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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案
且说林公在打尖以后,重又登车赶路。保绪非常注意,目光常向车外了望,以防两怪客跟来行刺。行到邹县,时候还早,本可再赶一站,保绪却吩咐车夫停车投宿。林公心中甚为不解,便问道:“时光尚早,正可赶路,何故投宿?”保绪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由此前去,都是山林旷野,是强人出没的所在,傍晚经过,难免不生意外。况且刚才饭店中所遇的两个怪客,也是可疑,若是强人同党,我们此去,危险更多,故还是早些歇下为是。”林公点头称善,当下就在邹县城外升平客店住下。
晚间进餐,林公偶不小心,失手将饭碗打碎。林公并不介意,保绪却暗暗吃了一惊,自思:此种预兆,恐非吉象,今夜须格外小心,以防不测。他正在独自凝思,忽见红娥立在后房门口向他招手。保绪连忙走到红娥面前说道:“我们所处境地,甚为危险,今晚我们二人轮班守夜,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你看可否?”红娥摇头答道:“山东道上能人最多,我自知女流之辈本领平常,只怕逢到劲敌,我二人不是对手,闹出乱子来,哪里对得起林大人呢?”保绪皱眉说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既然负了保护的责任,岂容畏缩?据我想来,还是将大人送入城去,在县衙耽搁一宵。”红娥不待他说毕,插口说道:“林大人早就说不愿受沿途惊动地方官府,请他到总衙歇宿,必然不肯答应;况且,山东道上步步荆棘,也不能躲过今宵便算完事,须打算个长久之计,方保无虑。”保绪到此,顿然现出局促不安的神色,焦灼异常,连说:“这便如何是好?”红娥见他如此情形,不觉嫣然一笑道:“法子却有一个在此,你且附耳过来。”一面把樱桃小口凑到保绪耳边,说了几句。保绪听罢,笑逐颜开,连称妙计。红娥叮咛道:“隔墙有耳,必须秘密安排,一经漏泄,那就岔事了。”保绪应声理会得,便回到林公身边,也附耳说了几句,林公点头称好。当下保绪吩咐常福道:“来朝要赶早站的,早些安睡吧!”常福自在外间安歇。林公和衣而睡。保绪把房门关闭,然后吹灭灯火,一个儿在暗中摸索了一回,方才横倒榻上,把惯用的武器放在手边,闭目休息。
隔了一会,听得街坊上正敲三更,张目向窗棂上了望,残月朦胧。正在看时,忽听门上格格作响,似有人在外推撼,料必刺客来了,连忙悄悄地跨下床来,蹑足走到门后,从隙中向外窥探,只见一个全身夜行扎靠的矮汉,手执单刀,正在门上推撼,背后还站立一大汉,门隙中虽然瞧不清楚面貌,就那模样估量上去,不是饭店中所遇的两个怪客还是谁?当下保绪不敢冒昧开门拿捉,打定主意,潜伏暗中,待他二人撬门入室,突然袭击,杀他个措手不及。故在门后兀立。隔了一会,不见动静,再向门缝中看时,门外人影全无,就回到榻上坐定。正在疑想,忽听得屋面上翻瓦之声,方知刺客在屋面上开天窗。
