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舶

  忽一夜,月明如昼,东方生因贾公外出,独自一个,慢慢的饮了数壶。将至更余,书童紫电,已是蹲在窗边垂头而睡。东方生带着半酣,诗兴勃勃,朗吟一绝道:
  十载交游侠客肠,负才自信有文章。
  但知把酒邀明月,莫问他乡与故乡。
  吟毕,又一连饮了数杯。忽听得竹屏之后,笑声隐隐。东方生心下惊疑,连忙走出轩外。四围一看,只见两个美丽女子,轻裾冉冉,携手而来。须臾近前,向着东方生,深深的道了两个万福。东方生仔细视之,那两个女子,生得如何?但见:
  一个衣青,一个衣白。娇容绝世,秀发拖云。那衣白的,丽似梅花笼淡月;那衣青的,袅如杨柳轻烟。论妖姿,分明仙子临凡;问芳庚,恰值牡丹初绽。若非是郑康成的侍女,定然是白司马的青衣。
  当下东方生一见了两个丽妹,按不住神魂荡漾,欣然笑道:“敢问二位姐姐,是贾老爷宅上何人?为何夜静更阑,还在园内,特来下顾小生,有何见谕?”那衣白的女子答道:“妾身名唤素馨,这个衣青的唤做秋影。俺两个俱是跟随琼芳小姐的侍婢。俺家小姐,素性爱月,故候着家老爷睡熟,即与妾辈偷出香闺,将那清光玩赏。今夜忽闻郎君高吟佳句,所以小姐特命妾来,要求咏月新诗,以作闺中珍玩。”东方生听罢,不胜技痒,连声应道:“向闻小姐能诗,奈缘重门杳隔,无由请教。今蒙小姐不以荒疏见弃,敢不抛砖引玉。”遂取花笺一幅,题下七言绝句一首道:
  三五良宵月正圆,月当圆处倍堪怜。
  莫愁今夜西轩静,争似嫦娥独自眠。
  素馨微微笑道:“郎君诗虽敏捷,意却轻狂。容俟妾辈转达小姐。倘有话说,当以报郎也。”言罢,接了诗笺,仍与秋影携着手,翩然而逝。东方生回进卧室,心下狐疑,不住的想道:“若使小姐果系怜才,则明夜夜深时,必然出来面会。倘有侥幸之处,也不枉了来此一遭。”又想道:“我到此半月,悉知贾公的闺阃,防范甚严,怎有疏虞,容着小姐夜深人静,独自出到花园之内?莫非是花木之妖,将人迷弄么?”当夜展转不寐。次日清晓起来,悄悄的问着一个小童,果有素馨、秋影二婢,遂坦然不疑。
  那一夜,东方生略略的饮了数杯,即退入西轩,打发紫电先睡,独自靠在雕栏,咏那“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之诗。俄而漏下二鼓,只见素馨、秋影联步而至,莞尔而笑道:“恭喜贺喜,郎君做了好梦也。小姐已在牡丹亭上,专请郎君过去一会。”东方生听说,喜出望外,连忙随着二婢而行。到了牡丹亭,只见琼芳端然立于亭内。素影娟娟,轻裾袅袅。但觉一阵香气袭人,其国色也。东方生趋步向前,深深一揖道:“小生乃村塾鄙人,小姐是中州丽质,何幸今宵得承清盼,情逾常格,感动五中。”琼芳低声答道:“蒲柳之姿,生长孤陋,幸遇郎君远顾,下榻西轩。虽则景慕才名,无奈重垣遐阻。讵意看月中宵,获聆佳什。故特专鬟相候,愿拜清光。”东方生笑道:“昨宵酒后俚言,有污清耳。愿求珠玉,以慰芜怀。”琼芳道:“贱妾偶附幻花之质,从无咏絮之才。君既见索,敢不杜撰一章,以求斧正。”遂徐徐吟道:
  柳作双眉花作容,漫将倾国羡蒲东。
  清宵独伴墙边月,疏雨常愁沼上风。
  粉蝶何心春欲暮,黄鹂如怨晓来空。
  君虽怜妾难知妾,别有幽怀未许同。
  东方生连声赞道:“小姐真是锦心绣口,所以有此白雪幽兰之调。小生学惭窥豹,句乏雕龙,不敢复道只字矣。”琼芳道:“郎君诗才妙绝,不减庚、鲍,何必过谦。”东方生乃朗吟一律道:
  春深偶向洛阳游,幸寓名园散旅愁。
  帘卷孤亭风弄竹,花寒三径月当楼。
  漫凭诗句成佳会,敢想雎鸠赋好逑。
  只愧予非韩寿侣,异香安得倩卿留。
