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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痕
正待横过刀锋自刎,忽听贼船上一片声嚷道:“坐船舱里通进水了,快快靠岸!”霎时之间纷纷向西岸移去。屈光见了十分诧异,随带船只冲回原路,船也不见一只,人也不见一个,又见所带壮丁只剩一半,大半受伤,所带船只虽是全数,多半毁坏。心中忿恨,顿足道:“我一时负气,不听参谋之言,以至于此,有何面目去见参谋?不如死的干净!”嗖的一声,腰间拔出宝剑,向咽喉抹去。忽然船头侧面水中冒出两人,一纵上船,倒把屈光大吃一惊。两人抢步向前,齐声道:“将军快休如此!”屈光定晴一看,方认得是水擒皇甫葵的王孙建、雍洛。问道:“二位何得到此?”王孙建正要申说,雍洛道:“且休讲话!屈将军伤势过重,必须收拾才好。”王孙建看时,果然胸脯上鲜血模糊,左肩窝里一支箭深入骨里,心中甚是难过。屈光此时十分锐气变做十分疼痛了。雍洛命人将盔甲解脱,取盆水来,用净中揩去血迹,裂下一片旗角把胸膛束好,又在舱板上铺好被褥,嘱屈光睡下,双手去拔箭,说道:“将军且忍痛楚。”屈光笑应道:“死且不惧,忍痛何难!”
雍洛用一拔,倒将箭杆拔断,箭镞仍在骨里,分毫未动。王孙建及左右军士无不失色,屈光却神色如常。又见雍洛蹲了下去,用口衔着箭簇,用劲把头一扬,嘶的一声,把箭簇咬脱,肩窝里血流不止。雍洛起身,也将净中揩去血迹,用旗布把肩窝扎好。问道:“将军身体如何?”屈光早挣起身来应道:“虽觉有点疼痛,无大妨碍。”众人无不叹眼。
大家坐定,王孙建方说道:“我二人擒了皇甫葵之后,不分昼夜四围巡绰。今晚黄昏后,奉了陈巡官分拨,驾只小船悄悄往卧云冈左近哨探,听得喊杀之声,知是将军与贼人交战,本想向前助阵,自量船小人单,无能为力。
远远望见将军被围,心中好不焦急。依小将的意思要舍死冲进重围,是雍大哥拦住道:“徒死无益,还须想个急法方妙。”正在愁苦,忽然来了一只渔船,船上共有五人,一个老汉坐在般头,凑近前来低声问道:“船上的四人可是楚将?’我们倒不敢作声。那老汉道:“老汉并无歹意,快休瞒我,我有话讲!’我们见他人也不多,想来惧他作甚?应声道:“我们正是。有何话说?’那老汉道:“既是楚将,你国屈将军身陷重围,死在转眼,不去救援,在此何益?’我们听他说话很有意思,答道:“正在此无法可设。’老汉笑道:“你四人既来巡绰,水性谅来精通,可随老汉来。’说罢一腾身钻下水去,声息毫无。他的船上又有三人陆续下水。我二人命鲍皋、鲁直守船,也跟着下水。老汉在前,我等在后。到了交阵处,老汉在腰间皮袋里取出钻锤凿破贼人船底,我二人恍然大悟,也用随身军器向几只大船底乱凿乱挖。
那老汉甚是矫捷,领着三人,半晌功夫凿漏了贼船十余只,我二人也挖破了三五只,听得上面声嚷:“将船撑到岸去。’正要约同那老汉上船,与将军见面,早已一人不见了,心中好不诧异!”屈光急问道:“二位可问他的名姓?”王孙建道:“慌忙之际,哪有劝夫问他的名姓。”屈光也十分叹惜。
王孙建又道:“我二人因寻那老汉,耽搁片刻,将军的船也离远了,急急赶来,幸得将军未曾下手,稍迟便误大事!”屈光叹道:“现在身受重伤。死何足惜!贼人如此猖獗,不知何日方能扫除!”
