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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传
奉圣旨:本月二十日大阅京营武备,着十四长公主代朕查阅,并即挑选出师兵三千,照依额设府卫都司各弁统领,随同进剿。钦此。
又兵部循例,制造出师将军盔甲十三副,挑选骠壮马十三匹,鞍辔十三副送来。瑶华即令收下,打发赏封去了,已见令史持到库藏档册,瑶华看那册,开发银门广积丰盈四字号,广字金库,共兑现黄金二十四万两。积字银库,兑现白银五十一万两,俱未开动。丰字金库,系贮零星条块叶子不等成色,共兑现一千五百四十六两有零。盈字银库,系贮各路不等样式定件成色银,共兑现五千八百七十九两有零。
瑶华遂道:"这银数不少。"又查见册上物件,亦甚繁多,遂道:"皇上止赏我房屋,不及东西,况抄没客氏家产,原应入官,不便存留。你们可代我写个奏章,将银两物件抄还,连这租息,一概并缴。"长史答应了,又禀道:"公主现在动用,无从支取,作何打算!"瑶华道:"我另有携带银两,你若用度不来,先来支取便了。你先赶办这个奏章要紧。"长史们退出去了。
瑶华仍旧到楼下,一同商量道:"我的意思,这右边空房,先教两个令史搬在屋里看守,就不必带他们去。这三进修好的内屋,只令这八个宫女住在这里看守。外间群房,仍交与那护卫们居住。这些人原是平常日子使唤的,军前原用不着他们。"梅影道:"只好这样安顿,但日常用度,也要打算存留。"瑶华道:"这容易,我提出一万两银子:交与令史,或买庄子,或存放大典铺,生出息来,每人每日额定口粮,教他们就散给够了。"素兰在旁笑道:"这都容易,只有一件最难。"瑶华道:"那一件?"素兰道:"这八个女人,关在这几进屋内,也不知我们几时班师,只怕一个不安静起来,甚觉不便。"瑶华道:"也虑得是,只把他们仍寄在那两家去,俟我回来,再唤来亦未为不可。"梅影道:"也处的是。"瑶华道:"长史要带去的,我们随行副史也要去的,日常应用之事,令这两个办事。现在行装一切随路自有,也不必狠再备办,余下也没甚要紧事了。"素兰道:"就目前光景,原没有什么事办,若皇上将这些东西仍旧赏给我们,那事就多了。"瑶华道:"到那时再商量。"
回过头来,见十三副盔甲,排在叠衣桌上,瑶华令周青黛一件一件的打开,看这几个人可合式。周青黛都打开了。瑶华看只有一件制得最细,对素兰道:"这副甲想必是我的了。"素兰道:"自然,有金片镶在上头,别人也不敢穿。"瑶华道:"明日跟我去的人,都要戴盔穿甲,先捡四副与小厮们,叫他去请教人,怎样穿法,习学成了,好来教我们穿束。"周青黛拿出交付了。一会儿,长史来禀:"京营五军都督,二十四卫都来禀请,明日五鼓下御教场。"瑶华道:"晓得了。"又呈兵部军政司送来大阅仪注,瑶华接着看,那仪注内开:主上大阅,升阅武楼第一层。随驾文武俱在第三层伺候,俟奉旨钦点何员代发号令,即升第二层施行,今公主奉命代阅,应升第二层阅武楼,随从人员在第三层伺候。当时签点兵部堂官一员,传宣号令,着其另点总兵一员,代执号旗布阵毕,各演技艺。演毕,即选领兵府卫都司各员弁,再委挑选马步军兵三千名,先撤去存营兵丁,其出师军兵另结队伍伺候,祭大纛神祭毕,随营司员同领队武弁等,齐集禀恭,听候号令毕,入朝覆旨,回府。
瑶华道:"阿哟哟,好劳叨的仪注。"随先点出兵部堂官一名钱人龙,着令随至御教场伺候登答。长史传出去了。天已傍晚,催促排膳,一面将跟下教场人员派定,亲随婢女四名,小厮四名,值膳张其德、周青黛二名,长史一名,随行副史一名。将单发出然后用膳。吩咐明日三更起身,四更梳洗、排膳,五更下教场。于是各各膳毕,赶着就寝,自有梨云、郁李守更。
一交三更四点,即传唤伺候人等,赶办茶汤饭食,一面唤起梅影、素兰,一起人来请瑶华起身,先自手脚忙乱的赶着梳洗,再来伺候梳妆。瑶华对梅影、素兰道:"一个女儿家,不学什么文才武艺,到这时候,在床上正好翻身再睡第二觉哩。我们偏偏生长王家,又习了这些技艺,身是女身,干的都是丈夫家的事,岂不好笑?"梅影道:"公主荣膺王命,统领兵权,身历其境,似乎不觉,若寻常丈夫家,梦也做不到一个。所以不遂者无非是个女身,但也有女身为帝王者,只要干得出功业来,千载留名,又何分于男女?"
