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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武与小白菜
却说阮、李二人趁了航舟,直到仓前,即到太平巷小白菜家中。这时小白菜正坐在灵台之旁摺锭,见走进两个差人,手捧签票链条,不禁一怔,只见那个差人走到小白菜面前,一抖铁链,向小白菜头上一套锁了,叫道:“快走,快走,有人告你咧。”这一来,把个小白菜吓得花容失色,只是莫名其妙,自己犯了什么大罪,是谁把自己告了?可是平日听得乃武说过,县中差人最贪的是钱,没有得到钱的时候,铁青着脸,谁都不能说一言半语,只要有了好处,便是叫你晚爹都愿意。今天既有人告了自己,不如化几个钱,在差人口中探听些影踪,便向二人笑道:“二位大叔,且请放松一步,待我收拾了一些家私,吩咐家中的人几句,也可放心。二位的好处,我总明白。”阮。
李二人听小白菜说话在行,便也笑着答应。小白菜忙叫三姑,到楼上取十块钱下来。三姑这时早已吓得如筛糠般乱抖,听小白菜命他上楼取钱,忙奔到楼上,在小白菜抽屉内取了十元,走下楼来,交给小白菜。小白菜即分给阮、李二人道:“这一些些,送给二位买碗茶喝。”二人欢天喜地的收了,小白菜便吩咐三姑,好生看守门户,又悄悄命三姑再取了些钱,藏在身旁,预备官司使用。又问阮、李二人,究竟是谁告下了自己?
阮德便把葛文卿告她因奸谋死亲夫葛小大,有血衣为证,细细的说了一遍,小白菜听得,不觉呆了一呆,知道定是喻氏起下疑心,把血棉袄取去,命文卿在县内告状。只是自己于心无愧,并未毒死小大,便是到官也不妨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因此心中倒放下了心。当下吩咐了三姑一番,命她当心家内一切物件,别被人家偷去,自己即要回来。吩咐已毕,随了两个差人,竟投馀杭县来。
到了县衙之内,差人进去通知。刘锡彤立即坐堂,把小白菜押将进去。阮德上去消了火签,小白菜跪在下面。刘锡彤把醒堂木拍得怪响,喝道:“葛毕氏,你堂弟葛文卿,告你因奸谋死亲夫葛小大,快些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小白莱听了这几句言语,暗想小大的死,本是很不明白,自己已是冤苦非凡,葛文卿竟把自己告了因奸谋命,不禁悲从中来,呜咽道:"大老爷,冤枉呀,小妇人同丈夫,一向十分恩爱,如何能下毒害死他呢?况且小妇人虽则贫苦也颇识三从四德,从未有过不端之事,镇上人那个不知,怎说是小妇人因奸谋死亲夫了呢?
