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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尘天影
次日同萧云讲明白了,不用他陪,愿独自随意游历,又向萧云借了川资,倒也逍遥自在。原来长崎县属肥前部东以筑后川界,筑后东以连山接筑前。其西南二方,当峡角之半,千形万状,如孔雀形尾散张于南,足履于西。首向夫东部,分十一境。首邑曰佐贺县,县东有南行细流数十支,入筑后川。西有嘉濑、牛津、高桥数河,水势极小,从此向西南。当鸟背之处,与筑后正相对抱。海湾曰有明冲,与筑前接界处有基山,脊振山佐。贺西北有舟山、天山、领巾振山,一带山峰。其西一水从南来,西合波多川,北入海,曰松浦川。河口之西,有埠城,曰唐津。唐津西北半岛之地,有小峡数处,如鸟爪西回,其曲湾如鸟足中间之处,湾口有鹰岛,福岛尽头为伊万里。西有天半岛,又向西北峡角三面乱出形,如鸟足。后距之西有高黑岛,鸟身之地多小山,温泉到处皆有。东之温泉曰右汤,在佐贺西首,西之温泉曰武雄,在伊万里之东南,鸟臀尽处曰大村胜地,其东南为谏早地峡。过了这处,便如鸟尾三分,下者根细,而后面甚大。其头向后距,故尾足之间,抱大海湾一,曰大村湾。
而两尾之间为长港,长港尽头的地方,就是长崎。恰在鸟中尾之茎,其地商务热闹,市井繁华。水道一线,直通中国上海。
中尾之头,别有小峡横出,曰野母。崎上尾向东南,就是半岛,地势甚狭,名曰爱津。半岛当中,有火山一座,亦有温泉,故名温泉岳。南首有方丈岳,东边亦有岛,原为足之下,有平户岛,属松浦。地势狭长,中有海峡,平户西南,更有五个小岛。
最近者形如十字,曰中通岛。其西首三岛皆小,有名福江岛者最大。其余海中岛屿虽多,不过鸟翎小迹。长崎港湾属肥前境者,在彼杵郡,东西十三町,南北一里有余,水深四丈至十三丈,港叉曲折向南,折而西,有香烧岛。荫尾岛数屿,拥于港口。日人称九州第一好港,同郡浦上村渊大岛崎之东南三十间,有暗礁,曰俎板濑,大可三间。又同村濑肋浦东首一町,有暗礁,曰横濑,东西大可二十四间,南北十三间。又同村立神的东首稍偏向南二十间地,有暗礁,曰前濑,大方三间。又同村西泊男神的东首稍北六间地步有暗礁,曰方主濑,东西大一间半,南北二间。又同村木钵神崎的西六町地步有暗礁,名伞濑,大方二间。又小仓村的西一町地步有暗礁,名长布,大方三十间。以前所说的礁,都在长崎的港湾里面,潮退可见其顶。其余港湾也不知其数。
秋鹤住在此地,日日的考求,只苦没得测量的仪器东西,又没得地舆熟悉的乡导官请他指点指点,不过自己把书籍来校对校对,消磨岁月。有时又自己思想学他这种经济,世无知己,权不能专,要他何用。这么一想,也就自暴自弃起来。一日出门了四五日回来,萧云接见了道:“你到那里去?教人好找。”
秋鹤笑道:“天地悬匏一身如赘,何处不可去呢?”萧云正色道:“我有一句话儿同你说,你又是这个样了。”秋鹤道:“到底什么事请教?”萧云道:“舍亲阳芝仙表弟,前数日到这里,他的尊翁是弟的姑丈,号子虚,是一个头等参赞官,现在东京,他的家眷一起在这里,有一位小姐要请一个博学先生开导开导,他因曾闻他的亲家顾士贞说起吾兄的名望才学,要想见见。无意中弟同芝仙说起尊名,现在他就欢喜得了不得。他说家父常常说起,今在这里,不可错过。叫弟转圜介绍,他在这里等了两日,有公事紧要,实是不能等了。临去时节,他再三叮嘱要弟留住吾兄又说道:“回去后必有电报来的,弟说吾兄现在无馆,如此宾主,到是相宜的,就专主把吾兄荐了一百五十金一月,芝仙舍弟答应了,先留下一个聘书。五十元聘金在这里,今早子虚姑丈有电信来,务要弟同着吾兄到东京,说无论就馆不就馆,要同来一见的。又有赠你的诗四首,你看了便知道了。”
说着就把赠的诗及聘书聘金电报交给秋鹤,秋鹤看了一遍道:“日京亦是要地,弟本要去顽,既蒙令亲谬爱,想是不错的。
