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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红亭
璞玉听了这些话,手里还是拿着画像和诗文,歪着头还在继续听他们说什么。琴默老早就看见他掏自己秘密,当着众人的面臊得难受,瞅个机会,忽然一把从璞玉手里抢了过来,在花烛上烧成了灰。
璞玉一惊,想把烧剩下的半张纸从琴默的手里抢过来。琴默连灰带纸握在手里紧紧地攥住。璞玉就往琴默身上扑过来,笑道:“先前你摆姐姐的架子吓唬我,现在我看你摆什么架子?”琴默闭了眼,两手紧紧握住残稿不放。两个人在炕上打滚儿,孟嬷嬷等早已出去。卢香菲也笑着进了自己的西间,怕璞玉过来捣乱,忙叫画眉关上门。底下的婆子、丫头们也自觉地躲出去。
璞玉看琴默死也不放,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把两手插在琴默的两个胳肢窝里,使劲儿地胳肢她。琴默笑得喘不过气来,又动弹不了,才央告道:“你放了我!咱俩坐着好好看,有完整的就给你。”
璞玉信以为真,把她扶起来。琴紫榭趁势跑进东间。璞玉不放,紧跟着进去。紫榭一看没人,才按住璞玉的手央求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今天当着众人丢我的脸?你跟着我进来,这好象我不是躲着你,而是我勾引着你到这儿来的。明天你可怎么让我看人家的脸!人家早就不乐意了。我以前对你有什么不好,要把头等罪名扣在我头上。你要还不去,你就不是真心想我。”说着就撒娇,使性子,假装恼了。璞玉听她的话,句句在理,才放了手,笑道:“虽是那么说,我不得不先尽点儿礼。”说完又厮搅混缠了阵子才出去。盛粹芳的婚礼保护人——干妈提着灯笼引导,福寿忙掀开里间的门帘,请璞玉进去,忙把隔扇门反锁了。叫婆子们锁好院门,关了房门。看墙上的自鸣钟已到亥时二刻,叫婆子和灵玉睡去,说今天夜里我自己打更,点了一袋烟,烧了刻度香,悄悄吹了灯。这时里间的纱窗上仍有灯光,知道他们还没睡,心里发笑,坐在隔扇边的倚子上,不觉睡着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琴、卢二人起来梳妆完毕,穿戴打扮,想去正厅请安。出来时,里间的门仍在关着。福寿早己洗漱完了,叫小丫头扫地,抹桌子。看她俩出来,笑着向里间点头示意说:“还早!正睡得香呢。”二人必须等她,相互看了看,没说话,又回到各自的屋里。
梨香看了这个情况,怕别人说出什么,没法子只好敲门。进去一看,满屋子香烟缭绕。稍微掀开一点儿绣花幔帐看,在蟒缎被里二人正对着脸儿酣睡,互相枕手压腿的睡得真甜。梨香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暗想:我们姑娘年过二十,半年虚担了妻子的空名,三年委屈地守那份儿孝,今天才昭雪了。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把幔帐挂在钩上,俯身抬了一下睡在璞玉那边的盛粹芳的头。盛粹芳忽地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满窗户的阳光,不知天到什么时候了。又看梨香。她已转过脸出去,随手把隔扇门轻轻关上,高声喊道:“蜂蜜!快打洗脸水,姑娘起床了。”
盛粹芳忙推璞玉的枕头,璞玉闭着眼睛,翻过身去问道:“这么早起来干嘛?这两天我们几个人没事,睡个够吧。”盛粹芳又拉他的手叫他醒醒,指着窗户让他看。璞玉又翻了个身,大声打哈欠,伸懒腰。那时盛粹芳早已穿好衣服,到外间洗漱完毕,跟琴、卢二人领着丫头到金夫人的正厅去了。
璞玉慢腾腾地起床,洗脸漱口。福寿进了里间,叫丫头叠起被褥,出来的时候,璞玉问福寿道:“你看见了?我差点儿冤枉她。如果不是你,他昨天夜里说不出自己的委屈,差点儿出了人命。”
福寿道:“你自己先不想想,怎么能瞎猜疑!太太的眼力绝错不了。你昨天晚上的几句话,除了盛姑娘,谁能受得了?”
璞玉道:“我知道委屈她了,慢慢安慰她吧。”说完戴上帽子到老爷外书房去请安。
粹芳等人从金夫人那里出来,通过夹道又到桂香斋。见了贲、娜、顾三位夫人,坐了一会子,谈谈天儿,到早饭时,回友竹山房。
那天贲府仍是唱戏和宴会,和昨天一样。
璞玉没去入席,和三个夫人同桌吃饭,斟了一杯酒给粹芳,粹芳不要,问道:“哪儿来的无缘无故的酒?”