瑶华道:"事虽如此,但我的本怀只求清静无为,得一至道,免受轮回之苦,于愿足矣。这样虚浮荣耀,不过如电光石火,在人眼中一亮而过,徒增威福之罪,有何益哉?"素兰道:"公主立定这个主意,更是深进一层,惟愿守一不二,自然有志竟成。"
梳洗毕,即请用膳,大家膳毕,早有小厮们来禀:装束停当,禀命进来说知束缚甲胄条勒的顷。瑶华即命进来,早听得一片声响,到得跟前,只见蕉叶等一个个顶盔贯甲,面容修整,威武异常,对梅影道:"看他们四个,觉得又高了多少。"瑶华先令张其德穿甲,令周青黛看明了,进来禀知伺候。瑶华遂入房更衣。不一回,周青黛进来,先与这四婢穿好,然后四婢又来与瑶华束缚,诸色停当,外边已来禀请。其时天色已微明了,都出到前厅上马,一声钲铎,鼓乐齐鸣,远远的听见放了三个大炮。出得大门,前导已过去一里多路了,前有曲盖,后有障扇,结末撑着一面绣龙正黄大纛坐旗,随后官员也不知多少,云腾雾驾的已到教场,又放了三个营门炮,进得营门,早见两旁排齐队伍,合计京营五军都督府共有十万额兵,明盔亮甲,见曲盖伞将到,俱齐齐跪倒,口称迎接经略爷。一声起去,应响若雷。遂上了第二层阅武楼,先谢了恩,然后公座。忽见将台上红旗一招,突然听见阵内一片铁甲声响,不知究竟何事?且看下回,必然有异样的热闹。
第十九回 大阅归来传相术陛辞就道耀兵威
填词曲调〔黄莺儿〕词曰:
莫笑女娇娃,受皇恩意气,排雄兵十万尘埃拜。叱风云口开,挥须眉手抬,一番威武,旋旌旆过长街。精明相士,直与写形骸。
话说军营内,一队将官上前恭谒,即时挥去,军政司早送上名册,仍点兵部侍郎钱人龙。军政司即将宣令、号旗交付。那钱人龙跪接了令旗,遂往下一展,阵内早有十余员将官,飞奔前来迎接宣令官,那钱人龙就下楼去,也是一般公座了。又点上一名总兵官,即到当厅跪下,然后将令旗传下来交付。
那总兵接了令旗,就站在将台之东角,将旗一展,炮声轰起,军中鼓乐齐鸣,队伍阵脚即时挪动,人马齐齐调转,排成阵势,各展技能,真个雷霆布令,山岳动摇。不一回,蚁聚蜂屯变化不测。约有两个时辰,阵完归队,又发号令,各兵将试演杂技,如马步箭、一切器械之类。瑶华看有技艺出众之兵将,于册内暗暗用笔记出。又有三四个时辰才完。
遂有军政司请入阅武楼后暂时休息。一会儿,排下膳来,瑶华于用膳之顷,将册内记出之兵将,发交兵部堂官,按名再加挑选足额,定为出师弁兵。用膳毕,已据各官,将令缴回,禀明挑选齐全,另结队伍伺候。又一会,兵部军政司禀请祭纛神。瑶华遂下楼,坐马到教场之中,祭了纛神,回身就在第三层公座,早有随营文武分做两班禀恭。
瑶华见固原镇总兵祖世英,气象峥嵘,点为中军。又点大名镇总兵孙朝贵与保定镇总兵叶新同挂先锋印,就当厅给付扎谕。又宣了号令,着军政司立了榜文,如有违反条款,即按军法从事。晓谕于二十三日辰时启行,各各遵依。
