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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痕
可惜铁弹不在身边,不能远取,忽想起一个主意,摸到烧饭舱里,取了十来个碗,在舵眼里祉出湿衣,用一件将碗裹紧,余下的仍塞进去。鱼叉夹在肋下,碗包系在背上,摸到桅杆,滑溜溜爬上桅去,双脚夹紧,将碗包移至前面,大声喊叫:“救命呀!救命呀!”果然中舱有两个人钻出头来。陈音喝地的:“着!”一碗飞下,听得一声“哎呀”,再一碗,又是一声,二人连声呐喊:“桅上有贼!”火光一晃,中舱拥出十余人,仰头上望,齐喊拿贼。
陈音一手一碗如联珠弹一般,手不停挥,碗不虚落,只打得一个个头破血流,眼珠突出。忽见一人爬上桅杆,陈音只作不见,仍用碗打下面的人。内中一个手拿板斧的正是船主,对准一碗飞下,船主用斧一挡,碰着旁边一人,伤了额角,爬桅的人已相离不远,陈音一鱼叉当头戮下,直透脑门,那人双手来拖鱼叉,被陈音用力一提,趋势一挑,将那人扑通一声掼下湖去,不知那人是否掼陈音下水的人,不必问他。船主此时急得暴跳如雷,大叫道:“且把桅杆砍倒!”有三五个未受伤的正待动手,陈音早已溜下来,大喝道:“鼠贼,怎敢害人!”鱼叉一摆,对着船主当胸便刺,船主用斧敲开,回手砍下,陈音掉转鱼叉又一拨,叉尖已至船主面门,船主头一们,把右耳划去半个。
一连几叉,杀得船主手慌脚乱,大叫众人快快动手。先时众人看得呆了,此时听碍叫,大家短刀长棍围上前来。陈音不慌不忙,舞动鱼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火焰横飞,响声不绝,杀得落花流水,只剩船主一人,招架不及,虚砍一斧,回头一跳,扑下水去,陈音想下水追赶,一则夜黑难防,二则恐带伤的贼坏了船上的客人。此时带伤众贼见船主赴水逃去,一齐跪在船板上叩头讨饶,陈音道:“尔等要留狗命,都去船头舱板下伏着,少时自有发落,若是动一动,就追了你的狗命!”众人喏喏连声,揭了舱板伏在下面。
陈音跨进中舱,见那贵人绑了手脚,象个捆猪模样,额角上受了伤,血流满面。那少年也绑了,倒在一边。后舱里有个人影,贴着门帘还在那里发抖。陈音到了贵人面前道:“贵人受惊了!”贵人初时被贼人细绑了手脚,只骇得魂飞魄散,口中乞命,心里发昏,后来听见有人杀贼,心中一喜,醒过来私念道:“不知是个甚么样的英雄!甚么样的豪杰!”叫佛叫天叫个不住。此刻对面一看,就是适才说他决乎不是好人的那人,真羞得面如血泼,头似火烧,自骂道:“我是个老杀才,老瞎狗!我的大恩公,千万不要记我老糊涂的过!”陈音只当不听见,拾了一把板刀,把鱼又靠在一旁,走近贵人身前举起刀来,那贵人惊得面如土色,大叫:“饶命!”陈音不理,把上下的绳索割断,又将那少年的绳索挑脱。此时贵人伸手伸脚,一会儿,扑地跪在船板上,那感激涕零、糜顶捐躯、莫报高厚的官样文字,此刻倒是真而又真了。陈音连忙跪下扶起道:“贵人不必如此,折杀小人了!”此时少年也跪了,后舱的人影也出来跪了,却是个十七八岁标致女子,并有两个人从前舱板下钻出来。陈音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不是贼人,却是那贵人的仆役。先时贼人动手就钻进舱板下去的,此时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主人无事,放胆钻出来也跪了,陈音一一让起,扶贵人立定,贵人一定让陈音坐,陈音再三口称不敢,贵人倒急了,立起身道:“恩公不肯坐,我们大家仍然跪下。”