暗想:等他使展倒挂猿猴的架势翻下来时,就可出其不意,挥刀砍断他们的足踝。一边想,一边仰着脖子观看,不多片刻,屋面已成了一个大窟窿,却只不见刺客跃下。正在惊疑之际,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上面飞下一把雪亮钢刀,唰的一声,正中林公卧榻的中央,刀身受着反激,摇摇不定,约计部位恰当胸腹,若有人睡在榻上,准死无疑。当下保绪暗暗佩服。忽听上面低语道:“现在林已被飞刀刺死,我们公事已毕。至于他的家属,和咱们素无嫌隙,也不用滥杀,回去吧!”保绪此时并不上屋追赶,连忙三脚两步,奔到后房;红娥正坐在那里守夜,保绪向她说道:“刺客已来过了,亏得你使用这条金蝉脱壳之计,把大人藏到后房安歇。否则今天的事,就不堪问了!”原来林公和衣而睡之后,吹灭灯火,即悄悄的潜行到后房安歇,榻上只用棉被叠成人形,乱了刺客目光,那一飞刀竟刺了个空,这是红娥所用的妙计,也是林公吉人天相,不该受此天妄之灾罢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6回以德服人释放刺客 告养归里饱受虚惊
且说当夜行刺林公的,正是飞刀癞王毛四。他费了五年苦功,练就一种飞刀绝技,比众不同,寻常飞刀,都用纯钢炼成的柳叶刀,长只三寸三分,他却就将常用的单刀习练而成,能于二十步内,百发百中。当下毛四同商峻回到歇宿处所,商峻不免赞扬他飞刀厉害,恭维几句。毛四道:“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现在姓林的已被咱刺死,总算不虚此行了;但闻得姓林的有个同伴,也是好生了得,若姓林的果真死了,他必定找我们报复,势必经官动府。我们二人倒不如早早回去,免得横生枝节。”商峻道:“依兄弟愚见,暂时不必他往,因那姓林的是否身死,尚未明白,况且他那同伴诡计多端,说不定夜来落他圈套。如姓林的真个死了,明天之后,必有一番扰攘,那时再走未迟。如姓林的竟没有死,来朝必然要赶早站,那时再作计较,待到天明前去探个明白再说。”话声未绝,忽听得喔喔鸡声,东方已自发白。
二人即行换了衣服,带着武器,同出歇处,赶到林公寓所门前,只见停着六辆驴车,常福正在搬出行李来。毛四向门内闪眼一望,只见一人身高不满六尺,生就方面大耳,皮色微黄,浓眉凤眼,鼻正口方,头戴瓜皮小帽,身穿蓝绸子长衫,外罩天青缎马褂,威风凛凛,缓步走出,此人不是林公,还是谁呢?
不觉一惊,他生就急性,马上掣红毛宝刀,直奔林公,挥刀拦头砍过。这时保绪正在柜台前付账,林公只身走出,瞥见刺客抡刀迎面砍来,急向旁一闪,正待呼唤,忽从林公背后打来一种暗器,直逼毛四面门。毛四眼快,连忙一反腕把宝刀向上一格,当的一声,那暗器横飞而出,却是百步莲子锤。原来红娥保着郑氏夫人出来,忽见有了刺客,急用暗器相救。经此一拦阻,林公已同郑氏夫人退入。里边,红娥见一击不中,急掣出子母鸳鸯剑,直奔毛四,怒声叱道:“大胆强盗,擅敢行刺朝廷命官!”说时挺剑分心刺去。毛四带刀相迎,两人接住厮杀,一个是少林门下的侠女,一个是绿林有数的英雄,棋逢敌手,杀做一团,不分胜败。保绪早已瞧见,也抽出雁翎刀,飞步前来助战。不料钻天燕子商峻从门外窜入,舞动双刀,接住保绪,斗到十多个照面,亦然不分胜负。那时红娥自知实力不及刺客,久战难免吃亏,她就使开一路达摩剑法,只见剑光闪闪,愈杀愈紧,杀得毛四眼花缭乱,被剑光裹在中间,弄得手足无措,正想逃遁,手中刀稍一迟缓,被红娥一剑刺去,正中左臂,毛四大叫一声,负痛脱逃。红娥并不追赶,抡剑来助保绪。商峻本领不济,单战保绪,勉力打个平手。怎经得红娥扑到他背后,舞动双剑,忽上忽下,一阵猛砍,杀得商峻汗流脊背,气喘吁吁。保绪瞧个破绽,飞起一腿,将商峻踢倒在地,捆缚个结实,推到林公面前。
