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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
老爷中年无子,后房有十来个小奶奶,前年才生得一位公子,爱惜如宝,不期昨夜死了,请僧人在此做佛事,所以哭泣。’济公道:‘既
如此,可通知说我济颠要见。’堂候官禀知锦衣,锦衣将济公接进去相见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位小公子甚是聪明,不幸昨夜死了。
我实舍他不得,你可说几句佛语,送他入土,使他另生好处。’济公道:‘入土不如送他下火,他生在别处,不如还生在相公家里。’锦
衣道:‘此时下官心绪已乱,但凭老师超度他。’济公道:‘既是如此,可速抬出来,就当厅烧了罢!不要误了时辰,又被他人占去。’
王锦衣忙叫人扛出棺材,在厅前丹墀中放下,济公手执火把道:
小公子,小公子,来何迟,去何速?
与其求生,不如傍熟。
咦!大梦还从火里醒,银盆又向房中浴!
王锦衣在厅上看著济公火化,早有侍妾来报道:‘恭喜老爷,第七房刘奶奶生下一位公子。’王锦衣大喜,因知济公佛力无边,忙命
备酒请他,济公尽量吃了一醉,方辞别回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徐居士疏求度牒 张提点醉索题诗
话说济公别了王锦衣,回转寺中,连日无事。那一日在厨房下脱下衣袍,来捉虱子,忽见一个少年居士手拿着一封书,走进来向火工
问道:「我要来见济书记,方才在方丈室中问知客说在厨下,不知那一位是?」火工道:「那位捉虱子的就是。」那位居士听了,遂走到
面前施礼道:「小人乃讲西堂之侄徐道成,虽已出家数年,却未曾披剃;故师叔特致书,求老师父开一疏簿,求一人披剃,敢望师父慈悲
!」济公接书看了道:「你既要我开疏,空口说也无用,须要买酒请我方妥。」徐居士道:「要请师父,只好酒肆中去饮三杯。」济公道
:「只要有酒吃,就是酒肆中又何妨?」忙披上僧袍,迳出山门同到王家酒店坐下,原来徐居士身边带得钱少,尽数先交与店家,叫他取
酒来吃,济公吃到七八碗,正还要吃,早已没了,没奈何只得借店家笔砚,叫徐居士取出疏簿来,信手写道:
本是一居士,忽要作比丘;
度牒既没有,袈裟又不周;
我劝徐居士,只合罢休休。
徐居士见了,心上大不欢喜,便问道:「我特来求师父开疏,要求施主剃度做和尚,怎的老师父反写个罢休休?」济公道:「酒不够
,只合罢休,你若定要做和尚,只要请我吃个大醉,包管今日就有度牒。」徐居士无奈,只得脱下道袍来,当了两贯钱,请济公吃得酣然
。济公方提起笔续上二句道:
出门撞见王居士,一笑回来光了头。
济公题完,竟自去了。徐居士无可奈何拿了疏头,取路向六条桥来,将到岳坟,只因心下不爽快,身上又冷,只管沉吟,不曾抬头,
忽王太尉过,竟冲了他的轿子,早被卫士捉住。王太尉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等大胆,敢冲本府的轿子!」徐居士跪下禀道:「小的
叫做徐道成,久已愿做和尚,因无度牒,故往净慈寺求济书记写疏头,募化施主披剃,不料他诈我的道袍当了,把酒吃醉了,疏头又写坏
了,心下恼闷,不曾抬头,故冲了相公的旌节,非敢大胆。」太尉道:「且取疏头来我看。」徐居士忙在袂中取出呈上,王太尉看了大笑
道:「你好造化,昨日太后娘娘发出一百道度牒,要披剃僧人,尚未举动,你实在有缘遇着。」遂将徐居士带到府中,取出一道与他,恰
恰是第一名,徐居士拜谢而出,方知济公之妙,正是:
说时只道狂,验后方知妙;
所以日月光,只在空中照。
一日,济公忽然想起开生药店的张提点,久不相见。遂至长桥乘船,到钱塘门上岸,往竹竿巷张家店中而来,见张提点的妻子在外边
;遂上前施礼,叫声:「孺人!张提点在家否?」原来这个妇人最恼和尚,看见济公,便放下脸来道:「不在家!」济公转身往外就走。
那张提点忽从自屋里钻将出来,呵呵的笑道:「我回来了!久不相会,可请坐,吃几杯酒。」一面就走出外边来邀他。济公道:「酒须要
吃的,我见你娘子实在有些怕她,吃不下。」张提点道:「既是这等,到市上去如何?」济公道:「甚好!甚好!」二人就同走到升阳馆
酒店上坐定,酒保烫上酒来,济公一上手,就吃了二十余碗,吃得高兴道:「你妻子怪我来同你吃酒,不知吃酒也有些好处。」我有个小
词儿,唱与你听着:
日日贪杯似醉泥,未尝一日不昏迷;细君发怒将言骂,道是人间好酒儿。莫要管,且休痴,人生能有几多时?