人生不过知己,意气既投,不可自高声价,况是阁下保举,弟就遵命罢。且到了再作计较。”萧云大喜,次日就治起装来,正月二十八日,两人就在长崎动身,赴日本西京。一到之后,彼此相见,顾士贞也特来见了,彼此投机,自不必说。
萧云回后,子虚就修理一个书房,请他住下,芝仙朝夕请教,抵掌谈心,就同他拜了异姓兄弟。子虚就命双琼小姐从他学习。小姐词章之外,颇爱格致机器化学,秋鹤本自己的所知,尽心教导。惟每喜出游,往往三四日不归,或流连山水,或寓趣烟花。到了十一月初,有俄国勘界官写信来请他,子虚那里肯放,芝仙也教他莫走,秋鹤却欲一游北方,以遂素志。自念说明白了,是不能走的,就写了一个信,作了一阕留别词,放在书房里砚台底下,把九个月的薪水剩了六百元,放在抽屉里,他竟不别而行。比及子虚等晓得,已是难追,只得罢了。所留的薪水,秋鹤要还萧云的,就寄了去。正是:名士本如不羁马,风尘甘作可怜虫。此行又是离家燕,欲把平生眼界空。
秋鹤到得上海,方知并非俄国的勘界官,是一个广东大书院里考过头等的大学生,姓林,号友香,是一个极富的富户,要出洋去游历游历,特请一位勘界大臣,向外务部请得照会,恨无伴侣。友香本与乔介侯相交,就请同去,介侯那里肯远出,就想着了秋鹤,把他荐了,又恐秋鹤在日本有事,不肯来,故哄他勘界,说是与钦差同走的。岂知秋鹤有志北游,就不哄他也去的。及见了友香之后,方始恍然,秋鹤道:“我弱冠以前,英法南洋都去游过了,不过俄德未去,除却两处,我是不去的。”
友香道:“我请的照会,是未填定地名的,随老兄所去,就是别处也好。”秋鹤方才应允,就择定十二月初三动身,乘的瑞典国轮船。介侯饯送等事完毕,秋鹤就劝令赴俄,随同友香一船。初六日抵香港,并不稽延。初九日行抵七洲洋尾,在赤道北六度二分,天暖如暑。初十日抵息力,亦名新加坡,在赤道二度三十五分,天更酷热,挥汗成雨。十二日入印度洋,风狂舟簸,晕不能坐。十五日抵锡兰,在赤道西六度三十六分,有长石堤一条,以当海水,这就是释迦佛出生处。登岸游历一日,凡藏经阁、卧佛庵、大教堂略略赏鉴。二十二日,到亚丁,就是进红海的道路。次日进红海,但见水阔连天,仍不见岸,天气顿冷。二十六日,舟进苏彝士河,此河凡长二百十余里,舟行极缓,且时时停歇。直到癸巳年正月初四,方到意大利国哲奴鸦地方,渡行李登岸。秋鹤同友香一路在轮船上,就请友香教教西话,心领神会,却易贯通。初五日,坐火轮车穿过一个山洞,约数十里,行经德国地界。初八日方到俄国圣彼得罗堡京城,气候极寒冷,其时刻晷度,比中国相去甚远,中国午正初刻,彼处是卯正一刻十三秒有奇,相差五时四十四分四十六秒有奇。据俄国天文书籍说,圣彼得罗堡京中午正,为中国北京酉初三刻五分。上海酉正五分,英伦敦巳初三刻十七分三十秒,法巴黎巳正九分,普伯灵巳初三刻十分,意罗马巳正三刻五分,奥维也纳午初四分,土小亚细亚巳正三刻十四分,班马知特巳初二刻十四分,瑞司脱格力孟午初十分,比弗兰德巳初一刻,美华盛顿酉初三刻,日西京戌初一刻。因地球所走的方向,有先后不同也。友香同秋鹤暂时借一个客寓住了,又去见了中国领事刘缉堂,停了三日,把这个照会托刘领事去到钦差衙门呈准,再转奏上去,由俄国的国王批准。恰值宫中跳舞会的日期,二人也被俄王邀了。进宫这日,但见男女纷来,宫门外草地上放起五色西洋烟火,旁边一班西乐,两排电气灯,共十余盏。门口扎着一座松柏香草牌,楼上面插着日叻红各种鲜花,小电灯数十盏。进门,西琴?h?h,脱了鞋,换了端整好的皮鞋,自己鞋子另外放了一个记号,方入宫。先见国王,大家把腰弯了一弯,握了一握手,闻了一闻脸。旋王后出来,也同国王一样见法,也有同王后亲脸的。到了里面,共有男女百余人,喝了一杯酒,就有人到一个大殿中去跳起来,也有不跳的。
但吃烟须到一间女人不到的地方,殿西北一间有大洋琴数架,几个西女在那里鸣琴呢。二人随众游玩,吃了些点心水果,直到三更方散。换了鞋,坐马车回寓。