林公向他询问姓名,商峻照实供认。林公喝道:“我与你前日无仇,往日无冤,你来行刺,必然受人指使,从实供来,尚可宥你一死。”商峻供道:“我本来不想行刺大人,实因受京都某公指使,故而出此。至于那人是谁?请大人自思,在京时和谁结过深仇,就可知道了。”林公恍然大悟,便道:按律你行刺命官,罪无生理。我姑念你并非主谋,如今将你释放。以后再敢来行刺么?商峻道:“蒙大人法外施恩,贷我一死,人非草木,安敢再来行刺?”林公就命保绪将他释放。保绪很不自在,说道:“大人体上天好生之德,免他一死,不过放他回去,仍做杀人放火之事,为害商旅,也非仁义之道。还是送交本地县官,按律重办为宜。”林公遂道:“我既允将他释放,岂可反悔?”一面又向商峻吩咐道:“自今以后,你须弃邪归正,不准再干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否则必有伏诛的一日。”商峻答道:“本来我是当兵出身,因为误伤人命,不得已而落草的,此去誓不再做马贼。”林公即命保绪将他松绑,商峻拜谢而去。林公挈眷登程,保绪同车保护,向林公问道:“大人何故不杀刺客?”林公答道:“你有所不知,刺客受穆彭阿指使而来,我若和他一般见识,处商峻于死地,冤仇愈结愈深,如今示以宽大,一则可促穆奸觉悟,二则不和马贼结怨,也是两全之道。”保绪听说,佩服林公度量宽洪,见识高明。就此一路平安,直到杭州落了公馆。次日林公上辕门谒见浙抚。巡抚李公,本与林公旧识,叫他即日赴任视事。林公到任之后,兴修海塘,规划水利,杭嘉湖三郡百姓,都称颂林公德政。在任二年,因父病沉重,告养亲归里,将保绪荐入漕督周天爵幕府。
红娥早已拜公为义父,因畏大妇悍泼,不愿随保绪同去,一路保护林公夫妇,回转故里。
不料副将张保仔这当儿适在福建捕盗,探知林公告养回家,以为报仇机会到了,即遣部将独角龙李彪行刺林公。李彪本是剧盗出身,武艺出群,且精陆地飞行之术,自从跟随保仔投诚以来,积功保至都司衔;现在奉保仔密命,守到黄昏,扎束停当,带了武器,一脚边赶到林宅后面,越墙而入,找寻林公。其时已半夜,红娥同郑夫人已归楼上卧室。楼下便是林公的卧室,那红娥伺候夫人安睡以后,正拟解衣登床,瞥见楼窗上一条黑影,像闪电般掠过,料必是刺客,说声不好,连忙向床头抽取宝剑,顺手把暗器悬在腰间。原来她善用两种暗器,一是百步莲子锤,一是连珠镖,此时匆忙之间,只取了一镖囊,一个腾步蹿来,伸手推开后楼窗,两足一蹬,蹿到屋面,施展轻身功夫,连蹿带纵,跃到左边厢屋顶上,定神向上了望,见一个彪形大汉,立在林公卧室窗前,手执钢刀,正在窥探。红娥暗想:我终究是个女流,下去厮拚,难保必胜,不如用连珠镖取他的狗命。打定主意,一回手向镖囊中摸出钢镖,一边高声喝道:“大胆狗强盗,擅敢深夜来此窥探。”那刺客正是李彪,听得背后有人说话,急忙掉转身来。说时迟,彼时快,红娥照定他咽喉,脱手一镖打来。李彪急举手中钢刀向上一挡,当的一声,飞镖落地。红娥两手同时发出两枚飞镖,分向上下盘打去。李彪瞧见是个女子,已忽视了,自己艺高心胆大,非但不逃,反而使诈诱敌,瞧见飞镖打来,假意哎哟一声,就地滚倒,避过飞镖。红娥在残月光中,看不清楚,只道他当真中镖倒地,急使个鹞鹰扑水的架势,纵身及地,高声喊道:“有刺客!燕儿快来拿捉。”那燕儿是她的使女,听得主人叫唤,连忙向房壁上取了单刀,飞步奔来。那李彪横在地上,专等红娥蹿到他身旁,打算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哪知红娥阅历已深,下地来,不见刺客逃遁,情知有诈,站立一边,不即上前拿捉。燕儿奔来,瞥见刺客横卧在地,只道已经受伤,便想来打死老虎,就抡刀直扑上前。