遂即起身,入朝复旨。有旨传出,暂免朝见,俟陛辞时另有谕旨。瑶华遵旨回第。一路上看的人比前一发多了,你道为何?就是那日进新屋之时,众人见了这一位花容月貌的公主,,又是出征的经略使,且其手下一班子女,个个都是画上人儿,一传两,两传十,遂把个京师城都哄动了。这日又听见要代皇帝阅兵,料想是戎装打扮,骑马下教场,比那一日坐轿更看得滋味,所以不止城中人,连城外远乡的人都来看热闹,如何不挤。前面这些步兵,拿着皮鞭、木棍,一味混打,那里打得开,除非打死,要躲避退让,断没有一点空隙,那中军没了法,只得传了一百名马兵,放辔冲开,才得回到府中。进到里面,还听得外边人声沸腾,直到二更后,才得清静。
再说瑶华一到楼下,连连的唤婢女来,快些替我把盔除下。随将盔除了,又令人速速卸甲,这几个手忙脚乱,才卸下去了甲,即奔入房间,倒在榻上喘息。婢女们也各卸除了盔甲,梅影连忙的进来,问道:"公主怎么不自在?"瑶华道:"我长了十六岁,那里受这般苦。这那里是盔,分明是脑箍,甲也不是甲,只算捆缚了一天,若穿戴了这个东西,还想去杀贼,只好去送把贼杀。"
梅影道:"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禁受不起,就是婢子们,虽是下贱,却自幼伴着公主长大,又何曾受过这样拘束,如今事已到此,恐还不止这一日哩。"正说着,素兰们三个也进房来问安,瑶华只是躺着,问起情由,大家都一齐叫苦。只见周青黛来道:"我也打听了,这兵部送来的盔甲,原是藏着不穿戴的,遇有什么迎喜神迎霜降时,叫人抬着把人看的。要穿须要自家另做衬盔软甲,才能时常穿戴,我们那里晓得。后日起程,听见说还要这样装束哩。"瑶华道:"这班死人,没有一个打听了,进来回一声的。快叫张其德来。"
周青黛应了出去,隔了老大一会,才同张其德进来,已有人来请用膳了。瑶华歇息了一回,觉得平复了,才起来到厅上用膳。已见张其德进来,便问道:"你在那里?叫这半天不来。"其德笑道:"在大门口,听那些街上人在那里议论公主,到说得好笑,故此站着呆听。"瑶华道:"他们谈论些什么?"其德道:"他们说:这一位公主,前日坐在轿内,我们看得文文雅雅,绝风流娇嫩的一位美人。今日戎装了,坐在马上,不知怎样,就有一种威武气象,令人畏惧。就是手下的这些姐儿个、小爷们,前日也各清清秀秀,粉嫩绝娇的脸蛋子,今日怎么都是雄纠纠,威武逼人,这也奇怪。又一个人说道:你们都没有看清,所以疑惑。这些人道:我同你一样的一双眼睛,一样的看过两遍,怎么你就看得清,我们就看不清?倒要请教个明白。那一个道:老兄们不要着急,我说来各位都服我。你们不过见人一看就是了,不去细辨五官,察看气色,所以不能像我清楚。这些人道:怪不道,这却看你不过,但是怎么看个清楚法子?也要说与我们知道,才肯服你。那个道:"这个自然,你们不要喧嚷,听我细说。这位公主的品貌,美是不消说了,美中还带一股清气,实是奇相。看他眼梢、眉梢,都往上豁起,额际又高,两鬓又阔,少年必定掌握兵权。