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缘


假倚迁徙之名。竟将内库宝物。偷盗一空。时人有诗曰:志大心高笑女流。妄希非分亦堪羞。

一朝失势徒空手。称后称妃一旦休。

次日乃九月初六日。新君即皇帝位。过了廿七日。各官吉服候朝。一个个红袍乌帽紫绶金章。真个是: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莲漏初停。绛帻鸡人报晓。鸣鞭乍动。黄门阁使传宣。太极殿钟鼓齐鸣。长乐宫笙簧垒奏。

黄金炉内。游丝枭枭喷龙涎。白玉阶前。

仙乐洋洋谐凤律。九龙座缥缥渺渺。雉尾扇映着赭黄袍。

五凤楼济济锵锵。獬豸冠配着白象简。侍御昭容?e娜。

纠仪御史端严。万方有道仰明君。一德无瑕瞻圣主。

太子御文华殿。鸿胪官喝礼。各官拜舞已毕。群臣共瞻天表。传旨改明年为天启元年。颁示天下。礼部颁旨。各各退朝。

自此中外无事。皇上万几之暇。不近妃嫔。专与众小内侍顽耍。

日幸数人。太监王安屡谏不听。只得私禁诸人。

不得日要恩宠。有伤圣体。且自侍老臣。知无不言。皇上亦渐有厌倦之意。魏进忠窥伺其傍。遂生觊觎之心。但自己官卑职校难邀圣眷。因与客巴巴说道。历年皇爷用度。都是咱们两人备办。几年间花费咱无数银钱。也只望今日。谁知皇爷一向都不理咱。不知是忘记了。还是薄情不理了。客印月道。

皇爷不是薄情。连日事多。等有闲时。我送信与你。

你可如此如此。依计而行。管你有好处。又过了几日。皇上在宫中无事。看着那些小内侍们斗鹌鹑。进忠也拿着袋子在旁插诨。连斗过几个。各有胜负。进忠才开袋取出鹌鹑在手。

将指甲弹着。引了一会。轻轻放在盘内。有个连胜的放下。

便来奔它。那鹌鹑缩着头。拓着翅膀。沿盘而走。那鹌鹑连啄了几嘴。见它不动口势。便渐渐慢了。那鹌鹑窥他不防备时。

猛跑起来。咬着它的项皮两三摔。咬得血流。那鹌鹑护疼飞去了。皇上见了大喜道。这是谁的。取金钱赏他。进忠跪下道是奴才的。皇上道你是魏官儿。怎的一向不见你。进忠道奴才因无事管。不敢入内。皇上道你既无事管。可到司礼监去。

查有甚么差使来说。进忠忙起身来到司礼监。口称奉旨查差。

文书房即刻查出七件好差事。第一件是东厂缉捕事。

进忠即将各缺回奏毕。皇上道你领哪一件儿管管。进忠道奴才就管东厂罢。皇上道你自去文书房。叫他们给牌与你。恰值王安进来禀事。听见。忙跪下奏道。各差俱有资格。管厂乃是大差。差满时即管文书房。再转司礼监掌樱魏进忠官校且不由近侍差出。且先管件中差。再依例升用。皇上听了沉吟不语。客巴巴在旁道。这老汉子也多嘴。官是爷的。

由得你。爷反做不得主么。皇上即着他到文书房领牌任事。

遂不听王安之言。后人有诗叹道:

奸佞之生不偶然。半由人事半由天。

当时若纳王安谏。怎使妖魔弄大权。

进忠领了牙牌。入宫谢恩。次日东厂到任。从长安门摆开仪仗。大吹大擂的。两边京营官将。俱是明盔亮甲。直摆到东厂。堂上坐下。在京各衙门指挥千百户等。并各营参游。

五城兵马司。俱行庭参礼。各具花名手本参谒。一一点名过堂。及点到锦衣卫左所副千户田尔耕。进忠看见他。却是东阿县的那人。心中暗喜。点完吩咐各散。堂下一声吆喝。真是如雷贯耳。纷纷各散。上轿回至私宅。内外各衙门俱来拜贺。