冷不防李彪忽地使个鲤鱼打挺,就地跃起,喝声浪蹄子照刀,风声过处,一刀向燕儿迎面砍来,吓得燕儿一跳,急挥刀架住,被李彪用刀一逼,震得虎口麻木,自知不是对手,连忙收刀后退。红娥急掣宝剑上前迎敌,刀来剑架,剑去刀迎,打了二十多个照面,杀得红娥满身流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那李彪一刀紧似一刀,越杀越勇。红娥欲逃不得,正在间不容发的当儿,亏得燕儿急出一个好主意,奔到厢房中,拿出一面铜锣,镗镗镗一阵乱敲。家中男女仆役,都在睡梦中惊醒,只道后面失火,飞奔入内。李彪到此,生怕孤掌难鸣,才虚晃一刀,跃登屋顶,如飞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7回访能人酒客说真话 受愚弄干役入牢笼
且说林公告养归家,被张保仔密遣李彪去行刺,饱受了一场虚惊。红娥当夜虽然把李彪吓走,自知不是对手,倘然刺客同着帮手再来,非但自己性命难保,连带义父也危险万分,就把心事直告林公,说明此间住不得,只有暂时秘密移居亲戚家,方保无虞。此时林公的父亲病已告痊,也叫林公借居岳丈家中,郑夫人也竭力怂恿,林公拗不过众人,便秘密移往郑公馆,安居半年。
一日奉到上谕,补授淮扬道,不必来京请训,着即赴任。
林公遂挈郑夫人动身赴任。那淮扬道衙门在清河,林公先到南京,见过孙寄圃制军及石振声藩司,然后往清河接任。周保绪得悉林公补授淮扬道,即向周漕督托病辞职,仍至林公处办理文牍。林公待以义婿之礼,与红娥同居别院。淮场一带,最多私枭,明目张胆,猖獗非常,虽有两淮缉私营,不过奉行故事,每季和枭匪接洽,交出几船税私盐,缉私统领就可销差,倘若认真办理,派水师兵船,驻泊海口,截击大帮贩私船,枭匪人人拚命,总把官兵杀得大败;势炎滔天,弄得缉私营兵丁畏匪如虎,不敢拿捉,两淮盐税因此年年短少。江督孙寄圃素知林公胆略过人,办事认真,专折奏请,调林公补授淮扬道。林公到任以后,即与保绪商量整理盐政。保绪说道:“大小枭匪,不下数十帮,一网打尽,颇非容易,只可一面招募缉私小队,勤加训练,使成劲旅;一面向督辕请领枪炮,并探明大帮盐枭头目姓名和出没所在,设法诱捕,方有肃清之望。”林公称善,马上备文,禀准江督,然后出示招募小队三百名,委保绪勤加训练,不及两个月,已成劲旅。林公另编二十名侦缉队,四出哨探。那时大帮枭匪头目,最凶悍的叫做煎海干方老哥子、闹海夜叉李八、海虎刘歪嘴,三人手下各有一千多匪党,百十来号小艇,每次装着私盐进口,都用炮艇开路护送,如入无人之境,向下水开往通如、崇海、江常、太宝等处销售。以西麻镇为根据地,停泊在那里的私盐船,约有三四百艘。林公心想:手下只有三百名小队,二十艘枪船,兵力单薄,哪里敌得过数千盐枭呢?只有用以毒攻毒之计招降一二大帮,命他们去剿灭各帮,除此别无办法。保绪也很以为然。林公当即派侦缉员杨春生,前往方、李、刘三枭匪处接洽,不料春生几乎被李八所害,亏得方老哥子相劝,说他来招降并无恶意,愿降不愿降,他也不能相强,我们也不当伤他性命。春生才得狼狈回衙,向林公禀明前情:枭匪都是青红帮中人,誓同生死,不肯自残同类。林公听说,晓得以毒攻毒之计难行,便与保绪密商。保绪说道:“只有设法诱捕,现在枭匪已有准备,急切不能得手,宽假时日,别作计较。”林公也知欲速不达,只好暂时搁过一边。每遇空闲,就出外探访民情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