其风流秀丽,都不在上停,乃在中停,如两颧隐起,鼻准圆平,山根不陷,泪堂丰满,虽哭如笑,似喜若,即王嫱西子,也不过如是。下停甚奇,两颐笑靥常存,口角如菱而小,耳轮贴服,地阁方圆。故上中下三停,各不相顾。这些人道:这各不相顾这句话,我们就不懂了。那人道:所以我说是奇相。若上停,不消说是文武全材,声名赫奕了。中停又是丰韵四溢,一笑倾城,不像掌握兵权到底的,可是与上停各不相顾。至于下停,更令人难测,一股清气,束在两颐下颔,直超过耳根,宛然菩提满月之相,竟有仙籍的福分,与中停妩媚之态,更不相顾。不瞒各位说,我吃了这一辈子的相面饭,人也相过了整千整万,却没见过这位公主的异相。你们那里辨得真。那些人听了道:你若不说,到也糊涂过去,你说明了,我们回想起来,却一点也不错。这些人又问,他手下这些姐儿、小爷们呢?奴婢正要听下去,听得副史来传,就进来了。还有蕉叶们躲在旁边的着哩。"瑶华听得中心悦服,与无碍子平常日子透露一两句话儿,倒是相合的,口里却说道:"我不听这些野话。方才周青黛说,我们今日穿戴的盔甲,是兵部制办,本用不得的,闻得都要自家另备,你快传与令名,叫他作速照样制造衬盔软甲十三副,后日一早就要用的,断不可误。"张其德传出去了。
隔不多时,长史来禀道:"昨日的奏章已批回了,一切银两物件,仍旧赏给我们,请公主速派人检点,后日好起程。"瑶华一面点头,一面接着那所抄批语,看是:
据缴回抄没客氏所存什物,俱见廉洁,但此项原拟赏给功臣之用,今该经略娴熟韬略,鞍马勤劳,今日之颁赏,即异日之酬用,尔其毋辞。钦此。
瑶华对长史道:"不敢违命,可再缮表谢恩。"长史应诺而去。瑶华又写条谕,并将点册簿发交四个小厮,同随行副史钱金易,一同经手点明回复。又令张其德发出去了。
这一天各人都有些辛苦,遂各早睡,瑶华与梅影仍是一床共枕而卧。梅影悄问瑶华道:"方才张其德所传相面的三停之说,公主以为何如?"瑶华叹口气道:"今生已是女身了,要想保全童身到老,恐万不能。中停之说,似乎不谬,只要下停之说,得如所言,愿亦足矣。但不知相你们如何,明日可叫蕉叶来一问。"梅影答应了,又问瑶华道:"公主今日祭纛神,可曾见纛神的神像么?"瑶华道:"我拜下去了,抬起身来,他们就把神像卷起,再拜下去,等到抬身,又卷起来了,约摸看见神像是侧面站着,又像个女相。你见了么?"梅影道:"见了,实在是个女相,不知怎么,是赤身露体,对着一匹马站着,却不晓得这个缘故。"瑶华道:"我向年听见师父说过,这女子救父情切,向马祝告,如能到敌营中,救父驮回,情愿与马结为夫妇。那马竟把他父亲于敌营中救回,以后怎么样,就记不清了。"梅影道:"这又奇了,一个怎么与马结为夫妇,想来必然死后的事。"瑶华道:"这不过是一片孝心,所以能够成神,也是劝奖之意。"两个又说了些闲话,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