杜康会唱莲花落,刘伶好舞竹枝词,总不如渊明赏菊醉东篱,今日人何在?留得好名儿。
张提点连声叹道:「妙绝!妙绝!我偶然带得四幅笺纸在此,趁你今日闲着,替我写四幅,悬挂在家里,待你百年之后,时常取出来
看看,也是相好中一念。」济公口里不说,心里想道:「这话分明是催我死!」也遂答道:「也好!也好!」张提点在袖中摸出笺纸,铺
在桌上,又向酒家借了笔砚,济公顺手写出四幅字来:
(一)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识我不论钱;
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沟落照边。
(二)湖上春光曲又弯,湖边画栋接雕栏;
算来不用一钱贯,输与山僧相往还。
(三)隔岸桃花红不胜,夹堤杨柳绿偏增;
两行白鹭忽飞过,冲破平湖一点清。
(四)五月西湖凉荻秋,新荷吐蕊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济公写完道:「我今日没兴做诗,写亦胡乱,只好拿去遮遮壁罢!」张提点道:「写作俱佳,有劳大笔,可再吃几杯活活心情。」济
公道:「我今日没心情吃酒,倒不如到处走走,散散心罢!」二人相携着,信步走到望仙桥下,那桥墩下有个开茶坊的陈干娘,看见济公
走过,便叫声:「济师父那里去,请里面吃杯茶,歇歇脚吧!」济公道:「好好好,正想吃茶!」遂同张提点进去坐下,陈干娘忙冲了两
盏香茶送来,济公吃完了叫道:「陈干娘,难得你尽心,时常来扰你的茶,无以为报,我有一轴画象,寄放在白马庙前杜处士家,我写个
帖儿与你去讨来,好好放着,后来自有用处。」陈干娘谢了,叫人去讨了来,拿起一看,却是病奄奄的和尚,心中不喜,说道:「这个东
西有甚用处?」便卷起来搁在旁边。直到后来济公归空后,众太尉要寻济公的画象,叫人到各处裱店寻问,都找不到。直到遇着杜处士,
方知陈干娘茶坊里有一轴,石太尉将三千贯钱与他买了,这是后话。
且说济公同张提点出了茶坊门,走不多远撞见一担海蛳。张提点道:「我闻蛾蝶皆可作颂,不知这海蛳儿能作颂否?」济公乃信口作
颂道:
此物生在东海西,又无鳞甲又无皮;
虽然不入红罗帐,常与佳人亲嘴儿。
张提点大笑道:「颂得妙!游戏中大有禅意。」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忽然一阵雨来,二人只得走入茶坊暂避。济公见人拿了雨伞走过
,因信口题道:
一竿翠竹,独立支撑;几幅油皮,四围遮盖。磨破时条条有眼,联络处节节有丝。虽云假合,不碍生成;莫道打开,有时放下。担当
云雨,饶他瓮泻盆倾;别造晴干,借此权为不漏。
须臾雨住,二人又走到长桥,听得鼓钹之声,却是卖面果儿的王妈妈,为王公做吉祥功德。张提点道:「怎这样人家,也做功德斋僧
?」济公道,怎做不得?岂不知有诗道得好:
唐家街里闲游惯,妈妈家中请和尚;
三百衬钱五味食,羊毛出在羊身上。
张提点笑道:「花钱饮食事小,难道不要还他道场钱?」济公道,又有一首为证:
妈妈好善结良缘,斋僧不论圣和凡;
虽说冥中施舍去,少时暗里送来还。
张提点笑了一回,二人又往前走,走到清波门,忽见一家门首,晒了一缸酱,济公看一看,叫了两声「阿呀!阿呀!」已走过了,想
一想又缩转来,解开裤子将屁股坐在酱缸沿上,就象上毛坑的一般,哔历哔历的就撒了半缸。那晒酱的人家,有个小仆人看见了,连声叫
苦,急急赶出门来,要扯住他算帐,济公已走远了。小仆人忙去通知主人,主人乱嚷道:「甚么和尚,敢如此无礼!我赶上扯他回来要他
赔!」旁边一个邻舍来劝道:「我认得这个和尚,就是净慈寺里的济颠师,你就赶上他,也只好叫骂他两句,打他两下。他一个身子,有
甚么赔你?倒不如认倒霉,快快的倒掉罢!」那主人听说是济颠,叹了一口气,叫小仆人进去,再叫两个大汉来相帮,抬到沟里去倒,自
己掩着鼻子,在旁边看。不道这酱才倒到一半,那酱缸里活泼泼的钻出两条茶碗样粗的火赤练蛇来,望着抬缸的头上乱窜,二人突然看见
,胆都吓碎!叫了一声:「阿呀!」放了手,将酱缸打得粉碎,那蛇就窜入沟里去了,酱里还有无数的小蛇,游了一地,主人看见又惊又
喜道:「原来济颠师故作此态,是救一家性命的,若不亏他,吃了这酱,岂不是死呢!」连忙同着几个人急急赶上去谢他,已不知往那条
路上去了。
却说那张提点一把拖了济公,急急的走了一程,才说道:「你虽是游戏,岂不坏了他一缸酱,倘被他们捉住,要你赔酱,何以处之?
