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缘


候了几日才得一见。叩了头出来。李永贞吩咐叫抚按上本请祠额。堂匠回来叫为首的到三院具呈。求三院请额。三院不理。

李实只得置酒相请。说这请额是魏监之意。若不依他。恐拂其意。三院没奈何。只得会疏题请。

忠贤便矫旨道生祠赐额。以彰功德。着有司岁时致祭。李实得了旨。忙摹勒匾额。又雕成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缨。

大红蟒衣玉带。会同三院率领各官穿了吉服。并众机户。

俱持香送入祠内。置酒演戏。奏乐庆贺。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做几首歪诗。刊德政碑。刻功德祠录。又于西湖志上增入祠堂记。魏司礼小像传。忠贤又矫旨将捐修生祠为首的机户沈尚文。准作杭州卫百户。世守香火如岳祠例。于是想建祠的谄媚成风。以致儒林中生出一班禽兽来。也思献媚于阉宦。

正是;

土木之功遍九垓。工师搜尽豫章材。

谁知至圣宫墙里。生出无端鬼魅来。

人见机户创祠。为首的做了百户。个个心动。其时文教中出了一个监生陆万龄。也思量要献媚权奸。一日有个同堂的祝监生来候。二人谈起监例壅滞。极难铨眩纵选也难得美缺。

不如寻件事奉承魏监。图个出身倒好。祝监生道我辈要奉承他。

除了建祠没甚事。若仍照外边-样。也不足为奇。

他也只视为泛常。我们须上个条陈。说他德侔孔子。当配享黉宫。千秋俎豆。这才哄得动他。也才像是我们监生的公举。

陆万龄道他如何比得孔子。罪过罪过。祝监生道世上事有甚真假。但凭我口中说罢了。就说他坐厂而除东林。何殊七日之诛少正。预操忠勇而退边寇。何异一挥之却夹谷。自力除狡狯。朝野绝奸。屡变民风。别涂成化。素王德固垂于万世。厂臣功亦伟于千秋。况春秋只明一代之是非。要与却定三朝之功罪。你道这一说何如。陆万龄笑道。据你说竟是居然好似孔子了。祝监生道我原说的好歹总出在我们嘴里。陆万龄欣然叫小厮取纸笔来。祝监生道做甚么。若要做本不难。只是一件我们上头还有个管头哩。那监主林老头儿是最古怪的。你我又不是个官。这本不是可以竟上的。须要由通政司挂号。

若被他把副本送与林老儿看。这事不但不成。反要惹他放下脸来。说我们不守学规。变乱祖制。毁谤圣贤。要参革起来。

那时怎处。别的宗师还可用钱买嘱。这个主儿。是极难说话的。

岂不惹合监人笑骂。那才是画虎不成哩。陆万龄呆了半日道。

是呀。如此说歇了罢。祝监生道歇是歇不得的。

须寻条路儿与魏太监说明。他必欢喜。那时通政司再拦阻我们。只说是他叫出的。通政司才不敢留难。命下时。就是林老儿也没奈何了。二人说到好处。乐不可言。即叫小厮取酒来吃。陆监生道毕竟魏家这条线索。到哪里去寻。祝监生道只求孔方兄一到。这条门路就有了。酒毕别去。次日祝监生来道。

所事如何。陆万龄道夜间却想出一条门路来。可以不用孔方。

有个朋友姓曹名代。现在魏抚民家馆。魏抚民与魏太监同宗。

这事倒可以托他通个信。这不是条线子么。只消本上带老曹个名字。他必认真去说。祝监生道甚妙。事不宜迟。恐为高才捷足者做去。于是二人同到魏家来见了曹监生。叙了些寒温。陆万龄道借一步说话。曹代道请后面书房里坐。三人同到书房。

见那书房倒也幽僻。只见:

架上书连屋。阶前树拂云。

草生拳石润。花插胆瓶芬。

窗绿分蕉影。炉红沸茗纹。

短琴时遣兴。暖气自氤氲。三人坐下。陆万龄将上项事细细说知。又道若得事成。

富贵与共。曹代道陆兄这事欠通些。行不得。祝监生道老兄若通得时。倒不做监生了。请教如今拜义子杀忠臣。哪一件是通得的。此事原是不通。如今不过且图目前。还讲甚么道学。

二人别去。少刻魏抚民回来。恰好出来与先生闲话。曹代便将此事谈及。抚民道这事倒是我家叔欢喜的。待我与家叔谈过。

看是如何。过了一日。抚民见忠贤问安后。说些京中的事体。

又谈些外边感德的话。便说道外面有几个监生说叔爷功德高大。

与孔夫子一样,当建祠于太学。与孔子配享。血食万世。忠贤呵呵笑道。咱难道便是孔圣人。罪过罪过。不敢当。抚民道据他们说起来。叔爷比孔夫子还高些哩。忠贤道咱又不会教学。