  东方生吟讫,琼芳微微笑道:“君才远过韩寿,妾亦耻同充女。今夕之会,实因慕郎才貌,休得妄疑妾有他心也。”东方生口虽吟诗,一眼看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媛,恨不得一口水吞下肚子内去。怎奈琼芳容色端庄,语言严正,又值二婢紧紧的侍立于旁,虽欲以情词动之,无由可入。遂将古今骚人淑媛,评品了一会。琼芳因从容问道:“从来名花倾国,原无二致。君之所评,古来姝丽,诚有当矣。但不知花有堪爱者几种?”东方生道:“花之可爱者甚繁,予独爱莲之清洁,梅之芬芳,菊之隐逸,海棠之绰约。此外俱属凡葩俗卉,卑卑乎不及数也。”琼芳变色道:“不谓郎以聪明之资,过人之识,而评论之陋,诚有可笑者。夫花中之王,惟称牡丹。花之香而最艳,亦莫如牡丹。所以魏紫姚黄,列于名谱,绛英绿萼,咏入新诗。虽使金谷园中,百卉俱备。而檀丽莫如此花,至以锦幔绣帷,遮风障日,而所获惟在此花。郎乃舍而不取,毋乃太谬乎。”东方生道:“小生妄加月旦,有失名花,小姐讥之良是。但已月转西廊,夜将半矣。客中寂寞,小姐亦肯见怜乎?”琼芳听说,低头含愠,拂袖而起。二婢簇拥,由特丹亭后,穿着竹径,环珊珊,霞裾冉冉,飘然而去。东方生目断意迷,如丧魂魄。回至西轩,长吁短叹,直到天晓,不能合眼。是日,神思困倦,假推有病,一直睡至傍晚。贾公进房慰问道:“贤侄贵体不安,愿加保摄。但闻解忧之物,惟有杜康。为此特备香醪,聊与贤侄消遣一会。”东方生再三谢道:“感承老年伯厚情,酒亦小侄平生所好。奈因家业飘零,功名未遂,虽有醇醪,莫能解其郁结耳。”贾公又曲为劝慰,即命取酒对酌,东方生勉强饮了数杯。贾公见其怏怏不乐,随亦起身进去。当夜,和衣睡。至二更时候,只见素馨、秋影,携了衾枕,排闼而进,向东方生笑道:“快些起来,迎接小姐,睡何为哉。”东方生刚刚站起,那琼芳已至房中。素馨、秋影将门反掩而去。东方生欣喜之极,莫措一语。亲为琼芳解衣卸带,同赴阳台。云雨之际,娇羞畏缩,真处子也。既而漏下五更,素馨、秋影即来迎接,琼芳披衣而起,口咏一诗道:
  夜深香雨散幽空,珍重郎君惜晚红。
  若问根株何处是,教人重恨五更风。
  东方生殷殷送至轩外,重与订期而别。自此,每夜二更而来,五更而去。同宿于西轩者,将及一月。东方生以为真是琼芳,拟欲倩媒求姻。不料流贼攻陷归安。消息甚近,满城士庶,咸思迁避他方。
  一日中午,贾公自外慌慌张张挥汗而归,对着东方生道:“顷见中尊,据报流寇已犯境上,我今连夜收拾细软物件,打发老荆小女随着贤侄先出城外,暂于客店住下,我与舍弟贾子锡,随后出来。大都贼势披猖,不能平靖,必须避到贵县,就借贤侄宅上暂居,以观动静。”东方生听说,又惊又喜,连声唯唯。当晚更余,琼芳独自一个,悄然走至,低声嘱道:“适蒙家君分付,妾同老母,明早出城。惟恐路上郎或窥觑,或与侍婢交言,一露风声,不但好事乖张,必致贻羞蒙垢。故特乘闲出来一会,千祈谨慎为主。”东方生道:“不须小姐叮嘱,小生自当谨慎。”琼芳又拔下玉燕钗一只,留与东方生道:“异日相会,以此为证。”东方生接得燕钗,琼芳登即悄悄而去。


  到了次早,贾公收拾停当,雇了一辆车儿,即令夫□□□□□嘱托东方生护领出到城外,安顿在客店内等候。贾公来时,一同前去。谁料等至午后,贾公并不见到。只听得炮声如雷,店门前经过男男女女,无不扶老挈幼,背着包裹,啼啼哭哭,争去逃难。不多时,连着店家也要关门闭户,收拾起身。急得贾夫人没做理会,忙唤两个老仆,并与东方生商议道:“流贼已在后面杀来,老爷又不见至,若不随众奔逃,必致被难。又恐去后老爷来时,不能相会。似此进退两难,如之奈何?”东方生道:“据着小侄愚见,老年伯必被阻隔在城。老伯母若不急去,祸必至矣。莫若到了前面地方,寻一安顿之处,然后再来探候老年伯的消耗,方无失误。”贾夫人点头道:“贤侄所见极是。”遂即同了店家夫妇,一齐起身,连夜趱行。