一起去了。又是一起。忙了两日。才得闲。一向无事。

此时正是天启元年三月下旬。皇上大婚吉期。仅有一月。

京师结起彩楼。各州县附近之人。俱来观看。进忠坐厂分拨指挥等官。把守九门。盘诘奸宄。以防不测。那些校尉并番子手。

沿街巡缉。酒肆茶坊。留心查访。有一东厂校尉黄时。

走了半日。腹中饿了。去到御河桥一个小酒店内。恰好遇着两个相知在里面。二人拱手道。哥连日辛苦。黄时道皇帝老官将快活了。只苦了咱们熬站。三人遂一桌儿坐下。酒保拿了一盘肉一瓶酒。摆下共酌。一面讨饭吃了。正欲起身。只听得间壁有人讲话。黄时留心侧耳听时。唧唧哝哝。不甚明白。过后只听得一句道。原说是今日巳时入城。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

黄时心中疑惑。看那壁是禾求□隔的。上糊着纸。

便向头上拔下根簪子。刺个孔儿张时。见三人共饮。一个是本京人。似常见过的。那两个是外乡人。一个摊着银袱子。

称酒钱。内有四五锭大银子。黄时悄悄的走到门前。那人已出来了。黄时猛然喝到。奸贼那里走。伸手去揪时。那人眼快。

把手一隔。夺路要走。黄时将门拦住喊道。咱们的人在哪里。

外面抢进七八个人来。上前拿住了两个。一个跳上屋走了。

众人连店家一同锁解到厂里来。正值魏监升堂。黄时上堂禀道。小的在御河桥下拿到两个奸细。将前事细细说了。进忠叫上一个来问道。你是何处人。好大胆来做细作。那人道小的是本京人。叫陈远。在兵部前开篷子卖布。就是老爷衙门里人都认得。小的怎么敢做细作。今日遇着这个相知。

和他吃酒的。进忠道你怎得有这许多银子带着。陈远道是小的卖布的本钱零星卖下。总倾成锭。好还客人。进忠道你的相知是哪里人。他来京何干。陈远道他是临清人姓张。贩皮货来京的。进忠叫他下去。又叫那人上来问道。你是那里人。姓甚名谁。那人道小的是大同人。姓王名祚。来京贩药材的。见有大同府批文在下处。进忠笑道。你二人语言不对。其为奸细无疑。取来棒上来。阶下吆喝一声。把各种刑具摆了一堂。那夹棍非寻常。只有一尺二寸长。生檀木做的。校尉把王祚拿下。

扯去鞋袜。内有匕首藏着。套上夹棍。收了两绳。又是二百敲。

并不肯招。进忠叫扯下去。叫陈远上来。也是一夹二百敲。亦不肯招。又把二人上起脑箍来。犹自不招。又上起琶刑来。王祚熬不过刑才招道。小人原是李永芳标下家叮因辽阳失守。

散走来京。依一个亲戚。叫做刘保。因与陈远相识。故他请我吃酒。进忠道刘保在哪里祝王祚道他是兵部长班。进忠吩咐收监。随即点齐缉捕人员。票仰五城兵马司。会同捉拿刘保。

已是黄昏时候。众人各带器械。都到城隍庙前取齐。一同打入刘家。刘保正与妻妾喧笑。众人上前捉祝并妻妾都锁了。入卧房内搜掳金银财帛。后于床上搜出一包书信。细看都是辽东各边将来往的书札。惟有李永芳的多。兵马司吩咐将刘保的家小都押出来。带着书包。把家私都锁了。着人看守。一行人齐解到东厂来。进忠坐在堂上等候。押过刘保来拷问。刘保亦称不知。把书包打开。同兵马司一一细看。都是诸边将谋求升转送礼的书札。底下又有一封。拆开看时。俱是李永芳的机密事。

