂法术,也不能上身了。主意定了,就立起身来,盘腿坐了,合着眼,屏气静息的静养了一回。偶忆及杨静夫等三人,卧床不起,不能进步,心上不觉又生焦燥。耳边又听见有人说道:"只管静心打坐,阿新一到便可消此厄难,焦虑无益。"瑶华听了,也不睁眼,忙合掌向空道:"如果师父来救弟子,万望现形明示。"却又一无影响,甚是烦闷。忽闻外房阿巧在榻上喊道:"好了!"瑶华忙问道:"你怎么就好了?"阿巧道:"我正睡着昏沉沉的,眼前忽然亮了,见一位女娘,在我身上抚摸了一回,对我说道:你的灾难已过,我来救你,好伏侍你主人。又在我面上吹了口气,觉得一阵花香,浑身就松爽了。故此好说了。"瑶华心上明白,必是无碍子来相救。遂立起身来,又望空拜谢。又令阿巧往外间看视杨桑二人可曾好些?恰好贞山进房来听见,回道:"他们两个人都在昏昏沉沉之际,并不见轻松。"又见阿巧,道:"姐姐你倒好了?"阿巧道:"梦里见一位女娘来救我的。"贞山道:"既如此,他们两位也容易好的。"瑶华遂留贞山在房内,她仍然打坐。不题。再说阿新去太原,与典内说明,并又付二十万两号票,令其往京转一回。一面促令催车,载运现在二十万两,传述公主之意,付交汾州库府。眼见办理齐全,始辞回复命,仍旧驾云而回。行到山岗,正要落下云头,只见一道黑气,从南边山中腾起飞入庙中,甚觉骇异,且不落下,遂直往这道黑气所起之处。瞬息之间已到,见在深山一个草庵内,遂下云头,悄入庵内,见有四五个僧人,着地坐在佛座下,默诵咒语。又见佛案上,用草扎着五个人形,俱有符书压镇在人形之上,这段黑气就从符内腾出。又细看那几个僧人,似乎都在庙内见过的。心上想道:怎么又在这里?猛然想起道:这些僧人都赴水逃遁,原来却在这里。又闻杨静夫曾拷究那个僧人说:内中一个僧人会诅咒法。想必就在这里诅咒了。不知庙中可曾着他的道儿?想着这些秃驴实在可恶,若不剪除还了得么!遂起了一阵恶风,将草房刮倒,将这一众僧人,在空中一个一个的摔下来,都跌得粉身碎骨。又吐一口心火,把这些人形都烧毁了。然后拨转云头,才入斋来。阿巧见阿新回来,忙把报知瑶华。瑶华正在打会,亦即起身,走出房来。阿新也迎面而至,将往太原之事回明白了。瑶华亦将杨静夫三人起病缘由说了一遍,并说自己也遇着黑气扑来,想是我师父暗中保佑,故不病倒。阿新也将所为之事一一回明。瑶华道:"师父也说,俟你回来,即可消此厄难。这些秃驴已死,他们两个也可不药而愈。"阿新道:"只须婢子与他们解退魔气,就可起床。"瑶华道:"水消退了没有?"阿新道:"也只在这几天便可消涸了。"说罢,遂去看杨桑二人,将魔气解退,令其渐渐调养。
又耽搁了三四日,水才消退。杨桑二人亦已痊愈。瑶华遂令杨静夫,往汾州报知地方官,说我往五台山进香,途次遇水,暂避僧寺,因见百姓遭此大难,心甚不忍,带有银两在此,可以赈济,以救一方生灵。速令地方官查明被灾处所,速速造册报来,以便给银赈济。并拨一名推官来,勘问寺僧不法之事。静夫领命而往。又令阿新往探太原银两曾否运到。遂各分头而去。一面令阿巧、桑二、杨贞山三个收拾行装,各人俱浓妆以待。
隔了半日,静来带同府县及推官来寺中请安,随后又有营伍将弁皆来请安,备有轿马,请进城下行馆安歇。瑶华令桑二传话出来,令知府速督各县,分查户口,造册具报,以便以帑赈济灾民,不必在此等候。府县皆诺诺而退,又将僧人交与推官,审勘办理不法之事。被抢藏窖妇女,亦发交各家领回,惟杨贞山留侍左右。阿新亦回来报知,银两已运交府库。瑶华令将弁等护送进城。遂即启行,下了行馆,催促赶办。暗暗又写信与梅影,如主上问及赈济之事,照此情形奏复。仍令阿新驰送而去。