」济公道:「你却不知,这酱内有毒蛇在内,受了毒气,若吃了定要伤人,我借此救他一家性命。」张提点半信半疑,一面说,一面走到
了一个古董店门口,二人站定看看,忽屏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三十上下年纪,生得好个模样儿,正打点在门口来做甚么?看见
有人在外,就缩转身走了进去,济公猛抬头一看,叫一声阿呀!也不分内外,竟赶紧走进去,双手将那妇人抱定,不知做什么?且看下回
分解。
第十九回 救人不彻因天数 悔予多事懒看山
却说那济公赶了进去,将那妇人抱定,把口向妇人的颈里著实咬著,那妇人急得满脸通红,浑身汗下,高声大叫道:‘罢了!罢了!
怎青天白日,和尚敢如此无礼!’里边爹娘仆人们听见,都跑了出来,扯著济公乱打乱骂。济公任他打骂,只是抱著妇人的颈项咬,济公
因当不得爹娘仆人在光头上打得凶,将手略松得一松,那妇人挣脱身子,跑进去了。济公见那妇人进去,跌著脚道:‘可惜!可惜!还有
一股未断。’济公站在堂前不走,幸喜这店主人不在家,见妇人脱身进去,也就跟了进去,一个小仆人奈何不得,只得喊邻舍来相帮,张
提点乘空扯著济公走,这时虽然走出几个邻舍来,认得是济公,知他不是个歪和尚,落得做人情,也不来赶了。
张提点扯著济公,走得远了,才埋怨道:‘你纵颠也要颠得有些影子,怎一个出家人,没因没由,抱著妇人的颈子去取笑?’济公叹
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这妇人颈项里已现出缢死的麻索痕,我一时慈悲,要替他咬断,只咬断了两股,苦被这些冤业不肯放,将我打
开,救人不能救到底,好不懊恼。’张提点也还不信。过了两日,再来打探,这妇人因与丈夫争气,果然自缢,麻绳已断了两股,惟一股
不断,竟缢死了,方叹济公的法力,果是不差。
且说当日济公同张提点又往前走,走得热了,又走进一个酒店里来,二人又吃。济公略略吃了几杯,即停杯作颂道:
朝也吃,暮也吃,吃得喉咙滑似漆,吃得肚皮壁立直,吃得眼睛瞪做白,吃得鼻头糟成赤。
有时纯阳三斗,有时淳于一石;有时鲸吞;有时龙吸,有时效篱下之陶,有时学瓮旁之毕。
吃得快,有如月赶流星;吃得久,有似川流不息;吃得乾,有如东海飞尘;吃得满,有如黄河水溢。其色美,珍珠琥珀;其味醇,琼
浆玉液。
问相知,麴糱最亲;论朋友,糟邱莫逆。一上手,润及五脏;未到口,涎流三尺。只思量他人请,解我之馋;并未曾我作主,还人之
席。倒于街,卧于巷,似失僧规;醉了醒,醒了醉,全亏佛力。
贵王侯要我超度生灵,莫不筛出来,任我口腹贪饕;大和尚要我开题缘簿,莫不提壶来,任我杯盘狼藉。醺醺然,酣酣然,果然醉了
一生;昏昏然,沈沈然,何尝醒了半日?借此通笑骂之禅,赖此混疯颠之迹。想一想菩提心,总是徒劳;算一算观音力,于人何益?在世
间只管胡缠,倒不如早些圆寂。虽说是死不如生,到底是动虚静实。收拾起油嘴一张,放下了空拳两只。
花落鸟啼,若不自知机;酒阑客散,必遭人面叱。艳阳春色,漫说绝伦;兰陵清膏,休夸无匹。纵美于打辣酥,即甜如波罗密。再若
尝时,何异于曹溪一滴?
济公颂罢,笑一笑,即放下杯子立起身,张提点见他懒饮,也不苦劝,还了酒钱走出来,便道:‘你既不喜吃酒,再同你到湖上看看
山水罢!’二人携手来到湖上,倚著堤柳,看那两峰二湖之胜,济公会悟于心,又作一颂道:
山如骨,水如眼,自逞美人颜色;花如笑,鸟如歌,时展才子风流。虽有情牵绊人,而水绿山青,依然自在。即无意断送我,如鸟啼
花落,去也难留。
阅历过许多香车宝马,消磨了无数公子王孙。画舫笙歌,何异浮云过眼;红楼舞袖,无非是水上浮沤。他人久住,得趣已多;老僧暂
来,兴复不浅。你既丢开,我又何恋?立在此,只道身闲;看将去,早已眼倦。
咳!非老僧爱山水,竟忘山水,盖为看于见,不如看于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