"刘锡彤听得,冷笑一声,把血衣掼下堂来,喝道:“你既不是谋毙亲夫,那血衣是从那里来的?”小白菜知道便是小大临死穿的棉袄,确是吐得满面血迹,可是小大的吐血,连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吐的?忙哭着道:“这件血衣,是丈夫小大临死时穿的,丈夫临死喷了许多鲜血,连小妇人也不知怎样吐的?倘真是谋死亲夫,落下了痕迹,岂能落在他人手中,不先藏好之理。病人临死吐血也不足为奇,如何能将一件血衣,便咬定小妇人谋死亲夫呢?请大老爷明察,替小妇人伸这不白之冤。”
刘锡彤听得,觉得小白莱的言语,很合情理,又没有真凭实据,怎能说她这定是谋毙丈夫呢?这事却非细细查明不可,即吩咐差人,先把小白菜带下收监。差人们答应,把小白菜带了下去。
刘锡彤却命提文卿到堂上,把小白菜的言语,一一说给文卿听了,血衣不能作为谋死亲夫的真凭实证,文卿不禁沉吟一回,暗想小大的死状,准是服毒无疑,只是凭空说小白菜谋毙亲夫,非但小白菜定然不肯承认,便是官府也不相信,非得开棺相验不可。倘是验明是服毒而亡,那时小白菜还有什么言语?倘是验出是病故,那时自己很不方便。可是这是已是势成骑虎,就是不开棺试验,自己诬之罪,也不能逃掉,不如开棺相验之后,若是并非服毒,自己坐了反坐,也是因了要替哥哥伸冤,方才至此,倒可以于心无愧,打定主意,便跪着道:“大老爷既说血衣不能为凭,小的情愿开棺相验一个明白,可以替兄长伸冤,"刘锡彤听得文卿愿意相验,不禁点头道:“好,可是验出并非服毒而死,如何办法呢?”文卿把牙关一咬道:“倘是没有中毒,小的愿意反坐,定必看个明白,方才安心,"刘锡彤听得,即命差人把文卿押下,随着自己到仓前去开棺相验。差人等应命,忙传了忤作,随着刘锡彤,出了衙门,向仓前去相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验尸身美小娘受冤 报家信好儿子求救
话说馀杭知县刘锡彤,答应了葛文卿下乡开棺相验,即传集了忤作差人,押了葛文卿,一齐到仓前去。这时喻氏、喻敬天、钱宝生等都已得信,忙都齐集在葛家。三姑已吓得躲在楼上,不敢见面。刘知县到了葛家,摆下公案坐下。又问文卿,开棺之后,若是无毒病死,该当如何?文卿咬定牙关,说是验出无毒,情愿反坐,按律抵罪。若真是服毒而亡,请大老爷伸冤。刘知县点头应道:“那是自然,你先去开棺。”只因清律不论何人请求开棺相验,都得自己先行动手。文卿取了一柄利斧,走到小大棺旁,忍不住泪如雨下,即一咬牙关,砍将下去,一刹时差人忤作等把棺开了。刘知县命忤作好生验明。忤作验了一回,早验出是中毒而死。便报道:“验得男尸一名,头部无伤,胸腹无伤,两手无伤,两足无伤,服毒而亡。”刘知县听得葛小大果然服毒而亡,不禁吃了一惊,暗想倒瞧不出来,似小白菜的标致女子,竟会谋死亲夫。文卿听得果然小大是中毒而死,早跪下道:“请大老爷替哥哥伸雪。”刘知县答应,一面命人把小大尸身放入棺内,用封条封好,即打道回衙。不一时,到了衙内,即升堂坐定,吩咐带小白菜上来。不多时小白菜当堂跪下。刘知县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葛毕氏,本县下乡验明你丈夫确是服毒而亡,你还有何说,快将奸夫是谁,因何谋死亲夫,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小白菜听得小大果然是服毒而亡,好似青天下个霹雳,暗想这事糟了,无论如何自己难以辩白,便是跳在黄河之中,也不能洗清自己杀夫之名。可是自己实是没有下毒,如何能得招出什么来呢?忙连声呼冤,哭泣不止。刘知县这时因验明了小大是中毒而死?认定是小白菜是个谋死亲夫的正犯,见小白菜不肯招认,即把脸一沉,掷下一支签来,喝道:“不用刑具,想你也不肯招认,快将拶子将这淫妇上了,看她招也不招?”