瑶华在汾州赈了两个月,又值青黄不接,又赈了两个月,见地方人民稍稍安贴,方才停止。瑶华住在汾州四个多月,彼处大小文武,无为尊敬,被灾人民俱捧香叩谢,日无间断,甚觉快意。这一晚,右臂娇贵针浮动,急自收敛,遂择日启行。一面送杨贞山回家,又与桑二商量,须行个遮眼法,作回河南光景。却好阿新也回,这五人仍旧改装,往陕西进发。瑶华欲令阿新去探流贼消息,阿新道:"流贼东奔西窜,从何探听?公主且自奔前程。"瑶华听了,也索性听从,惟在路悲伤不已。数月间,已抵延安,果有兵将盘诘,遂将告条照验。每遇歇店亦以告条贴在门上,遂不一问。又行了五六日,方到西安,探问典铺,尚在开设,就于左近赁房暂住。为因盘费不敷,瑶华检出号票,令静夫先取现银一千两随带。又发与京藏银二十五万两,令其遂渐向山西典铺发运而来,收贮备用。静夫去了半日,已将银子取回,并嘱典伙,向山西运银收贮,俱已妥录。瑶华问道:"在此间设当铺能够安静否?"静夫道:"他们说:"每年要贴闯王兵饷银若干,才保无事。"遂各歇下。
瑶华那晚令阿新伴宿,睡卧时,心上记挂着流贼之事,总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三更后,才有些倦意。刚要合眼睡去,忽听豁喇一声,前房塌卸了半边。又听见风声呼呼的响,渐渐如动雷一般,在顶上盘旋。复又听见天摇地动的大响了一声,吓得瑶华胆战心惊,急急起身,要叫阿新,摸到炕上,并不见阿新睡着,正在诧异,外边四个人亦都起身,喊叫起来。瑶华开了房门,点起灯来一照,见前房冲塌了五六根椽子,大家猜摸不出。瑶华道:"这像阿新飞腾上去,才冲塌的。"忙令桑二作法推算。桑二即时推算了一回道:"像是有一凶恶之物来加害,新姐去解此祸患。如今难星已过,大象已无妨了。"正说着,空中忽摔下一件东西来,众人开门一看,是一个和尚,捆缚在那里,像是跌晕的了,随着阿也从空飞下来。瑶华问道:"你在那里干些什么?"阿新道:"了也了不是,我正睡着,忽见师父来推醒道:快些起来解救,有大石飞来打你们了。我即时起来。师父道:来不及了,我就房间内飞去罢。所以婢子在房内飞了出去。见半空中有大石一块压将下来,婢子忙忙将身挡住,作法抛掷在五里以外。但不知何人所使,四下里一看,见有黑气一道,从天宁寺中腾起。遂一径到彼处,落下云头,见一僧人还在那里踏罡步斗,想必是这个贼秃作怪。拾了一条索子,运些灵气,将他缚了,提到这里,可将他灌醒问他,才晓得缘故。"瑶华咋舌道:"若不是师父搭救我们,都死在石下了。"即忙望空拜谢,众人也俱跪下叩谢了。瑶华道:"这也奇怪,我与这秃驴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来加害?"桑二道:"大约还是汾州庙里的余党。"瑶华令阿巧速去烧汤灌救,阿新道:"可将这贼秃吊起来,恐怕会遁法被其遁去。"静夫同三姐帮着,将那和尚吊在庭中一棵树上。不一会,阿巧拿进汤来,众人将汤灌了一回,渐已苏醒。瑶华令静夫慢慢的问他。瑶华自去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