璞玉笑道:“昨天晚上的委屈酒。”一句话惹得紫榭、香菲、福寿都笑了。粹芳也刷地红了脸,泪水盈眶,还是不要。璞玉起身,摁着粹芳的肩膀道:“不管你要不要,我的一切都在这一杯酒里了!”说完给粹芳硬灌,众人更是高声欢笑。
且说,贲侯派人到梅峪邀请戴中堂来赴宴。戴新民病已好了,无奈坐轿来参加谢婚宴。贲侯亲自带领全城官吏出迎,见面以后,畅谈圣上隆德,互相勖勉。贲侯亲自作陪,只见满堂显爵缨冠,礼服相辉,觥筹交错,热闹非常。在内宅,除了昨天的五位夫人外还有官员的女眷,淑人、恭人等客人又来了几位。她们坐了四、五桌。这时,金夫人将款待宴请女眷的事全都交给了熙清。熙清和舒二娘两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招呼,忙活得一点闲空也没有。
午后熙清让芙蓉、元宵等夫人身边体面的大丫鬟,另外坐了桌席,自己放箸斟酒,说着笑着。
她拍着芙蓉的肩膀笑道:“好好喝!可别客气,”
芙蓉笑道:“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客气的,谢谢小姐的恩典。”
熙清招呼完芙蓉转身回来,顺着游廊走到东厢房的窗户下边。屋里有两个人低声说笑。熙清停住脚,悄悄听,一个是玉清的声音,一个是福寿在笑。笑了一阵子以后,玉清问道:“他们俩究竟怎么和好的?”福寿道:“开始我从隔扇的窟窿往里看,我们那个人干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只听见帐子里传出叹气的声音。后来我们那人冷笑了几声,帐子里传出抽抽答答的哭声。我们那人在帐外干坐着,头也不抬。我看得有点儿乏了,打个盹就睡着了。后来又怎么进的帐子,我就不知道了。忽然醒了,听见帐子里头哼哼卿卿的声音,安慰的声音、哭声、笑声掺和在一块的声音,被窝声、动弹声,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乌七八糟的声音都出来了。最后实在也没法儿听下去了。”
玉清笑道:“她还哼哼什么?已经出过嫁,谁还不知道?肚子里没揣上种子就不赖了。与其假装,还不如说实话呢!”
福寿笑道:“哎哟,佛爷!这么说可真屈死人喽。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今天早上叠摞被褥时,看见真象古诗里说的‘新艳落红分玉阶’哩。”
玉清大笑道:“你看清楚了,也许是象王淇的诗‘涂抹新红上海棠’吧!
福寿又笑道:“这高招儿也就是你想得出来,你尽想画海棠了吧!
玉清更是大笑道:“褥子上没有见浓绿?”
福寿奇怪地问道:“那儿来的绿?”
玉清哈哈大笑:“鲜艳的红花儿没有浓绿的叶儿,有什么看头?”听了这句话,福寿忽然想起那年听舒二娘说的画匠女儿的笑话,忍不住高声大笑。
熙清也笑了,假装没听见,急忙快步走了过去。莺歌留在后边儿,看姑娘走远了,到窗外对着玉清说:“姐姐要用颜色,跟我说,我们姑娘的颜色碟子里各种颜色可全呢!”二人忙出来,看莺歌在一边猫着腰大笑。
不久宴席散了,福寿来到友竹山房。那夜璞玉往那边依次成礼,不言而喻,不必多叙。
—连三天的盛大喜宴圆满结束。娜、顾二位奶奶想要辞行,经过金夫人的苦苦挽留,同意和贲夫人一齐过个中秋团圆节。
八月十五日夜晚,四位夫人同三个新媳妇在逸园祭月,那种喜悦和欢乐一时也说不完。
璞玉跟随老爷在晓宓山堂,和文友们一起开始奏乐,赏月。宴会散了席,当天去天竺寺送瓜果的书童,手里拿着一封答谢信。璞玉打开一看,除了答谢赠品,还说:昨夜陶醉竹下,目力昏花,见月光昏翳,误认为烛光不明,呼小童拨之。今日自思,拨月虽属荒谬,似亦占得题,谨呈尊前,尚望大展慧才,赐诗指教。并寄拙作一首:
举觞觉酒暗,诵经字不清。
院内小童唤,持竿拨月明。
璞玉点头微笑,来到友竹山房。这时盛、琴、卢三人与福寿、玉清等在院中放上桌子,正在饮茶斟酒。看见璞玉进来,全都起立让坐。璞玉笑道:“你们在这儿是跟嫦娥比美吧!光是这么干坐着,还不如找个事儿来开开心。我给你们找个事儿。你们看好不好?”说完从袖筒里掏出一张诗稿给她们。香菲笑道:“怎么,还想写诗?那年秋天咱们在会芳园赋诗,各种题材差不多都写完了,现在还有什么新题目?”
璞玉笑道:“这个题目特别新。你们看!刚才个诗友赠给我的。”
三人都看了。粹芳先笑道:“这是一首醉汉写的诗,怎么还叫我们写?”
璞玉道:“这没关系,试试每个人的才学吧!”
紫榭道:“那年我们写听月诗,都有谁?”
