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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案
且说穆奸收受了这笔巨额贿赂,不恤民害,不顾公论,密召大常寺少卿许乃济到私第,授意他递出奏疏,若得朱批如议办理,有三万两酬金到手。乃济本是穆奸心腹,且由穆奸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唯命是听,告辞回寓,草就奏疏,送到军机处,就由穆奸呈御览。原折约有三千多字,说来头头是道,颇合时弊,主旨以鸦片贸易为合法,禁烟也属目前要政,措辞肯称取巧极,节录奏折中大意如下:鸦片一名罂粟,原产于印度,为止泻提神唯一要药。
本朝康乾时代,列入海关进口药材类,每担抽税五两四钱。旋因使用过度,吸食成瘾,流毒社会,致干例禁,屡次颁行禁烟法令。始则拟以枷杖流戍,继且科以绞刑。只因情罪不符,酷刑未尝实行,而吸食贩运者,反而有增无减。其故由于未禁烟时鸦片进口,一则须纳税银,鸦片进口,只能与输出之大黄茶叶交换,不作现钱交易。自厉行烟禁以来,海关烟税取销,偷运进口,不必纳税,只须耗费若干私费,便能进口秘密交易,概用现银,故而在未禁烟前,每年输入鸦片只有数百箱,禁烟以后,输入数逐年增加,多至三万数千箱,现金外溢,银价因是日昂。自来法令愈严,讦告愈多,官吏因之不能实力奉行,破坏法律之心计亦愈工。吸食鸦片,有害人身,尽人皆知,严禁而不知戒绝,还可稍示姑息,不加闻问,唯救济社会经济,整顿进口税银,乌可不问?查鸦片本属药材,征收税银,早列入进口贸易表,自属合法贸易,岂可因噎废食,为吸食鸦片者有害,禁止进口,徒然损失税银,鸦片依然偷运,不如仍照旧章,认为合法贸易,准予纳税进口。唯须以物换物,卖于公行员,不得以现银交易,一面严行禁止官吏、差役、兵卒等不准吸食,犯者加等治罪。如此则漏卮可塞,银价可平,偷运可绝,烟害亦可断绝,一举而备数善。谨请乾纲独断施行,云云。
此疏虽然别有用心,但写来却也丝丝入扣,道光皇帝,耳骨最软,凡有情理之事,他总肯采纳。当时览奏动容,即命穆彰阿传谕广东总督及海关熟议具复。穆奸料到粤督邓廷桢决无反对之理,分明大功告成,三十万运动金可以安然享有,当下退回相府,一面传谕广东总督遵议具复;一面密传葛东明进见,把上文的经过,细说一遍,吩咐他赶紧回转广东,再向粤督衙门运动,那么鸦片可作合法贸易,装运进口了。东明道谢退出,回寓算清宿费,雇坐驴车到天津,仍坐原轮船回转广东。他此行到手了三十九万五千两银子,正是喜出望外。回到广东,往见查顿,把入京运动情形细说一遍。未了说:“穆相叮嘱,粤督处还须花金运动,免得功败垂成,被他力持异议。”
查顿说道:“一客不烦二主,再劳老哥辛苦一趟,你看三四万两可以成事么?前次之款,是由各洋商公摊,但这笔余款,只好由我一人独出,势不能再向他们摊派,这倒要请老兄格外帮忙才好呢?”东明答道:“京中已经运动成熟,谅粤督也不敢力持异议,送三四万两银子给他,也不算少了。”查顿马上同东明到银行中兑了三万两银票,东明即往总督辕门拜会。邓廷桢接入花厅,分宾主坐下。东明劈口就问道:“大人可曾接到军机大臣字寄,交议鸦片为合法贸易,准予纳税进口的上谕么?”廷桢听得此问,心中一想,明知话里有因,若非英商托他入京运动,那军机处的公事素来秘密异常,谁敢宣泄于外,他哪里会晓得,这一定是走了内线来的。他既然出京以后来此求见,不消说总有什么请托,正可趁此机会,捞他一笔巨款。
打定主意之后,便含笑答道:“此事关系重大,一时未便议复,尚待考虑,此时也不敢擅立主见。”东明听说,明知他要钱,便道:“此事在京中已承穆相爷允许,大致可见诸事实,只议复一事,还求大人格外帮忙。”说着将一对锦绣荷包送上,口称这是商人从京中带来送给大人玩耍的,还望收纳。邓廷桢一见荷包饱绽异常,明知里面必是关节,便含笑收下,端茶送客。东明见他收了此物,知事已成,即行辞出。邓廷桢即传海关道商议具复,表示四项意见,大致承认鸦片为合法贸易,由是鸦片化私为公,纳税进口。