上面俱有年月。总是李永芳既反以后之事。进忠叫刘保到案前问道。你如何与反贼同谋。刘保只是不言。叫拿下去夹。众校尉拖下去。扯去衣服。到贴肉处搜出一粒蜡丸子来。取上来到灯下打看时。一个白纸团儿。扯开看。上写着两行蝇头小字。

众官看了。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正是劈开八片顶梁骨。倾下半天冰雪来。毕竟不知看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田尔耕献金认父乜淑英赴会遭罗

诗曰

搔首长吁问老天。世情堪恨又堪怜。

良心丧尽供狐媚。佛道讹传作野禅。

强合天亲称父子。妄扳路柳当姻缘。

昏昏举世如狂瞽。废去伦常只爱钱。

却说众人看罢蜡丸内书。为何大惊。只因上写着的于四月廿四日。皇上大婚之日。放火烧彩楼为号。里应外合。抢夺京城。进忠将刘保下了死监。着人飞报九门。仔细防守。

凡一应出入。俱要用心搜巡盘诘。次日三法司提到刘保等一干人。当堂审问。刘保也不等加刑。便招出与李永芳相通。

约于大婚之日烧着彩楼。李永芳以兵外应。要取京城。

事成之日。封我为燕王。王祚是李永芳的家叮同周如光先来通信。在酒店内走了。陈远是小人的表弟。二十日先有五百边兵。分头入城。法司听了。尽皆愕然。又问道各门把守甚严。他们从何处进来的。王祚道咱们是初十日从哈哒门进来的。

又问了一遍。众人口供相同。公拟定通同谋叛大逆。

刘保王祚周如光俱应凌迟。陈远为从。应立决。带去收监。

着东厂并城上沿门缉拿周如光。次日于娼家拿到。对了口词。具本覆奏。旨下依议。着即处决。四月十五日两棒锣鼓。

押赴市曹。登时处决。正是:

堪笑奸奴似毒蝤。妄求非分媚毡裘。

一朝身首分西市。血肉淋漓犬也羞。

刘保等诛后。着兵部传谕各边镇。严加防守。京城内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到大婚之后。拆去彩楼。方才放心。忽一日圣旨下来道。魏进忠初任厂职。即获大奸。勤劳为国。忠荩可嘉。

着赐名忠贤。赏内库银八十两。彩缎八表里。羊八腔。酒八瓶。

忠贤谢过恩。次日坐厂。行牌提究把守哈哒门的锦衣卫千户。

是日正是田尔耕当值。闻此信息。心中忧惧。在家行坐不安。

饮食皆废。无计可施。妻子许氏问道:

你为甚事。这等烦恼。尔耕道只为我前日把守哈哒门。王祚从那里进来。昨他招出。故此厂里提问。许氏道不过罚俸罢了。怕甚么。尔耕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止坏官。竟要问罪哩。

许氏道太监的买卖。不过是要钱。你送他些礼儿。

就可无事。尔耕想了一会道有理。老魏原是皇上旧人。如今声势渐大。后来必掌司礼监的。我不若办分礼。就拜在他门下。他日也受他庇荫。许氏道不可。你是大臣嫡派。倒去依附太监。岂不被人笑骂。尔耕道如今时势。总是会钻的就做大官。

正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遂连夜备成礼物。先到门上打点。正值魏监入内去了。先央掌家说合停当。里外都送过礼。伺候了两日方出来。轿到门首。田尔耕迎着。跪在道傍。

禀道锦衣卫带罪千户田尔耕叩见老爷。从人喝道起去。跟着轿后。来至厅前。忠贤下了轿。升厅坐下。田尔耕执着手本跪下。

小内侍接上手本。行了庭参礼。

忠贤接过礼单。上写着金壶二执。玉?[四对。玉带一围。

汉玉钩绦一副。彩缎二十端。纱罗各二十端。看过说道。你何以送这厚礼。尔耕慌忙叩头道。小官得罪老爷台下。望天恩宽耍足感大德。忠贤道这事非同小可。你怎么不小心盘诘。皇爷着实恼你。如今幸的没有下法司。咱替你包涵了罢。你只来说过就是了。又费这些钱送礼。收一两件儿罢。