香菲道:“有德清姐姐,还有二姑娘和我们几个人都在。”
粹芳摇头道:“咏菊时我在,别的题我不知道。”
福寿道:“我想起来了,那是西府宫熙姑娘。”众人才想起来笑了。
香菲道:“盛姐姐不在,那当时的裁判是谁来着?”
玉清笑道:“不是秀凤姐姐么?”众人回忆起那时的欢乐,又想起有些人不在了,不禁叹息。
璞玉即叫丫鬟去请熙清。让玉清、福寿也入席。铺纸蘸笔,一齐构思写诗。不一会儿,香菲的诗先写好了,众人一看:
潇湘遗韵遥看月影忽问天,谁持长枝拨广寒?书童却答雁方过,一字横斜影如竿。
随着玉清的诗也写成了,众人一看是:
逸安使者谁持长竿拨?玉兔露半脸。
清光泻云隙,圆影满酒碗。
琴默笑道:“我的诗也成了,但是杜撰的东西,不好。”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泣红亭 第二十回 簪金归里团聚会芳园 顽玉惊梦终结泣红亭
第二十回簪金归里团聚会芳园顽玉惊梦终结泣红亭
高衙君莫问,草庐隐西山。
花落犹再放,白发凋朱颜。
且说众人刚要看琴默的诗,粹芳也放下笔道:“我的写得了,实在没法拨,只得从花上拨了。”众人将两人的诗一同观看。
琴默的诗是:
山水知音心随广寒身入梦,醒后方知坐案旁。
凉纱窗圆挂金水,侍女却帘拨月光。
盛如的诗是:
孟氏粹芳寂静深林绣金镶,汉白玉阶涌银浆。
蓓蕾稍偏衔半影,手捏花枝拨月光。
熙清笑道:“这个醉汉出的题目我实在做不了。天空中的月亮用什么东西去拨呀!看你们的诗也只是拨什么‘过雁’、‘却帘’、‘蓓蕾’而已。除了香菲姐姐的诗,只是拨了月光,并没有拨上月亮。”正在说着香菲、玉清二人用单筒望远镜抢着看月亮里的黑点到底是什么东西。
熙清笑道:“我的诗是写不成了,把你们那根又红又长的东西给我看看。”一句话把粹芳逗笑了,看了紫榭一眼。紫榭噗哧声笑道:“二姑娘话也不会说,这东西叫望远镜——千里眼。”
这时,玉清把望远镜递给熙清,她拿着千里眼放在眼上对着月亮看,手哆哆嗦嗦总也对不准。好容易对准了,手一动又看不见了。她忽然想起诗句,把千里眼递给别人道:“找不到月亮的功夫却找到了诗句,我这总算是拨弄了月亮。”说完就写了诗:
绿窗学友月中有何物?请教千里眼。
拨月东西转,对不准焦点。
众人看了说,这一首也算写实之作。璞玉道:“文思枯窘,触类旁通,看看我的。”这时福寿也说写成了。众人先看福寿的诗:
松月清碧院中坐乘凉,篆烟遮人目。
呼人拨月光,轻风驱薄雾。
接着看璞玉的诗:
贲郎君何以驱青蚊?徐徐罗扇轻。
往来风拂动,碧海拨月明。
众人笑道:“这一首诗,写得真是特别透辟了。”
熙清笑道:“哥哥得了我的构思。”
璞玉将所有的诗全看了一遍,分了等级,缮写在大纸上,把玉清的诗放在最末。第二天,差古画把这七首诗送到天竺寺求教。
又过了几天,金公子想陪母亲和伯母回家,金夫人和琴、卢二人再三苦留不住。二位夫人看两个姑娘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心里宽慰,欣喜不已。于是辞别众人,和金钟坐船回浙江。
贲府平安无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忽然北风凛冽,白雪霏霏,又到冬季了。
贲夫人来到杭州也有三四个月了,想家,想儿子,无奈和爱女挥泪相别。回苏州时,贲侯为了路上安全,叫高珍护送。
一日,贲侯接到从北京来的《京报》,打开看到上面有一道命令:忠信侯贲玺任苏杭海防盐运使,三年任期已满,即令由三品工部侍郎桂棻接任。
贲侯看了心中欣喜,祷告天地。又听说桂二爷是仲冬二十日左右到任视事。
预计交接印信手续可在年末完结。从此贲府上下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原籍。贲府家人也都想家,无不高兴。文客诗友史登云、司田人、李宪章等听了消息也想回原籍,贲侯给了重谢,赠了礼物,三人赁船先回去了。
苏令安父子任期也满了,年末回北京,将接任卢龙知府。卢龙府离凤鸣州不甚远,金夫人把熙清留下,告诉:到家后看方便送到你们新任驻地,叫苏令安先回去。
不久到了年底。天桂菜到来,璞玉出城迎接。因是旧时相识,金兰至友,亲热相欢,毋庸赘述。
次日,桂大人亲自来见贲侯。贲侯将杭州地方的人情、风俗、物产、利弊一一据实详告。选择吉日交接印信和处置悬案等事宜。桂菜毫不刁难扯皮,一切事情都办得顺当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