  离了陈留,约有七十里之外,地名石沙村,借一庄房住下,当即打发一个能干的家人,唤做贾秀,回到县中探望。一去三日,不见回语。等至第五日午后,始见贾秀回来,向着贾夫人禀道:“小人当日奔行到县,只见流贼漫山遍野,难以前进。向一村僻人家,过了二晚。至第三日,那流贼始拔寨而去,遂即挨进城内。到了自家宅子,只见贼将把一张封皮封着,四边邻舍,并不见一个人影。被贼杀死在地上,沿街遍巷,不计其数。到处寻问,竟无老爷的消耗。为此急来报知夫人,请再从长计议。”贾夫人与小姐听罢,止不住眼眶流泪,号哭起来。东方生再三劝慰不住。要知端的,下回便见。
  
  
  
   第十四回 贾琼芳燕钗联凤偶
  词曰:
  百岁光阴过得易,何必劳劳为久计。关了门儿了香,做首诗,吃个醉,莫问阶前花落未。 屈指五旬零又二,渐觉世情无趣味。白发羞将青镜对。忍些亏,耐着气,既不沽名还撇利。
  ---右调《天仙子》
  当时贾夫人与琼芳小姐,呜呜的哭了半晌。贾秀劝道:“夫人且免愁烦,那闯贼虽则去远,本地土寇,处处窃发。若留顿在此,恐遭荼毒。夫人急宜起身,到了东方公子家里住下,方保无事。待小人就此再行前去,寻问老爷。倘遇着时,星夜赶到繁昌相会。但不及护送夫人,前途保重。”贾夫人只得拭干了泪,将些盘缠,打发贾秀去后,即日谢别了庄主,与东方生等就向繁昌进发。在路无事,不必细说。
  单表琼芳小姐,年方一十八岁,能诗善画,素性端庄。生得姿容艳丽,举世无二。自小不出闺门,家中童仆,罕得见面。不料陡值乱离,当下随着母氏,到了东方生家下,住在靠东厅楼。虽则惊魂暂定,怎奈贾公杳无消息,又兼远离乡井,自有许多不便。因此双眉不展,时刻泪零。那女婢中,惟素馨、秋影两个,最得琼芳宠爱。一日,素馨偶从西首廊下经过,忽遇着东方生自外而入。东方生笑容可掬,以目睨着素馨。素馨双脸涨红,急急的趋过东厢。东方生心下疑道:“向时花园之内,素馨、秋影待我何等帮衬亲热,及至路上到家,一见了我疾忙掩避,唤之不应,并不瞅睬。然在那时,犹恐眼目众多,所以佯为敛迹。岂今在我家内,为何情致疏冷,遇见之时,依旧退缩,其中必有缘故。待我写下一诗,遣婢小菊,假以送花为名,衬诗花下,送与小姐。他若见了,必有好音见示。”遂取出梧叶笺一幅,题着七言一绝,采下菊花数茎,并以诗笺衬放筐内,密着小菊送与琼芳。琼芳接花,方欲取贮瓶中,忽见花下露出笺纸一幅,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向在巫山路已通,幸今神女下巫峰。
  为云为雨知何日,空使襄王入梦中。
  琼芳看毕,(弗色)然不悦。心下想道:“料想此诗,必系东方生所做。但他以年家子侄到我家里,内外杳隔,与我并不会面。今不幸避难而来,只于进门时相见一次,因何突以邪词暗递?狂妄不根,一至于此,殊为可怪。”遂唤素馨,以诗示之。素馨道:“此生果系太狂,日昨偶在西廊经过,他即笑脸相迎,以目挑逗。若不是住他的房子,必将他辱骂一顿,看他怎样做人。”琼芳道:“我欲将此笺纸,告禀夫人,与他理论,汝以为何如?”素馨道:“虽则狂生无礼,然夫人已投寓在此,家老爷又凶吉未卜。若一声张,反为不美。自今以后,小姐只宜严戒诸婢,不许出到外厢,闭户深藏,以待贾秀回来。万一寻着老爷,贼去平静,那时收拾回去便了,何必与他争斗,以滋物议。”琼芳点头道:“汝言深为有理,只可恨狂童乱道,使我霎时怒发,按纳不住耳。”遂将菊花并把诗笺扯碎,着令小菊带回。东方生见了,越越惊疑道:“想我并无得罪之处,为何小姐骤然变脸?真教我难舍难猜,何以为计?”