说罢就要跪下去。陈音连忙拦着道:“小人坐,小人坐!”于是贵人正坐,一男一女坐在肩下,陈音对面斜签着身子坐下,两个仆役寻了茶水来送过,立在舱门口。贵人问道:“恩公尊姓大名?贵府哪里?此行何往?有何贵干?”陈音通了姓名籍贯,把投楚学弩的话说了,转问道:“贵人尊姓大名?是何贵国?如何坐了此船?”贵人道:“老夫王孙无极,”指着少年道:“小儿王孙建,”指着女子道:“小女季华。楚国人氏,右尹王孙繇于是我胞兄。昭王返国时,我曾授职宗怕。今因小儿患病,在本国百般医治总是无效。此行在齐国就医而回,由陆路到此,雇得此船,哪晓得是只贼船!适才得罪恩公,竟把好人认作贼,把贼认作好人,我这对瞎眼应该挖去才是!贼人动手时将我绑了手脚,那船主举刀待砍,小儿情急拔剑救护,争奈年轻力弱,加以众寡不敌,格斗一会儿也被贼人绑了。”指着舱门口道:“这两个狗才不知躲在哪里,小女哭哭啼啼推开篷窗意欲赴水,贼人围拢去拦阻。正在危急,幸得恩公搭救了我一家性命。且喜恩公要到敝国,正好同路,再图报答。”
陈音立起身道:“贵人不可这样称呼。倘蒙贵人携带,自愿随侍,到了贵国,诸事还望照应!”王孙无极拍着胸道:“一概在老夫身上!”又说道:“老夫有一句话相屈,务望恩公应允。”陈音道:“贵人有话尽管吩咐。”王孙无极道:“老夫一生只此一儿一女,爱如掌珍。小儿年纪虽幼,专好武事。老夫见恩公英雄,十分倾爱,叫小儿拜恩公为兄,小儿朝夕得恩公教导,老夫感谢不尽,且路上也方便些,恩公万不可推却!”陈音听了,心中暗喜,说道:“小人怎敢高攀?”王孙无极道:“这是甚么话广王孙建早已立起身来,对着陈音磕头下去,口称“哥哥”。陈音急忙跪下还礼。季华小姐也过来见了札。陈音与王孙无极磕头,口称“老怕”。王孙无极哈哈大笑,吩咐仆役道:“从此尔等称呼大恩主,早晚要小心伺候,与小主人一般。”仆役同声应了“是”,上前叩了头。
此时大家高兴,几乎把刚才的事都忘了。王孙无极要吩咐暖酒备菜,畅饮快谈。陈音道:“待小侄把这班毛贼开发了再行陪侍。”王孙无极道:“要紧要紧!”陈音觉得身上冷了起来,才想起身上止得一条湿裤。跳至后梢,细细地才寻着包袱,取了衣服穿好。包袱中取出牛耳尖刀,去船头上扳开舱板,叫道:“快快出来!”两个仆役掌灯照着,见这些人都是头破眼肿,共有十三人。到了中舱门口一字儿跪倒。陈音立在舱门口,在灯光之下仔细一看,见一个个身强气壮,喝问道:“好好从实直说,饶尔等的狗命,若有半句支吾,休想活命!”两个黑面汉子爬一步向前,一个道:“小人王成”,指着一个道:“他叫逢魁。船主叫晏勇,武艺了得,水中本事也不弱,专在这洪泽湖劫夺客商。我与逢魁驾着小船四路招揽客商。今日招揽得王孙贵人,见他行李富足,送上大船。刚才送好汉来的两个也是一党,我们下了手,得了财,他们有份的,大约此时也快来了,这是实话,冒犯好汉,真正该死!”