过了数日,俄王把游历的公事发到外部,就命外部接见二人。讲明了缘故,一面发文书到芬兰莫斯克亚,与古罗斯克及亚的生一路,直至亚俄之阿司奇恰克图以下,蝉联知照。又领得护照一纸,延俄通事一人料理妥帖,又在泥瓦江各处顽了十余天。三月初四日,乘坐了火轮车东行,一路的见见闻闻,果然别开眼界。岂知友香身子寡弱,渐不耐烦起来,到了叶克铁陵,就患起病来。因决计要西回了,秋鹤那里肯舍,友香无可奈何,只得给了千金的资斧,自己中道折回,令秋鹤一个人顽去。秋鹤就招了一个土人换了护照,告知地方官,说一个人回去的缘故。于是分道扬镳,东西各判。时七月十八日也。
到了七月廿二日,住在旧勉地方,舍舟从陆游了十余天,八月初八日,抵束木地方。又住数日,十四日,到科尔勃河。
渡到东首独走街中,见有大茶叶铺数家,生意热闹非常,居然也有戏馆,叠阁层楼,向里边一望,围场约略极宽,门上西字招牌,写着明日准演“民变记”。秋鹤道:“什么故事儿?倒要请教请教。”就游了一番,回到寓处安睡。次日催寓中开了饭吃好,忽有一个金厂总管来见。谈了长久,方走。秋鹤也就出来,到戏馆中,已经开演了,就买了第二等的客位坐下。值园的送上一张戏目来,却是演的法国民变改为民主的故事。初起法王路易十六在一个宫里避暑,有一个大员的妇人十分艳丽,法王召进去。法王就把一根金链送他,妇人千娇百媚,做出淫荡之态,就与法王苟合。停了一回,大员出来寻妻,得了这个信,非常愤怒。后来有大员数人率同子弟骑着骏马提了火枪,后面跟几只猎狗,家人十余名,到百姓田中打猎。田里种的薯芋花麦,被他践踏得十去大半,有百姓几辈远远的望着不敢前来,但口讲指动而已。未几有议院百姓私议,忽法王传意旨叫他进京议事,就有各路的耆老纷纷前去。到京中大议院议事,外边就有百姓谋反,又有营兵从着百姓变心。议院里的人有戚额的,有拍手的,法王亲到议院里来请议员弹压外边乱民。议员初时不肯,法王恳之再三,议员中有一人出场说这个事非我牟拉巴不可。法王就请他出去,其时百姓已有数千人,有两个人掮了长枪,枪头上贯着一个馒头。门前有几个人敲着鼓,前后跟的不计其数。那枪上肩馒头的人说道:“以孚,随惠而勃来特肥此迷辛合辛哇。”犹言:“倘你们要吃跟了我一同去也!”众人跟了出去,有防守兵勇一队前来阻住,被这个为首的人说了一番,防兵反服了百姓,一同去攻打国家的大监牢,一拥而进。百姓个个快心。议院的人不料此变,倒也没了主意。法王逃到避暑的离宫,点灯去密访一个告老的宰相,牟拉巴也来了,议论许久。牟拉巴请法王下一道旨意,请百姓自主国里的受爵人员,及教中的祭司,皆不准管理百姓的事。牟拉巴就出来,百姓看见了,大家拍手喝彩,说道:“你来了,我们有了统领了,你就带我们去见昏王!”牟拉巴道:“王在离宫呢,你们拣几十个明白人同我去。”百姓就来了若干人,同到离宫,不问情由,将法王同王后锁住,牵出来,再到巴黎宫内。王后哭泣哀求,法王也哭,百姓的心软了,释放后叫他登楼上降谕。百姓都在楼下,也有睡在王后床上的,也有笑的,也有怒的。正在喧扰之际,说拿破仑将军领义兵来了,百姓大喜拍手迎接。
只听襞剥呼笑之声,拿破仑来了,是一个白面少年,穿了提督服色。牟拉巴也去见了,拿破仑笑嘻嘻的安慰一番,百姓都纷纷散去。拿破仑也不到法王那里,就到议院去了。此时上下议院意见不合,下议院的人要尽夺上议院的权柄。拿破仑再三调停,就请法王禅位,准改民主之国。百姓大喜,家家门前挂着树枝,插着鲜花,好似重见天日的样子。做到这里,已是午后四点钟,戏也完了。秋鹤一人走出戏园,极为拥挤。出了门,肚里有些饿了,要寻一个饭店吃些东西,却走过了头。重还转来,走进去,只见一个人迎了出来,大笑道:“奇遇奇遇!秋哥是天外飞来梦里相会么?”秋鹤一认,这场快乐,平生罕有,因道:“好兄弟,秋哥这会正无聊,要一个好朋友,刻刻在这里想你,你从那里来的呢?天下真有这样巧遇,好极了!”