初时贩卖开馆,尚干禁令,嗣后法律废弛,两广地方烟馆林立,人民可以自由吸食。隔了一年,连带闽、浙、苏、皖等省,亦然鸦片充斥于市。粤督为防揭参起见,奏定暂行条例六条,照录如下:一、输入之鸦片,概可交换货物;二、特派巡逻船,防止秘密输入;三、就嘉庆二十三年之旧规定,无论何船何货,准输入品三折为金货与其携归,唯一船取得之总额,不得过五万先令;四、鸦片可照其他商品卖于护商人;五、每担输入税连附加税共计三两三钱八分六厘;六、通商仅限于广东,未通过广东税关之鸦片,一律没收。
自有此六条规定,一般贩土夷商有恃无恐,整千整万两的由广东海关输入。海关税收大旺,粤督还欣欣然有喜色!殊不知流毒各省,贻害民生,不堪设想。就是楚省,经林公苦心严禁以后,也几乎死灰复燃。一面出示张贴各属,劝谕人民已离苦海,断不可再堕深渊,剀切晓谕,并严禁兴贩入境,总算不曾前功尽弃。一面函托内阁学士朱罇上疏抗争鸦片不该准予进口。大意谓:自厉行烟禁以来,如楚省人民自知改悔,呈缴烟具、烟土,全省烟害,将次肃清。各省正宜一律严禁,以楚省为模范。而今广东非但不禁,反视鸦片为合法贸易,准予纳税进口,与禁烟法令大相矛盾。总之,鸦片有万害而无一利,英夷以此输入中国,实欲使我国弱民贫,以遂其扰乱中华之野心。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严申烟禁,尚恐难以尽绝,乃复举禁运功令一律废除,反许其化私为公,纳税进口,贻害百姓,大祸不堪设想矣。
此项奏疏进呈之后,给事中许球、鸿胪寺正卿黄爵滋等继续上疏,奏请严禁鸦片入口。许球奏折中大意谓:金银外溢,年约千万两以上,漏卮不塞,十年以后中国将无现银流通矣。欲遏此滔滔之势,势必鸦片之输入,与现银之输出,一同禁止,始为正当办法。若解一省之禁,则他省何以维持其禁令?正本清源,不可不自治本国民始。检查外商运土,犹宜认真,令其停泊伶仃岛下之食库船一律返国,并宣示外商,以后再以鸦片诱惑华人,通商必至断绝,居留贩土之外商,亦不免受中国刑罚,使外商儆惕,不再有轻蔑我政府之举动,则肃清庶可望矣。
道光帝览奏动容,即将原折交军机大臣妥议奏复。穆彰阿主张,输入鸦片充作药料之用,不能非议。并且粤海关税收入赖是颇有起色,一旦禁止输入,进口税必然短少,不如寓征于禁,特别加重鸦片进口税率,并限制进口,后只须以物换物,不准现银交易,一面通令各省督抚严禁开馆及吸食,如是则不碍通商,不短税收,而于百姓也绝无影响,竟照此复奏。道光帝终觉有些不妥当,但是其言亦颇近理,不能即予批驳。
后来再阅潘世恩、王鼎两大军机的复奏,却又不约而同的反对准许鸦片进口。
罂粟固然可以入药,但是每天患痢病肝胃病的人,能有多少?所用此项药材,算来也用不尽许多。如今每年入口数万箱,未必完全做药,无非卖给各省居民熬膏吸食。
纵使加重税率,税收固有稍增,无如此项金钱仍旧都取在我国百姓身上,依然得不偿失,徒苦我民,将来民穷财尽,国本动摇,危机四伏。总之,鸦片为唯一害民毒物,苟有人心,皆当痛恶深嫉,断不能视作合法贸易。请旨严饬广东总督,勒限外商将现存商馆及食库船上之鸦片,一律载回,永远不准将鸦片偷运进口。限满后查获鸦片,船货一并充公,运土外商处死罪。同时通令各省督抚将军,厉行烟禁,烟害庶有肃清之望。
道光帝披阅此疏,深以为然,即着潘世恩通令各督抚严申烟禁,并令粤督转饬海关取销烟税,不准鸦片进口。哪知广东百姓痼疾已深,一时难以戒绝。且知权奸穆彰阿当国,只要外商携金入京运动,鸦片依旧可以进口,我们何苦去戒烟呢。于是大家观望,表面上虽然奉行故事,暗中依旧秘密吸食,外商非但不肯载烟回国,且夹杂在别种货物中附带入口。对于当地有权干涉的官吏,概用金钱运动,竟是通行无阻。粤督因为以前曾受外商巨费,目前又按时都有孝敬,只好充耳不闻。不料激怒了那位爱国爱民的林则徐,竟然挺身而出,要与运土外商大起交涉。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46回尤协镇狂妄辱钦差 邓制军直言论权相