说罢磕头,众人也跟着磕个不了。陈音又问道:“晏勇赴水逃到哪里去,你可晓得?”王成道:“我们的党羽各处水路都有,总巢穴在楚国云中,为头的叫做洪龙,本是大商,被囊瓦勒财逼逃在云中为盗。此人生得碧眼虬髯,满身筋络暴起,两臂有千百斤气力,能在水中伏个昼夜,使两根水磨鸳鸯拐,二三百人不能近他的身,年纪不过五十。楚昭王逃难到云中,就是洪龙劫了,一个楚臣叫王孙繇于代昭上中了一戈,此刻听说做了楚国的右尹。昭王回国命斗辛在云中筑了一城,派人驻守。哪晓得洪龙的势大,守护巢穴的船只有二三百艘,四路行动,往来劫掳的不下五百只,哪里把驻守的几百老弱兵丁放在眼里!日常听得晏勇说,洪龙的意思,说江汉淮泗,羽党早经布满,俟有机会,先夺楚国江汉一带,顺流而取吴越,占了江南,再图西北,立志甚是不小。晏勇是否到那里,不得而知。”陈音正待往下盘问,忽然船头上一声大喝:“匹夫休得夸口!”嗖的一声,一个铁弹向陈音面门飞来。正是:本来兽困犹能斗,更有袅雄不易图。
不知陈音如何对敌,下回分解。
第十回 收雍洛陈音得臂助 杀蓝滔蒙杰留爪痕
话说陈音正在盘诘群贼,忽听嗖的一声,一颗铁弹飞来,急将手中牛耳尖刀一匾,一声响,碰在船板上。接连又是一弹,陈音接在手里回手掷去,正碰着第三弹飞来,弹碰弹火花迸出,一齐碰向湖中去了。陈音抢步向前,忽然脑后风声一响,知是暗器,头一低,从顶上飞了过去,只听得船头上叫声呵唁,扑通一声,那人倒下水去。陈音急回转身来,一步蹿上船篷,船尾上也是扑通连声,不见一个人影,四面一望,黑邓邓的毫无声响,倒在大船侧面一只小船如飞而去。急下篷来,船已去远。前后搜过,转到中舱,群贼见陈音霍掷腾跃如狮子一般,只吓得垂头缩颈,环跪求饶。陈音用刀指着王成、逢魁道:“你这两个贼徒,饶你不得!”二人骇慌了,把头磕得应山响,陈音哪里睬他,伸手提起王成到船头上,一刀剁了头,抛下水去。逢魁立起身要跑,陈音抓着他的背脊也提到船头,照样地剁下水,还剩十一人,真是身似筛糠,头如捣蒜。陈音笑说道:“象你这宗脓包,也配作贼!尔等既想活命,明日好好地驾舟,把贵人迭到地方,自有重赏。尔等可愿?”众人连忙磕头道:“蒙好汉不杀之恩,决不敢有丝毫怠慢!”陈音道:“谅尔等颈上止有一颗头,倘有些须差池,我且把牛耳尖刀的滋味与尔等尝尝就结了。”
众人齐声道:“不敢,不敢!”陈音见内中三人带伤甚重,指着道:“你三人留此无用,我放你逃生,速速去罢!”三人连连磕头,流泪哀告道:“我三人伤势已重,眼见不能活命,承蒙好汉厚恩,死在这船上也自瞑目,倘或挨得出活命来,情愿一生侍候好汉,赴汤蹈火,死也不辞!”陈音愕然道:“你三人此话可是真心?”众人都和声道:“若有假心,神天鉴察!”陈音人笑道:“很好,很好!既是这样说,通同起来,各人去将息,天明时好开船。”众人欢欢喜喜,叩头起来,陈音带进中舱,与王孙无极叩了头,方出来到后梢去歇息,说不尽许多感激的话。
王孙无极见陈音处置妥当,心中甚是喜悦,大家坐下饮酒,细谈一会,天已亮了。那带伤轻的八个人早已收拾好篷帆桨索,专等示下开船。陈音甚喜,便吩咐开船,八人一齐动手,推篷打桨,齐声吆喝,却又作怪,船不行动,大家诧异。陈音忽然记起,笑道:“是了,舵眼里塞的湿衣未曾取出。快取出来就行了。”众人向舵里一看,果然一卷湿衣,取出来递与陈音。一时打桨如飞,船发如箭,陈音见这十一人心真,也放了心。王孙无极叫人取了陈音的被盖到中舱铺好,略为安歇,船由洪泽湖经淮转江。一路上陈音把己身的事详细说出,王孙无极甚是畅快,王孙建尤为倾服,赞叹不绝于口。