看官你道这人是谁,看书的被作书的这样一问,也有不答应的,也有说不知道的,惟有现在这个看书的,倒笑起来,说道:“你问我是谁,我知道是谁?你作书的不知道,我看书的倒知道么?”作书的给他讥讽了几句,只得说了正是:至德推先祖,梅根作链真。司天金转运,亦是好游人。
这迎出来的原来就是吴冶秋,当时秋鹤欢喜得了不得,冶秋笑道:“我也是一个人,你进来我们坐了须长谈呢。”就挽了手大家到这个座头,一同坐下。因先问秋鹤何以来此,秋鹤把上回的事说了一遍,冶秋道:“当日自兄去后,营中事务统照旧章。然经略官不得其人,大小相吞,竟至不可收拾。弟亦好动身,返舍了一回,又顺道到扬州访问畹香。据说并无着实消息,不过但有一封信寄来,托他探听阁下踪迹。弟后来再到京都访访,那里有畹香所在,恐怕他已嫁了人。但姓贾的方充发在外,断无此事。若说死了,何以又寄信呢?小弟实在不知道,这个缘故,也只得罢了。”秋鹤惊道:“了不得,他跑到那里去呢?”冶秋道:“据我看来,必定住在亲戚家里,打听姓贾的信息。”秋鹤道:“他一个娇弱女子,飘飘荡荡,那里当得起这些磨折?只怕香愁玉瘁,花落销魂哩。”遂不觉凄然欲泪,冶秋道:“愁也无益,且再遣人去探听罢。”秋鹤停了一会,又问道:“以后你如何呢?”冶秋道:“舍下略为耽搁,我就束装替成观察到德国购办军装,也就回来。上年到了长安,到南天门。阿呀,实在高呢,就是杨贵妃的华清池,温泉,也到过的。他这座浴堂,嵌在山中,杨妃所坐的一块白石,光洁无比。私处所印的地方,石上竟有血印一块,红得鲜艳可爱。据说他墓上出粉,不能常有的。近处铺子里虽有出售,也是假的。闻得人说要这个粉,须跪在墓前诚心祷告,墓上自然生出来。弟就如法泡制,一连求了三次,方见墓上右首有一尺多宽的地方,生了一层洁白香粉,弟竟得了,说可以治雀瘢的。”说着又叫店家换酒,煮了两样菜来,秋鹤道:“以后呢?”冶秋道:“长安回来住了一个多月,弟又出门进京,到黑龙江探问贾倚玉消息,究竟在那里。若他在那里,或者畹香也在此。岂知均无影响,弟就从乌鲁木齐弯了一弯,再到伊黎,直向东行。不过带一仆人,意欲看看俄罗斯与中国交界形势,顺便到黑海波兰各处游历,看他有什么险要,有多少水师兵船炮台,闻杜那河及尼斯脱河亦有险要处,也去见识见识。正苦无伴,岂知在这里遇见你,实出意外。今日因走得费力,在此歇歇,意欲觅寓,你住在那里呢?”秋鹤道:“就在那边,我同你一处住罢。”于是饮了几杯,就用了晚饭,回到秋鹤寓中。冶秋的仆人押了行李也到,就在寓中吃子夜饭,自去同秋鹤的仆人歇宿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