且说林公在湖广总督任上,办理禁烟,劝惩兼施,成绩卓著。非但兴贩开馆久已绝迹,并且嗜好甚深的贫民富户,也有觉悟改悔,自愿缴出烟枪、烟膏,具结立志,服丸戒绝,全省烟害渐次肃清。林公方以为本省既树禁绝鸦片的先声,各省必然仿行严禁,就此全国的烟毒,不难一律扫除。这也是一件与民更始的善政。哪知事与愿违,各省非但不见仿行禁烟,并且听得广东已准外商运土进口,作为正当贸易,列入药材一类,纳税输运,因此各省兴贩都往广东与外商接洽,贩运烟土至内地秘密售卖,苏、浙、闽、赣等省烟禁渐弛。因此激动了林公的义愤,暗想:此番不将烟害铲除,流毒永无尽期,不仅百姓沉沦苦海,并且国家也必日渐贫弱。我既得皇上知遇深思,岂能默不一言,坐视此病国殃民的秕政实行。明知现在皇上必被穆彰阿蛊惑,以致出尔反尔,忽而严厉禁烟,忽而准予将鸦片列入药材类进口,前后自相矛盾,法令失却效用。如今却又重申禁令,但是在外商方面,固视若弁髦,偷运如故,百姓亦因此日久玩生,视若具文,吸食如故。粤督邓廷桢为人颟顸,最爱金钱,只要在他面上稍为化费些便得,断不敢与外商竭力抗争。那么我各位封坼,岂可袖手旁观,保民报国端在此时。想到这里,就提笔草就奏折,缮正颁发。折中大意谓:鸦片为误国殃民之毒物,烟不禁,民生日贫,国势日弱,行见十年之后,文无可用之士,武无可战之兵,华胄为夷,中原板荡矣。微臣身受皇上知遇深思,愿任巨难,与外商严重交涉,是否就望圣裁。
此折到京,道光帝览奏动容,朱批即来京陛见,督篆着湖北巡抚钱宝琛护理。林公接到此谕,即日交卸,眷属回转故里。那时燕儿早已嫁给史林恩为室,燕儿保护郑夫人回转侯官。林恩带着八名得力旗牌,保护林公,由水路到天津登岸。
换坐驴车进京,时在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十三日。一面递折请安,一面赴恩师王鼎公馆拜见。林公本是王鼎生平最得意的门生,特设盛筵洗尘,并不请外客相陪。师生二人入座,把酒谈心,略谈些别后情形。林公劈口问道:“准许鸦片纳税进口,究竟是谁的主张?老师大人必有所闻!”王鼎叹道:“你想有谁?除了穆相,谁敢冒此大不韪,受天下人的唾骂呢?据闻是英商查顿花了三十万两,才得贿通穆相,买嘱许乃济奏请鸦片列作药材类,准予纳税进口。当时我和潘老力争无效,总想广东邓制军必持异议,不料复奏到京,并无异议。亏得你复奏反对,并经给事中许球等上疏力争;皇上方才觉悟,下谕取消鸦片进口税,重申烟禁。无如朝令夕改,等于具文,不独外商偷运如故,连带官吏也不知认真严禁,皇上才想起你在楚督任上办理禁烟成效卓著,特降面旨,召你进京,大约委派你往广东去一走了。”林公答道:“门生身受皇上知遇深思,理当报国,纵使门生赴汤蹈火,亦不敢顾惜身躯。”王鼎拈须微笑道:“以身许国,这才像封疆大吏。”师生二人说说谈谈,不多一会,就饭罢撤席。林公告辞而出,又往潘世恩及几位知己同年处拜会,直到傍晚,方才回寓休息一宵。次日即蒙召见,垂问楚省禁烟事甚详,林公详细奏对。未了道光帝说道:“粤省烟害有外商从中把持,情形与楚省不同,朕欲派卿前去,办理烟案,未知可有把握否?”林公答道:“臣去惟有矢以毅力,与外商据理力争,交涉到运回存土,嗣后不准偷运进口而后已。舍身为国,决无返顾,毕竟决裂,只好以武力作后盾,与夷商一决。”道光帝深以为然,即派为钦差大臣,驰驿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并命吏部颁给钦差大臣关防。林公就叩头谢恩退出,等待领到关防,便向老师及各同年处辞行,陛辞出京,由直隶山东安徽驰驿前进。
林公为甚不由海道赴粤,偏要绕这远圈儿,从陆路驰驿赴粤呢?原来因陛辞出京时,奉皇上面渝,顺道密查山东、安徽、江西三省的烟害与吏治民情,不得不由陆路赴粤。
刚到江西地界,途遇大雪,不能赶路,只好投寓安歇,等待雪霁天晴,再行起程。林公历任督抚,凡遇卸任上任,总喜欢微服私行,不受地方官供应。此时正值新年,连日大雪纷飞,林公在客寓中异常寂寞,带着林恩至间壁茶坊中,喝茶消遣,顺便察访民情吏治及烟土情形。只见室中有讲评话的,说书人尚未到场,听客却已坐得满满,只留正中一座空着;林公就据空桌坐下。茶坊主人急急赶来说道:“客官对不起!这是尤大人定下的座头,他人不能占坐,客官请到柜台前泡茶吧!
好在说书先生嗓音响亮,前后一样清楚的。”林公道:“叫我坐后些,那是没什关系的,不过我要问你,那尤大人是谁?他出多少钱常包这个座头呢?”茶坊主人答道:“包钱是分文不取,只因为他是协镇大人,肯赏脸到此听讲评话,已是万幸,故特设此座。”林公说道:“开茶坊将本求利,何必要去奉承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