  正在沉吟筹忖,忽见族兄东方子期,远出而归,突来探望。东方生接进,相见毕,低头不语,并不叙着寒温。子期怪问道:“与贤弟别将一载,幸得还乡,当此中原鼎沸,闯贼纵横,将来身家难保。正欲与弟谋一保全之策,乃低首沉吟,口中咄咄,岂有什么紧要事情,抑或有所不足于愚兄耶?”东方生道:“实不瞒兄。小弟为因手中困乏,亲事难谐。今幸贾老年伯的夫人同小姐,避寇而来,寓在东楼。闻得那小姐年方二八,尚未纳聘,意欲求婚。怎奈无一稳当的媒妁,为此心绪摇摇,摆决不下。”子期道:“既系年家,门楣相对,只须向着贾公求取庚帖,可以立妥,何必过为愁烦耶。”东方生道:“只因贾年伯被贼围城,未能得出。今虽差人前去寻探,日久尚无消息。必须得一能言者,向着年伯母,委曲求之,便获成就。然不患无能言之人,而患不能相见。所以踌蹰不决。”子期欣然笑道:“贤弟若肯筑坛拜将,何患无人。”东方生急问道:“还是那一个?”子期道:“就是我,只在明日,以年家侄礼,请见贾夫人。待恃那三寸不烂之舌,说着夫人,管教这头亲事,可以唾手而就。”东方生大喜道:“若得停妥,愿以负郭五十亩为谢。”当夜无话。
  次日早起,东方子期将着几件浙江土宜,果以年家侄礼,请见贾夫人。贾夫人难以推辞,只得出来相见。子期恭恭敬敬,纳着头拜了两拜,备细叙了温寒。因问道:“老年伯为何不见?”贾夫人泫然下泪道:“只因老身同着令弟先行,拙夫在城,杳无下落。”子期道:“小侄昨抵京口,闻得陈留县中乡老先生,被闯贼掳去者,共有一十七人。只怕老年伯亦在其内,吉凶难保,如之奈何?”贾夫人听说,愈加欷不已。小姐坐在屏后,亦即呜咽起来。子期再三劝慰道:“此乃小侄传闻之言,恐未的实。老伯母自宜保重。”贾夫人又问道:“近日闯贼大势若何?”子期道:“闻得闯贼破了河南全省,今已流至山东地方。所过郡县,无不望风投顺。只怕将来敝地,亦非安静之所。”贾夫人道:“拙夫生死未知,故乡已为贼穴,老身母子,全仗贤昆玉覆庇之力。倘获瓦全,感当不朽。”子期道:“小侄力微才劣,安能有以仰裨老伯母之万一。但闻令爱小姐,笄年未字,愚弟晓生,年逾弱冠,亦未有室。据着小侄愚见,老伯母何不以小姐许配晓生。在晓生弟,以年侄而兼半子,情尤亲密;在老伯母,择婿相依,则他乡即若故乡,不致有仳离之感。况今盗贼蜂起,朝难保夕,万一此地又动干戈,那时舍弟自顾不暇,或与老伯母中路抛撇,使令爱小姐,出头露脸,或致失身匪类,则悔之晚矣。故为老伯母计,莫若许了姻事为上。“贾夫人道:“贤侄乃金玉之言,老身岂不知之。但俟拙夫作主,不敢擅许。”子期道:“正为老年伯先生日久无信,不若将小姐许了舍弟,待舍弟再同一个老仆,星驰前去探求下落,以婿寻翁,自然不避斧钺。倘即寻见了老年伯回来,择吉完姻,有何不美。况在乱离时节,拘不得平常礼数。须要反经行权,见机而动。此非小侄为着舍弟作说客,望乞老伯母三思可也。“贾夫人道:“郎君之言,句句切实,使老身闻之,如醉方醒。但小女迟至十八岁,而尚未受茶者,岂真无一宦室年家求联秦晋,皆由其中别有一事,所以难许耳。”子期道:“愿闻其故。“贾夫人道:“只因小女甫十岁时,有一玉工,将着一只玉燕钗来。小女见而喜爱,遂以重价得之。后有一个相士,见了燕钗,不胜惊异道:‘此钗的系古物 ,但彼时原有一对,虽或分离,不久自当成偶。今小姐既获此钗,则异日有来求姻者,亦必以燕钗为聘,否则不是姻缘 ,不可轻许。’