正在说话,忽听汉港里鼓声大作,冲出一队战船横截去路,却是周奎、苏飞由汊港抄出,齐声高叫道:“屈光匹夫!尔的巢穴已毁,还不投降,求免一死!”屈光听了,双眉倒竖,切齿有声,立起身索取衣甲。王孙建二人拦住道:“将军身负重伤,只宜休息,我二人不才,愿退敌军!”屈光只是不听,经左右的人再三劝止。王孙建取了一支画戟,雍洛取了一柄大砍刀,扎束停当,各到一个船头上,大喝道:“鼠辈偶然得志,便尔狂妄!照家伙!”
王孙建战住苏飞,雍洛战住周奎。火把高举,战鼓齐鸣,屈光立在舱口见王孙建手腕灵活,一支戟如苍龙戏水,丹凤翔林,私念道:“此了倒有这般武艺,将来未可限量!吾国又添一员健将。”又见雍洛的大砍刀也是运动如法,十分叹羡。无奈周、苏二贼手段强硬,只杀得个平手,死战不退。正在焦躁,忽见从北面来了一队战船,如流星赶月般急骤而来。声势甚猛。屈光骇然道:“再添敌兵,吾命休矣!”一转眼,战船已到,火光之下,见认旗上是个“申”
字,方晓得是申黑的援兵到了,满心大快。申黑挥斧冲人贼队,直劈横砍,势如猛虎,贼兵纷纷退去。王孙建、雍洛见有救兵,精神陡长,一支戟、一柄刀风驰雨骤。周、苏二贼见阵势已乱,又见敌将猛勇,只得唿哨一声向两面退去。申黑还要赶杀,屈光高叫道:“申将军不必追赶,屈某在此!”申黑方才把船队约住,跨上屈光的船头,见了屈光模样,知受重伤,说道:“救援来迟,致伤将军,心实惶愧!”屈光笑道:“将军上阵,不死带伤,何足介意!”王孙建、雍洛又来相见。屈光道:“此时不暇细谈,你二位可去寻着鲍皋、鲁直回营。申将军在此助我,誓复一败之仇!”申黑道:“临行之时参谋敦瞩道:将军胜了,须择扼要地方扎营,徐图进取。将军若败,务必从速转去,守护燕子矾水寨,以防他变,千叮万嘱,深恐将军违拗致误大事。”
王孙建二人也从旁苦劝。屈光此时虽不气馁。也觉得带伤过重,万难力战,只得应了。王孙建二人辞去。屈光与申黑带领船只折回,一路上始将被围遇救、受伤自刎的情形详细告知,申黑十分叹息。不到两个时辰,早到了水寨,却是火影全无,一人不见。屈光惊问道。“难道我去了,水寨就撤了不成?”
申黑也吃惊道:“我动身之时,参谋是派却勃替将军镇守,为甚此时人影俱无?好令人难猜!”屈光道:“我留此地,将军且到关上探看转来再议。”
申黑应了。船靠了岸,申黑叫人牵过马,带了十名军健,匆匆上岸而去。屈光独卧舱中纳闷。不过半个时辰,随申黑上岸的一个军健急急跳上船来,直进中舱,气急败坏地道:“启禀将军。大事不好了!”屈光这一惊也足有十分。正是:未泄出十分锐气,转吃了一番大惊。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十四回 偃月塘屈采报兄仇 飞云渡洪涛施神勇
却说屈光大败而回,独卧舱中纳闷,忽然随申黑上岸的军健回报道:“大事不好了!”大吃一惊,一蹶劣挣起身来,急问道:“何事不好?”军健回道:“小人随申将军上岸,约行三里,到了高阜,听得鼓声大作,遥望关上火焰冲天。申将军顿足道:“关上必然有失!’急命小人转报将军,火速带兵前往。”屈光听了,心中一急,眼前一黑,胸脯窝疮口齐裂,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舱板。左右大骇,上前看时,早已咬牙关,面如黄蘖,突然大叫一声:“气死我也!”须臾气绝。
可怜赤胆忠心将,作化黄泉异路人!