陈音在路上日间安睡,夜里巡防,有时与十一人讲论武艺,逆江而上,转入汉水,一路无事。直到新郢,一行人收拾上岸,雇了人夫扛行李。正要动身,船上十一人一齐跪倒,为首的叫做雍洛道:“一路上蒙好汉开诚相导,又指点武艺,我们通是父母所生,也晓得点忠孝廉耻,从前误入匪党,行些没王法没天良的事,此回算是死中得活,我们大家商议定了,不论如何总跟着好汉过一世,有用我们的去处,我们舍命向前,就是丢了性命,落得个好名声,总胜如作贼。好汉若是不肯收留,我们十一人通死在好汉面前,表白我们的心事!”说罢磕头,一个个流下眼泪。陈音听见,又是欢喜又是为难。王孙建在旁听了道:“哥哥收了他们罢,役辜负了他们这片心!”陈音道:“贤弟有所不知,愚兄承老伯不弃,借着庇阴,总是仃怜一身。这十一人作那样的安顿,将甚么来留养嘞?”雍洛急说道:“好汉放心!我们早经筹商好了,现成的偌大一只船,我们止在近处趁些生意,尽可过活。只要好汉不抛弃了我们,早晚听候驱使,有一个效力处,替好汉出点力,略略有点报答,就是我们十一个人的心了。”陈音尚未开口,王孙无极听了道:“贤侄不要为难了,就收了他们罢!”陈音方才应允。十一人欢天喜地叩头起来。留两个人看守船,其余九人也帮着招呼行李进了城。
陈音见这新邱都城宫殿巍峨,市廛热闹,人烟稠密,货物丰盈,称羡道:“果然新建的都会,另有一番气象!”不一时到了王孙无极的府宅,自有府中人役收接行李,一番忙乱自不必说。王孙建陪陈音在客厅上坐,王孙无极带了季华小姐先进内宅,良久良久,有婢女出来招呼道:“夫人叫少主人陪陈小恩主到上房去。”王孙建陪了陈音走到上房,陈音见王孙元极对面坐个五十余岁的妇人,面貌十分慈善,下首坐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珠围翠绕,生碍十分娇艳。王孙建先上前向年老的叩了头,再向年轻的请了安,方对陈音道:“这是母亲,这是姨娘。”陈音也向前照样地叩头请安。都立起身来还礼,年老的道:“此回多亏贤侄救了一家人性命,我们把贤侄当作亲骨肉看待,贤侄不要客套,尽管诸事随便,小儿还望教导。”又向王孙建道:“你哥哥初次到此,地方不熟,无事时可同哥哥去游玩游玩,只不可生事。”王孙建应了。王孙无极道:“你就同哥哥在东花园住,一路辛苦,去歇息罢。”
陈音辞了,同王孙建出来,叫来的九个人回船去,“我无事时再到船上来。”
九个人应声去了。陈音同王孙建住在东花园。王孙无极摆酒洗尘,又与陈音制办衣服,不必多赘。
陈音一心只想学习弩弓,闻说二太子章精练弩弓,教习弓队都是太子章,元奈不能近身。心中闷闷不乐。王孙建见陈音不乐,就约同出外闲逛,到了一家酒楼,叫做醉月楼,十分宽敞热闹。二人拣了座头,酒保放下杯筷,搬了酒菜来。二人慢斟闲谈,甚是快畅。见对座一人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生得削瘦、尖鼻薄嘴,鼠眼狼头。酒保去添酒上菜,说不尽那巴结的媚语。这时来了个老头儿,满脸枯黄,浑身蓝缕,双眼挂泪,轻轻地走到那人身边,低声下气咕咕噜噜不知说些甚么。忽听那人把桌一拍,大喝道:“再休放屁!有一点不照我所说的话办到,你只当心你这几根老骨头!”那老头儿吓得倒退了一步,不敢作声。那人只顾吃酒,也不理他。老头儿为难了一会,又走近一步,先作了一个揖,忍着气复又在那里苦苦哀求,只是听不出所求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