两旁差人早如虎如狼的一声呐喊,套在小白菜手上。正待收紧,忽地大堂后面走出了一人,向差人喝道:“快些放手。”阮德抬头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这人正是刘锡彤的夫人知县太太林氏。刘锡彤在馀杭,那一个不知道最怕太太,便是坐堂审官司,也得太太做一半儿主。如今林氏出来,喝声住手,那里敢不听吩咐,忙将拶子一松。刘锡彤坐在堂上,见太太忽地出来,吩付松了小白菜的拶子,不知何故,忙下了座位,向林氏笑道:“太太,做怎样呀?”林氏道:“这女子是谁?犯了什么刑法?”锡彤道:“这便是仓前镇上出名标致的小白菜,犯了谋死亲夫的大罪,因此审她的口供。”林氏听得,即把小白菜端详了一回,见果然标致,暗道,怪不得子和迷得失魂落魄,果然是十分人材,便回头向锡彤道:“老爷,且别审官司,家中死了人咧,快进去看看。”锡彤听得,大大的吃了一吓,忙吩咐差人,先把葛文卿、小白菜收监。明天再审。差人们答应自押了小白菜等下去,刘锡彤随了林氏忙忙进去,问林氏死的是谁?林氏道:“媳妇上吊死了。”锡彤听了李氏自尽,又是大为吃惊。
李氏好端端的住衙中,怎样会上吊自尽的啊?内中却有个缘由。只因刘子和同钱宝生在仓前商定毒死小大之后,见宝生已把砒末付给三姑,知道小大服下定得死掉,恐在镇上不便,忙忙的动身到杭州去。当天到了杭州,住了一夜,心头只觉得不定。到了明天,在西湖内唤了一只小船,荡了半天,也是闷闷不乐,百无聊赖。到了下午,坐在湖边游玩,不由得想起了仓前的事情,知道小大服了毒药,生命不保,小大死了,将来小白菜不怕不到手中,猛的又想起了一个人服下毒药,要七孔流血而死,不要被人家瞧破,说小白菜是谋死亲夫,告到官府,小白菜岂不是要受苦楚,心上不免猛的一惊,暗急倘是告状说小白菜谋死亲夫,自然在自己爹爹之手,原可以驳斥不准。只是自己父亲没有知道这事,如何会知道凶手恰恰是自己儿子,不准状子。这般一想,觉得非立即回去,向母亲说明,托母亲阻止父亲不收状子,方才妥当。忙起身匆匆回转馀杭县来,谁知刚进了馀杭县城,即听得城内有人谈说,葛文卿告状小白菜谋死亲夫,知县老爷已下乡相验去了。子和听得,只叫得一声苦,暗暗顿足道:“啊呀,迟了,父亲已准了状子,少不得要审问小白菜了。不要供出了自己是个奸夫,那就糟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己如何活得成呢?”不由得心乱如麻,连连叹息。沉吟了一回,知道这事非得与母亲商议,不能挽回。
好得母亲素来疼爱自己,总不忍置自己于死地,不肯想法,有道是天大的官司,只要地大的银子,或者有些办法,也未可知。
趁着如今小白菜尚未供出口供,急急去同母亲商议,还不要紧。
想定主意,忙赶到衙内。一问太太正在客堂之内,同妻子李氏谈话。子和忙奔到客堂之内,见林氏正中坐定,在那里同李氏闲谈。见子和到来,不由得满面含笑道:“子和回来了,这几天在那里顽呀?”李氏也忙站起身来迎接。子和见了李氏,顿时在惶急中提起了一腔怒气,暗想要不是你生得似丑八怪似,我也不致到外面寻欢乐咧,也不会闹出这般的乱子,便理也不理,走到林氏面前,叫了声妈,正待向下诉说,觉得这事,被李氏听了不便,即向李氏骂道:“快滚进去,别立在面前,使人生气。”李氏不禁泪流满面的向内走进,只是也看出了今天子和有了什么重大事情,满面惶急,怕自己听得,不要子和在外面闹出大事,如何得了?便依旧悄俏回出,隐在门后,窃听子和说些什么?只见子和进去,在林氏面前跪下道:“儿子闯下了大祸,要妈救救。不然,儿子便是个死。”林氏见了,心中那里舍得,忙扶了起来道:“好儿子,你放心,天大的事情,有你妈担,别惊慌的,什么事情,这般的惶恐呢?”子和立在一边,细细的把自仓前看会,瞧见小白菜起,直到下毒毒死葛小大,如今葛文卿告状,刘锡彤准了状子,下乡验尸去了止,一一的向林氏说了。林氏听毕,也不由吃一大惊,沉吟道:“这事可大咧,你怎地这般的吵闹呀?”子和忙又跪下道:“这事非得妈同爹爹设法相救,不然,儿子要抵葛小大的命了。”