左右见屈光死了,惊得手足元措,面面相觑,只有流泪而已。倒是军健略有主意,对左右道:“屈将军已死,留此无益。此处离烂泥沟不远,且将船只移向烂泥沟近处,报知蘧将军,再定计较。”左右听了有理,用锦被将屈光的尸身盖好,急急开船向烂泥沟而去。
原来屈光被围之时,即却勃战败之际。只因苏飞、郝天宠折回二关,对王翼说了备细,王翼道:“头关即失,皇甫葵等谅来凶多吉少,明日必有楚兵到此。”既命周奎、游龙、苏飞、郝天宠四人四面埋伏,以待敌军。果然杀败屈光。又命王子虎、张信绕到燕子矾,先破他的水寨,破寨之后,如此如此,头关可复。王子虎、张信受计而行,到了水寨鼓噪而进,却勃却未防备,被他冲进。片时水寨大乱,却勃披挂不及,抢鞭在手,向前抵敌。怎奈王子虎、张信十分凶猛,张信用力逼住却勃的双鞭,王子虎觑得亲切,举起铁铜当头劈下,正打着却勃的右肩,立时握鞭不牢,掉在船板,止将左手的鞭来支格,被张信一刀撇开,纵过船头,拦腰一把提起来,掷过本船,贼兵用绳索绑了。楚兵见主将被擒,纷纷上岸逃走。王子虎、张信令人将死楚兵的衣甲剥下百十套,把与贼兵穿好,就用孙参谋赚关之计,照样做去。百十余名喽兵依计而行,一拥上岸,赶着楚兵混在里面,一齐向头关跑去。到了关门,一齐乱嚷道:“水寨被贼人破了,却将军已被擒去。速速开关,救我们的性命!”守关的牙将听了,不敢作主,急急报与孙参谋。孙参谋听说,急上城楼,命人用火把往下一照,果然通是楚兵,叫关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
抬头往后一看,却不见有贼兵追赶,心中略一踌躇,便对逃兵道:“黑夜之间难分真假,且喜贼兵尚远,尔等可向山径僻处暂躲一夜,明晨进关不迟。”
一起楚兵皱着眉头哀恳,一起楚兵挺着颈项乱闹。孙参谋越发疑心,大声喝道:“不到明晨决不开关!尔等速去!”说罢急下城楼,传集牙将等从速布置一切。传命众军饱餐,准备抵御攻关。城垛上竹木擂石备得十足。不到一个时辰,果然贼兵咆哮而来,火势冲天、鼓声震地。王子虎、张信挥兵一拥而上,即有数十架云梯城垛靠来。哪晓得贼兵一松手,云梯通共倒了。王、张二人心中疑骇,不知是何缘故。原来孙参谋早防他云梯攻城,用些粗竹巨木支在垛口外,参差不齐,云梯如何依靠得稳。王、张二人见云梯元用,命人多用火箭射上关去,垛口上却擎起竹排,沿城一带的房屋早用水浇过,火箭射上去,一齐都熄了掉下来。关上转将滚木擂石向贼兵多处打下,打死贼兵不少。王、张二人弄得元计可施,又不敢逼城攻打,相持两时之久,毫无半点便宜。看看天将发晓,孙参谋目不交睫,四面巡视,一点不敢疏虞。忽然贼队扰乱,晨光中见申黑挥斧而前,王子虎接住厮杀,约战十余合,张信上前夹攻,申黑看看抵敌不住,瞥见西面火光闪的而来,势甚急骤。少时一队人马早到关前,当先一员大将,紫袍金甲,手挺方天画戟,恶狠狠闯迸贼阵。贼兵当之辄糜。王子虎让张信战住申黑,提起铁铜拍马向前,那将舞动画戟,呼呼有声,杀得王子虎骨软筋苏,满头是汗。张信见了想去助战,申黑那肯放松,双斧一起一落,势如风雨。王、张二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回击之力。孙参谋此时看得清晰,见阵中一杆认旗,斗大一个“蘧”字,知是蘧季高到了,心中大喜。即派四员牙将,各带三百人,从东西两门出去助战。