又没有三千徒弟七十二贤。怎比得过他。抚民道论起来内外大小文武各官。都在叔爷门下。

岂不比孔夫子还多些哩。就是孔夫子也没有这许多戴纱帽的门生。忠贤道也罢。既是他们的好意。就叫他们上个本儿罢了。只是这几个穷秀才。哪得有这许多钱。咱要助他们些。

又恐不像是他们感激咱的意思。你叫他们做去。咱自有补他之处。抚民回家把这话对曹代说了。曹代便到陆万龄寓所来。

他二人已是磨拳擦掌的等信。一见便问道如何。曹代道果然甚喜。祝监生道何如。我说他必欢喜。曹代道他又怕我辈寒儒做不起。叫我们勉力做去。他自然补我们哩。祝监生道我们且逐步做去。待命下时再设法科派。三人好不快活。

于是呼酒痛饮。合做成本稿。次日誊成要上。正是:礼门义路原当守。狗窦蝇?O岂可贪。

堪笑狂生心丧荆敢污圣德比愚顽。

祝监生道如今便去见林老儿也不妨了。次日三人回来监前。

候司成林钎升堂时。三人跪下。陆万龄道生员等俱在魏司礼亲族家处馆。近日魏司礼嘱其亲族叫生员等上本。说司礼功德可并先圣。叫于太学傍建祠配享。林祭酒道这事可笑。就是三生创出此论。欲把阉祠与文庙并列。不要说通学共愤。就是三生也要遗臭万年的。三人道这本稿由自魏司礼。生员等不过奉行而已。欲不上又恐祸及。林祭酒道三生何祸之有。若本监还有官可削。三生可谓无官一身轻了。陆万龄道生员等也不独为贻祸于己。并恐贻累于太宗师。林祭酒道怎么贻累到我。陆万龄道若不上。恐说是为太宗师阻抑。林祭酒道就是本监阻抑也何妨。只是尔等为士的。持身有士节。在监有监规。上言德政。

祖制俱在。本监自不相假。

恨恨拂衣而退。正是:

堂堂师范戒规严。利欲熏心抗直言。

千古岂无公论在。功名何处志先昏。

三人见他词色俱厉。便不敢拿出本稿来。辞了出来。相与笑道。世上有这等迂物。不识时务。如此倔强。一路谈笑。来至通政司衙门。正值堂务将完。三人慌忙赶进来。那管司事的是吕图南。见了便道。旧例有公事俱是司成送过来。三生为何如此慌张。三人将本呈上道。这本是要生员们自递的。吕通政接了看过副本。吃一惊道。秀才们不去读书。怎么干这样没正经的事。三人道魏司礼功德。天下称颂。生员等不过遵循故事而已。吕通政道既是奉行故事。又何必步入后尘。不知此本一上,甚是厉害。三人道利害自在生员。不干老大人事。只是代生员们进呈罢了。言毕把本撇下。悻悻而去。吕公大怒道。不意有这等丧心的畜生。叫把本存下不上。回到私宅。长班禀道监里林大人有书。吕公接来拆开一看。书上道弟监内生员陆万龄等不守学规。妄言德政。贵衙门职司封驳。伏乞大人存下。

吕公道我正说林老先生是个正直之人。何以不禁止他们。我只是不代他上就罢了。过了三五日。

忠贤不见此本。便问李永贞道。前日说有几个监生要代咱建祠。

怎么不见本到。永贞便将通政司打来的本。逐一查过。

并没得。忙传信与魏抚民。叫作速上本。抚民便来向曹代说。

曹代道本久已上了。是我们亲递与吕通政的。这是他按住了。次日三人又到通政司来问。吕公道这本。不独本司说不该上。便林大人也说上不得。诸生不如止了罢。三人大声道。止不得。这事魏司礼已知道了。若老大人不肯上。恐沉匿奏章。

倒与老大人不便。吕图南见他们出言无状。知不可遏。便说道既三生必于要上。本司代你上罢了。何必遗臭万年。三人见允了。才欣然而回。一面本上去。就批下来道。此官功高万世。宜并素王。该监生等捐资建祠。准于国子监傍择地兴建。

即着该生陆万龄等监督。钦此。他三人得了此旨。便狐假虎威的。公借了三千两银子。买地伐木。就于太学之东买了一块空地。基址还校又把监内射圃斋房概行拆去。祭酒差人来唤。

他们竟付之不理。后又差人向他们说。也只当耳边风。三人立定条规。凡新纳监要来坐监的。勒捐银十两。才许进监。拨历的捐二十。科举的捐五两。再访到同堂富足的。勒令额外加捐。

穷的也不顾他死活。勒令典当助工。特置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

火耗加三。是三人均分。又将监里堆的旧料。道是公物。硬行变卖。工匠稍迟。便大板子重责。厂臣还狠些。又有那不通文理的监生李映日等。也上本道。厂臣可比周公。专礼乐征伐。

亏吕通政按住未上。都越发不成事体了。林司成见了如此光景。

愈加发指。恨道。我为监主。听着他们如此横行。不能处治。

今把太祖原建的射圃斋房。都被狂生拆毁。置我于何地。还要我在此何用。于是上疏告玻谁知忠贤已知建祠的本是他阻挠的。竟批旨着他削籍回去。林公欣然束装而归。正是:职守既不遂。肯将名节氵于。