说毕,抱着林氏双腿,痛哭不止。林氏对于子和本是溺爱,如今见子和如此发急,心中早疼痛非凡,忙扶起子和道:“好儿子,放心,有你妈在此,大不了的事,化几万银子就完咧。好得小白菜还没供出你来,还可以想法,停一回你爹爹回来,我叫他进来,今天先把案子搁起来,一同请了师爷来设法救你就是。你别急坏了身子,可不是顽的。”一面又命丫环到外面去打探老爷可曾回来,丫环答应去了。子和听母亲作主,方放宽了心,坐在一旁,只待刘锡彤回来。
却说李氏在门后把子和的言语,听得清清楚楚,只吓得浑身发抖,忙走到房中,坐在床上,呆呆地思想,自这事已闹下了大乱子了。说不定子和要抵葛小大的性命,自己是子和妻子,子和虽则无良,自己却不是不端妇子,颇知礼义,将来如何得了。又想到自己嫁给子和之后,从未有一天称心。子和在日,尚且如此,子和倘是犯法抵罪,那时这位婆婆林氏,不知要把自己怎样蹂躏,如何活得下去。想到这里,不禁把银牙一咬道:"人生百岁,总是一死,何必活在世上受苦,不如早早寻个自尽,一死了事,将来子和如何结果,自己不再瞧见,倒是干净。
"这般一想,眼泪早忍不住流了下来,左思右思,活在世上反是受苦,死了倒好,即把一个仆妇遣开,闭了房门,解了五条汗巾,系在床柱之上,把牙关紧咬,竟自缢而死。直到仆妇回来,见房门紧闭,打了几声不应,知道不好,忙唤人打将进去,见李氏已是自缢在床台之上。吓得仆妇三魂出窍,慌忙奔去告知了林氏、子和。林氏、子和听得,忙奔到房内一看,李氏已死得停当。这时子和急着自己事情,那里有什么心思怜惜李氏。
林氏见人也死了,便命人去预备棺木安殓。
正在手慌脚乱之时,丫环已进来报知林氏,刘锡彤已回衙中,在堂上审问小白菜。子和听得,慌得手足无措。林氏一面安慰了子和,一面忙忙出来,恰巧小白菜套上拶子,林氏恐小白菜受刑之后,招出子和,忙赶出堂来,把刘锡彤掇了进去。
当下刘锡彤听得李氏自尽,很是惋惜,只是事已至此,也是没法,只得命预备上号棺木,好好安殓。林氏却又把小白菜的事情,细细向刘锡彤说了一遍,刘锡彤听得,不禁吓得口呆目瞪,而不想到小白菜的奸夫,却是自己这位最疼爱的独养儿子,而且是个凶手,毒死葛小大,连小白菜自己也不知道,怪不得小白菜要喊冤枉了。便呆呆的看看子和道:“这如何是好呢?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又是这般的大案呢?葛文卿的状子也准了,葛小大的尸也验了,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如何能得想法呢?这般重大刑事,怎地可以不理,被上司知道查问,我也身家不保。”说着连连摇头叹息,忍不住也流下泪来。子和听得,早哭得倒在椅上。林氏见了,忙向刘锡彤道:“你真是越老越糊涂,难道我们二人,年过半百,只有一个根苗,就眼睁睁瞧他抵罪不成?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如今小白菜又没招出口供,有谁知道定是我们儿子干的呢?”刘锡彤道:“太太,你说那里话来,我岂有不想救儿子之理。可是叫我也没法想呀,虽说是小白菜没有供出,万一供将出来,我怎能包庇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