亲自在城楼上援桴擂鼓。楚兵见蘧季高得胜,一个个奋勇当先,只杀得贼兵东逃西窜,人头如爪滚,鲜血似水流。王、张二人见大势已败,不敢恋战,一齐退走,奔至水寨上了船只,押着却勃转回卧云冈去了。
孙参谋见贼兵退尽,大开关门迎接,蘧季高连忙下马,同申黑走进关中,一同步行,到了帐中坐下。孙参谋对着蘧季高道:“若非将军相救,此关断然难保。”蘧季高道:“未将因屈粮官的部下,将屈粮官的尸身载至烂泥沟……”孙参谋急问道:“怎么,屈粮官死了吗?”蘧季高将屈光成败气死的情形一一对孙参谋说了。孙参谋痛哭道:“屈粮官忠勇性成,遇战当先,今日身亡,楚国失一股肱,不才折一膊臂矣!”说罢,号啕不止。蘧季高与申黑也是泪流满面。孙参谋急命人去烂泥沟迎取屈光的尸身。忽又想却勃,急问左右道:“水寨失守。可知却将军的下落?”申黑道:“未将到水寨时,人影俱无,甚是疑惑。水寨的逃兵难道一个都不曾到关吗?”孙参谋道:“我真是糊涂了,逃兵到关口,称水寨打破,却将军被擒。我因恐中贼人的诡计,不敢开关,此时天已发晓,大约逃兵也快进关了。”须臾水翼逃兵纷纷投进关中。孙参谋命人点名归伍,幸无贼人混在里面。唤两个来问了详细,果然却勃被擒。大哭道:“只因屈粮官一时忿气,致失大将二员,我将何颜会见元帅!”蘧季高与申黑竭力劝解道:“胜败兵家常事,俟大兵到来,谅此小寇,难逃天诛!”孙参谋默默无言。左右搬上酒饭,大家胡乱用些,暂时安息,孙参谋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忽然坐起道:“如此如此,可复此仇。”午后屈光的尸身已到,一番的哭奠不必细说,香汤沐浴,棺殓停妥,就葬在关外。
不一时探子报道:“元帅的大队已到关下。”孙参谋等出关迎接,斗元帅进关,立了帅府。众将参见毕,孙参谋将以上的情形一一禀知。斗元帅听说屈光战死,却勃被擒,只气得长髯飘动,虎目圆睁,忿然道:“擒尽狂贼碎尸万段,方泄我胸中之恨!”孙参谋献计道:“不才想得一计在此,如此如此,可复此仇。”斗元帅听了,点头称善,拔了一支令箭去传陈音,少时陈音进府参见,元帅吩咐道:“明日如此如此,速去准备。”陈音领令,正要退出,斗元帅问道:“王孙建等可曾回寨?”陈音答道:“今晨已经回寨了。”斗元帅道:“二人替屈粮官解围,力敌贼兵,忠勇可嘉。照此努力,本帅自有重赏。”陈音鞠躬道:“为国效力,分所当为,何敢望赏!”说罢禀辞出府,自回船上准备。
到了次日,孙参谋写了一封书,命人去到卧云冈投递。书中所说,要将皇甫葵调换却勃,大家在飞云渡会齐对换。王翼见了书,批了准字,付与来人去了。对众人道:“孙承德来书,将皇甫葵来换却勃、倒无折便宜之处,只怕他另有诡计,不可不防。”众人称是。王翼唤过周奎吩咐道:“周头领钡战船二十号,押了却勃去飞云渡对换皇甫葵。对换之后,他若没有动作,头领也不必妄动;他若来冲杀,只须略战数合便向绿杨湾退去,我自有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