田尔耕忙又跪下道。些小薄礼。送老爷赏人。略表一点敬意。忠贤道既承厚意。不好再却。收了罢。尔耕复又拿过一个手本跪下道。小官蒙老爷赦宥。恩同再造。情愿投在老爷位下。

做个义子。谨具淡金几两送上。以表儿子一点孝意。

忠贤接过手本。上写着倭金二百两。忠贤十分欢喜。大笑道。田大哥你太过费了。才已领过。这定不好收的。咱也不敢当。此后还是弟兄相称的好。尔耕道爹爹德高望重。皇上倚重。

儿子在膝下还怕折了福。于是朝上拜了八拜。忠贤见他卑谄足恭之态。只是嬉着嘴笑。邀他到书房里坐。二人携手入来。尔耕先扯过一张椅子在中间道。请爹爹上坐。忠贤笑道。岂有此理。对坐罢。让了半日。忠贤下坐。他在左边只把屁股坐在椅子边上。家人捧上茶来。他先取过一杯。双手奉与忠贤。然后自取一?[。忠贤道田大哥一向久违。还喜丰姿如旧。咱们倒老了。尔耕道爹爹天日之表。红日方中。孩儿草茅微贱。未尝仰瞻过龙颜。爹爹何云久别。忠贤笑道。你做官的人。眼眶大了。

认不得咱。咱却还认得你。

尔耕忙跪下道。儿子委实不知。忠贤扯起来道。峄山村相处了半年多。就忘记了。尔耕呆了半晌道。是了。当日一见天颜。便知是大贵之相。孩儿眼力也还不差。如今为凤为麟。

与前大不相同。家人捧上酒来二人对酌。忠贤道田大哥可曾到东阿去走走。可知道令亲的消息么。尔耕道别后二三年。

姨母去世。孩儿去作吊时。姨妹已生一子。闻得刘天?s那厮屡次相逼。已出家了。忠贤听了不觉泪下道。只因咱当日不听良言。以至把岳母的二千金布价都费尽了。不得还乡。流落至此。

几次差人去打听。再没得实信。可怜他母子受苦。若有老成人可央个去讨讨信。尔耕道孩儿有个侄子田吉。由进士出身。新选了东阿县。他去定有实信。明日叫他来拜见爹爹。刘天?s那畜生。当日既极无情。后又见姨妹有姿色。要强娶为妾。受了他许多凌辱。此仇不可不报。今幸舍侄到那里去。也是天理昭彰。二人谈说。饮至更深才别。正是:天亲不可以人为。何事奸奴乱走之。

三畏四维俱不顾。忍从阉寺作乾儿。

这田尔耕乃原任兵部尚书田乐之孙。缘何受刘天?s许多辱。

只因他与沈惟敬同恶。沈惟敬坏了事。他逃走在外。故不说出。

恐惹出事来。如今事平了。又做了官。故思量要报仇。是日酒饭毕归家。对妻子说道。我说老魏是谁。原来是傅家姨妹的丈夫魏西山。我只道他死了。谁知他竟到这地位。他还认得我。

说起来。他要差个人去访姨妹的信。我举出侄儿田吉来。明日领他去见一见。次日清晨尔耕同田吉来见忠贤。又送些礼物并土仪。也拜在他门下。忠贤甚是欢喜道。你到任后。就代咱到峄山村傅家庄。访个信来。田吉应诺。回来。尔耕又将刘天?s的事。托为报仇。田吉亦允了。

领凭辞行赴任。带了家眷往山东来。不日到了东阿。一行仪从鼓吹上任。行香谒庙后。交盘收清。上省参见各上司。回来即差了个能事家人。到峄山村来探访傅家消息。不题。忽一日升堂时。有巡抚里文书下来。当堂开看过。即唤该房书吏抄写牌票。忙唤捕快头目听差。只见走上一人来参见。那人生得甚是雄壮。但见他:赋就身长体壮。生来臂阔腰圆。光芒两眼若流星。