言讫,那相士忽然不见。所以愚夫妇信以为真,凭着多少年家故旧,求取庚帖,因无玉燕钗,故一概执意不允。今贤侄为着老身之计,言甚谆切,老身敢不听从。但问令弟果有玉燕,则亲事便可立时允妥了。”子期遂站起身道:“既有此说,小侄不敢强劝,容俟询于舍弟。倘有玉钗,再来回报。”遂即辞了贾夫人,出到西轩。那东方生等候已久,欣然迎进道:“谈了多时,想老夫人有些允意么?”子期道:“被我委曲言之,贾伯母已为首肯。但所要聘物,只怕吾弟未必能备。”东方生怔道:“要甚聘物?若是家下没有,容当多方措办。”子期皱着眉头道:“太难太难。若论此物,不减蓝桥玉杵,只恐吾弟未能得以裴航耳。”急得东方生火性直冲,连声道:“难与不难,不知要甚物件?乞即向弟言之,为何只管藏头露尾。”东方子期遂将贾夫人所言玉燕钗一事,备细说了一遍。东方生听罢,心下忽然想起,小姐临行那一夜,将着一只玉燕钗,与我说道:“他日相逢,以此为证。”想必小姐晓得这个缘故,所以付我为聘。遂笑道:“我只道要甚珍宝,难以谋求。若说玉燕钗,小弟久已谋之在箧。吾兄看得太难,岂不可笑。”子期道:“贤弟虽有玉钗,只怕与那边的未必相符。且将出来与我拿去,倘若果是一对,则在今日便可以决定了。”东方生遂将玉燕钗取出,付与子期。子期捧玩多时,啧啧赞赏道:“此钗玉色晶莹,雕琢异巧,信是数百年之物。看来这段姻缘,必能成就。”当下子期将了玉钗,再去请见贾夫人,就递与侍鬟,转奉夫人一看,不觉失惊道:“此钗果与小女的一般无二,谁想姻缘果在此处。”忙唤秋影,着向琼芳取出那一只玉燕钗来。相并一看,果是天生一对。贾夫人笑道:“信是天缘,无容勉强。贤侄请回,待老身将此玉钗,与小女看后,即来回复。”子期道:“老伯母金口一诺,决无改易。待小侄先去回报舍弟便了。”子期去后,贾夫人随即进房,对琼芳道:“谁想东方公子果然获有燕钗,此乃天缘注定,应为夫妇。只是你的爹爹,自从贾秀寻访去后,杳无信息。我做娘的只得权自应允,但不知你的心下如何?”琼芳道:“全凭母亲作主,何必问着孩儿。”贾夫人遂即遣仆,回报子期,着令即日择吉行聘。及到了行聘那一日,贾夫人设酒款待。洒过数巡,贾夫人惨然下泪道:“老身命蹇,适逢乱世,抛离乡井,远寓繁昌,此真大不幸也。感承郎君留居贵宅,得蒙照扶,不致徘徊岐路,风鹤惊心,此则不幸中之大幸也。讵意子期贤侄,肯执斧柯,玉燕相逢,遂谐秦晋,以贤婿之才,前程万里,使小女终身有托,此则出于意料之所不及,又不幸中之至幸也。但尔岳翁,存亡未卜,自贾秀去后,经今数月,杳无回报。眼见得凶多吉少,使我寸心如剪,寤寐不安。前承子期作伐之时,亲许聘后当令贤婿同一苍头,亲去缉探。故以男长女大,应即选吉完尔伉俪。惟尔岳翁不归,碍难造次。意欲遣着苍头钟义,即于明日,随了贤婿去走一遭,不识允否?”子期道:“小侄前番亲口相许,岂有不去之理。”东方生道:“岳母请免愁烦,小婿虽则不材,愿当前去,必要根求一个下落,稳与岳父同归。”贾夫人又泣道:“若能如贤婿之口,得以无恙,则老身还可少留残喘。倘有不测,老身即当了你两人姻事,亦图自尽矣。”言讫,放声大哭。琼芳在内听见,不觉哭仆于地。东方生与子期,亦为之凄感,当即告退。至夜,收拾行李。到了次晓,托着子期在家照管,辞了贾夫人,与老苍头钟义,起身向着陈留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