飘然拂衣去。端不愧儒师。

毕竟不知林司成去后。建祠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无端造隙驱皇戚没影叨封拜上公

诗曰

世人莫道妇寺柔。从来阴险莫为俦。

世人勿谓妇寺微。反掌即时成?a?V。

睚目此图泄一朝忿。快心何必论名分。

况有从中下石人。怨气飞霜莫为问。

我闻此语心欲酸。昂昂壮气发冲冠。

饮冤岂直在疏远。致令葭莩之盟寒。

君心愿化光明烛。一洗从前菲萋毒。

投豺畀虎城社清,喜起明良太平续。

话说魏忠贤因建生祠。谪了林祭酒。监生陆万龄等愈无忌惮。恣意妄行。搜刮富户监生。众同堂见了都纷纷告假回去。

举朝官员。怒目切齿都敢怒而不敢言。行道之人亦皆唾骂。随有诗贴于树上:槐影参差覆杏坛。儒门子弟尽高官。

却将俎豆同阉宦。觉我渐惶下拜难。

又曰

圣德如天不可量。千秋谁敢望宫墙,岂知据德依仁者。竟使阉人并素王。

三人见了此诗。连忙揭去。不知那缉事的早已传入忠贤耳内。即着工部出示禁止闲人入内。又着缉事的访拿。那些举人秀才见了这个光景。都不忍去看。农工商贾也不敢去看。把个监前弄得冰清鬼冷的。没人行走,城中有个武进士顾同寅。一日出城代个同年饯行。走监前过。有许多校尉喝他下马。顾同寅道过圣庙才下马。怎么这空地上也叫人下马。校尉喝骂道。

瞎眼囚攮的。你不知道是魏祖爷的生祠地基么。说毕。便大棍子打来。顾进士没奈何。只得下马。走过圣庙。心中老大不快。

到了城外。戏子已到。正戏完了。又点找戏。顾同寅见单子上有本彤弓记。一时酒兴。又触起过祠基下马的气来。遂点了一出李巡打扇。班头上来回道。这出做不得。不是耍的。顾同寅道既做不得。你就不该开在单子上。班头道惟恐有碍不便。顾同寅大怒道胡说。便要打班头。其时在座众同年也都有酒了。

不但不劝阻他。反帮着他喝令戏子做。戏子没奈何。只得做了。

席上也有几个省悟的。忙起身而去。不料缉事的早已报入东厂来。杨寰随即差人来拿到衙门。一见便骂道。你这胆大不怕死的畜生。打了一顿。又差人到他家里来搜。差人也是吩咐过的。

去不多时。回覆道搜出一个帖子。上写许多不逊之言。内还有向日街上的谣言道。进忠不忠。忠贤不贤。又有那监前树上的诗在内。杨寰便诬坐是他做的。讪谤朝廷大臣。妖言惑众。拟定立斩。也不送法司。竟矫旨拿去斩首。可怜:武榜堪钦早冠军。丹心欲拟靖尘氛。

谁知不向沙场死。怨气飞成瀚海云。

魏忠贤又以演戏杀了顾进士。京中人吓得连梦里也不敢题他一字。那陆万龄等择日兴工。先日亲去请忠贤来看。忠贤便遣侄子良卿同侯国兴领工部尚书崔呈秀来祭土神。就在彝伦堂办酒庆贺。席散后。魏良卿向侯国兴道。今日尚早。

何不到西方寺看看月峰长老去。国兴道甚好。台基厂傍边又添了些店面。顺便就可去看看。二人换了便服到寺下。那寺中住持迎接说道。长老是定府请去了。二人茶罢。上轿到台基厂来看。店房工已将完。二人正要上轿。只见旁边一个小门内站着一个妇人。侯国兴猛抬头看见。那妇人生得十分标致。但见他:□眉凝黛眼横秋。半掩金钗无限羞。

素质娉婷堪比玉。不著罗绮也风流。

那妇人见人望他。便把门掩上。在门缝内张望。侯国兴问道。这是甚么人家。管家道这是太康伯张皇亲的花园后门。国兴道久闻他的园子甚好。魏哥咱们进去看看。长班便去敲门。

敲了一会。才有人来问道甚么人。长班道魏爷侯爷来看花的。

里面才开了中门。二人进去。绕过回廊。果然好座园亭。有诗可证:小院沉沉春事宜。回廊窈窕路分歧。

假山斜叠玲珑石。古树高盘屈曲枝。

花气扑帘风过处。沉香落砌燕归时。

画楼绮阁重重丽。翠幌金铺弄晚曦。

二人前后游了一回。时已初夏。芍药开得正好。有诗赞之曰:瑞芍佳名金带围。侯家花发有光辉。

三枝的历风披砌。千叶婆娑露染衣。

奇草根来天上种。华筵客卷席前帏。

姚黄魏紫留春色。满苑名葩宇内希

侯国兴道对此名花。何可无酒。叫家人备酒来。少顷摆下酒席。二人对酌。觉得没兴趣。魏良卿叫家人去访才看见的那妇人。管园的回道没有。侯国兴道分明才看见的。怎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